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天。
此地绝世独立,是天下奇人矮胖老人的居所之一,长年被云雾封锁,个中暗藏迷阵,虽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但忌惮着矮胖老人的声名、神通,纵然是天尊、佛祖,等闲也不会闯关直进。
曹暮从天庭中转了一圈,对这些事情多少摸底,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带着姜冉等人重回了天外天——纵然这里挡不住那个无敌子,但别人,总归会有些顾忌。
可偏偏就有不信邪的。
贤王、王琦声与三山十八友之首、王宇父子,联袂闯关,一场恶斗,把曹暮逼入了绝境!
绝处,逢生!
“这……是什么东西?”曹暮瞪大了眼睛,喃喃地嘟囔着。
就在曹暮的眼前,突然斜斜竖起了一根柱子!
这根柱子足足有十人合抱粗细,直插入地底,把曹暮的整个视线都遮挡住了,曹暮抬头向上望去,柱子高不见顶,直通到浮云深处,倒似把天外天的天都捅破了一个窟窿!
柱身黑沉沉的,像是玄铁打造,插入地面的部分却如同镀了金,灿灿闪光——说是底部,却也有数十丈高,非得仰头,见不到柱身。
“我的……”曹暮惊叹着站起来,向外走了几步,用手指轻轻弹一下柱子,叮叮有声,再向外看,天外天的绝壁被捅了一个大洞,在绝壁的中间的露出柱子的一端,却也是金光灿灿,瑞彩沉沉。
不知怎么,曹暮总觉得这根柱子绝不是第一次看见,但思量半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好……”又过了一会儿,旁边忽然响起王琦声的声音。
“啊……不好意思,我把你给忘了……”这根柱子出现的太过突兀,曹暮只顾了惊叹,却忘了刚才还有一场死斗还没完。
不过,尽管还是对柱子的来历摸不清头脑,曹暮却也明白,恐怕是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
“好……好……好……”王琦声面色惨白,很有点儿落魄似地站在一边,嘶声开口。
曹暮闻声望去,却见王琦声口一张,吐出一滩鲜血!他的双手,正按在右胸前,上面插着三根扇骨。
“事先声明,这柱子不是我变出来的,你要报仇,可别找错了人。”曹暮看着王琦声的这一副惨相,差点儿乐出声来。
不用细想,曹暮也明白,必定是在王琦声想要以龙卷风把自己刮走的那个时候,这根柱子从天而降,非但把龙卷风给震没了,还让王琦声受了不轻的内伤;而自己孤注一掷的最后一击也没放空——自然,十成十还是沾了这根柱子的光。
“连……欺天大圣都出手了……那老夫……老夫还有什么话好说……”王琦声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忽地一声长啸,“宇儿,咱们走!”
长啸过后,从阿旁宫中前后跳出三个人影,当先一人正是王宇。
王宇几个起落,到了王琦声的身边,扶住王琦声,两人一起飞掠而走,转眼消失在天外天的迷阵之中。
“曹大哥!”紧随在王宇身后的是清风、明月两名道童,他们在阿旁宫内与王宇几场恶斗,虽是一直占在上风,怎奈王宇变化多端,太过滑溜,始终没能做到曹暮嘱咐的速战速决回来帮手,这时二人见曹暮在场,却也不敢深追,赶紧过来询问曹暮。
哪知道,曹暮的人就像傻了一般,呆愣当地,却不作声。
“曹大哥?”清风和明月对视一眼,不禁纳闷。
曹暮还是一言不发。
清风和明月的疑惑又深了几分,莫非刚才那个妖精给曹暮用了什么迷魂妖术?可他们又为什么跑了呢?没理由啊?
良久。
曹暮忽然一蹦半天高,“嗷”地大叫了一声。
“曹大哥?”清风和明月吓了一跳,赶紧扶住曹暮,同时却也在心里认定了:曹暮必定是被妖精给下了什么法术,以致于大为失常——在往日,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可清风与明月至少对曹暮的缜密深沉的心计还是佩服的,什么时候见他这么怪叫过了?
——清风、明月二人来得稍晚了点儿,就在王琦声脱口叫出三个“好”字来的当口,那个从天而降的柱子,已然消失不见了。
“那个家伙说什么?齐天大圣?齐天大圣?那是……如意金箍棒?”曹暮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口中喃喃着,身子向后一翻,就此晕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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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风波过后,曹暮、姜冉、清风、明月、还有太白长庚星,五人聚到阿旁宫内的一间未受波及的侧房内,总算惊魂稍定。
五人都没受什么大的伤害,只有小女孩,上来就被王琦声的法宝困住,王琦声退走之后,曹暮倒是从法宝中将小女孩放了出来,但小女孩却昏迷不醒,被移入卧房中。
不过,众人倒也不怎么担心小女孩的安危,因为,王琦声显然是早知道了小女孩的厉害,有备而来。他的那件法宝……说穿了,只是个大号的酒壶。小女孩似乎只是猝不及防之下被灌了一肚子的美酒,结果醉晕过去了而已……
“曹小哥儿,你当真听清楚了?真是大圣?”太白长庚星拈着胡子,很是郑重地问。
“没错儿。”曹暮揉了揉自己的膀子,点点头。
就是听错了,曹暮也不觉得那根柱子有可能是如意金箍棒之外的任何东西。
“真是大圣?”太白长庚星虽说还是在问,却已经笑了一个满脸开花,曹暮继续龇着牙揉膀子,懒得回答。这一战尽管时间不长,可曹暮还是吃了点儿暗亏的。
姜冉、清风、明月三人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王琦声和王宇来天外天闹了这么一场,到头来虽然铩羽而回,但天外天的阿旁宫也有一半以上被毁——这大多出自清风、明月二人的手笔,王宇滑溜得紧,清风、明月四处堵截的最大成果就是拆房,为此,曹暮倒是没有发脾气,但一句“原来天尊随侍的统领都是出身泥瓦匠”,已经足够让这两名道童抬不起头来了。
不过,姜冉的沉默倒是令曹暮有些诧异。
自从上得天外天以来,姜冉终日与小女孩说笑逗乐,虽不至于真就像是小女孩的“母亲”,但至少也没露出什么忧愁烦心的表情。
这一点,曹暮倒是早就看得透了。
自然,姜冉一直都是自负的,在内心中或许也会有些“姜冉不出,如苍生何”的念头,但她也算是经历过了一些风雨,这种想法就算真有,也不会就傻到了当真的地步。
在曹暮看来,姜冉是个很适合等待的女孩。与其在外面为了什么有关天下苍生的“大事”奔走,还不如说在某个类似天外天的地方隐居等待更符合她的性子。如今,事局趋于明朗也好,纷乱也好,天外天,的确给了姜冉难得的安宁。
就是王琦声和王宇上门来“请”姜冉的时候,姜冉也只是按着曹暮的吩咐,找个地方偷偷躲了起来——至少姜冉在心魔界中是见过王琦声的,却依然采取这样的方式来躲避,这其实已经很能说明些问题。
但无论如何,姜冉却不该这么沉默。
曹暮暗暗皱起了眉头。
最高兴的还是太白长庚星,此老一见风向不对就躲了起来,直到曹暮醒转才重又现身,几番打听之下,听得“欺天大圣”适时出手,便再也笑得合不拢嘴了。
“曹小哥儿,既然有大圣为你出头,你自管放宽心,稳坐了钓鱼台,天外天,从此无虞!”太白长庚星连连捋着胡子,笑道。
“大圣?在哪儿呢?”
曹暮一翻白眼,只觉得满脑门都是官司——出手相助的恐怕是齐天大圣美猴王不假,可他为什么出手?又为什么出手之后连个面都不露?就从《西游记》中得到的印象,藏头露尾可不是孙大圣的作风。
“这……”太白长庚星一时语塞,马上又接上了话头,“曹小哥儿,你只管放心就是,大圣既然已经来过,必定不会放手不管。再怎么说,大圣他也是……”
说到这儿,太白长庚星忽然像是警醒了什么,讪讪地住了口。
“大圣他也是什么?”曹暮自然不会放过太白长庚星,紧追着问。
“这个……这个……”太白长庚星的神色尴尬起来,支吾了两句,却不想说。
“是什么?”曹暮瞪眼了。
“老汉曾经偶然听说,曹小哥儿的恩师便是大圣的师尊,换言之,大圣也就是曹小哥儿的师兄;师弟有难,想来师兄定会相助,更不要说大圣一向古道热肠,怎会放手不管?再者,大圣最为尊师,又最好面子,如今他既然现身,也决不会容许有人在他恩师的天外天放肆。”
一见曹暮想要翻脸,太白长庚星连个哏都没打,说得极快,却在无意中透露出来自己刚才躲起来归躲起来了,却也还偷偷听着墙根,把曹暮自承是矮胖老人的弟子一事也当个确实的消息给消化了。
“……老星,我倒真不知道,你肚子里还藏着这么多故事……”沉默半晌,曹暮悠悠开口,把太白长庚星的脸都吓得白了。
“……这个……曹小哥儿,老汉也只是听说……”太白长庚星陪着小心,讪笑着道。
曹暮冷冷哼了一声,不再管他,只是自己盘算起来。
太白长庚星的这几句话的分量可是不轻……曹暮面上古井不波,心中却大为震撼。
原来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孙悟空的师弟?这……这算什么?
不,这还不算什么,孙悟空的师傅是谁?菩提祖师啊!那个……那个矮冬瓜是菩提祖师?开什么玩笑……
避祸天外天后,曹暮从姜冉口中早把她所知道的事情都问了个清楚,也变着法儿地让太白长庚星把他知道的小道消息榨了许多出来,这其中有太多纷乱的线头,就是心思缜密的曹暮,也花了好久才算是整理出了一个大概。而在这个大概当中,曹暮推导出了太多的事实——诸如无敌子被浑沌占去躯壳等等大事,不一而足。可最让曹暮摸不清的,却还是矮胖老人的身份。
在曹暮想来,矮胖老人必定是个天地间了不得的人物,能让三清称一声“宗主”,和鬼母平辈相交,就连王琦声欺上门来也还顾忌……说不得,三界之中,他该是大名鼎鼎。
但曹暮绞尽脑汁,把自己所知的上古神话都想了一个遍,还是死活想不出哪儿会有这么一号。
可要是按太白长庚星说的,矮胖老人就是菩提祖师,曹暮又觉得实在是把矮胖老人给委屈了……
“我……还挂着她,先走了。”就在曹暮沉思的当口,一直默不作声的姜冉突然开口,接着站起来,不等曹暮发话,就要离席而去。
“我说,小冉你……”曹暮脱口而出。
“什么?”姜冉回身,问。
“那个……没事儿,你先去吧,等会儿我也去看看……嗯……天也不早了,你又受了惊吓,要不就早点儿休息也好。”
曹暮话说一半,忽又改口,只是望着姜冉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姜冉既然走了,众人也都各有心事,不多时,便自行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房内——虽说也有人的房间在这场莫名其妙的风波中被毁,但以阿旁宫的规模,再找间房却也不是难事。
不久,便已入夜。
天外天,静谧得很。
清风、明月二人聚在一间房内,为明天重建阿旁宫的事情愁眉苦脸——曹暮早打了招呼,被谁毁了的,就由谁来弄好。
太白长庚星也在犯愁,刚才他无意中对曹暮说了矮胖老人的些事情,依着太白长庚星对曹暮的了解,等到曹暮自己理清了头绪,说不得还会来逼问些什么,如今人在矮檐之下,无法不低头……
小女孩在床上翻了个身,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更甜了,要是她知道自己今天喝下去的东西叫做“酒”的话,没准儿还会在梦中叫出一句“好酒”来也说不定。
曹暮,站在孤峰绝顶,阿旁宫的宫檐上,双目望天,沉思不语……他心中有个预感:这个夜晚,或许注定不会平静……
姜冉呢?
阿旁宫,书房。
书房很大,除了两张方案和几张座椅之外,还有七八个书柜,上面摆满了各种典籍,四面墙壁上很随意地挂着不少书画,其中不乏失传了的名家之作——当初,矮胖老人在建起阿旁宫时也算是下了不少血本。
姜冉正站在书房的一角,手中拿着一卷画轴,是刚从墙上摘下来的,原本画轴所在的地方,是一幅人像。
这幅人像,是姜冉从心魔界中带出来的。
在心魔界,姜冉第一次见到小女孩的时候,曾在竹楼上发现了这幅人像,在那之后,这幅人像便一直带在姜冉的身边。上得天外天后,姜冉瞅个空档,将人像挂在了书房中,再用另一幅画遮住了。
姜冉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这么做,她只知道,这幅人像对她来说似乎无比重要。
这是一幅工笔仕女图,人物……正是姜冉自己。
“……某忘却姓名,为世所弃,流落有情林,幸得娇妻……三月,闻妻重身,喜不自胜,为此画已酬妻之深恩,并盼麟儿……”
姜冉默念着画上的题字,目光有些迷惘。
忽然,一声低低的叹息传入了姜冉的耳中。
“……你……来了?”姜冉没有回头,轻声问。
“小冉!”声音很低,却能听得出,说话人无比激动。
“华文昌……”姜冉回过头来,望着自己面前这个黑衣白眉的男子,盈盈珠泪欲滴。
“小冉!”华文昌急切地上前两步,似是想要把姜冉就此拥在怀中,但看见姜冉眉头微蹙,又停下了。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相互凝视着对方的目光。
自心魔界中匆匆一会,这一面,又相隔了许久……
“你……还好吗?”过了好一会儿,姜冉忽然开口,打破了似是已凝固的时间。
“我……”姜冉这普普通通的一问,却让华文昌难以对答。
我还好吗?
华文昌忍不住有些想要苦笑。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华文昌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了。
浑沌现世,天庭沦陷,无定乡群妖又差不多都被蒙在鼓里,让“无敌子”当了枪使,这种事局之下,怕是没人能说自己“还好”。更何况,华文昌自知,浑沌早晚会找上门来——甚至可能会很快就找上门来。这……无论如何,也不能算“好”。
与此同时,华文昌却再一次于意料之外的地方找见了姜冉,而姜冉,也早对他没了敌意,甚至还……这要让华文昌说出个“不好”来,倒也难了¬——不过,华文昌也还知道,这样的话,姜冉是不会乐意听的,至少现在,不会乐意听到。
“你来看看这幅画……上次太匆忙了,我没机会让你看。”不等华文昌答复,姜冉已将身子让开,把话题岔到了一边。
“嗯?画?”华文昌有几分诧异,凑到近前,端详起来。
一旁,姜冉微微叹了口气。
王琦声父子在天外天搅闹的时候,姜冉依照曹暮的吩咐,自行躲了起来。但在这纷乱的状况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华文昌也趁机混入了天外天,并先一步找到了姜冉,暗中传音,约姜冉入夜后在阿旁宫书房相会。
姜冉听到华文昌的传音后,惊异之余,一颗心全都乱了,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与华文昌相见。思量到最后,姜冉决定,还是先把小女孩的事情给华文昌说个清楚,用些纷乱的事态把自己的心事掩盖起来再说,接下来,再看华文昌如何动作就是了。
——像在心魔界华文昌受矮胖老人一掌,看似到了生死关头时倒也罢了,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姜冉却还不愿先由自己挑开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这……是我画的?”至少,姜冉很成功地转移了华文昌的注意力,望着这幅无比眼熟的工笔仕女图,华文昌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
“我想,我有理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姜冉心头一跳,却做出了很平静的样子,慢慢地说。
“这个……”华文昌的脸一下涨红了——这种体验,对华文昌来说还真是异数。
不错,上溯五百年而回,更经历了种种生离死别,大喜大悲,华文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了,但要让他当着姜冉,这个他钟爱一生的女子面前讲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却还着实有些难度。
总不能直接说……我让人给关到心魔界里,靠,你也知道,魔由心生,我那会儿什么记忆也都没了,心魔又变了你的模样,于是我稀里糊涂地顺水推舟,就和心魔变的那个你成了亲。后来,心魔变的那个你怀孕了,我就画了这幅画出来,以示我非常高兴?
可就算连掩饰也没法掩饰,华文昌尴尬地琢磨着……说什么呢?说其实后来我看穿了心魔变得那个你不是你,记忆也恢复了,于是我一气之下就把你……哦,不是,是把心魔变的那个你给宰了,这才离开了心魔界,顺道儿还让自己的功力更上了一层楼?
“小冉……这个这个……这幅画……它……它是怎么到了你手上的?”
华文昌的额头上开始冒汗,自从经历了五百年后天庭那一场大变以来,华文昌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哪怕是千钧一发危在旦夕了,也还是履险如夷,潇洒自如,哪儿有过现在这样的狼狈?
“那还是让我来说吧。”姜冉差点儿让华文昌的尴尬模样逗笑了,赶紧板起脸来说,“你曾经被人……哦,就是天外天的那个宗主,关到心魔界里,魔由心生,你记忆全失,心魔又变了我的模样,于是你稀里糊涂地顺水推舟,就和心魔变的那个我成了亲。后来,心魔变的那个我怀孕了,你就画了这幅画出来,以示你非常高兴。”
“你怎么知道……”这回,华文昌额头上的汗珠真的滴下来了。
“再怎么变,你也还是你,你的心思,好猜。”姜冉似乎是忍不住了,噗哧一笑。
“这个……”华文昌怎么也接不下去这个话茬儿,在姜冉的面前没来由地笨拙起来。
“要不要我继续往下说?”姜冉眨眨眼睛,问。
“我看……不用了吧?”华文昌赶紧摇头。
“这可由不得你。”姜冉严肃起来,“华文昌,你就没觉得有些事情很奇怪过?”
“嗯?啊……奇怪?”华文昌顺着姜冉的话头往下走,忽地警觉,“奇怪?”
“奇怪。”姜冉点点头。
“等等……让我想想……”华文昌回过心神,沉吟片刻,也发觉了其中的不对,“上一次,我再入心魔界,还是到了有情林中……我当时也在奇怪,按理说魔由心生……就算是我斩灭了自己的心魔,心魔界中的景象也该有所变换才对……这么说来,你到心魔界中时,曾经去过了我住过的那座竹楼?”
“不止……”姜冉苦笑着说,“华文昌,你难道没想过?那个在心魔界中管我叫‘姐姐’的小女孩到底是谁?”
“那个小女孩?”华文昌这才把眉头深锁了起来。
华文昌刚潜入天外天时,也曾听到王琦声冲曹暮叫着什么要“迎回主母和小主人”,但他只为了得知姜冉也在天外天而惊喜了,却没去想王琦声说的那个“小主人”到底是谁。
而在这之前,华文昌也从来没有想过——或许是在下意识中不去琢磨也说不定——当初在心魔界中遭遇的那个不怕逆天邪功,甚至能运使诛仙剑的小女孩到底是什么来头。哪怕是有时偶尔在脑中一闪,却也只当小女孩是心魔所化,又或者是姜冉的心魔而已,并不在意。
这样的表现自然与华文昌以往的性子很有些不同,但当华文昌被姜冉提醒,从新审视这个事实的时候,华文昌突然发觉: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知道了小女孩的来历,只是……不愿接受。
“小冉……你是说……”华文昌一阵头晕,身子一晃,退后几步,背靠在书柜上,望定了姜冉,目光不知是惊愕还是犹疑。
“……你也该早就知道了,来天外天之前,我被软禁在了元始天尊的紫云阁,曹暮曾经去那里找过我……”姜冉似乎想要把话题绕开,但还是鼓足了勇气,慢慢开口说,“曹暮问我,小女孩是谁,我告诉他,他是……我的女儿!”
“……小冉……你……”华文昌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因为,华文昌分明从姜冉口中听到了“我的女儿”这四个字!
“我没有别的选择,甚至,我也顾不上害羞……”姜冉的脸一红,与自己的设想不符,刚才竟然把“我的女儿”给脱口而出了,这么一来,姜冉也张口结舌起来。
书房中,两人面对面站着,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
“小冉,这就是你在我和李亚峰之间……做出选择的原因?”过了好久,华文昌突然说话了,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又仿佛高高地浮在天上,显得很不真实。
被姜冉点醒之后,华文昌马上就悟了。
那个在心魔界中抢去自己的诛仙剑,给自己用了“撩阴腿”的小女孩……居然……是自己的女儿!
是自己与自己的心魔生下的女儿!
华文昌几乎要仰天大笑了——这算是什么?
——怪不得王琦声在离开心魔界后对自己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事情很难说得出口!
我竟然自己和自己生下了个女儿出来!
天大的笑柄!
华文昌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想到了姜冉把小女孩说成是“她的女儿”时的心情:要是不给这个小女孩强加个来历,他华文昌还有什么面目出去见人?
但这样就可以了?
连王琦声都能想得明白,这还能瞒得过矮胖老人?别说以矮胖老人的神通,自己未必能胜得过他,就算是现在就在这里把他杀了灭口,隔了这么长时间,恐怕早就传得天下皆知了!
就是倾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干净自己的面子了!
华文昌越想越是羞恼——哪怕不去在乎别的,就连自己这一关,也根本不可能过得去啊!更不要提自己上溯历史回来,原本是打着要维护姜冉周全,到头来,却让姜冉为自己背上了黑锅?
而……最令华文昌心寒的,怕是姜冉的这个选择……已经与爱情无关。
“华文昌……你……想说什么?”姜冉忽然明白了华文昌问话中的含义,上前一步,迎向华文昌的目光,冷冷地问。
“我?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华文昌几乎忘记了压低自己的声音,暴怒道,“我恨不得这就拔出剑来结果了自己!也好过受这份儿羞辱!”
说着,华文昌转身就走。
“华文昌,你站住!”姜冉急了,猛地伸手,拽住了华文昌的袖子。
华文昌并不回头,把袖子一甩,姜冉踉跄退后,眼看着华文昌的身形渐渐变得淡了,似乎是要隐身而走。
“华文昌!你要是现在走了,我就死在这儿!”姜冉把声音又压得低了。
华文昌羞愤欲死,原本这就要隐身离去,却听得姜冉这么说,不禁回头一望——姜冉不知从什么地方撤出了一口宝剑,正架在雪白的颈子上,目光中充满决绝。
……
“你要干什么!”
华文昌吓的魂飞魄散,风也似地回身撤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别的,单手抓住宝剑的锋口,狠劲一夺!
姜冉宝剑脱手,身子软软倒在华文昌的怀中。
“……华文昌,我明白你,可你……什么时候明白我了?”姜冉刚才是真心自绝,虽然没被伤着,也已吓得不轻,只是神智还清醒得很,被华文昌这么揽在怀里,面上又浮起红晕,却并没想要离开华文昌的怀抱。
倒是华文昌,似乎没对怀中的温香软玉有什么怜惜,将姜冉扶稳,退后了几步,手中倒持宝剑,呆楞楞地望着姜冉,不说话。
姜冉笑了,轻轻拉起华文昌持剑的手,“噹啷”一声,宝剑掉到地上。
“这两道伤疤,是你当初救小怜的时候留下来的吧?”姜冉端详着华文昌的手掌,手掌上有两道不怎么明显的疤痕。
“小冉,你……”华文昌愣住了。
“我听菩萨说过,当年,你在天庭,为了救下自杀的小怜,用手掌直接握住了陷仙剑,要不是悟通了逆天邪功的第四层,你在当时也就死了,这两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姜冉低头看看地上的宝剑,刚才被华文昌抓住的地方竟有了豁口,不禁微微一叹,“同样是剑,倒是连你手上的一丝油皮都没蹭破呢。”
华文昌苦笑一声,在无定乡中闭关参悟无名金丹的收获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好了太多,刚才又是情急之下的出手,别说姜冉的宝剑根本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就是换成了诛仙剑,也未必就能让自己受伤。
蓦地,姜冉抬头,逼视着华文昌,冷笑着问,“华文昌,你以为你这么走了就算是对得起我了?”
“我……小冉……我没脸再……”华文昌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又变回了那个不懂事的少年,对姜冉的逼问……无话可答。
“好啊,你是大英雄,你要面子!那我呢?我算什么?你说,我算什么?”姜冉气恼地咬着嘴唇,涨红了脸,跺着脚向华文昌发问。
“我……你……小冉,你先别生气……”华文昌手足无措。
“生气?别生气?华文昌,你凭什么叫我别生气?你以为你是谁?”姜冉又羞又气,把一连串的问号扔给了华文昌。
“华文昌你听着,李亚峰他在雷州的时候治好了我爷爷的病,天天逗我开心,专门给我写了几十万字的散文集《悼尾生》出来,虽然连话都说不明白可也是情书!在秦王地宫,他把让你七针封脉了还强撑着用法术,为的只是拿出乾坤袋来给我!他喜欢我!他宁肯自己什么都不要,他也保护着我!这么一个人,我喜欢他怎么了?”
“你突然冒出来,平白无故地就闯到我的梦里,说什么你是从五百年以后回来的,你就是那个喜欢我的李亚峰,比那个李亚峰还多喜欢了我五百年——空口白牙的这就要让我相信?这就要让我爱上你?你凭什么?”
“小冉……我不是这个意思……”华文昌只觉得一颗心越来越凉,向个不知名的深渊深深地坠了下去……
“听我把话说完!”姜冉几乎要上去揪住华文昌的领子了,“你刚才问我什么?问我是不是只因为那个你自己生出来的女儿就让我选择了你?你……你……你混蛋!”
“是……是……我……我混蛋……”华文昌机械地答应着,就是在他自己的心里,也觉得姜冉说得完全在理……
“你!”姜冉差点儿让华文昌给气晕过去,“你……你答应什么?那个在我梦里蛮横得肆无忌惮的华文昌到哪儿去了?那个傲视天下群雄的华文昌到哪儿去了?那个在秦王地宫密道里挡在我身前,大言不惭什么‘有我在此,就是诸天神佛都来作怪,也不能伤了你一根汗毛’的华文昌呢?到哪儿去了?那个在心魔界,一出事就抢在所有人前面,什么都不顾,先要救我的华文昌,还是不是你?”
“好啊,那都不是你,倒是现在,这个就为了一点儿小事儿把自己弄个心灰意冷,就想着躲出去,连口口声声说着惦记着的我的立场都不顾,一点儿责任也不愿担的那个人,这就是你了!”
说到后来,姜冉已是梨花带雨。
听着姜冉这一句句反问,华文昌的那颗已经被玄冰冻透,从万丈深渊掉到底的心脏一点儿点儿地解冻,被根情丝一点儿点儿地拉紧,又重新在华文昌的胸腔里鲜活地跳动起来。
“小冉,是我错了!”终于,华文昌一把抱住了姜冉……
五百年的等待,五百年的伤心,为了一个女子,不惜与天下为敌的胸臆,似乎就在这一刻,得到了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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