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多年以后,李亚峰回忆起来秦王地宫之变的时候,记忆中最清楚的还是矮胖老人那张灰心丧气的脸庞。
“驱山铎!”矮胖老人的脸色仿佛在一霎那间就变成了灰白色,眼睛却火也似的红了起来,半张着嘴,上颚骨和下颚骨呷呷地发颤,声音里全是哭腔。
“驱山铎啊!”矮胖老人根本不理会周围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发了一阵抖,望着天,眼睛里慢慢泌出一眶眼泪,眶满以后,那眼泪就顺着他灰白的面颊流了下来,目光似乎迷失在了无尽的苍穹和血红色的阳光里了。
李亚峰有些手足无措,他不是凭着御风术飞起来的,是自己手里的那个名为“驱山铎”的像个鞭子似的东西发出的金光把身子罩住了,莫名其妙地就浮在了空中,原本七窍里的泥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没有了,只觉得神清气爽。
但除去面前这个鬼叫的矮胖老人之外,李亚峰发现……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似乎变得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头顶的太阳变了颜色,天空倒还是蓝的,只不过蓝得太清澈,像是最明亮的玻璃一样发碧,有些吓人。地面上的一切更加没了章法:一个不怎么深却极其广阔的大坑在秦王地宫原来所在的地方显露出来,坑里四处都是碎砾石块,有的地方还现出地宫中顷颓的宫殿一角的残垣。
没有风,整个平原上不见一个活物,在碧蓝的天空和血红的太阳底下,李亚峰忽然感到一种沁入肺腑的凄凉。
“贤侄果然拿到驱山铎了。”突然一个声音把李亚峰从莫名的感伤中唤了出来,李亚峰回头一看,是李斯和马五,两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欣慰。
“拿是拿到了……可我这是不是犯了毁坏文物的大罪啊,这是怎么说的……”李亚峰苦笑了一声,他可没有料到居然整个秦王地宫就这样给毁了,看样子还附带了一场不小的地震,而且到底是怎么拿到驱山铎的,李亚峰自己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拿着驱山铎站在空中了。
“对了,华文昌呢?”李亚峰四处扫了一眼,忽然发现华文昌不见了,那个什么“观音菩萨”和姜冉、王怜怜在空中不远的地方站着,矮胖老人在自己面前发呆,连龙天这个显然名不副实的“老师”也在一边无所事事,可最关键的一个华文昌却没了踪影。
“混沌法阵威力不可小窥。”李斯微笑着答话,“虽然贤侄取驱山铎破了混沌法阵的枢纽,华文昌又及时唤来了自己的肉身相助,但只怕还是会大伤元气……”
“嗯……若不是有天刑金针护体,他此次想要脱身都难。”李斯沉吟着把话说全了,顺手向下一指,“贤侄请看,华文昌就在下面……”
“嗯?”
李亚峰顺着李斯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惊讶出声,李斯和马五同时也微微“噫”了一声——在地面大坑的中心一块大石底下确实露出了华文昌的半截身子,可在他身边却还有一个人。
“是二郎神杨戬!他要干什么?靠,他这不是送死嘛!”李亚峰失声叫了出来。
二郎神在秦王地宫中和华文昌一战,大败亏输,不仅随行的康、张、姚、李四太尉和七十二草头神都完了,要不是矮胖老人突然杀了出来,连自己的性命也要搭上,堂堂的显圣真君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二郎神在心里把华文昌恨到了极处。
但华文昌运逆天邪功和矮胖老人对峙时二郎神就已经知道了华文昌绝非自己能力敌的对手,不由得心灰意冷。不过,二郎神的目光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华文昌,等到驱山铎出世,秦王地宫崩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开了,惟独二郎神一直都在瞪着混沌法阵。
二郎神看得清楚,华文昌就在地宫中金光最盛的那一瞬从石壁上的混沌法阵里跌了出来,随即地陷天崩,空中跟着落石飞来了华文昌的肉身,瞬息间肉身与元神契合一处,而华文昌却好像受创极重,神志不清的样子,力不从心地向上斜飞了不久就让落石连连击中,最终头朝下被埋在了废墟当中,只有下半身露在外面。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华文昌,你受死吧!”二郎神把三尖两刃枪抡圆了,狠狠刺了下去!
二郎神这回实在是让怒火给蒙住了眼睛,犯了绝不该犯的错误——他明明知道自己和华文昌之间的实力差距很大的……
“好个大名鼎鼎的显圣真君啊!”随着华文昌的一声长笑,华文昌的身子从废墟中急翻而起,带起一阵尘雾。
三尖两刃枪刺穿了华文昌的小腹,鲜血渗出,将华文昌身上的吉光裘的下摆染红了,华文昌自己更像是受了重创,脸色灰白,原本湛然若神的风度也不见了,邪气的笑容中透了一份狰狞出来,而他的左手却已经紧紧抓住了露在小腹外面的枪杆。
“杨戬,我说过,我要杀了你。”华文昌狞笑着把脸凑近二郎神,一字一顿。
二郎神突然明白过来了,把手一松,飞身便逃,但,为时已晚。
华文昌右手一举,霎时间杀气森森,阴风飒飒,诛戮陷绝四口宝剑一起从乾坤袋中飞了出来!四剑上下盘旋几下,按四象方位列定,二郎神还没逃开几步便已经被困在其中。再看这四口宝剑已经组成了阵势,诛仙剑剑光由红而碧,势如青龙游移不定,戮仙剑四周怪雾盘旋,剑光煞白直冲天际,陷仙剑剑身全赤,倏忽间化身亿万,伴着滚滚红焰遮天蔽日,绝仙剑更放出漫天黑气,把四剑和二郎神重重裹住……
诛戮陷绝四剑齐聚,转眼之间已是天愁地惨的模样,再听得一声响亮,云散雾消,四剑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子,又飞回华文昌腰间的乾坤袋里,而刚才被困在四剑中间的二郎神,连五行遁术都没能施展出来,皮囊化成浓血,骸骨变了齑粉,在冲天剑气中和元神一起消散,再也没了踪迹。
华文昌这才长出一口气,把小腹上插着的三尖两刃枪拔了出来,顺手敷上了药,飘身而起,口中还嘟囔了一句,“这也算是老子的杀手锏了,说起来实在是有点儿欺负你……”
诛戮陷绝四口宝剑原本就是为了配合华文昌的想法从越王八剑图中脱胎而出列成剑阵才铸出来的,只是在与天庭争斗中华文昌的逆天邪功一出已经占尽了上风,剑阵是用不上了,所以华文昌才把戮仙剑、陷仙剑和绝仙剑分了出去,自己只留了一口诛仙剑。
在与天庭会谈时,北斗用绝仙剑杀了王信,又死在曹暮手中,绝仙剑和王信手里的戮仙剑当时就被华文昌收了回来,而王怜怜手中的陷仙剑后来被观音带回南海,也还给了华文昌,所以,华文昌手里现在诛戮陷绝四剑已经聚齐,只不过这回是第一次同时施用罢了。
但显然这四口宝剑加起来也还没有现在李亚峰手中的驱山铎更值得关心——华文昌飞身而起,目光更是定在了驱山铎上,一向冷漠的眼神中也多了些热切。
只不过矮胖老人对驱山铎的态度太过重视,华文昌也不得不多了些顾忌。
单看二郎神之死硬是没能让矮胖老人再皱一皱眉头,事情就很清楚了,经过了秦王地宫中的对峙,华文昌已经知道:即便是自己凭借逆天邪功与矮胖老人争斗,胜负之数只怕也难说得很。
“小萝卜头,”矮胖老人大呼小叫了半天,现在已经让自己镇定下来,颇为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冲李亚峰开了口,“你……你只要把你手里的驱山铎给毁了,随便你开出什么条件老夫都答应了你如何?”
“我……”李亚峰的注意力被华文昌刚才的阵势给吸引了,矮胖老人的话倒是让他颇有些心动——驱山铎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自己是不知道的,可眼看着华文昌的本事比自己大了太多,数来数去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小刘”变的家伙才能对付得了,就算是自己想亲手对付华文昌那也要有人帮忙才行……
“小萝卜……啊,亚峰,亚峰……”矮胖老人看李亚峰沉吟不答,似乎是可以商量,连称呼都改了,硬是挤出了一副和颜悦色,柔声说,“亚峰,驱山铎再灵异也是死物,帮不了你什么,可老夫的本事你是见到了,只要你毁掉驱山铎,老夫答应为你做三件事如何?”
说着,矮胖老人一转身,一指刚浮上空中的华文昌,“亚峰,你要知道,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老夫,就说这个大……嗯……这个姓华的,你不是看他不顺眼吗?只要你毁了驱山铎,老夫这就替你把他宰了,怎么样?你想清楚了,机不可失啊!”
“前辈此言是不是太伤人了?好歹华某和前辈也算是有缘呢。”华文昌心中虽有顾忌,但矮胖老人不负责任的胡乱说话还是把他气得差点儿又从空中掉下去,但华文昌可不敢轻视矮胖老人,嘴上反驳,身子却瞬间横飘三尺,做好了临敌的准备。
“去去去,没你这个大小萝卜头什么事儿!老夫就不信你现在还敢再用逆天邪功?你到底还是杀了杨戬那小伙子,嗯……这自有他家大人来找你麻烦,算起来也不多老夫这一个!你觉得你拿把宝剑就天下无敌了?笑话!别当老夫现在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变的……嗯?不对!你……”
矮胖老人不耐烦地一挥袖子,刚教训了华文昌几句,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事实,心头骇然,身子一下子僵在了半空中。
与此同时,华文昌也想到了。
——李亚峰现在拿到了驱山铎,那岂不是等于来自五百年后的我手里也有了驱山铎?
华文昌急急把手向乾坤袋中一探,脸色刹那间变了几变,望着矮胖老人错愕的神色放声狂笑起来。
“前辈机关算尽,可比不上小子机缘凑巧了吧?”华文昌笑得弯下了腰,眼中几乎要笑出眼泪来了。
“好好好,要不是前辈已经知道华某的身份,华某还要为前辈解说一番,这下子什么都省了,前辈你怎么说?”华文昌狂笑着质问矮胖老人。
“这……这……”矮胖老人一时间心如乱麻,看看狂笑的华文昌,再看看一头雾水的李亚峰,再也没了办法,又想到驱山铎事关重大,丝毫轻忽不得,更不禁气得连连狂吼,
矮胖老人和华文昌之间有问有答,一边的李亚峰却彻底糊涂了,现在除了同样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龙天之外,在场的也只有他不知道华文昌就是来自五百年后的他自己了。
但龙天却有人提点。
“徐甲,”管思音看看场中错综复杂的情势,摇摇头,飘身到了龙天旁边,开口吩咐,“你还愣着作甚?还不速回天庭报信?”
“菩萨……”龙天一个激灵,回头冲管思音一礼,苦笑说,“菩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亚峰拿到驱山铎这徐甲是明白的,可场中诸人都是什么时候……”
“徐甲!”管思音打断了龙天的话,语气中带了嗔意,“华文昌恨天庭入骨,连二郎小圣都丧在他的手下,你还不走,莫非自以为比小圣还要高明?”
“菩萨,徐甲身负重任,李亚峰……哦,不,文昌帝君既然已经取得驱山铎,那小的应该接引帝君回天庭复命,还有凡间诸多杂事尚要交待……”
“你这个不知轻重的……”管思音差点儿要骂了出来,但眼前形势变幻莫测,只好急急改口解释起来,“你也不看看,现下哪里还有你接引李亚峰的余地?驱山铎出世,不久天下必生大乱!再加上华文昌从中兴风作浪,事局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如今二郎小圣已死,贫僧还要留在此地与之周旋,你再不回天庭报信,难道要贫僧亲上凌霄宝殿为小圣和你报丧?”
“这……是!”龙天再往场中看了一眼,虽然依旧是满头雾水,但听观音菩萨的总不会有错,行礼转身,飞驰而去。
“徐甲,天庭如今为大雾所困,但大雾不日即散,你可藏于一旁耐心等候,再告上玉帝,就说贫僧近日将亲往拜访,一同商议大事。”
管思音给龙天再次传音之后,又转头望向场中:华文昌已经渐渐止住狂笑,而矮胖老人的脸色却越来越是难看了。
“你要怎么样?”矮胖老人终于恨恨地冲华文昌发问了——他知道,比起李亚峰来,华文昌无疑要难对付得多。
“前辈山藏海纳,智慧渊深,既然已经洞悉一切,那我还有什么话说?”华文昌又是哈哈一笑,反将了矮胖老人一军。
“不错,老夫是都明白,可是你却未必明白!”矮胖老人这句话说的场中众人心中都是一动。
驱山铎是出世了,可驱山铎究竟是做什么用的?矮胖老人又为何对它如此关心?就算先把这些问题放在一边,单就矮胖老人、李斯、马五、华文昌、李亚峰、管思音、再加上姜冉和王怜怜诸人之间的关系,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谁能理得顺了。
“前辈说得好。”华文昌微微一笑,“华某如今也是越来越糊涂了,不过,好在前辈不糊涂。”
“有话就说!”矮胖老人在心里不由得大骂起来,他和华文昌打了几次交道,却似乎次次都落在了下风。
“前辈还记得晚辈曾让前辈做的事情吧?十年之内……”
“当然记得,不就是那个……”
“前辈记得就好,还请前辈对此事守口如瓶,别对任何人泄漏。”矮胖老人的话还没说一半,华文昌就打断了矮胖老人的话头,自己请矮胖老人教授曹暮的事情现下还是保密的好。
“此外,我想要统领无定乡与天庭对阵,还请前辈两不相帮。”华文昌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定乡和天庭早晚要兵戎相见的,自己也是一样,这一回自己杀了二郎神杨戬,与天庭开战已经是势不可免的了。
虽然这未必是华文昌现在就想要的一个结果,但华文昌并不后悔:就算自己能放下和天庭之间的仇恨,天庭却肯定不会放过无定乡,如果自己想要和幕后的那个家伙斗一斗的话,恐怕必须要在这之前和天庭先有个结果才行,否则,到头来自不免处处受制,缚手缚脚。
而矮胖老人虽然疯疯癫癫,但他却是第一个自己对付不了的人物,要不趁着现在这个机会挤兑住他,将来肯定有自己好受的。
“笑话!老夫不在天地之间,哪儿有闲心管你这些狗屁倒灶的闲事!”矮胖老人怪眼一翻,虽然还是没什么好气,但也算答应了华文昌。
“前辈一言九鼎,华某在此谢过了。”华文昌施了半礼,这才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不由得喜上眉梢,只是一旁的李斯却不禁连连摇头。
矮胖老人自恃过高,懒得用智,再加上他与驱山铎之间实有密不可分的联系,所谓关心则乱,完全没能想到华文昌其实是在耍诈。
事实上,华文昌这一次来秦王地宫没有占到丝毫的便宜。
地宫中逆天邪功的抄本是华文昌的第一个目的,但他却没能拿到,这已经与历史不符,接下来连驱山铎也让李亚峰在混乱当中取走了,这在华文昌经历过的历史当中更是没有发生过的——甚至,在华文昌腰间的乾坤袋里也根本没有驱山铎的影子!
华文昌的狂笑作态说破了其实也不过就是为了要矮胖老人的这句承诺罢了。
华文昌在秦王地宫中的唯一收获大概只是多少知道了些原本他所不了解的事实而已——当然,这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混沌法阵之中,华文昌吃尽苦头,最后随着那两道金光去追查黑光的踪迹,却在半路上又遭了黑光反噬,虽然他发现了那两道来历不明的金光就是他封李亚峰经脉时所用的金针中的两根,在那个苍老的声音口中也得知这是什么“天刑金针”,可还是左右支绌,险些就抵挡不住黑光而再次受制。
后来李亚峰拿到驱山铎,混沌法阵被破,华文昌也脱身而出,但华文昌心里已经明白了些事情:自己仗以纵横的逆天邪功正是与幕后逆天邪功创始者之间沟通的途径,而这个“沟通”的结果只怕是现在的自己承受不起的。
这么一来,逆天邪功成了禁招,华文昌可不敢再次施用了。
更要命的是,华文昌发现自己与李亚峰之间的联系似乎很是微妙,自己手中现有的法宝不算在内,李亚峰手里的东西如果是自己在历史中从未见过的,就算李亚峰拿到了也不会突然从自己的手里蹦出来,而且历史的走向显然已经变化了,李亚峰更是接触到了越来越多的自己未知的人和事。
在无定乡中的“贤王”王琦声和什么“三山十八友”是这样,现在,驱山铎也是这样。
华文昌虽然用狂笑误导了矮胖老人,但同时他也在用笑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难道自己和李亚峰是两个完全无关的人?难道那些让自己心碎的历史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华文昌几乎要开始怀疑一切的真实了。
但……华文昌抬头看了管思音一眼,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至少管思音这个“观音菩萨”和自己一样,也是来自五百年后,她同样经历了那个曾经存在、或者说将要发生的历史。
是我把它改变了。华文昌在心中对自己说,并且再次下定了决心。
又一次摇摇头,华文昌把纷至沓来的念头甩到一边,整肃容颜,又想开口,却被人抢先了。
“老友,人云‘当局者迷’,如今看来果然不错。”李斯微笑着对矮胖老人说。
“你说什么?”矮胖老人把头一转,望向李斯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你怎么会想到助今日之李亚峰杀明日之华文昌?这岂非是笑话?驱山铎已然出世,你纵想补救也是肯定来不及了,这你只怕比谁都清楚……更何况,驱山铎早晚都要出世,如今正是时机也说不定呢。”
李斯的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的微笑,但众人却都大吃一惊。
——先不管李斯这个“老鬼”说的是什么,他居然称呼矮胖老人为“老友”?而矮胖老人竟没有否认?之前矮胖老人曾含含糊糊地说过一句“莫要怪他不讲交情”,现在已经毫无疑问了,那句话就是冲着李斯说的。
矮胖老人现身以来虽然疯疯癫癫,但在他挥霍谈笑,言词狂放,似乎除了驱山铎之外没把任何势力任何东西放在眼里,一身本领更是深不见底,偏又没人知道他的来头,这么一个绝世人物竟然是李斯的老友?
那这个李斯又是什么人?
像是对场中众人惊异不已的表情视而不见一般,李斯却只管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去,“老友,驱山铎一旦出世,那它施用之期也为时不远了,两千年的光阴易过,只是不知你当日的承诺如今还在是不在?”
矮胖老人自从李斯提到“驱山铎已然出世”时就沉默了,再听李斯说了这一句,脸上青气一闪,心头大震,转瞬之间转过了无数念头。
矮胖老人与两千年前始皇帝嬴政对天庭作反的往事渊源极深,在赵高将驱山铎封入秦王地宫之时他曾许下一个诺言,只是秦王地宫犹如铁桶,挡住了凡人神仙,当时的知情者更是早就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矮胖老人平日里倒也从来没把这个诺言放在心上过。至于现在驱山铎出世,他也只是因为驱山铎本身的关系才满腔悲愤,却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蹦出来一个李斯,提起了这件他早已忘却的旧事。
别人不太明白李斯的底细,矮胖老人却清楚得很。李斯在天庭当卜师时就已经和矮胖老人打过交道了,矮胖老人当时就对李斯的卜筮之术很是心服;后来乌龙转世为秦王嬴政,李斯从旁辅佐,从军事到政务更是事事神机妙算,在与天庭对抗之时也能屡屡出奇制胜。矮胖老人虽然眼高于顶,但李斯的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
而且,矮胖老人虽懒得动脑,却绝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傻瓜,李斯的话让他清醒不少,微一沉吟就已经明白自己又一次上了华文昌的大当——不管华文昌是从什么时候回到现在来的,在这段时间之内,驱山铎肯定早就被用过了!
这个“大小萝卜头”手里怎么会还有驱山铎?亏他刚才还笑得出来!
“前辈莫不是真的要杀了华某吧?”华文昌看矮胖老人神色不善,心头一凛,抢先把话说了出来。
“好,好,好,”矮胖老人脸上忽青忽红,连说三个“好”字,咬牙切齿地说,“你又骗了老夫一次!”
“前辈息怒,前辈说要取华某的性命,华某此举也是为了自保,绝非有心相欺。以前辈之能,华某万万无法力敌,只好出此下策。”
华文昌呼了一口气,心中一松:只要矮胖老人没有在羞怒交加的时候直接出手,剩下的事情就好办的多了,既然矮胖老人口中处处自诩,那自己只要再捧他一把,他也就不会食言而肥再找自己的麻烦。
“好你个小萝卜头,人长大了也学会拍马屁了?”矮胖老人吃的就是这一套,虽然还是生气,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阁下便是大名鼎鼎的秦相李斯?华某见礼晚了。”华文昌把生着闷气的矮胖老人放在一边,抬头打量起李斯来——在华文昌那一次闯秦王地宫的时候,他是没有见过李斯的,更没有想到这个出场时毫不惊人的李斯背后竟然也隐藏着不少秘密。
李斯看出了华文昌眼中的疑惑,微微一笑,“老夫不过是个孤魂野鬼,更没有什么‘大名鼎鼎’之处,要不是见到了李家贤侄连化五只天鬼,老夫也不会多事露头,老夫无智无识,华先生大可不必理会。”
“好说,好说。”华文昌打个哈哈,对李斯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这个“老鬼”多那几句嘴,矮胖老人也未必会这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手里根本没有驱山铎。
只是现在华文昌却也明白,眼下这个局势自己再难讨得了好,在山洞里自己元气折损不少,逆天邪功又不敢应用,还有个高深莫测的矮胖老人在,这个连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李斯的鬼魂更是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似乎把一切都看透了,他口中的“连化五只天鬼”究竟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李亚峰身上似乎也起了异变……反正不管怎么说,驱山铎是绝对拿不到了,除了见机收篷之外,也无法再有别的作为。要是再缠下去让马五和矮胖老人说上几句话,弄不好连无定乡自己也回不去了。
还是当机立断的好。
“华某学艺不精,今日入宝山却空手而回也怪不得旁人,眼下驱山铎已经出世,那杨戬小子又死在华某手中,正如几位前辈所言,天下只怕从此多事。华某既然身在局中,说不得日后与众位还会结缘再见,到时还请众位多卖些交情与华某。”
华文昌把身子一挺,朗声说了几句,眼角瞥见管思音身边的姜冉和王怜怜,心中一动,但他毕竟不再是个莽撞少年了,权衡轻重,知道今天绝不适合再生风波,装作没看见似的作了一个罗圈揖,身化一道金光,直奔无定乡而回。
“好个大小萝卜头,倒是真放得下。”矮胖老人没料到华文昌竟然就这么走了,不由得顺口赞了一句,再看场中众人,也都显出了一副颇为意外的表情。
“前辈,该走的已经走了,那接下来是不是该说说这个什么‘驱山铎’的事情了?”李亚峰挠挠头,试着把手中的驱山铎挥了几下,冲着发呆的矮胖老人摆出了一副要讨价还价的架势来。
华文昌退走,李亚峰心中虽然发狠却也没阻拦,这除了是因为自知凭自己的本事拦也拦不住之外,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从曹暮口中听到周谨之死的那一刻开始,李亚峰就和华文昌结下了深仇,之后不说曹暮莫名其妙地失踪,在无定乡中华文昌更是差点儿把李亚峰整个人都给“废了”,从没吃过亏的李亚峰实在已经把华文昌恨到了骨头里。
但这一次在秦王地宫中和华文昌遭遇,却让李亚峰看到了华文昌的另一面。
华文昌在秦王地宫之中连南海观世音菩萨的帐也不买,面对二郎神和他手下的梅山兄弟、草头神大开杀戒,心黑手狠,就连无定乡的“鬼心狻猊”在他手上都大败断臂——在无定乡中李亚峰最后多少算是意识到了无定乡八老的资格和实力了,眼看华文昌这一出手把无定乡八老和“天庭”全给得罪了一个到底,这份魄力李亚峰是自愧不如。
再接下来华文昌又用什么“逆天邪功”,发起威来秦王地宫愣是让他震塌了!这得要多大的本事?所以在地宫里侥幸未死的二郎神再找华文昌的麻烦的时候,连想也没想李亚峰就知道:二郎神肯定是完了。
最后华文昌用了什么办法又怎么让矮胖老人上了什么当李亚峰没能想得明白,但华文昌走得同样是潇洒之极。
“咳,不管怎么说,华文昌这家伙论实力也好,论风度也罢,的确算个人物!”李亚峰对华文昌竟有几分心折。
所以,面对神秘莫测的矮胖老人,李亚峰却也没觉得怕了——“总不能输给华文昌那个家伙!”李亚峰这么想。
“小萝卜头,你又要怎么样?”矮胖老人还从没遇到过象现在这样为难的时候,转身看看李亚峰,又看看李亚峰手中的驱山铎,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变得平生未有之大。
“前辈……”
李亚峰虽然不是很清楚驱山铎到底有什么用处,可听矮胖老人刚才对自己说的话分明就是他的一个重大把柄,窃笑一声就想要漫天要价,却没成想话刚说出半句,矮胖老人就不干了。
“奶奶的!”矮胖老人怪眼一翻,把袖子一甩,大声地骂了出来,“刚走一个又来一个!老夫欠你李家的不成?姥姥!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老夫走了!小萝卜头,驱山铎你拿着,随便你怎么用,老夫不管了!”矮胖老人突然来了个破罐破摔,作势要走。
“老友,你这是何苦?”矮胖老人一发急,李斯赶紧插上话劝解起来。
“何苦?老夫苦着呢!刚自在了两千年这就又要给老夫套上套儿?”矮胖老人脸上肌肉乱跳,心中更是烦躁之极。
“前辈,驱山铎在此,前辈既然如此为难,那拿走便是。”李亚峰不失时机地开口,以退为进,把手中的驱山铎往矮胖老人面前一递——李亚峰却也想明白了:矮胖老人之所以摆出这么一副姿态来,那就必然有不能拿驱山铎的原因,只是自己现在还不知道罢了。
“小萝卜头你开什么玩笑!”和李亚峰的预料相同,矮胖老人见了鬼似的在空中一跳,躲开了驱山铎,脸上满是不情愿的神气。
“前辈?”
“罢了,罢了!”矮胖老人迟疑了一会儿,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苦笑几声,语气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了,“驱山铎老夫是不要的,你也不用毁了它了,小萝……这个……李亚峰,你先跪下给老夫磕八个响头。”
“是。”李亚峰一点儿也没犹豫,在空中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的磕足了八个头,他知道,这八个头一磕,这个来历不明却本领高强的矮胖老人就和自己有了脱不开的联系了——中国人全知道,磕八个响头这分明就是拜师之礼嘛!
“老夫当年曾有诺言……”矮胖老人看李亚峰还算是识趣,语气倒也缓和了,“驱山铎再次出世之时若是认主,老夫便供驱山铎之主任意驱策百年,不过如今你已是老夫的徒弟,这‘驱策’之说也就不得不免了——天下哪里有徒弟支使师父的道理啊?”
靠,还有这种事?
矮胖老人这句话一说出来,还没来得及在空中站起来的李亚峰就傻眼了。
“只是……看在你拜师心诚的份上,老夫却也该教导你些东西,更何况如今驱山铎出世,逆天邪功也有人修习……天下乱象已显,老夫虽是世外之人,怕也不能独善其身,就陪你百年又有何妨?徒弟,要知道只要有老夫在,天下就还是这天下!”
说着,矮胖老人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戏,看戏,这个戏台实在是太大了些啊……”
李亚峰这才算明白,矮胖老人应该是自重身份,虽然不能食言,却也要再立个名目出来,说是收了自己当徒弟,实际上还是要践诺的。
“恭喜老友得了个传人。”李斯这时也整肃容颜,一边拱手相贺,一边开口,“李斯两千年未见天日,今日却恰逢其会,说不得,这个热闹也是要凑上一凑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李亚峰越来越是糊涂了:这帮人口口声声天下要大乱,可怎么大乱?为什么大乱?就为了自己手上这个破鞭子?就算它是什么“驱山铎”,也的确有些灵异的地方,一出来就搞得地震,这和天下大乱又有什么关系了?再说了,这帮人口中的“天下”怕也不是那么简单,从天庭往下,凡间、阴间再加上妖精,没准儿还要外带什么西方极乐世界也说不定——观音菩萨不是还在一边站着呢吗?
李亚峰把视线转到手中的驱山铎上,这才算是第一次仔细打量,可驱山铎就是个放着淡淡黄色光芒的马鞭的模样,下半截是柄,上半截是鞭子,顶多也就是半米长短的样子,虽然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可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为了这个东西天下就非大乱不可了。
“这个……师父……”李亚峰倒是改口叫矮胖老人“师父”了,只是说的话有些别扭,“天下大乱的事情可不可以先放一放?这个……姜冉她……您要是就是雷州那个‘小刘’的话,那就用不着徒弟多说什么了吧?”
华文昌一走,李亚峰的注意力十成里倒有九成半又都放到了姜冉的身上——这也不能怪他没有良心,华文昌在的时候李亚峰生怕华文昌会对姜冉不利,不敢多作表示,可现在不管华文昌走得多么潇洒,反正人是不在这儿了,而且矮胖老人身份再不明好像也成了自己一伙儿的,说是拜了师,实际上他不是还要“供自己驱策”?那还客气什么?
李亚峰转头往姜冉所在的地方看去,姜冉身边那个“白领丽人”就是观音菩萨了,李亚峰现在对神仙妖怪虽然早就见怪不怪,可眼前就摆着一个实打实的“菩萨”,心里还是有几分发怵,这才想让矮胖老人出头。
“前辈。”管思音似乎没看见李亚峰投向自己的目光,对矮胖老人开了口,“关于华文昌其人其事想来由贫僧说明最为合适,只是事有轻重缓急,贫僧要先往南海一行,再去劝玉帝莫要对无定乡轻动刀兵,之后再去造访前辈如何?”
“你要往南海?你……你可明白……”矮胖老人眉头一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问了出来。
“贫僧知道。”不知为什么,管思音的微笑似乎有些发苦,“前辈说得好,天下还是这个天下,贫僧虽然不知前辈究为何人,但前辈现在能收李亚峰为徒,倒是正好了。”
“罢了,罢了。”矮胖老人有些丧气地摇摇头,“你们佛家的事情老夫从来就不明白,你要如何就如何,只是须得早些来,老夫有话问你。”
“还有,这两个女娃儿……”矮胖老人横了李亚峰一眼,还是问了出来。
“前辈……贫僧想带姜冉和王怜怜同往南海……”管思音这句话让李亚峰立刻惊了个目瞪口呆,耳中只听得管思音继续说着,“贫僧不日便会再次造访前辈,届时自会给前辈一个交待。”
“也好,老夫在神农谷等着你。”矮胖老人没管发呆的李亚峰,一口应承了下来。
“多谢前辈。”管思音施了一礼,向李亚峰望了一眼,“李亚峰,你好自为之。”
说完,管思音身子一闪,竟带着姜冉和王怜怜一起向西南方飞去。
“什么啊!天底下有这种事情吗?靠!观音菩萨拐带人口……”
管思音的身影消失了很久李亚峰才反应过来,刚跳着脚骂了一句,矮胖老人就敲了他脑袋一下。
“徒弟,跟师父走吧,你不知轻重化了五只天鬼,身子里还扎着五根天刑金针,再不找个地方行功,再大的福气也护不住你了。”
“哎……”李亚峰还没来得及开口再骂,就觉得脑袋一沉,晕了过去。
“狮龙子,你也来吧。”矮胖老人把李亚峰的身子抛向一旁一直不发一言的马五,叹了口气,“无定乡你就不要回去了,华文昌此人……咳,等观音再来一切也就清楚了。”
“这个小萝卜头!”矮胖老人又看了李亚峰一眼,“晕都晕了,手里还抓着驱山铎不放,刚才还说要送给老夫,笑话,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
一旁的李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但只有他看得最为透彻:秦王地宫一会,华文昌除了身份败露之外几乎一无所获,得益最大的,却是傻乎乎什么也还没明白过来就晕倒过去的李亚峰。
而天下大乱的导火索,却已经被点燃了……
……
许久,微风在秦王地宫的废墟上空轻轻吹着,众人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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