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云观。
乌衣道人与斗笠人在对话。
“九月初九是一个大日子。”
“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在那天将决斗在秘魔岩。‘快刀’小杨也接到了‘天外飞月’姚悲的战书,定于那天决斗于一个秘密所在。”
“我担心的是‘天杀星’。”
“‘天杀星’?”
“‘天杀星’中武功最高的六大殿主与七七四十九个一等一的刺客,俱到了京师。”
“‘天杀星’前次出现在杭州,本要找法舟和尚与快刀庄主敖断雁麻烦,最后并没动手。”
“这也许是因为刀帝谷的第七弟子恰是‘天杀星’中的‘摇光殿主’风三先生。”
“风三先生既是汉阳利客‘九刀佬’,又是‘仁义大刀头’鄂恩,还是‘凤宗’香主,其身份之多,身份之秘,与‘快刀’小杨差不多。此人究是正是邪?”
“这正是贫道感到难断的十大悬案之一。”
鸟衣道人叹了一口气道:
“‘天杀垦’是一个要么不出手,出手必得的杀手组合,这才是它可怕的地方。但最可怕的是它与‘果后’萨红袖的‘幽冥教’十长老同现京师,且有相互勾结、联手作案嫌疑。”
“不是‘满座衣冠似雪’要来京师么?如得他们之助,即使‘天杀星’他们敢作乱也抑制得住。”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知是哪股势力要犯上作乱?几时作乱?”
“这本来是‘捕神’柳虎侯的事。”
“但‘捕神’柳虎侯忽挂冠而去,不再作官了。我受白云观老观主所托,在这十年要保住皇帝无忧,倒无法松懈!”
“那么,当今之计,该如何办为好?”
“别无他法,初九只在后天,我们只有调动人手,静以观变了。”
二
萨红袖和一个戴着鬼王面具的人相见于荒风上。
萨红袖道:“九月初九,令狐西笑与方生死决斗秘魔岩。‘天外飞月’姚悲约斗‘快刀’小杨。据我所知,姚悲就是日本第一刀客井原西鹤。”
戴鬼王面具的人道:“很好。我将在那天发动,刺杀皇帝。”
萨红袖道:“据说‘满座衣冠似雪’、乌衣道人保护皇帝,你可有把握?”
戴鬼王面具的人道:“我手里除了‘天杀星’和十长老外,还有‘青龙会’正月堂的四大高手和倭寇苏我青原将军亲率的十大高手。刀帝与刀帝谷主、‘天外飞月’姚悲与‘快刀’小杨,这两对高手决战,可牵制京师武林与河朔道上的绝大部分武林高手。严家又要布下天罗地网对付刺杀他们的那一对姐妹花。各方无暇他顾,只凭‘满座衣冠如雪’与一个乌衣道人,杀皇帝如囊中探物!”
“据说‘青龙会’正月堂主‘正月十五’节制天下‘青龙’各堂各坛,势力之大,无与匹敌。法王与‘青龙’合作……”
戴鬼王面具的人发出一声怪笑,那一声笑,让萨红袖忽觉得自己问得多么可笑。
戴鬼王面具的人笑道:
“你放心!本座身为幽冥教的护教法王,自有通天手段,莫大神勇!‘青龙会’还不乖乖听我的?”
他顿了一下,注视萨红袖:
“倒是刀帝令狐西笑与方生死一战,堪值忧虑。一旦刀帝不是刀帝谷主的对手,给刀帝谷主赶到皇帝出巡之地,对我们不无威胁!”
萨红袖笑:“这你放心。刀帝绝对不会败给刀帝谷主的。他的‘天绝’一刀,已有了第二十种变化。”
“第二十种变化?”戴鬼王面目的人声音中露出惊讶之意。
“正是。令狐西笑的‘天笑刀’法,原先虽使得雷霆万钧,刀如闪电,但还不是刀法的绝致,因为令狐西笑久惯官场,情性中有一种忍‘字,曲已从人,做事、出刀总留有三分余地。加上他练刀只为了荣华富贵,境界上落了一层,在武林虽已是刀法顶儿拔尖的高手,但还未到独辟蹊径、自创格调的大宗师境界。”
“这倒是确评。以令狐西笑的刀法,如以政事论之,若是皇帝,也不过是守成之帝,庶近中庸而已,比起雄武大略的开国皇帝,自有云泥之判、天壤之别。如以作诗论之,作诗仅为了获取荣华富贵,高明不过是宫庭诗人一类。等而之下,则是那些昏官庸吏,又岂能和卓尔不群的李太白苏东坡比?”
“但近来因刀帝谷主方生死夺了他的妻子白玉姬,激发了他豪气恨志,发愤图强,其‘天笑刀’法挟恨愤而出,如虎添翼,神威所至,所向披靡,已成天下无敌的刀法!”
“何况,我又以《天地阴阳交泰大乐赋》之法,度给他十年真力。‘幽冥转阳真力’如加上‘天魔解体大法’,这十年真力可抵凡人练三十年功力之威。”
“你想,在两人功力悉敌之下,其中一人忽增添了三十年功力,这结局将如何?”
“好!”戴鬼王面具的人叫道,“待功成之日,皇帝已死,群雄割据,倭寇扩张,我与你逐鹿问鼎,共享天下!”
“哈哈,到那时我将当第二个吕后、武则天了!”
三
这是一座波斯珠宝商的宅第客厅。
佩着月亮弯刀的波斯武士,戴着大耳环的、赤着脚穿着滚金镶边撒脚裤的明眸皓齿的波斯美女,和胡乐、葡萄酒构成一种奇异的情调。
主人助木剌在悠扬的音乐声中,向一个身材高大、长相威武的波斯锦袍汉子念一张张纸条。
这一张张纸条都是装在一只只竹筒子里的。
“禀伊鄯,这是关于当年失散的玛丽长老的女儿、被立为圣女的耶米娜下落的消息。”
“念。”
“耶米娜当年在朵甘都司的答思麻万户府与西宁卫接壤的东科尔寺东三十里处,遭‘沙漠驼龙’手下最精猛的一支马贼袭击,玛丽长老夫妇战死,耶米娜被马贼中一个叫阿荣的男人之妻葛氏收养。两年后葛氏与其丈夫携耶米娜东行,因携带的珠宝招来强盗抢劫,葛氏夫妇一死,一逃走。耶米娜却辗转落入一个叫萨红袖的武林女子之手。萨红袖即中国江湖中最神秘的门派‘幽冥教’‘鬼帝’夫人,人称‘鬼后’。”
“耶米娜由萨红袖带大,取中国名叫吴婆娑,习有武功。吴婆娑现辗转到了京师,前些日子在‘捕神’柳虎侯府上落脚。现柳虎侯已不知去向,吴婆娑亦同告失踪。与此同时,属下得第三十七号教徒报,‘幽冥教’萨红袖欲对吴婆娑不利,据说为夺回被吴带走的‘幽冥秘籍’。”
“据见到吴婆娑的大明明尊教中的阿丁长老说,吴婆娑脸容很像玛丽,只是眼睛像玛丽的汉人丈夫‘玉面剑客’宁鸣珂。”
“转告大明国的明尊教专司讯息的大龙长老,让大明明尊教各处注意密探圣女行踪,一旦发现,飞报总坛。如圣女有难,望能全力加以施援、营救!”
“是!”
“念下一个。”
“这一张又提到圣女消息了。只是报告者不知圣女的身份。你听,曾订亲为王子妃的伊豆豆姑娘已随其姐来京师,与其姐共居西郊凤城。据报,她们可能对中国皇帝或权势最大的朝中大官严予以行刺!然详情不明。与伊姑娘姐妹关系密切的,有一个叫吴婆娑的女子,还有一对男的叫柳虎侯女的不知其名的夫妇,及一个刀术高手,姓杨。”
“怎么?杀中国最有权势两个大官中的一个?苏我先生不明白他这样做,是让他女儿送死么?”那长相威武的波斯人闻言顿从座位站起。
“这事,我不能不管。”他大声道。
“伊鄯,下面是最重要的,关于王子的消息。”
“给我看。”伊鄯要过纸条。
上面写道:
“经属下问明胡大侠,他所救的有两个男婴,年岁相仿,救后托乌衣道人抚养长大,一成了抗倭大将戚俞大猷的副将,名叫胡豪。一是江湖中现今以‘小杨’为名的刀客,在江湖中颇有名气的‘快刀’小杨。至于谁是王子,须问胡大侠、乌衣道人才知。胡豪昨晚随俞将军入京。小杨则在京行踪不定,曾在‘捕神’柳虎侯府上、西郊凤城、香山一带出现。”
“好!”伊鄯以掌击桌,目光炯炯:“请以我伊鄯与薛波勃的身份,速传令中国境内我明尊教各坛教徒与我波斯国勇武武士,凡信奉我大明尊的波斯明尊教总坛来大明传教的教徒,两日之内,齐集京师,以卫护王子,准备归国!”
“向大明的明尊教教主请援。希望大明明尊教也能派出高手,助我保护圣女、王子与王子妃西行归国!我代表总教将授以大明明尊教教主盼望已久的‘日月大光明云牌十三诀’武功,以为酬谢!”
“是!”助木剌弯腰行礼。
“好!我们归国指日可待了!”这个被叫做伊鄯与薛波勃的人豪笑道,“点圣火,取美酒来庆祝。”
“万岁!”客厅里所有的波斯武士、舞女、乐师、商入,俱跪拜下去!
四
九月初八。夜。决战前夕。
一间密室,建于地下或山洞的密室。
一支红烛,一支火光煌煌明亮的红烛。
一柄宝刀,一柄烛光中银光闪烁的宝刀。
一个刀客,一个英俊、沉默的刀客。
刀客正是小杨,小杨在默坐,入定。
小杨睁开眼,眼前多了一个席地相对而坐的女子。
女子安安静静地坐着。
因这女子,这本显得幽暗的密室,也变得明亮了。
苏我小姐。小杨惊讶道。
“叫我樱子。”苏我赤樱低着头柔声道。
“樱子……”小杨叫道。
“秋波与吴姑娘到庙里去了。我过来看看你。”
“谢谢……”
“你打坐练功吧,我在这里呆一会儿。”樱子道。
“好!”
小杨看了一眼文静的樱子,重又打坐、入定。
过了许久,小杨在禅定中,让气运行走完了一个大周天,吐气,徐徐睁目。
映入目中的,是樱子脉脉的目光。
樱子,那样默默地看着自己,目中既有着倾慕,又含着忧虑,若有所思。
“樱子小姐,你有什么想说么?”
小杨问。
“杨君……能否……让看看……你的伤口……”
小杨略一犹豫:“伤口……?”
“那次湖畔小集,你救我被‘疯狂二魔’伤的……”
“如不方便,请恕樱子要求过分了。”
樱子说着,站起身来。
“一道小伤口,有什么好看的?”小杨话这样说,但还是转过身,脱下了上衣,把背部展示给樱子看。
“能摸摸么?”樱子看着光洁的背上那道紫红的、略坟起的剑疤,问。
“你摸吧。”小杨爽快地道。
于是,一只温柔的小手,轻轻地抚摸上小杨的剑疤。
“还痛么?”樱子边轻轻抚摸,边柔声问。
“不!早就不痛了!”
“但愿它不影响你明天的决斗!”
樱子用整只手掌重重地按了一下那道剑疤,手指依依不舍地滑过了整道剑疤,人站了起来。
她走到小杨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打扰你了!真不好意思……”
“杨君,祝你获胜!”
苏我赤樱刚走片刻,伊豆豆闪了进来。
“樱子来过?”伊豆豆的目光像一支铁钉,钉在小杨系衣带的手上。
“是……”
小杨回答未毕,伊豆豆一个耳光抽在小杨脸上,紧接着扑过来抓住了小杨衣领:
“你这禽兽,你怎能这样对姐姐!”
“我为了你,特地与吴姑娘去庙里烧香祈祷许愿,一许完愿,便跑来见你,但你竟做出这等事……”
“唰”,伊豆豆手腕一翻,手里已多了一把精光闪闪的小刀。
小杨送给伊豆豆防身的小刀。
“这是你的刀,我要用它杀死你!”
伊豆豆刀一挥,向小杨捅去。
“看着我的眼睛!”
小杨握住伊豆豆持刀的手。
“如果你认为我做了对令姐非份的事,你就出刀吧!”
小杨说完,松开了伊豆豆的手。
伊豆豆望着小杨的眼睛——
眼睛里是坦荡的襟怀、平静的心灵、安宁的良知。
做过亏心事的目光不是这样的。
伊豆巨丢了刀,一下子扑在小杨怀里。
她紧紧地抓着小杨的肩头,哭了。
五
九月初九。
秘魔岩头。
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比刀决斗。
现在,证果寺里,秘魔岩下,一定比肩接踵,挤满了一睹盛况的武林人了吧?
小杨看着头上戴着白带子,一副日本武士打扮的“天外飞月”姚悲从树林里出来,顿明白姚悲要选择在这秘密所在决斗的用意——
作为日本第一刀客,他将使出他的日本刀法。
他不想江湖上、武林里知道他就是井原西鹤。
如果姚悲败了,将退回日本国去。
死了呢,将一了百了!
而姚悲显然准备的是胜。
只有胜,他才能在中国再呆下去。
他要在中国再呆下去,所以才选择了这秘密地方决战!
是什么,使姚悲如此自信?
小杨看着姚悲一步步走来,不由目光盯在他腰里。
姚悲腰带上插着两把倭刀。
还有一口鼓囊囊的革囊。
里边盛的是兵器?暗器?火药?毒物?
小杨神色凝重。
不知怎地,他忽想起了秘魔岩头那边的情景。
他觉得自己,就像秘魔岩上的方生死。
方生死为了阻止倭寇利用“秀女”进宫行刺皇帝而战。
他则为了把这日本第一刀客赶回日本国而战。
方生死与令狐西笑之战,还为了“刀帝”的称号,为了白玉姬,为了一个男人的爱与尊严。
他与姚悲——不,现在该叫井原西鹤,与井原西鹤这一战,也关连着一个女子。
——苏我赤樱!
小杨在心里似乎觉得,苏我赤樱,樱子,才是他与这日本刀客一战的真正原因。
难道我心中更爱的是樱子?
小杨心中忽滚过这一句火烫的语言!
他忽感觉到,在背上,在那一道剑伤上,有一只温柔的小手在轻抚……
“出刀!”井原西鹤似看出了小杨眼中所蕴含的情意。
他怒喝一声,拔出了刀!
他以刀,斩断小杨对樱子的思念。
他一刀,向小杨劈去。
六
“禀大人:胡宗宪献的‘秀女’已在来的路上。”
“好,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一个雌儿,竟要取本官性命。——护卫都布置好了么?”
“都布置好了。只待大人一声令下,天罗地网同起,弓弩手齐发,钩镰枪队、剑手队、暗器队、火器队四队齐攻,包教她尸骨无存!”
“不,本官要抓活的。看这大胆女子有什么背景、同党,可与朝中有何牵连?”
“是。”
“面的情形如何?”
“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已在秘魔岩展开了比刀决战。”
“首善之府,天子脚下,武林械斗,成何体统?知会厂、卫,待他们决出结果后,即行围住所有观斗者,如有高手,给网罗过来。不服的,格杀勿论!”
“还有,那令狐什么的,也给整个罪名治一冶,革除他的军职。”
“是!”
“还有,还有那个告密的叫什么月亮的?他在哪里?”
“刀帝门下姚悲,匪号名为‘天外飞月’,现在与一个江湖刀客叫小杨的约了一个地方斗刀。”
“这人,东厂的人查过,可能是倭寇,涉及刺杀皇上阴谋。这人或者杀掉,或者逐出。”严嵩目光格外清明。
“我严某忠心耿耿,不许任何人伤害到皇上。”
“皇上如没有啦,谁给老夫富贵?倭寇在海边闹闹,没事,正好替我把戚继光、俞大就他们对付住。但闹到京里来,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凡倭寇进京肇事的,格杀勿论!”
“是!”
七
小杨一刀削断了井原西鹤的倭刀,退了两步。
小杨手里握的,是柄宽宽的、银光闪闪的长刀。
“这是什么宝刀?”井原西鹤喝道。
他弃断刀,拔出第二把倭刀。
“这柄刀是一个叫柳虎侯的武林前辈给我的,叫‘颠倒东西南北,’又叫‘醉牵引’。”
小杨边说,边以手轻抚刀锋,对这把入手沉重的刀,颇觉顺手,似乎是自己手臂的一部分。
“柳虎侯?”井原西鹤摇了一下头,“没听说过。”
“中国武林,卧龙藏虎,你没听说过的高手多呢!”
小杨把刀一振,刀发出一阵轻吟,如沉醉的酒仙太白,在醉梦中发出一声梦呓似的低吟——
“井原西鹤,认输吧!”
井原西鹤仰天狂笑。
井原西鹤拔出第二柄倭刀,把古色古香的刀鞘一扔,一挥刀,刀带出一股逼人的寒气——
“你有宝刀,我也有。”
“我此刀,叫‘无名’。”
“听说过日本名刀‘虎彻’、‘繁庆’么?”
“此刀比‘虎彻’、‘繁庆’更好,是刀圣武宫亲制的宝刀。”
“‘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刀一定是极锋利、极坚韧的无上极品。”小杨审视着敌手的刀,那刀泛着一股寒光,显然极为锐利。
“是的。正是刀的极品,我将用它施展刀帝令狐西笑的那一刀‘天绝’。”
井原西鹤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不过,我又加了两变,使这一刀有了二十一种变化。”
“二十一变?”小杨听说过“天绝”之刀“十九变”之说,闻言不由一惊。
“最后两变是:‘龟井的驴子吃了坂田的麦子’。‘鹤唳’。”
——龟井的驴子吃了坂田的麦子。
——鹤唳。
这是两招怎样的刀招?
“还有,兵不厌诈。我虽答应你比刀,但我还是出卖了樱子、伊豆豆。她们今天将被严氏父子召见。”
“严嵩是出于对皇帝安全的担忧,要见一见胡宗宪所献的‘秀女’。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因为赵文华是严嵩的义子,赵文华总督东南抗倭大局,胡宗宪平日对严嵩也多有贿奉,严嵩在皇帝面前没少为胡宗宪美言。如果胡宗宪献的‘秀女’出了差池,皇帝怪罪下来,牵连到严嵩,严嵩就前程不妙了。”
“难得他如此忠心!”小杨闻言冷笑。
“严嵩见樱子与伊豆豆,不过是例行公事。再说,严嵩虽然弄权贪鄙,但于色字一途上,立身颇正,连妾也未予多蓄。欧阳夫人也颇持家清正,倒没什么事。不过老严无事,小严就有事了。”
井原西鹤说的“小严”,提的严嵩之子严世蕃,在朝中虽官不过侍郎,因有大权在握的父亲之故,在朝中有“小宰相”之名,行事极为专横,擅施威福,文武都畏之如蝎如虎。
“听说过严世蕃的纵淫吗?严世蕃每天早晨起来,要三四十个美艳姬妾赤裸着身子伏在床前,仰起白玉似的颈项,张着鲜红的樱口来当严世蕃的痰盂。这就是著名的‘肉唾壶’。严世蕃十分淫欲,而且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想起来就玩。淫污妇女好像吃饭一样随便,那些稍微有点姿色的良家妇女,被严世蕃看见,定会抢去,玩腻了便仍旧送还,比穿自己的裤子还随便。但他对一个姬妾最多玩一两次,过后就再也不碰,尽换新鲜的。为了记录自己到底玩过多少妇女,严世蕃做了一种‘淫筹’,每玩一个妇女就在床下搁一支淫筹,到了年终一数最多时达到了九百多支!”
井原西鹤说至此,目中现出邪淫猥荡之意,“这个色中之鬼,若见了两姐妹,是否放过,就只有天知道了!”
井原西鹤说到这里,又加了一句:“知道胡宗宪既然是献‘秀女’,为何还托你与‘武圣门’保护么?而不是官府动用大军一路直接护送入京?一路上,也尽量少动用官府势力吗?”
“是呀,那为什么?”小杨不由想起一路上,按胡宗宪安排,尽量少住官府驿站,而宁愿住客店之事。
“那是胡宗宪‘一礼两送’之计。先送严家,后送皇帝。这两个‘秀女’若被小严看中,那就不是‘秀女’了,而只是两个送给严世蕃的美女玩物……”
“卑鄙!无耻!”小杨眉间怒色一闪。
他一刀向井原西鹤攻去:“先宰了你这不讲信用的卑鄙小人!”
“哈哈,你动怒了!着急了!”井原西鹤得意地笑道,“一个真正的武士,是无情的。你有了情,关心则乱!”
“这就是你刀与人性的弱点!”
“你死定了!”
井原西鹤说完,一跃而起。
他一跃十一丈之高!
他人在空中,一挥倭刀,劈出了刀帝“天笑刀”中的“天绝”一刀。
这一刀之威,已在当日刀帝令狐西笑的那一刀之上!因为这一刀的二十一个变化包孕着七个字:
变幻的幻!
阴诡的诡!
冷厉的厉!
毒狠的狠!
一心必杀的杀!
地灭天绝的绝!
无情无义无信无誉无悲无欢无生无命的无!
这一刀劈出,已杀绝了一切生机。
八
柳虎侯、水明月双双飞起!
他们那鱼跃鸢飞的身姿优美之极!
他们各自亮起了一道瑰丽无方的刀光!
刀光像虹。
像梦。
刀光落下,划过。
划过令狐西笑与方生死两刀交格的刀身。
令狐西笑狞厉地发一声厉啸,双目精光电射,劈出了一掌掌刀!
一掌聚他所有怨气、戾气、怒气、真气与毒、恨、悲、愤的掌刀!
这一掌刀已运起了他的“天魔解体大法”,祭起了他自身的风、火、雷、山四大天神地魔之力和萨红轴转度给他的“幽冥转阳真力”!
与此同时,刀帝谷主方生死见陡有人从空而降,出刀断刀,也不由自主地挥出了一掌掌刀!
他的掌刀如天月乍现,惊鸿掠水。
又宛若飞龙在天,秋虎啸月。
却又似花绽枝头,燕剪翠柳。
但更像的,是庙堂森森,大臣徐进,怀抱玉笏,忠心剖胆!
方生死这一掌刀使出,在众人眼中看来,如王右军搦管作书,李太白对月吟诗,桑亭翁执壶品茗,简直妙不可言!
但柳虎侯与水明月两人相视一笑,各挥出了一掌掌刀。
那一掌掌刀像切菜、裁衣、剪布、割发、剖鱼、削甘蔗一样自自然然。
但像春夏秋冬四季的轮回、新岁之来旧年之去的岁月更替,具有不可阻挡与无法违逆的无穷威力。
这一掌刀更像是天神、帝君君临天下,以雷电、法律、征伐、地震海啸向世人发出的示警、扬威,更像是对奸宄之徒的无情正法!
——两人的这一刀一出人们顿感到:
这才是无敌的一刀!
——这是南燕北飞、西水东流。
——这是冬寒夏热、春暖秋凉。
——这是剔骨分肉、整甲修鬓。
——这是生老病死、娶嫁婚丧……
这一掌刀无所不包。
这一掌刀是天,天刀。
这一掌刀击出——
令狐西笑顿大叫一声,从秘魔岩上直摔出去,飞过了几道小院,一跤摔在岩东南方向的证果寺里。
他连同寺院里被撞断的半天断枝残叶一齐摔了下去。
他目光呆滞,七孔流血,披头散发,衣衫破烂地重重摔在地上时,口中犹在怔怔地道:
“这刀!这刀!这是什么刀?”
他眼中眼泪忽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
他大叫一声,蹬掉了脚上的鞋子,赤足跳起,边哭边笑,向山下奔去!
这一掌刀击出,方生死目中射过一道异彩。
他随即撤掌,随这一掌掌刀的刀势化风飞起,飞舞。
他如鹤舞九天一样舞出一个潇洒风神的舞姿。
随后他落下,已落到秘魔岩下,白玉姬身边。
他一落下,白玉姬便迎上。
两人的手很自然地牵到了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向山下飞去如一对白鹤。
方生死白玉姬人已消失,空中犹留着刀帝谷主方生死朗如春雷的赞叹声:
“好刀!好刀!”
“哈哈,我们学刀去……”
就在这时,一匹马悲嘶一声,倒在卢师山下。
马尚未倒地,马身上飞腾起一个敏捷如鹰的身影,一掠三丈,向山顶上的证果寺、秘魔岩狂奔。
狂奔之时,口内高喊道:
“快,快去救皇帝!倭寇与‘天杀星’、‘青龙’要杀皇……”
他一个“帝”字未及吐出,已被几道从山下扑上的白光击中。
那是从山下扑上的几个黑衣高手发出的暗器!
那人中了暗器摇晃着倒下之前,犹叫道:“‘秀女’是……无辜的……”
那人说完,倒了下去——
这是一个长得像瘦猴的青年人,蜡黄的脸,有一副眉间隔得很开的叶子眉,眉下一双眼睛很黑,黑得像黑宝石!
这人赫然是:
——“天狐”胡天!
九
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刚冲上屋顶,屋顶上忽腾起一张每个网结处都有尖刃的铁网。
铁网向三人罩下!
——是刀网!
——天罗刀网!
天罗刀网罩下,谁能不死?
“樱子,我们来了!”
一声如春雷般滚动的声音从天上响起!
三个人,向天罗刀网射去!
三个天神般威勇的人,向天罗刀网射去!
——一个高冠博带、宽袖大袍的文士,五柳清髯,迎风飘拂,蚕眉凤目,相貌清雅如天神!
他宽袖一扬,袖中飞出一片闪闪的晶芒如飞雨洒过!
飞雨洒过之处,屋顶上执这天罗刀网网纲网绳者,无人不倒!
每人脸上中了三四支亮晶晶的针!
——一个科头缁衣僧人,戒疤历历,深目浓眉,身材魁梧,面孔焦黑,大喝一声,猛若雷神!
他以整个人撞向天罗刀网!
他竟不惧刀网万刃如身,把一张天罗刀网撞得斜飞出十几丈之远!
而第三人双目顾盼极有威势,从天而降,犹如天帝临世!
他双袖左右一拂,尾随苏我赤樱、伊豆豆与吴婆娑跃上来的追杀者俱被两只看不见的巨掌给扫了下去!
这人喝道:“你们快撤!这里有我们。”
与此同时,六七个黑衣黑裤、黑巾包头蒙面的忍者武士,俱左手暗器、右手倭刀,像一股席卷地面的飓风卷至,与严府的各处伏兵展开激战。
苏我春山。
武者龙之介。
近松门右卫门及武者龙之介的忍术弟子已到!
苏我春山见苏我赤樱她们还在犹豫,喝道:
“这里有重兵埋伏,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苏我赤樱与伊豆豆、吴婆娑见状向外面冲出。
她们没想到等待她们的,还有第二与第三重包围圈!
十
小杨以刀压住了井原西鹤的刀:
“我这刀叫‘醉牵引’。牵引,牵引,牵引总是成双成对的。你刀是天绝,我这刀便是地生。”
“一切生命,都是从地上生长出来的。”
井原西鹤冷笑:
“你以为克住我的刀,我就不能杀你么?”
他随即弃刀,后退,一退三丈。
小杨随即跟进,一刀抢进中门。
但一道银光飞射向小杨面门。
小杨一刀削向银光。
银光应刀而落:是一支银色袖箭。
小杨又向并原西鹤一刀扑出。
又一道银光飞射而至。
小杨再次挥刀击落——
却是一柄小小的镂银飞刀!
井原西鹤冷冷道:“你再过来,我便杀你!
小杨:“看谁杀谁?”
小杨舞刀一跃而起,第三次向井原西鹤扑出。
井原西鹤从革囊中抓出一物,化一道银光问小杨打出,其疾如电!
小杨身子一伏,左手一杨,也打出两道银光——
正是他昔日成名兵器“日月双飞刃”!
并原西鹤见“日月双飞刃”来得急,忙往地上一滚。
但他一滚之后才待站起,一道刀光拦腰扫过!
就在这时,井原西鹤打向小杨的那道银光打空,打在一棵青枫大树上,顿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
爆炸声中飞出七八支三、四寸长的银制月亮弯刀飞镖,射断了周围七八棵碗口粗的栎树!
——这,才是“天外飞月”姚悲,亦即井原西鹤真正的杀人利器:天外飞月!
爆炸声响时,“快刀‘小杨已扑到山脚下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去救樱子、伊豆豆!
十一
小杨呆住了——
吴婆娑、伊豆豆、近松门左卫门、胡豪和一个须眉皆白的白发老人都围着苏我赤樱。
苏我赤樱受伤,已昏迷过去。
伊豆豆正抱着姐姐流泪。
“我们跳下去,配合苏我小姐行刺严贼,也不知怎么走漏风声,严贼早有防备,与苏我小姐、伊小姐各对了一招后即跃后去,踏翻板进入秘室。现场涌出大批伏兵来擒拿我们。我们冲上屋顶,屋顶上陡撒下天罗刀网。幸而苏我先生他们三人赶来,破了天罗刀网,为我们缠住了伏兵,我们才得以逃脱。”吴婆娑道。
“我们三人力战,最后武者大师与苏我先生遇上东厂高手与锦衣卫的高手。仅我一人脱险,他们两人竟遇难了!”近松门左门卫沉痛道。
“我们冲出去,在三箭地外,遇到了东厂大档头亲率的东厂高手,苏我小姐就在那里,为救伊小姐而中了暗器:追魂毒蒺藜。当时我与伊小姐也危在眉睫,幸好这位老前辈与这位大侠出手相救。我才背了苏我小姐,与伊小姐得以突出包围!”吴婆娑接着说。
胡豪道:“我与胡前辈正好在洗马亭相遇,正在说去西山看当世两大刀术大家比刀之事,忽见对面街屋顶上,东厂的高手如狼似虎,围攻三个女子。胡前辈大怒道:‘此事不管,还是胡铁花么?’我们便出了手。但东厂的高手果然厉害,我们也只把他们挡了一挡。”
胡豪这一说,众人都吃了一惊:这个须眉皆白的白发老人,竟是已成传说中人物的胡铁花!
——与“盗帅”楚留香一起创出无数侠义风流故事的大侠胡铁花!
胡铁花叹了一口气:“唉。老了,老了,连这三四十个兔崽子都对付不了,毕竟不是我们那个时代了。”
他拍了一下胡豪肩膀道:“看来你小子再做官也做不成了,那些免崽子竟有人认识你!别拖累了俞将军,还是随我老胡到波斯去吧。我传你几手绝活后,再回来与大明国这帮奸贼好好斗上一斗。”
吴婆娑道:“胡前辈,也亏是你们!东厂高手如云,只有你和胡大侠刀剑合璧,才挡得下来。要不是你们和后来又冒出那一批神秘来路的高手援救。我们恐就回不来了!”
胡铁花拈着银须,显出沉思之色道:“嗯,这一批高手各种身份都有,倒来得奇特。我看他们身手,其中固然有七大门派的武功,但也含了教门弹腿、汤瓶七式和魔教中的武功——怎么魔教的人也与老严嵩耗上了?……”
……
胡铁花、胡豪、近松门左卫门、吴婆娑的话,小杨都置若罔闻。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苏我赤樱苍白的脸。
他似已魂游天外。
十二
“东厂大档头与一个叫‘追魂手’莫豹的档头,昨夜被人杀了,连头也不见了!”
“东厂里的人作恶多端,罪该万死。死几个人是罪有应得。”
“‘天杀星’中的‘摇光殿主’凤三先生临阵反戈,加上‘满座衣冠似雪’与‘风洞’杀手赶来救驾,使‘天杀星’与‘幽冥十殿阎君’及‘青龙会’刺杀皇帝的计划破产。”
“听说,这也主要仗了一对神仙夫妇从天而降,以绝世的刀术,击败了幽冥教护教法王与‘鬼后’萨红袖及倭寇首领苏我青原,从而保住了皇帝性命。”
“你相信那是一对神仙么?”
“我当然不信。知情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前几天挂冠辞官的‘捕神’柳虎侯夫妇。”
“柳虎侯好像真名并不叫柳虎侯。”
“据说他是刀帝魂魄附身、获刀帝刀法真传的真刀帝。原先的名字叫韦不凡,是六扇门里赫赫有名的‘捕王’。据说,他才是真正得‘刀帝之心’心传的隐世刀帝。”
“可惜让‘幽冥教’护教法王与‘青龙’会正月堂的高手及‘鬼后’萨红袖逃走了!”
“我想,有韦捕王在,他们即使逃,也逃不远的!”
“是的,他是‘捕王’,同时又是刀帝!”
“那么在保护皇帝中我有没有功劳?”
“你没有,你也没挺身而出保护皇帝,你不过是乌衣道人而已!”
“对,我不过是乌衣道人。你也不过是我的弟子。”
“我们下一个任务是——”
“擒住‘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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