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秀帝尚未答话,那边隗斗斥道:“真是没骨的贱人,原看你剑法高强,还道气慨不错,哼……不料竟是这种人!真是丢了你们祖师印玄的颜面!”
众人愕然,均想,原来他们还真非是同路人。小石头却想,原来郑大哥这么有本事,连青城掌门也打他不过。想起他当日欺负酒店里的伙计,寻思那会如使出真本事,那家酒店多半会被其完全拆毁。
被隗斗训斥,浮舟子也不答话,只是冷眼瞥去,心想,若非你这无极贼子奸诈异常,贫道何至落此窘境?哼……刻下尚说风凉话。
这当儿,刀庐长老宗贲忽懒恹恹地道:“隗大总管,别在这胡说八道,打击别人了,现下轮到你我两人切磋、切磋!”
隗斗白眼一翻,瞥瞥他,怫声道:“难道隗某还怕了你不成?”
宗贲笑道:“隗大总管武功盖世,自不会惧怕宗某。但宗某仍想对大总管说一句。”说着提起长刀,又道:“这柄刀,重四十八斤六两二分,乃千年寒铁精炼而成,无坚不摧。本庐刀君赐名“天霆”。隗大总管,你可得小心喽!”二人以前虽曾会过面,但从无有过争斗。宗贲深藏禁宫多年,今日见及隗斗,又能和他切磋一番,当真微有惊喜。
“哼!”隗斗不置可否,双眼却暗中审视对方手上的宝刀。
瞥眼间,悄悄打量,但见那柄天霆刀,刀身颀长,全体金黄,隐隐泛着青气,刀背轻薄,呈百道锯齿,显是锋利异常。刀面嵌着闪电金蛇图,不时有电鸣声响起。刀柄带有五环,多半是按五行设计,稍一撞击则会发出“轰隆隆”的雷响声,却不沉闷,入耳极为清脆。反正左看由看,这柄天霆刀实为通灵之刀。
隗斗气极,寻思着,今日当真倒霉。遇着一伯仲间的对手,那也罢了,没想对方手上竟有这么一柄宝刀。如此一来,岂非又消了三分胜机?愈思愈忿,郁闷余,高声道:“任你神刀在手,隗某也不必惮怕!看招……”
他晓得倘不出手抢占先机,难保能敌。这一指劲罡用中指弹出,不偏不执,浩浩荡荡。宗贲宝刀在手也不避让,长刀裂空,便是一道丝毫不亚的刀芒疾贯而掠。二人始一动手,周遭侍卫纷纷散开,即便胆勇不退者,也被弥漫的罡气迫离原地。
指罡与刀罡在半空相逢,竟是半斤八两。
隗斗轻嗤道:“宗老儿,你那宝刀不过尔尔!”
话音甫落,刀罡里倏现一道寒劲,咻咻直响地破空劈来。隗斗愕然,没想对方一击里,居然包涵两股劲道,一道是对方本身的真气,另一道却是宝刀内涵的灵气。如此一来,自己岂非等同于和两大高手同时搏斗。说是迟,那时快,寒劲甫来,他手指连弹,顿又射出数道指罡。
两股劲气“砰”然相撞,直炸得二人足下的围墙,摇摇欲坠。不远处没有真气护持的却已轰然坍塌,激起漫天尘雾。宗贲一刀无功,立道:“宝不宝,再试上一试!”说着,腾身跃起,翻身劈扫。
这一刀,气劲辽阔,刀芒吞吐,实臻刀术极境。
二人适才殃起的罡劲,也让小石头大不舒服。非但足下掉去数根虬枝,固是本身也几欲落坠。幸喜他前数日精修《焚阳刀诀》,守心功夫进步多多,堪遇骤变,也不慌忙,顿时随枝摇颤,御了罡劲的推力和波动。囿于他身物相融,倒没让人察觉。
但虬枝砸落,灰尘四漫,却教皇后面色大变,偎在仁秀帝怀里,颤声道:“皇上,臣妾好怕!”仁秀帝拍拍她香肩,柔声道:“皇后若怕,可先回宫!”皇后道:“不,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皇上不走,臣妾也不走!”望着她瞬时坚强的眸光,仁秀帝好生感动,微笑道:“好,朕依你就是!”
其时,宗贲与隗斗已过了十数招。起先一招小试,已知对方功力不下自己,当即谨慎出招。二人在墙上,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忽而纵身假山,忽而飞跃亭尖。过手间,均是一沾即走,招数皆不使老。他们均为宗师级高手,出手间神妙无方,皆有震慑众人之魅力,比之适才浮舟子与郑恩二人又自不同。
隗斗中指勾勒,食指轻弹,五指之间,运转若神,气罡苍劲而流畅,气象万千。情知对方宝刀在手,刀罡击出,威力自增三分,因而千方百计的总不与敌方近身。
宗贲真力充沛,长刀挥舞,时而斗折蛇行,时而凝若重山,大气磅礴,开天辟地。天霆刀在他手上,宛若成了一道流动的闪电,左右两手互交来去。即便靠近不了对方,但刀芒激射,无坚不摧,偏也大占便宜。
墙下众侍卫看得是眼花缭乱,目眩神迷。即便不谙武学的仁秀帝也是觉心弛神醉,大叹不虚。
小石头对惊天指法见过甚多遍,倒没觉怎样。但宗贲的刀法却让他眼前一亮。
看着看着,不觉思起《焚阳刀诀》内的一句序言:“刀法者,如线条有起有伏,有转折,有轻重,着重刀意,线断而神连。以钝为敲,以利为砍,转为方,折须圆,无棱不臃,起手如锯牙,伏手如燕尾,当求雄强劲辣,又不失严谨厚重,方可摧枯拉朽,无坚不摧。不过此为凡俗刀法。若要追求天刀,当须寄尖锐于浑和,寓神意于形骸,所谓形人而我无形,庶几空诸所有,故可无所不有,无所不能也!”
一句序言在他脑海里滚滚直响,先是一人说,最后,犹如千万人同时呐喊。而那舞刀正疾的宗贲瞬时间,似也藏到了他的意识里,在那黝黑无涯的空间里,上下翻动,刀影滚涌。
伊始,觉得宗贲所使刀法果为神妙,他是处处模仿,式式参悟。但不多久,随着那句焚阳刀诀的序言愈益响亮。在他眼里,宗贲的刀法不过如此,尽管连绵圆转,可称严谨,但失之过刚。有些招式转换,不够顺畅,时有罅漏出现。
渐渐地,意识空间中的宗贲换成了他自己。诚然也是刀势起伏,轻重结合,但若说宗贲的起伏是长江大河,刻下小石头的起伏便是无边大洋,偶尔尚有星穹闪现。随着元神激荡,他的异化真元也是顺应而涌。当他招式风花雪月际,真元是轻巧灵动;当他招式摧枯拉朽际,真元是刚劲澎湃;当他招式绵密超轶际,真元便醇正悠远;当他招式冲和恬淡际,真元却是浑沦融和。
值此一刻,任何纷纭扰乱、纠缠不清的思绪杂念,均在他脑里忘怀。心神澄澄湛湛,一无牵挂。仿佛自身周旋于尘境与幻境之间。那幽远的空间,若有若无,若存若亡。
便在他真气弥漫,不可抑制时。
隗斗指法蓦变,原本指罡灵活不滞,匀整流畅;骤然间,偏生全身着力,呼呼生风,犹如拼命似的。宗贲嗤笑道:“隗大总管,想玩命了不成?”
隗斗冷声道:“玩命又怎样?”说话时,又是“噗噗噗”数指。这几指手腕旋转,节奏明快,罡气奔涌更是短促苍浑,迥非先前的直长有劲。天霆刀尽管笨重,但在宗贲之手,无疑灵巧多变,见及罡风,顿时上撩下挥,顺势更而斜劈划出。
他知惊天指法轻巧灵活,单论出招迅捷,可谓当世武学之首。若与隗斗比出招的速度,无疑必败,故而招招以静制动。皆待对方指罡击来,方是反击。在外人看来,他主动全失,只败无胜。
然私底下,隗斗是叫苦不迭。他真元浑厚,生生不息,但为怕对方近身,由远便攻,只见精芒森空,气象万千。不过,短时尚能占优,时辰一长,却也窘迫。毕竟对方的实力与他不差累黍。因此指法蓦变,时而大开大阖,时而短促苍浑,指风劲罡伸缩抑扬,长短互用。减少真元的消耗。
打斗间,侧眼瞥顾,但见四下侍卫密密麻麻,围得水泄不通;举目望远,周遭铁甲卫兵也是长枪如林,杀气腾腾。倘若轻功远遁,因宗贲始终跟随,必无幸免。蹙眉深思中,偶见得仁秀帝附近却无侍卫防身。原来,二人争斗激烈,出手华丽,仁秀帝瞧得心旷神怡,竟教侍卫散开,别挡他眼目。
当下计上心头。忽然双手齐施,十指连弹。只见十道指罡剑气砰然射出。这招正是他的必杀绝技“雷电风雨戟”,几月前与广智偶斗,也曾施展。口中尚喝道:“今日老夫与你誓不罢休!”前劲堪发,后劲又至,累加之余,数十道剑气,如透明的弑人尖锥,明明浩浩,赫赫荡荡,挟着摧枯拉朽的披靡之势,“咻咻”刺啸。
见及威势凛然,宗贲心想,这家伙还真是拼命了。又想,此趟若擒下无极岛大总管,势必得罪无极神君。如此一来,倒是教摩天峰拣了便宜去。武林三大禁地数百年来互相忌惮,时有纷争,不过除了无极和天罗有过几场大的征伐,刀庐和另两派却只有小的嫌隙。如目下伤了隗斗,或是擒下他,那么无极和刀庐之间,必有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更何况,他们两派另有渊源,只是具体如何,却惟有两派宗主知晓。固是他们这样身份极高之人,也了之不多。
踌躇不决里,出手不免缓了三分。
隗斗等得就是这么刹那,也早料到身为刀庐长老的宗贲,定无决心与无极岛从此反颜相向,势成水火。因为他那会出岛,姜神君便嘱咐道:“若遇着刀庐之人,可搏斗,却不可伤害,一切以和为贵。”他问其故时,姜神君只是笑笑,又道:“你不必怕心中不起杀机,以致输于对方,因为对方势必也和你有着一样的限制。”
有此定策,只见他指罡击出,并未多伫,反而弹身回跃,迳向仁秀帝冲去。
场中诸人大惊失色,万没想宗师级高手的宗贲居然缠绞不住他。
侍卫们尽管众多,但身手相去甚远,即便离得近,也无功力抵挡;郑恩是望而兴叹,束手无力,虽然跃起一拳,然也是了尽人事;宗贲的轻功身法原就不及隗斗的《鱼龙曼衍》,何况既落脚在后,又挡了数十指的劲罡,两相一比,愈无空间和时间救援。
失声惊呼里,仁秀帝身边的太监宫女早已呆若木鸡。而仁秀帝与皇后却是你推我攘,原来二人均想以身相抗,救得对方性命。皇后体弱无力,仁秀帝一把扯开,推往身后,随即面不改色地昂首伫立,静待隗斗的到来。皇后跌落在地,尖声惊叫。
诸般场景写来耗费笔墨,其实仅只一瞬。
便在这骇人一刻,眼看仁秀帝将遭挟持。小石头陡然返醒,也未多想,脑中存有一念,只须救了皇帝,那便是护驾的大功。想必自己擅闯禁宫,冒认世子以及欺君之罪也会减免甚多,至不济,也能保住震北王妃的性命。
其时,隗斗十指弹射,逼开仁秀帝身边的太监宫女。随即一指,直射仁秀帝,自己也顺势飞来,期望能一举擒住而可脱身。眼见手到擒来,隗斗正自欣喜。猛地一个黑影由天降落,挡在仁秀帝身前。不遑多虑,一指怒射,便想挑开那人。殊不知,那人竟用手臂抵挡。隗斗暗自冷笑,心想老夫这惊天指无坚不摧,焉能以肉躯抵挡,岂不是自寻死路?
尚未来得及笑出声来,只见那人的手臂顿然光芒璀璨。又听见“噗”的一声。威猛的惊天指劲居然无影无踪,石沉大海。隗斗压根没想到会有人突然从头顶树上落下,原本见仁秀帝手到擒来,正想着如何挟持他,又如何逃出皇宫。殊不知,半路竟杀出个程咬金,而且这程咬金更是自己日思夜想,也要活擒之人。
瞧清小石头面目,隗斗怒哼一声,道:“又是你这臭小子,坏了老夫好事。”气郁之下,愈加是怒不可遏。毫不犹豫,手腕颤动,“噗噗噗”又是数指。
在树上那会,小石头思起希夷老者所说,森罗腕能挡世上任何飞剑。缘于手中无兵器,用肉躯抵挡隗斗的惊天指,绝对是妄想。又见隗斗一指袭来,若再拖延,将再无空暇救援仁秀帝。无奈下,只得唤出森罗腕,迳直迎了上去。随着右臂的森罗腕倏然而现,以臂挡指,虽然心下仍有忐忑,但效果极好,惊天指气尽皆消去。
还没欢庆躲过一劫,与此同时,隗斗又是数指袭来。这当口,仁秀帝便在身后,倘若用身法躲闪,那落空的指劲势必把他当场击毙。情急之余,唤出双臂的森罗腕,全无章法地挥舞。只听得“噼里啪啦”之声,十数道指劲,有的被森罗腕御去,有的更是直接命中他的胸膛。
隗斗是又喜又惊,喜的是,假若运气好,便可一箭双雕,既能捉仁秀帝要挟宗贲,又可擒住小石头。惊的却是,他晓得适才几指由于心境暴怒,没半点留手,万一小石头就此挂了,岂不可惜?当下定睛细看,不曾想,小石头虽然中了指劲,却依然生龙活虎,除了华丽衣衫上有几个烧炙的破洞外,其余没半点制住的迹象。
愕然不解下,猛思起天罗教的镇教神功《不死修罗神罡》。心道,世间传说,《不死修罗神罡》总计九层,若是练至第八层,便可挡世间任何侵袭。难道说,这臭小子居然已练到第八层?
此刻情势危急,也无暇深思探究。既然仁秀帝挟不住,那便更无活擒小石头之理。隗斗是蝮蛇螫手,壮士解腕,根本不作逗留。一招不中,立即远遁。翻身腾跃,直上树顶。这时,宗贲的刀罡也至。眼看又要被他缠上,隗斗恼火万分,寻思着,难道今日便是老夫一生英名尽丧之刻?
就此一刻,小石头纵身而起,右臂再挡。他这一挡倒非是挡隗斗,而是挡那宗贲。
又是“噗”的一声脆响,众人直当小石头右臂定被那天霆刀御下。谁知奇迹再现,小石头的右臂简直就是金刚重生。前一挡,抵住了摧枯拉朽的惊天指气;后一挡,又抵住了无坚不摧的天霆刀锋。
场中诸人无不瞠目结舌。
飞跃半空的隗斗完全瞧在眼里,高声道:“臭小子,此趟承你情了!”一句话未完,人影已遁,杳杳而去。起先便因是被宗贲缠住,是而脱不出身,至于周围的侍卫和铁甲卫兵,也最多挡他一刻而已,自无多虑。这会,宗贲有小石头帮他缠住,若再不远遁,那便真如傻瓜了。
见他逃去,宗贲也是欣然,私底下倒是颇觉松了口气。毕竟隗斗身后的势力也让他思起忌惮,任伤任擒,均会引起两派剧烈的争斗。对于刀庐和无极岛来说,都是桩不可想象的恶果。如今这个局面,既没结下不可解的大仇,又替仁秀帝赶跑了刺客,可谓两相得宜。
宗贲神色间稍露欣喜,随即怒容相向,喝问小石头:“你是谁?为何要放了刺客?”若非念他适才为仁秀帝挡了一指,他那天霆刀早已挥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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