“爷,你看,那边好多小玩意。”走在街上闲逛,正四处看着,妺喜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袖,掩饰不住心里喜悦,低声说道。
顺着妺喜的目光看去,那摊贩摆着的是给小孩子准备的东西:袖珍的棉鞋,棉衣……或红或黑,的确让人看了心中一动。
“爷,过去看看好吗?”妺喜低垂着眼帘,柔声说道,那声音有一丝颤抖,却又怕我不去般,扣在我臂弯的手微微一紧。
“嗯。”见到我答应,妺喜扬脸朝我一笑,脚下快了几步,可刚走两步却发现她的手在刚刚示意我之后忘了松开,此时还挽在我臂弯里,仿佛带着我走了般。
妺喜赫然低首,望着我的眼色颇有点羞涩,我正奇怪,妺喜却轻推了我一把,道:“爷,走吧,等会四妹她们就来了。”
来到小摊前,妺喜微微有些迟疑之后才拿起那些东西。见有生意上门,那摊贩满脸堆笑,看着妺喜拿起哪一件便介绍哪一件。仔细看着,听着摊贩的介绍,妺喜偶尔也询问两句。
从侧面看去,妺喜脸色柔和,眼神平安喜乐,那些小孩的物件拿在手上不断的摩挲着。渐渐的,我心中也溢出一丝柔情:如果真有个小孩的话……那该多好!
“店家,这些东西要多少钱?”我指着妺喜都看过的东西,问道。
看着妺喜一直在看却没有问价格,那店家早就心里发急,此时听我一问,脸上的五官都欢喜得挤成了一堆,忙道:“不贵,不贵,这些东西一点都不贵,也就一两银子。”
“爷?”妺喜惊讶的看着我。
我朝她微微一笑,顾不得妺喜害羞,旁人惊讶,将她手轻轻一牵,道:“喜欢就买下来。”说着,拍了拍她的手,放了开。
妺喜眨了眨眼,呆呆的看着我,直到我放开了手她似乎才醒悟过来,脸上一红,嗫嚅着道:“爷,我们买了没用啊。”
“看公子和夫人一对璧人,生养的小娃娃肯定也是如水捏的一样,怎么会用不上?”那店家瞅准时机,忙插上一句,生怕到手的生意突然飞了。
“是啊,这店家说的也没错,总归有的,买着备好也不错。”我笑看了那店家一眼,再看着妺喜道。
“哎呀,爷,大姐你们在看什么?”就在妺喜眼中雾气朦朦的时候,我俩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肩上也被人拍了一下。
素素与文姬并肩站着,两人脸带晕,靥如花,神情满是欢喜。素素手上还提着个灯笼,半抬着手臂,任由那灯笼轻轻晃动着,她的头微微朝一边歪着,一双眼睛在我和妺喜的身上扫来扫去。
“爷,我和文姬妹妹在那边看到好多有趣的东西,等会儿你和大姐也去看看。”说着,她朝前一凑,“大姐你在看什么,好象蛮神秘的。”
一看之下,她脸色大喜,忙不迭的将手上的灯笼交给妺喜提着:“这么多娃娃的东西,好有趣。”欢喜的叫着,她拿起这件小棉袄,拿起那双小棉鞋,一边看一边发出惊讶的呼声。
我们几人都微笑的看着素素,渐渐的,我感觉到文姬和妺喜的眼光都投到我身上来,我回眼看去,却发现妺喜的眼里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宽容和遗憾,而文姬的眼里有着一丝哀怨和叹息。
“三妹,我们可有好多地方没有去看呐!”
声量虽然不高,但听到这声音便知道是妲己。顺眼看去,妲己满脸不甘的望着身旁比自己稍微矮一些的褒姒,嘴里在抗议,可人却还是随着褒姒朝我们这里走了过来。褒姒抿着嘴,脸上的神情也说不出来是在笑还是不笑。
“妲己,你还有什么地方没看啊?”待走得近了些,我开口问道,“这元宵灯会人来人往,你就不怕走散了?”
妲己看到我,脸上笑意一扬,看来势象是要毫无顾忌的扑过来,可听了我这话,她却娇媚的横了我一眼,脚下一停,挺起胸道:“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还怕走散……”
看着她做势做态,我与几女都笑出声来,素素放下手中的物事,道:“二姐可是侠女,惯于飞檐走壁……”
听素素打笑自己,妲己哼着瞪了她一眼,再挺了挺胸,道:“那是自然,走散迷路怕什么,三妹不是还在我身边么?”
这话一出惹得众人大笑起来,我朝她招了招手,边笑边道:“你这丫头,一点正形都没有。”
“貂蝉那些丫鬟们还在外面逛吗?”止住笑,我问道。
“累了,回去了我和三妹才过来的。”妲己看到小摊上的东西,眼中一亮,自然也顾不上多理会我,答着话,手上便拿起了东西,连声问起价格来。
我哑然失笑,素素心喜还只是看着,妲己却是连价格都问起来了,看她样子不买回去是不行了。
“店家,你给我都包起来吧,一起多少银子?”我朝那店家招招手,说道。
“小姐,你看这东西做得挺精致的。”在小摊另一边,我这时才发觉还有两个女子在看着这些东西。左边的女子穿着一件藕色棉袄,围着一坎银色围肩,半弯着婶子,捏着一件娃娃肚兜的十指如玉般光泽;右边的女子穿着一件缀花的兰色棉袄,双手拢在袖中,站在一边看着。
“这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这些东西刚刚那位公子全买下了。”店家干笑了两声,指着我说道。
“啊?”那看着肚兜的女子有些失望的站起身,顺着店家的手指看了古来。
时也恰巧,她朝我看过来的时候,我正看着她,两人目光一碰,都是微微一愣。片刻之后,我朝她微微一笑,算是礼貌;她却在见到我这一笑之后,惊讶得整个人微微朝后一退,睫毛扑闪着,瞳孔微微缩了起来。
这女子并不算漂亮,看年纪只有十六七岁,说是少女才对,可整个人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似柔弱却又透着一股坚强,似淡雅却又透着一丝不羁。虽然与文姬一般有着娓娓的大家闺秀的书卷气,可那微微一缩的眼神却显出她极为自傲,不似文姬那般平淡谦和。
避开眼神,那少女低头站了一呼吸间,便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有劳店家了。”
店家忙称不敢,并要她明天再来,说是定会给她留上一套。
见那少女转身要走,妲己突然道:“妹妹且慢。”也没见她怎么动手,拦到那少女子面前时,却捧上了一整套娃娃的物事。
那少女眉毛一动,先是疑惑的朝我这里转了转眼,才看向面前的妲己,微一敛礼,道:“不知这位姐姐有何事叫住小女子?”
“妹妹不是看中了这些东西吗?”妲己一笑,捉着那少女的手,将东西放了上去,“我们多买了几套,这套就送给妹妹。”
虽然还有一层薄纱,可如此近的距离,那少女一下就看出了妲己的容貌如何,微微一怔神之后才醒悟道:“这如何使得?”将手上的东西朝妲己推去,“几位姐姐既然已经买下了,小女子又怎能夺人所爱?即便要,明天来也是一样。”
妲己自然不会伸手去接,两人推来推去,一时间居然无法消停,连带着,妺喜文姬素素都上去帮忙了。一个人对着四个人,那少女丝毫不见慌乱,一一答来对去,就是不肯收下那套娃娃物事。看到这般情形,我好笑不已,原本不过很简单的事情居然被这五个女子闹成这样,偏偏五人又轻言细语,礼来礼往,谦恭客气得仿若人在看戏一般。
我摇了摇头,侧头看到身边的褒姒抿嘴微微笑着,带着一丝调笑道:“褒姒,你怎么不也上去帮忙说说?”
褒姒转眼看着我,道:“我才没那个本事,说是说不过上去了也帮不到什么忙。大姐最是心软,见着那女子没买到东西是因为我们都买下了,自然会上去帮着说;文姬妹妹最是懂理,知道让一个女子再跑出来一次,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出了事虽然不是我们干的,却是间接因为我们,所以她也上去帮着说;四妹倒是凑热闹的成分多……”说到素素,褒姒扑哧一笑,虽然有面纱遮着,却也急忙拿手挡了挡,“二姐是有侠义心肠,这就好比见着了落难的人,上去帮忙一样,原本一心只想着要那女子受了,现在就恐怕因为四妹上去闹了两下,也玩笑开了。”
想不到褒姒居然从这点小事看出这么多东西,我有些惊讶,这话里说的可都是与人相同啊!
“都说褒姒你话少,可谁知道我家的三妹子可聪明得紧呐!”带着笑,我调笑着说道。
被我这么一说,褒姒脸上的晕似乎能透过面纱出来一般,暗着白了我一眼,偷偷将头低了下去。
就这一岔,再看过去时,那少女却已将手上的东西交给了身边的另一个女子,谢礼道:“小女子谢过诸位姐姐厚爱,明日还请诸位姐姐来城东李府一叙,让小女子聊表谢意。”
“谢就不用了,去你府上说说话倒是不妨,只是我们家少爷和另一位姐妹……”文姬拉起那少女的手,微笑着朝我这边一抬下巴。
那少女一怔,看了过来,却与我的眼神错了开,回眸笑道:“那是无妨,几位姐姐尽管来便是。”
“那女子谈吐不雅,看来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女子。”回到住的小园子,整理着买来的东西,文姬说道。
“看你们那架势,若不是同为女子,只怕那女子会以为被人吃了也说不定。”我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文姬吃吃笑着,放下手中收拾的东西,在我背后轻轻一搂,道:“哪有爷说的那么可怕?若是寻常女子,我们姐妹才不会说那么久。”
“再说,我们几位姐妹都有点好奇,她年纪不大,还没嫁人却来看这些娃娃的东西……”
拉过她,让她靠在我胸前,点了点她的鼻头,我笑道:“这是人家的私事,你倒关心起来。象明日你们去她家府上,什么名字啊就没问一问!”
文姬张嘴做势来咬我的手指,狡黠的笑道:“爷怎么知道我们没问,那时你可正在与三妹亲热,自然是管顾不到。”
“什么亲热,大庭广众之下只说会子话而已。”我挑了挑眉,在她臀上拍了拍。
文姬双颊染晕,吃吃笑着,一双眼睛又媚又水:“我们自然问了,那女子姓李,名清照。”说着,她人朝后仰,一就势将那红蜡吹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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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王公子居然与东坡居士交好,着实另老夫惊讶。”坐在我对面的是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他轻捻着胡须,“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昔年曾与东坡居士煮酒论茶,也曾受过他的举荐……唉!”说话间,他满是唏嘘感慨,端起石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其实李格非要说的是世事无常吧!我默然无言,端起酒亦一干而净。在朝为官的人大抵都讲究一个“同”字,如:同乡,同好,同门;也讲究一个举荐,被举荐的人通常都会尊称举荐自己的人为“师”。李格非虽然中过进士,但也是靠苏轼的举荐才平步青云,但李格非是王安石政治思想的实践者,朝政上面与苏轼不在同一条战线上,原本交好的人便格格不入。也想起李清照写自己第一首词《如梦令》的时候,作为文坛大师的苏轼便没有任何评价。
“前些年,听闻苏公知惠州、琼州、昌化等地,穷乡僻壤,路途遥远,他年事已高,恐怕经受不住,老夫碍于面子却没有劝他放下心事,不再理会朝政。”李格非慢斟酒,神色不郁。
“即便文叔公说了,恐怕苏公也不会答应吧。”我淡淡一笑,听他话里的意思,有要我在他与苏轼之间调和的味道,“再说,以苏公的性格,当不是那种心胸狭窄之人,否则何来‘大江东去’的格调?”
李格非一愣,看着我,将酒壶缓缓放下才摇头自嘲的笑道:“是老夫想差了,与苏公几十年倒不及王公子了!”
我张了张嘴,正要谦虚几句,外间园子却传来了一众女人银铃般的笑声,如碎玉落盘,叮当之间,悦人耳目。李格非脸色微微一沉,沉吟半晌才尴尬的望着我,无奈的道:“老夫疏于管教,小女如此不懂规矩……”
我哈哈一笑,双手捧酒朝李格非一敬,道:“如此说来,该是寒生的错才对。”朝外间园子处一望,“在下多经浪迹,身处野外,早将一众规矩丢了个干净,是以才让在下妻妾少了规矩,令爱是受寒生牵累才是!”
李格非摇了摇头,苦笑道:“小女年纪也不小了。王公子可知道朝中副相赵挺之?”
赵挺之?这如何不知道?赵明城不就是他的小儿子吗?我一愣,随即道:“没有来往过,但副相名高,那是听过的。”嘴上说着,心里却思寻是不是赵挺之来提亲了。
果不其然,李格非点了点头道:“小女在京城也薄有名气,前日里他便来为他的季子提亲。”
我想了想道:“赵明城应该是今年入的太学吧!与其父不同,他可当称青年才俊!”
李格非捻须点头道:“明城的声名老夫在京城也不时听到,嗯……”说着,他一闭眼,兀自沉思起来。
他在这里思索自己女儿的事情,我不便打扰,心思便悄悄朝外间园子飞去。暗想着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又想着文姬与李清照这两位大才女斗在了一起,一个是本身才高又经历莽莽岁月,一个是青春年少,满身芳华,便是连柳永,苏轼等一些词文大家都不看在眼里。
想到乐处,我嘴角轻扬起来,却听得李格非道:“每日里那赵明城都会来我府上拜访一下,今日便见上一见吧!王公子见事明了,今日便留下来尝一尝老夫家中不成气候的素餐如何?”
我心中暗笑,李格非看女婿要拉上我,却找了个这么样的借口,偏偏又怕我不明白,生生加上一句“见事明了”。自然,这笑是不会露出来的,一拱手道:“文叔公厚爱,寒生自然要老着面皮叨扰了!”
李格非哈哈大笑,起身吩咐下人去准备,对我一招手道:“贤侄可曾想过入朝为官?”
落后他半个身段,看着他面上殷殷之情,我微微一笑,道:“非是不想……”话说了一半便打住了。
李格非一挑眉,惊讶的看着我,道:“贤侄可担心什么?”
“一入官场,身不由己。如今外秽及及,内斗不休,有心为国却要耽虑于此。”叹了口气,我道。
李格非自然知道我所说并非虚言妄语,怔了怔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到进了一众女子待着的小园子也没醒过神来。
围着张石桌,文姬与李清照相对而坐,捉着支笔,在一张纸上你一句来我一句,边写边笑。素素靠着文姬,褒姒偎着妺喜,妲己坐在一旁的秋千上,嘴里咬着个梨子。虽然天色寒冷,一众女子脸上都红晕如潮,微笑着看着,不时插上句话。一阵风来,冬日里清新的空气混着几女的暖香,便似将这小园子也蒸腾得意趣连连。
见到我站在园子口,几女也只偶尔瞟来一眼,自然,那眼中的含义却是叫我过去看看。
看情形似乎写到了最后,文姬却没有放下笔,只是扭头朝我一笑,道:“这最后一句当叫王公子来写,妹妹你说如何?”
李清照此时才知道有人来了,一抬眼,又与我的目光碰个正着。我微微笑着,她又是一惊,一避眼神才看到自己的父亲。
“哦?是什么文章要贤侄你来收尾?”李格非倒也不怕莺莺燕燕的一众女子,笑抬着方步走了过去,拿起那张纸,边看边念道:“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
微微一皱眉,李格非摇了摇头,将纸递到我手上,道:“女人家的词便是如此。”
看到一众女子脸上都是因李格非的这句评价而不郁,我笑着接过,纸上的字迹为小楷,只不过李清照写来秀丽端庄而文姬写来雍容方正。
“爷,你快动笔啊!”素素离了文姬身边,拿着笔塞到了我手中,却是一脸看热闹的笑意。
“想来爷不懂这闺阁之词,要看爷出丑吗?”我笑看她一眼,将纸重新铺好。
从我话里听出没有推辞的意思,这刻便是连李格非也起了好奇之心,俱都等着我下笔。我微微转脸,掠过李格非目光在一众女子脸上扫过,最后落到李清照脸上,微微一笑。
这次她倒没有将眼神避开,晶亮的眼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舞动,一层一层,将少女的心事一点点遮掩去。
转过眼朝园内一望,放下笔,走到一株寒梅边,伸手折下一小截。枝头上一朵梅花娇艳欲滴,花瓣受风而颤。就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我走回石桌边,提笔写道:却把青梅嗅。
笔落花偎。就随着那“嗅”字的最后一捺,那株轻折而下的梅花便静静的放在一边。风吹,纸动,梅花也动。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念着这一句,文姬悄然一笑,抬手抚顺被风吹掠的秀发,柔情驿动。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同样念着这一句,李清照却是怔然不语,那一抬眼又极快的低垂下去,那刹那间绽放的眼神中,有一丝迷茫,一丝……迷醉。
“老爷,赵公子求见。”一个下人突如其来的话将此景此情扫了个干净。
李格非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从他眼里却看到了一丝不快:“带客人去前厅。”说着,他一扭头看着自己的女儿李清照,“照儿,你也来。”
“啊?是。”一惊之后,李清照红晕消退,细声应道。
前厅烧着炉火,温暖如春。端端正正坐着,赵明城脱去外面一件大衣之后,露出一身文士长衫,锦纹镶边,明亮有神的眼睛望着从后而来的李格非和李清照。
“李伯伯,小侄有礼。”当李格非刚一坐下,赵明城便长身而起,恭恭敬敬的一礼到底。
李格非仔细打量了他几眼,抚着白须,点了点头,沉声道:“贤侄不必多礼。你前次来我公务繁忙,今日总算见上了,倒要好生聊聊。”
赵明城一回身,目不斜视,应道:“是。”
“贤侄不必拘束,安坐吧!”李格非微微一笑,再说了一句,“照儿,还不上两杯茶来?”再望向我,“王公子也别拘束,过来一起坐着聊聊。”
由王公子到贤侄再到王公子……我心中笑着摇头,只是一拱手便坐到了下首。
“你父亲近日可好?”李格非默了默眼,开口问道。
赵明城拱手道:“身体还算可以,精神却差了些许。”
李格非微微一直身子,连声问了起来。见两人聊起一些琐事,或家中,或朝中,我听着无味,便暗暗四处打量起来。李清照奉上茶便静站在父亲身边,偶尔替父亲捶捶肩,偶尔侧耳倾听,我有数次将眼光瞟去,她却不是微微低头便是轻侧身子,偶然间余光扫来与我一碰也是极快的缩了回去。
“想不到挺之如今如此艰难!”李格非突然一声叹息打断了我四处张望的心思,他一拍把手,站起身来,踱了两步,道:“那你父亲有何打算?”
赵明城这时却瞟了我一眼,李格非挥了挥手,道:“贤侄但说无妨。”
见李格非站了起来,他自然也不敢坐着说话,起身清咳两声,道:“现在朝中有个外放的青州职位,我父亲的意思是想要侄儿过去历练历练。”
李格非沉吟半晌,道:“离开京城是非之地总归不错,听你刚才一说,太师恐怕心中另有计较,此时京城必然暗流涌动……”说话间,他微微一顿,朝李清照看去。
“若是李伯伯不嫌小侄失礼,小侄愿意一路上照顾令爱。”李格非目光刚一转,赵明城极是见机的拱手说道。
就这一句话,李清照却抬了抬头,与之对了一眼。
“这样恐怕不好吧,没没名分的,徒增闲话!”略微迟疑,李格非看了眼自己女儿才道。
赵明城双膝跪地,双手一揖高举头顶,朗声道:“小侄曾数次来伯伯府上提亲,可数次都没遇见伯伯,是以才将此事耽搁下来。今日里得幸可见,小侄心中知道小侄这是高攀,无奈心中所想,实在是放不下,惟有厚着颜面再来向伯伯提亲。”
李格非脸上看不出丝毫惊讶之色,仿佛赵明城这般做早在他心中有了计较。思虑良久,他才缓缓道:“也不是不行。只是现在京城的局势当不得我们两家做如此动作,便是婚事只怕也会惹到太师……”
他刚一松口,赵明城便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起来,可听到后一句,却又整个人愣在了一边。李格非顿了顿,似乎觉得说死了也不妥当,便再一松口气,道:“就先定个名分吧!你也好安心做事,照儿出京避开城内这混水也有个说辞。至于嫁娶大事,你先回去,由老夫与你父亲商议再说。”
赵明城得了许诺,兴奋异常,对于李格非的话不住口的称是,待他走了,李格非才回头望着自己女儿道:“照儿,你觉得赵家人如何?”
李清照却没有理会自己的父亲,当李格非话一落便转身走开了,留下他一人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文叔公,你这话如何能当着在下的面问?”我淡淡笑着,说着便告辞了。
隔了月余,传来前方宋兵大败的消息,一时间汴梁城内人心惶惶,议论着战事,都害怕下一刻金兵便打了过来。虽然不知道流言真假如何,但宋兵宋将无能,整个朝廷无能却是不睁的事实,我自然也担心这战事随时落下,到时候我这一帮子人可就难走了。遂要众女收拾好东西,赶着今夜出城。
出城不远便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骚乱,我皱了皱眉,以为是有贼人趁此掠财,可一人尖声高叫起来:“是金狗!是金狗!——”声音凄惶响亮,远远传了开。顿时,避祸的一众人如炸了锅的慌乱起来,哭叫声,呼喊声不绝入耳。
我掂了掂铁棍,还颇为趁手,掀帘下了马车才发现几乎所有会点武的人都下来了。让不会武的一众女子都上了一辆马车,即便都是女子,可十二三人挤在一起也实在是不够地方。
城内的守兵冲了出来,借着这个机会,我自然是叫会武的人护着马车朝另一边走去,没片刻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厮杀声。
我们本是从城东出来,可怕遇上大队金兵,便绕着城郭向西,也幸得城西不远便有一处树林,沿着林边,没有光,心里也觉得安全点。
小树林刚过了一半,隐约的,听到林中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在前方的项羽一抬手,示意小心停车,木兰点了点头将手中长枪交给赵云,微微一纵,上了树。
可没想到那声音却渐渐的离我们近了起来,就在项羽要挥手下决定的时候,我却听到那声音一惊,忙摇手示意且慢。
“李姑娘,你且听我一句,听我一句……”这人的声音急促,带着一丝慌乱,却是赵明城。想来,被称做李姑娘的必然是李清照无疑。
似乎是李清照停下了脚步,赵明城松了口气,道:“清妹,你这样乱跑很容易出事的,跟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听到这话我心中一动,难道是赵明城想要不轨?可再一想却觉得不可能,先不说李清照的家里不是普通人家;就说两人也是定了亲的人,赵明城断不至如此猴急。
“这个称呼可不敢当,赵公子还是叫小女子李姑娘为好。”李清照默然半晌,才掷地有声的说道。
“唉!李……姑娘,可是赵某人哪里得罪你了?我俩都是定了亲的人,便是那样的称呼也说得过去吧!”赵明城无奈且不解的叹了口气,道。
见李清照没有说话,赵明城又道:“刚刚金兵突然来袭,我护着你朝西躲避,你如何突然转向,若是中了金狗流矢我岂不是罪过?”
“易安一女子何劳大人保护?倒是城头上我大宋士兵与金人交战,需要大人才是!”暗夜的树林里,也不知道李清照躲在哪里,再听到她自称易安也让我微微吃了一惊。
“我,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赵明城忙解释道。
“有劳了,小女子有手有脚,见金兵来袭自然会回家中躲避。倒是那些宋兵喊着赵公子,要公子你这位大人领军做战的时候,赵公子可是躲无可躲吧!”李清照冷冷一哼,语言犀利的说道。
赵明城一下被说得哑口无言。顿时,小树林内静了下来,没过片刻却传来李清照嘤嘤的哭泣声:“我本以为我未来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谁曾想却临阵脱逃!大丈夫好男儿立身救国,当仁不让,即便是血洒疆场,我一个弱女子也会守节至死……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我听得心头叹息不止,嘴里默默念着这两句诗,想着后两句: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才发觉,原来李清照对自己这门亲事是怀有如何样的希望。
虽然是父母之命,可赵明城人才风流,端是少有的青年才俊,李清照自然无法拒绝。再且她本才高,纵然是特立独行的女子,可也只有花季年纪,月余接触下来,芳心暗许也是很正常的事。虽然赵明城作为少有的青年人物,可哪个女子又不想自己未来的丈夫更出色?
“赵公子,你且走吧,我自会回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清照的哭泣声早消失不见,缓着声,她淡淡说道。
“我,我……”也看不到赵明城的脸色如何,想来必定难看得紧,他结巴了两句,突然止声,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却是渐行渐远。
默立良久,突然感觉到我的手一紧,被人握住了,微一感觉下却是妺喜。她轻声道:“文姬妹妹进去了,怕易安想不开。”
没过多久,赵云走了过来,叹了口气道:“大哥,二哥和嫂子先送李姑娘回城去了。”
我点点头,却见素素举着火把,神色奇怪的看着我,走了过来。
“爷……”轻轻的呼着,素素将一张纸塞到了我手里。我低头看去,愣了。
借着火光,那纸上依稀模糊的几个字却在我眼里清晰无比: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念着这句,我仰起头,朝城池的方向看去,那里火光如星,这里我心思起伏,难以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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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满脸胡须的男子摇头将酒饮尽,转首望着一边坐着的男子,“寒生兄既然心意已定,我也无话可说,端是海上凶险,万事小心!”
被称做寒生的男子微微一笑,起身道:“稼轩也有儿女情态的时候?”说着,哈哈一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心中所待之事都已经交付,就劳稼轩了!”
“是啊,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寒生兄放心,人虽亡,心未灭,必不负寒生兄所托岳帅遗言!”他脸色一整,双手重重一揖,“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那稼轩的男子背脊停职,一步一步,渐渐隐没不见。
许久,那男子才抬步朝另一边走去,那里坐着数十个女子,其中两人斗得正酣,一人一句的联诗。
“文姬姐姐,小妹歉然,这句是你输了!”一身红装的少女巧笑嫣然,双手端着杯酒,在一众女子中略显普通的脸泛着异样的美丽。
被唤做文姬的女子也不推脱的接过酒,似笑非笑的瞟了眼走过来的男子,才对红装女子道:“易安,你可要小心,下一轮可就没这么好赢了!”
红装女子笑而不答,围着她们两人的女子却哄然笑开,其中一女子几乎笑倒在那唤做文姬的女子怀里,道:“还斗的话,可叫我见着两只醉猫了!”
“少爷,该上船了,出海的话可耽误不得。”就在那叫寒生的男子离那些女子还差着几步的时候,另一个男子却拐了上来,道。
男子点了点头,默默看着那群女子笑颜如花,低声道:“南风已起,该上船出海了!”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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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前首词乃《点绛唇》,一做无名氏,一做李清照。后《乌江》诗乃李清照夫妻南渡二年,即1128年所写。南渡第二年,赵明诚被任为京城建康知府,一天夜里,城里发生叛乱,身为地方长官的赵明城不是身先士卒指挥平乱,而是偷偷逃走。这里借用,达人勿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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