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喉里直欲火烧,可仍是艰难地道:“胡说……我是你们抢着带回来的,怎地说我与多闻勾结?”说到这里,他又转头望向糊涂两长老,道:“你们……你们可以问问胡、涂两位长老,他们最清楚。”这时,腹内刀割,疼痛难当,实难继续言语,当下是地上打滚,仆倒翻侧。
胖长老看着他疼痛不堪的样子,心下实为怜惜,忙道:“不错,小石头是咱们带回来的。”
神目天王朝他一瞪眼,斥道:“混帐,你鬼迷心窍了。被他三言两语就骗了,你不知他身犯大罪,居然替他开脱?”
胖长老一急,涨红脸道:“可是……”忽觉瘦长老拽了自己一把,甫想回头,便觉风府、哑门、大椎三穴一麻,竟是被瘦长老制住。这三穴俱在督脉,风府与大椎乃是麻穴,而哑门则是哑穴。这么一来,胖长老既不能移动,又不能开口说话,只得吹胡子瞪眼,在那干着急。
瘦长老不仅点了他的穴道,更且拦住了他的话语,说道:“没有可是,咱们既是天王的手下,自当以天王之命行事。天王说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决无异议。”
神目听得大喜,笑道:“好、好……哈哈……”瞧着胖长老脸红脖子粗,他可没料到瘦长老在冷静判断了眼下情形后,当机立断地制住了胖长老。只道他的话茬被瘦长老打断,故而暗自生着闷气,对于这点,大可一笑置之。笑声渐息后,又道:“没有事先通知,就是认为你们决不会让本座失望。眼下果然如此。呵呵……”
这会,小石头喘着气道:“你们,你们太卑鄙了!用得着我时,就千方百计地夺我,抢我。现今用不着了,便下毒害我。我、我、我纵是死后化成厉鬼也会来寻你们的。”说到这里,他念及下毒害自己的就是冰清的父亲广智天王,愈加心灰意冷。
一听这话,糊涂两长老面儿赤红,心下很是愧疚。对于圣教的内讧,他们晓得甚久。只是万没料到今日会涉及到圣宗。
广智却嘿嘿道:“如今,任你再是粲花之论,也免不了你假冒圣宗之罪。老夫劝你好生招了,最好把《不灭修罗神罡》的心诀一并默写出来。说不定,老夫一念之慈,就饶你一命。如何?”这话,是他与神目早已商量好的。一个扮白面,一个演红面。而他就扮演这个极尽引诱的红面,先骗得小石头默写出心诀,再一劳永逸地把他弑杀。
小石头一听还有活命希望,顿时欣喜。他对自己能否继续成为圣宗,或是招供后会否损了自己的名誉,倒是无谓得紧。之前,继任圣宗大位,只是被多闻等人硬拉上马而已。何况,大半年下来,这样的日子,他过的已厌,直觉处处受牵绊,时时遭羁勒,半点自由也无。但当他想到需要默写出《不灭修罗神罡》的心诀,方能活命,不禁踯躅。
寻思,当日闻人老前辈曾言道,这《不灭修罗神罡》乃是天罗教的无上绝学,教我万不可泄露半字予外人。那时,我也应了。若此刻为了活命,而把心诀默出。那、那岂非是违反了誓言?闻人老前辈待我恩深情重,非但尽传内力予我,更而淳淳教诲。直至如今,依然音容宛在。如果……那我自是连猪狗也不如。想到这里,心念一定,身上的痛楚蓦地大减。
他宏声道:“你们杀了我便是。若要逼我默写心诀,却是妄想。我小石头固然身份低微,但对自己所说的话,所作的承诺,偏生遵守得紧。”说完,一口气泄了,疼痛复又回来。这刻,尽管他仍与先前一般,辗转覆侧,但由于适才那番斩钉截铁的话语,却教神目等人无不钦佩。
胖长老双目噙泪,若非要穴被制,几欲破口大骂神目与广智。
与此同时,神目对今日裂冠毁冕的阴谋勾当,不由暗生悔意。心想,这移花接木之计虽是甚善,可这‘花’倘然不及‘木’,岂非是自打耳光?霎那,目光瞥向赵岩,只见他胆小谨微,颤颤栗栗。人倒是生得英伟,可袍袖涩抖,头儿低垂,中毒的仿佛是他,而非是小石头。
神目又想,唉……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起初的定计势必要修改。看他小石头,即便反应迟钝、头脑愚笨;可行事磊落,一言九鼎,所作所为偏生符合一个大好儿郎该有之言行。此时切不可轻易诛杀,待老夫认定了赵岩确属英主方可。不然,只能再次改弦易辙,重复小石头的圣宗身份。纵是此举,颇为愚蠢,甚至有些自杀的嫌疑,但为了圣教大业。些许个人利益,自当抛开,不作计较了。
思忖及此,他微微一笑:“既然不愿默写,老夫不便逼迫,今日也决不会杀你。思来思去,老夫的天威堂里倒有个好去处,多半能让你颐养天年。”
这话一说,众人皆是愕然,尤其广智费解。二人原本说好,今日万不能教小石头逃出生天,可神目怎地擅自改变?难道……他暗生悔意?或是……想为自己预留后路?再或是……?反复思量,终不得其解。
小石头听得自己要被终身关押,而且是关在天威堂的地牢。心下不由气急,这一急,体内的阴阳真气立生波澜,顿时和锁紧各大穴脉的毒素,起了争斗。毒素是堪堪进入,而阴阳真气是由来已久。双方一番激烈撕杀,毒素侵占的大片疆域立告失守。可阴阳真气原也是仇敌,在外敌节节失败,不堪一击时,它们也互生龌龊,你拉我前脚,我扯你后腿,私皮隔赃斗得不亦乐乎。
这么一来,毒素既得喘息,又有蓄积力量的时刻,无疑,又是一场残酷征伐。三方相斗,等如关押久的小儿骤然有了自由,势必开心得紧。小石头却受苦已极,一会冷、一会热、有时冷热交加,腹内疼痛更是从未断过。饶他再是如何坚强,这般酷刑之下,也熬不了多久,当下便晕厥过去。
神目见他面色灰白,七窍溢血,心下已急。这会又见晕厥,不由问道:“广智老弟,你给他下的什么毒?怎地这般厉害?”
广智道:“此人内力深厚,若是寻常毒药,只怕毒他不倒。是故,小弟下的是天下三大奇毒之一的‘真空散’。”
神目大惊,失声喊道:“真空散?就是那中者,浑身经脉退化,然后消融五脏六腑,专腐体内,不烂外皮的真空散?”望着广智点头,他呢喃道:“这、这……这未免太哪个了吧?”
广智嗤笑:“既已做下,当求万无一失,若因妇人之仁,坏了大事,岂非愚蠢?”
神目无言以对。
广智这会忽朝着赵岩道:“圣宗,叛逆已除,稍后你便可回去了。”
赵岩瞧着这幕篡权阴谋,固然是官宦出身,可由于缺乏锻炼,内心却已慌张。他涩声道:“就、就、就我一个人么?”
广智冷笑道:“当然……”接着瞥了瞥糊涂二长老,传音给他道:“不过,你要记住,若你泄露了此事,或是不小心漏了马脚,老夫便赶到汴梁,诛你全家,鸡犬不留。连你在春霄楼的哪个相好,也一同杀绝。知道吗?”
赵岩听的浑身瑟瑟,悚惧已极,身上的衣衫更被汗水全然浸湿。
神目委实瞧不下去,问道:“广智老弟,这、可以么?为兄总觉得有些不妥。此人实在是……”
广智挥手道:“无妨,神目兄尽可宽心。”
神目轻“唉”了一声,转头吩咐糊涂二长老:“你们把小石头送到地牢,好生看管。若是再有闪失,就提着头来见吧!”
“是!”二人躬身一礼。胖长老原本被制,但神目说话那时,瘦长老已解开他穴道。他也是聪明人,情知此刻万不能逞强,否则,非但小石头依旧不保,不定自己与老友也将死无葬身。于是,便索性和瘦长老演起了戏,假作恭顺,以待时机。他对神目今日之举,大感失望,然要他就此向多闻投诚,或是举报神目,却也不愿。
这当儿,他们二人当真身处两难,那一个忠字,在心间来回的飘荡。看着小石头犹带稚气的脸,胖长老暗叹一声,把他抱起,与瘦长老迳直往天威堂的地牢而去。
小石头悠悠醒来,睁开双眼,似觉模糊,顿想伸手搽拭。可举手维艰,犹如指垂千斤,除了手指尚能动得微许,手臂却尽数麻木,半点都不能动弹。挣扎半晌,觉得事不可为,遂也作罢。当下转目四顾,只见周遭漆黑,能见度仅有二尺许。这还是他体内的修为缘故,若非如此,无疑是不见五指。他知道自己此刻定是身在地牢。
天威堂的地牢,他闻名已久。身为圣宗那当儿,虽然管事不多,不过天威堂的阴森地牢,倒是颇闻。想到自己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度过终身,想到再也不能看见可人的冰清,想到若干年后,自己将变成地牢内的一堆枯骨,不禁痛哭流涕。只是此刻浑身乏力,这哭也是哭得无力,仅是默默垂泪。
忽然,体内传来一阵急剧的痛楚,五脏六腑仿佛将被挖去。疾速抽痉里,他弯身翻滚,口里发出一种闻之惊悚的呻吟。这仍是他经脉内的阴阳真气在与真空散的毒素作着殊死搏斗。真空散的最大害处就是会使人的经脉尽数被化,然后消融五脏六腑,直至把体内的所有脏器化为虚无,形成真空状态。功力愈高,所遭受的痛楚,便愈是剧烈。这种巨毒在江湖上原已被禁,而且炼法也已失传,却不知广智从那搞来,竟用它来对付小石头。不过,也正因是真空散的威力,否则,凭小石头的浑厚内力,普通毒药早教他排出,焉能被制?
浑浑噩噩里,不知过了多久,只知体内的痛楚,重复来回的有了三次。“噗”的一声,前面随着声音,透进一丝光亮,原是铁门上开了个小窗口,接着有人在外道:“小子,吃饭了……”
由于疼痛的折磨,小石头实已无力回应。哪人待了须臾,不闻有声。嘟囔道:“娘的,臭小子倒挺有骨气,居然不睬老子。哼,那就饿死你个狗娘养的。呸……”说罢,铁窗重又关闭。
小石头原想吃饭,见他离去,偏是无奈,只得暗自叹气。心道,前日仍是锦衣玉食,尚与佳人笑谈,怎料,今日就已沦为阶下囚,且还无食。难道,我小石头命中就该注定苦难?唉……命运弄人,弄人啊!这命运忒也多舛了些,实在让人费量。只是没饭吃倒亦罢了,就是那毒素太过烦人,不时的发作,却教人痛入骨髓,几欲发狂。
这等想法堪堪浮起,体内的三种力量仿是受到召唤,顿时发作。剧烈的疼痛,尽管承受已久,但再次袭来,依旧让他哀呼悲嚎。如此半晌,突有个嘶哑声喝道:“小子,叫鬼啊!不许叫!”
他虽听见,无奈体内疼痛难当,那能立时就止。稍顷,一股浑厚无匹的劲力顺着地面涌来,继而尽数传入体内。这股劲力来势汹汹,方一入,却化为数条细流,迳向奇经八脉淌去。仿佛是来自山长水远处的仙泉涓涓汩汩。但凡流经之处,毒素犹如积雪遇阳,顷刻融化。瞬时的舒坦,直教小石头忍不住呻吟。这时的呻吟,可不比原来,那是舒爽已极的感觉。
待得真空散毒素暂时被抑,哪股劲力登又收回,神出鬼没的简直来无影,去无踪。小石头此刻大好,经这股劲力之助,非但疼痛尽去,纵是体力也恢复少许。迅即轻声问道:“是哪位前辈襄助?晚辈铭感衷心。”说罢,俯身跪地,“嗵嗵嗵”地连叩三下。只是未见人影,又不闻人声,仅能朝虚空拜。
叩完后,仍无人应答,小石头不禁失望,心想,莫非是神鬼之流来此助我?不然,怎地没人应声?这会儿,由于三方力量中的毒素溃败,阴阳真气却是重振神威。它们经先前的几次征伐,心知真空散的毒素非比寻常,当下不敢再行内讧,双方一时竟相安无事。打算着若毒素再来,便一鼓足气的击溃它,终须让其永难为患。这么一来,小石头六识的灵敏也得稍复。索性侧耳倾听,想察知适才助力之人究竟在哪?怎奈依旧枉费。
失望下,正思忖着要否叩门,向外面的牢头要些饭食果腹。突然,外面响起胖长老的声音:“老徐,这间牢房的犯人可曾食过?”
老徐道:“禀长老,小的适才叫了半天,里面哪小子迳是不理。小的就寻思着,他多半对咱圣教仍是心存愤懑。于是就决定饿饿他,顺便煞煞他的威风,让他晓得既然到了咱天威堂,就不是摆谱耍威风的时候。”
听到这里,小石头心想,原来看押自己,并且不给饭吃的牢头唤作老徐。只是不知胖长老何以前来?难道又要威逼自己默写《不灭修罗神罡》的心诀?
与此同时,胖长老却是大怒,他原就气恼神目与广智的卑鄙,又同情小石头的遭遇,时下登把这股闷气全数泄在牢头的身上。骂道:“放你的狗屁,而且是大大的狗屁。你、你知道里面哪人是谁么?你知道里面哪人对我圣教的关键么?你知道倘然饿坏了他,老夫会怎生处置你么?”说到这里,语气大为森然,似欲当场杀人,全非平日的嘻哈模样。
老徐闻言心悚,再看胖长老神色不善,情知犯了忌惮。忙跪地求饶道:“长老,是小的糊涂,小的糊涂……小的即刻送饭,即刻送饭。”
胖长老冷眼一瞥,沉声道:“里面哪人,你须得好生照顾,如有不周,老夫立马取你性命。听见没?”瞧着老徐头似捣杵,磕个不停,又斥道:“还不快去!”
老徐不敢磨蹭,连忙拿了饭菜,战战兢兢地打开铁窗,朝着里面喊道:“小爷、小爷,吃饭了,吃饭了!”
小石头缓步上前,道:“谢了!”接过了老徐递来的碗筷。
这时,他发现那看守原是一个委琐的老头。面无表情的打量之后,借着外界泻入的光线,再看手中的大碗,里面盛着满满的米饭,上面覆着一方红烧肉,外加几颗青菜。虽然饭菜诱人,目下却不必忙着吃,他把头尽量探到铁窗边,朝着胖长老道:“胡长老,胡长老……”不想,胖长老理都不理,见饭菜甫一送入,顿时返身即走,片刻都不愿多待。
见他不应,小石头大为失望。牢头老徐原不知二人的关系,待见胖长老迳自离去,似极不愿与他多谈,登又凶道:“还不吃?叫什么叫?胡长老是什么人?他会睬你?”语声方落,委琐的脸上显出一丝狰狞,也不管小石头的面孔是否会撞,“啪”的一声,猛地关了铁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