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被后世称之为“新中医元年”的年头的1月31日下午5时,中国雷州市省中医的院长室里,院长孙思了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因为见证一个伟大人物的首次出现而被载入史册,他只是死盯着护士刚刚送来的字条,让双手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
“……真的。是……是真的!”一声大叫之后,孙思了完全不顾自己的中医权威形象,一下子从宽大的沙发椅上掉了下来,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晚辈……不,学生,啊,……弟……弟子参见祖师爷。”孙思了忐忑了整整一天的心脏不争气地在胸腔里乱跳,早就琢磨好的台词一下子忘到了九霄云外,嘴上结结巴巴不知道在说什么,不敢抬头,腿上关节一软,就要往下跪。
“不……不必了,免礼。”在孙思了的耳边响起一个似乎略带惊讶但十分清亮的声音,孙思了顺声音抬头一看,一个少年正站在自己面前,伸手扶住了自己向下拜去的身子。
这个少年相貌也说不上多么出众,但仔细看起来脸上神采飞扬,隐隐好像有宝光流动似的,如同明珠宝玉,自然生辉。
“没错了,祖师爷医术精湛,这才让自己的相貌看起来宛如少年,这就叫‘返老还童’!”孙思了在心里暗想,忍不住偷眼仔细打量起“祖师爷”来,这才发现,不知道为什么“祖师爷”的一只耳朵又红又肿,好像刚刚被谁扭过,孙思了心里奇怪,又不敢问,只是呆呆地看着。
这个少年就是打算要按照华佗门的门规“随心所欲”一把的李亚峰,他这几天老是暗中去给聚集到雷州来的各种病号治病,累的要死又不落好,心情差到极点,刚打定主意要正式露脸为自己出一口气,却又被省中医的女护士当成来捣乱的“小毛孩子”,一只耳朵惨遭屠戮,连院长室的门都进不去,只好急匆匆地写下麻沸散的方子当成名片请女护士递了进去。
但鼎鼎大名的中医权威孙思了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祖师爷”,和刚才女护士的态度相比,前后落差太大,李亚峰一时适应不过来,看着满头白发的孙思了冲着自己就想往下跪,急急忙忙拦住他之后,李亚峰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和孙思了大眼瞪小眼,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还请祖师爷到屋里说话。”还是在心里认定李亚峰是“返老还童,青春永驻”的孙思了先反应了过来,急忙把李亚峰往院长室里让。
“啊?啊,……也好。”李亚峰也明白了过来,看孙思了一脸恭敬,索性端足了“祖师爷”的架子,说话开始气粗。
“祖师爷请用茶。”院长室中,孙思了必恭必敬地泡上茶,双手捧着递到李亚峰跟前。
“不用客气。李亚峰接过茶来,喝了一口,心里琢磨。
这几天自己想来想去,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才打算要借省中医的地方正式行医治病,赶紧整理出药方来教给几个医生,然后好抽身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当然到时候自己肯定会出名,要抽身不会象自己想得那么容易,但只要自己打定主意,别人应该也没有办法才对。只不过,华佗门号令天下名医的事情是师父华八说的,但是仔细想想,华佗门应该是隐居世外的门派,就连自己看了那么多书,在拜师之前也没听说过,更不要说别人了。师父骗自己骗的也多,这话也一样,怎么听怎么有水分。本来的打算是实在不成的话就当场治好几个别人治不了的病号,强逼着省中医承认自己的,可没想到眼前这个老头儿居然就当了真,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呢?
李亚峰半闭着眼睛心里胡想,没有说话,倒是旁边的孙思了先开了口,问起来,“祖师爷,您找弟子有什么事?是不是有关这几天从各地聚到雷州的病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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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州市市立医院的医生梁启金自称治好了脑瘤患者这件事在医学界早就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注意,孙思了也是其中之一。他一开始倒是真的以为是梁启金研究出什么新药来了,不过随着事情发展到雷州市市立医院的病人不管是得了什么绝症都能好转以后,孙思了和所有人一样,再也不相信这是梁启金的医术起了作用,作为一个老中医,他对这件事极感兴趣,但怎么想也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此,孙思了悄悄到雷州市市立医院去看了好几次,确认了好多绝症的患者的的确确是被治好了,还亲自检查了不少病人,发现了针灸的痕迹,知道是有人在暗中给人治病,用的还是中医的手法,
不过,孙思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照说自己在中医界认识的人也不少了,有名有姓的几个名医都是自己的朋友,可这些人包括自己在内谁也没这个本事啊?为了确认,孙思了和自己的几个要好的同行通了电话,大伙儿也都是一头雾水,谁都不清楚。但随着聚在雷州的病人越来越多,孙思了知道,那个暗中治病的神秘人物就快要现身了——这么多病人,只要他用的是中医的办法,不管他有多大本事,一个人也没法子全都包揽下来。
果然,昨天晚上,孙思了接到了电话。但孙思了怎么也没想到,电话里的人会说出“华佗门”这三个字。孙家世代行医,孙思了本人不仅在中医界的威望极高,对行里的各种典故、规矩、人事也都了如指掌,而华佗门却只是在传说中才有个影子。
孙思了在接到电话后一宿没睡,翻来覆去把自己听说过的有关华佗门的事情在脑子里想了一个遍,只记得还是在自己小时候听祖父提过,说什么在中医行里有个华佗门,与三国时的华佗一脉相承,华佗门中人不光是医术极高,能医百病,肉白骨活死人都不在话下,是中医行里的泰山北斗,而且华佗门的传人个个长寿,都是半仙之体。
孙思了只是把祖父的话当成故事来听,长大了自己也成了名医,对小时候祖父提到的华佗门也当成故事讲给了自己的孩子,但心里从没当真过。现在突然有人自称是华佗门中人,这把孙思了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孙思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左思右想,实在是睡不着,爬起来又给自己的几个老朋友去了电话说起这件事,谁知道几个老朋友也是一样,影影绰绰都听过华佗门的传说,但不要说亲眼见过华佗门的传人了,连传说的内容也都不尽相同,直把华佗门中人说成了陆地神仙,无所不能。但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如果真有华佗门的话,那么华佗门中人绝对是整个中医行里所有人的祖师爷。只不过传说实在是太玄,大伙儿都没当真,在平常也自然都不提起。
听到孙思了说有华佗门的人要见他,几个名医都坐不住了,再想想这几天雷州的异常事件,不管到底是不是真的,大家都星夜往雷州赶去,一天之中,住在近处的都到了,只有孙思了按照电话中说的,不离开院长室一步,连厕所也没敢去,只等着电话中的人来。
人果然来了。
孙思了诚惶诚恐地看着李亚峰,在心里把小时候的故事和昨天晚上从同行那里听来的传说一遍遍复习着,越想心里越是打鼓,生怕自己有所怠慢。可祖师爷坐下来就是一言不发,孙思了只好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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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李亚峰回过神来,看看局促不安的孙思了,心中暗笑,倒是有了话说,“啊,是这么回事。你知道这几天在雷州的不少病号被治好的事吧?”
“是是是,弟子知道。”孙思了连忙回答,“那都是祖师爷亲手治好的?”孙思了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不敢相信那么多绝症患者都是一个人治好的,一横心,问了出来。
“废话!不是我治的还是你治的?”李亚峰不乐意了,这几天自己可没少受累,“有个姓梁的欺世盗名就够了,怎么,你也要添把手?”
“弟子不敢!弟子不敢!”孙思了一哆嗦,“扑通”一声,身子矮了半截,跪下了。
“别!”李亚峰见一个老人冲自己跪了下来,心里不忍,刚要伸手去扶,一想自己的来意和辈份,有了主意,没有起身,运起真气,单手轻轻一抬。
被李亚峰一句话吓得跪在地上孙思了只觉得突然有一股力量从膝头传来,还没等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身子就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耳中只听见李亚峰在说话。
“知道就好,不必这么紧张,我这次来找你原也是有事相求。”
“祖师爷……祖师爷尽管吩咐。”孙思了心里一颤,对眼前的李亚峰莫测高深,连声应着。
“你也知道,”李亚峰慢悠悠地说了起来,“有个姓梁的庸医借我治好了姜家人的病的机会,自己出了名,本来我是不怎么在乎的,可医者父母心,又不好就此撒手不管,结果聚到雷州的病人越来越多,总要想个办法才是……所以,我想借你的地盘用一下。”
“祖师爷的意思是……”孙思了一惊。
“省中医地方不小,让病人都到这里来好了,我本不想把事情闹大,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我也不必再暗中行事……就借你这里行医如何?”
“这……既然祖师爷吩咐下来,弟子无不从命,能亲眼得见祖师爷的精湛医术,弟子,弟子自是求之不得。”顺着装腔作势的李亚峰的话头,孙思了说话也半文半白起来。
“既然如此,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七日之后,我自会再来。”李亚峰在心里算算学校里期末考试的日程,先拖了七天。心想,“你只要答应就好办了,老子先歇两天再说。”
“祖师爷!”孙思了急了,“祖师爷,您想啊,弟子只不过是个大夫,虽然有点儿虚名,可怎么有本事能让病人都到省中医来啊?再说,就是病人来了,您也知道,那些病人可都是绝症,有的连一天都拖不过去,要是再等上七天……”
“不必担心。”李亚峰早就想好了对策,微微一笑,说道,“《雷州晚报》的主编姜天欠我一个人情,招集病人一事他自会去办。至于病人……我这里有一个方子。”
李亚峰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写好的药方,交给孙思了,说,“这是华佗门‘混元养命散’的秘方,虽然不能治病,但吊命不成问题。你按这个方子制药给病人服下,不管他得的是什么绝症,七日之内,可保性命无恙。”
“真……”孙思了吓了一跳,好玄就把“真的”两个字给问出来,心里想,“这不是开玩笑吗?不管什么病,只要把这药一吃,七天之内就死不了?我学中医一辈子了,从来就没听说过!”
李亚峰看见孙思了一脸不信的表情,手一晃,拿出来一支人参,塞到孙思了手里,说,“本来混元养命散用普通药材配制即可,但为防万一,你可以在熬药时将这支人参置于药锅之中,以人参灵气养其药性,想来定可无事。”
孙思了听李亚峰说着,心里半信半疑,往手上的人参看去。这一看,孙思了的眼球差点儿掉出来,这支人参足足有半尺长,粗如儿臂,样做人形,须眉宛然,栩栩如生。孙思了想要说话,嗓子却好像突然哑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在心里不停地喊,“天!天!天!”目光直盯在自己手里的人参上,怎么也移不开,也没发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李亚峰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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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么回事。”等孙思了把目光从人参上移开,发现李亚峰已经不在自己的院长室的时候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小时了,他赶紧跑到会客室里,把事情的始末说给了一直等在那里的十几位名医。
“老孙,你不是在说梦话吧?”说话的是白景山,听说了华佗门的消息,这位老字号药铺同义堂大掌柜的飞一样地从北京赶了过来,可一听孙思了的话,白景山心里开始犯嘀咕了。
“我说老孙,什么秘方我不知道?就算是没见过可也都听说过不是?就算我没听说过,咱们在座的这么多人全算上,都在医药行里混了一辈子了,我看也没人听说过吧?吊命的方子倒不是没有,可不管什么绝症都能吊上七天?这也太玄了不是?”
“小白,这可不能一概而论。”中国中医药学会会长李时宝刚巧到雷州办事,本来今天一早就该回去了,可听说了华佗门的事情,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硬是从刚出站的火车上跳了下来,一溜烟窜到省中医,听见白景山的话,倚老卖老起来。
“华佗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说咱们都不怎么了解,可老辈儿上人的话里都说什么来着?那是祖师爷!祖师爷的本事咱们这些小辈儿怎么知道?”
“听说老神仙发话了,说是要对祖师爷恭恭敬敬的,千万别怠慢了,他老人家也要来,就是住的太偏了,可能还要等上两天才能到。”有人插嘴说,“老神仙说话谁敢不听?老神仙的话了,就是老神仙自个儿,也得管华佗门的人叫祖师爷!”
“真的假的?”大伙儿都吓了一跳,白景山皱着眉说,“咱们这一行里就没有比老神仙辈份更大的了,正格的,老神仙今年一百四十七了,哪能还有比他老人家辈份更大的?哎,对了,老孙,你看来人年纪多大?我就说,你怎么也不知道把他给留住啊!”
“留住?”孙思了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说,“那时候我吓都吓傻了,哪儿还顾的上留祖师爷?你看看!”
说着,孙思了小心翼翼地把李亚峰塞给自己的那支人参掏出来,捧在手上给大伙看。
顿时,鸦雀无声。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才有人能说出话来。
“老……孙,这……这……这……”白景山除了一个“这”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傻了吧?”孙思了有些得意地说,“这可是祖师爷亲手给我的,你看看,好家伙,你小子买了一辈子药,见过没有?我也不说你见识短,可就这参,你别说见过,就连听,你也没听说过!你有本事,你能看出来这参有多少年头了?”
“这……这……这……”白景山又连着说了三个“这”字,这才算是喘过气来,“……老……老孙,你……你给我看看。”
白景山伸手就把孙思了手里的人参抓了过来,仔仔细细端详,象是疯了一样,嘴里不停地喃喃说着,“错不了,错不了,这是长白山的野山参!你看这须、芦、皮、纹、体,这……这……”
“我……我这辈子也见过不少好药,可……这支人参……我眼拙,除了能看出来它至少有个两三百年……”
“两三百年?你那眼是怎么长的?你看看,这参体态玲珑,须根清疏,又顺又横,少说也得在五百年以上!”
“乖乖!几十年的野山参就是宝贝,可再看看这参……”
“要不说那是祖师爷呢!咱们看起来是无价之宝,可在祖师爷眼里算啥?就是味药!我说,你胆儿大,敢不敢用这参入药?”
“天!入药?你借给我个胆子吧!”
大伙儿凑过来,嘴里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好了好了。”过了一会儿,孙思了说,“不管怎么说,那是祖师爷是绝对没错了。不说这支野山参和这个秘方,他老人家可是在麻沸散上署了名!咱们学中医的,除了华佗门的祖师爷,谁有这个胆子?照我说,咱们还是按着祖师爷的吩咐,等病人来了,老老实实地制药,要是咱们能治得了的病,也不能让祖师爷再费事对不对?”
“没错。”沉默了半天的李时宝说,“华佗门的祖师爷在雷州露面,还要亲自出手治病,这是咱们中医界的大事!咱们可得认真对待才行。对了,老孙,祖师爷不是说七天以后才来吗?咱们就先用这七天时间把该办的事情办好,把几个老家伙们都叫来,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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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会客室的一角,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正冲身边坐着的一个白胡子医师咬耳朵,“钱老师,我在雷州有个朋友,既然祖师爷要七天以后才来,那我这几天先到朋友家去住好不好?”
“你在雷州还有朋友?那……行啊,你要去就去吧,不过这几天少不了要忙,你可别误了事。”
“知道了。那我先走了。”年轻女孩盈盈一笑,站起来走出了会客室。
“我说钱串子,那是谁啊?要说是你女儿,年纪太小,要说是你孙女又太大,别的不说,第一,这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和你根本就不是一家人啊?你可别说是基因突变啊?”有人凑趣问白胡子医师。
“去!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白胡子医师笑骂,“她叫清水好子,是日本京都医科大学中医系的研究生,上个月来我们医院留学实习,一直跟着我,小姑娘人聪明,讨人喜欢。听说了祖师爷的事,她死活要来,我没办法,这不就一块儿来了?”
“钱十千,你个老小子,不是光爱财,还……”
“少说几句没人拿你当哑巴卖了!还是说正事,说正事。”钱十千涨红着脸打断了老朋友的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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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好子走出省中医,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昏黄的天空,自言自语说,“还是先到飞燕那里去吧,也好问问九先生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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