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众人用过饭后,伍封留鲍兴、小鹿、天鄙虎和庄城守府,自己带上七女、商壶、圉公阳、庖丁刀、满饰基,披上甲胄,还将渠公也请去玩,渠公本想推辞,转念一想,也跟了来。众女带着随身的寺人侍女数十人,由遁者、铁勇和三百名倭人勇士簇拥,兵车整肃,出了成周北门,直入北邙山。掌管山林猎场的虞人早得了天子旨意,带人在山口迎接,又在山口插上龙伯大旗,守在山口。
伍封等人入了猎场,圉公阳上前道:“龙伯,各位夫人,是否让勇士围住四周,用号角将猎物赶出来?”楚月儿好奇道:“为何要赶出来?”梦王姬笑道:“大凡天子国君狩猎都是如此,利于猎杀。手下人甚至先将猎物准备好,等主人到时将猎物放出来,在车前经过,以此射猎。”楚月儿笑道:“这有何乐趣?”妙公主道:“不如我们骑马入林,见到猎物就射,也不用赶出来。”伍封点头道:“这样最好。我在场中教王姬骑马,你们各带十人相随,不可跑远。”
鲍兴将黑龙等四匹骏马牵过来,这五匹龙马除了黄龙已送赵飞羽外,其余四马均在府中养着,白龙无主,自然成了梦王姬的座骑。楚月儿兴致勃勃,骑上青龙,拿着劲弩铜矛,等妙公主和春夏秋冬四女各自上马后,由数十勇士陪着,拥入林中,片刻后便听见林中箭矢鸣响,马蹄声声,夹杂着众女嘻笑之声。商壶等人带着其余勇士守在山林各处,以防不测。
伍封将梦王姬抱上黑龙,两人一骑,在场上往来驰骋,教梦王姬骑马之技。伍封在梦王姬身后,佳人在抱,嗅着梦王姬身上的幽香,快乐之极。渠公坐在大树之下,笑吟吟看着。
直到午时,梦王姬已能自行骑马,只是骑术不精,还得伍封在马旁跟着飞跑相护。伍封见她娇滴滴的无甚气力,可策骑一上午,仍然气息深沉,不见倦意,奇道:“你可有些奇怪了,怎么力气不大,长力倒不小?”梦王姬笑道:“夫君,你忘了伯昏无人传给我的‘坐忘’之法么?这一年多来我可练得甚好。”伍封笑道:“呵呵,我倒忘了这事。”梦王姬道:“此法宜自小练习,我教了介儿,可他沉不下心来,练不了这奇术,倒是小周年纪幼小,却能一坐整夜,委实骇人,比我可强得多了。”伍封点头道:“庄周这小孩儿颇合于道,老商也是,只不过一个是聪明人学道,一个是笨人行道,早晚都会有所大成。”
梦王姬道:“不过其中我还有些不明白处,要向你请教。”伍封笑道:“我也又没练过,怎会知道?”梦王姬道:“这‘坐忘’比不上吐纳,但都是道者一流,当有共通之处。”当下细说这“坐忘”的练法,伍封见果然不如吐纳玄奥,但比巫氏的养颜增力之术要高明,遂与梦王姬详加研讨,梦王姬总算尽数领悟。
此时庖丁刀带着侍女寺人备好酒饭,伍封鸣金收队,众人才嘻嘻哈哈回到树下用饭,伍封见众勇士携着无数猎物,都是兔子,顺口问道:“今日公主猎了几只兔子?”妙公主得意洋洋道:“有十一二只吧。雨儿她们也各有八九只,风儿多一些,有十二三只。”伍封笑道:“了不起,你们都有这么多,月儿想必有三十只?”楚月儿摇头道:“月儿一只都没有射到。”
伍封大奇,问道:“你的箭矢武技远胜过她们,怎么反是一只没有?”妙公主笑道:“月儿的本事厉害,怕将我们比下去,所以只是将兔子赶出来,由得我们射。”伍封哈哈大笑,道:“先前月儿还说赶出来没趣,怎么自己反而这样做?”楚月儿笑道:“这是不同的。”梦王姬甚喜欢楚月儿这温柔婉娈的性子,笑道:“月儿是为了让公主和雨儿她们高兴,宁愿自己空手而回。”
伍封点头赞道:“月儿这性子最好。”妙公主不悦道:“那我就不好了?最多下午我也不射。”伍封笑道:“你们怎能不射?我正要看看你和雨儿她们的本事。这事有些奇怪,怎么射的全是兔子,这天子猎场就没有其他的猎物么?”秋风道:“这是公主的主意。她说这是天子猎场,虽然天子让我们在此习射,我们可不能胡来,那些麋鹿黄羊还是留给天子。又见满山野兔,多得出奇,便只许射兔。”
伍封赞道:“公主很有道理,这几天我们便这么做,否则将山中一射而空,天子真要狩猎时,岂非无物可猎?”梦王姬笑道:“一年多前,王兄将猎场范围收窄,我怕猎物少了,让人放了三百余对兔子在场中,想不到现在竟变出有这么多。”冬雪道:“王姬说得是,兔子繁殖最快,若不常射,只怕再过两三年,这北邙山便变得光秃秃的,全是兔洞。”伍封哈哈大笑,道:“我们先用饭吧,略休息一阵再射。”
用完饭后,众人在树下休息,便听渠公与春雨小声说话,渠公道:“雨儿,假设以前这山上没有兔子,王姬一年前放了十对兔子在此。兔子每八个月便可生殖,每次假设生十只,雌雄数额相若,那么四月前有多少只兔子?”春雨沉吟片刻,道:“一百二十只。”渠公道:“如果雌雄兔子都成对生殖,四个月后有多少只呢?”春雨又想了想,道:“七百二十只。”渠公又问:“如此再过八年,有多少只兔子?”
伍封听着数字便觉头痛,暗暗咂舌,他闲不住,转到秋风面前,笑道:“风儿的箭矢胜过雨儿三人,很了不起。”秋风被他称赞,十分开心,夏阳在一旁道:“风儿力大,小兴儿走后,小夫人又让她掌管府中武库,每日舞刀弄矛,常习射艺,自然比我们三人要强些。”伍封道:“你们也了不起,譬如你擅药理,雪儿善养牧,都有专长。”妙公主在一旁道:“我的剑术射艺也有许多长进,你怎不夸我?”伍封笑道:“你也不错。不过你与风儿她们不同,你是自小学剑,风儿她们是到了燕儿处再学,根基不同。如果风儿自小学剑,必定胜过你。”妙公主想了想,笑道:“这也说得是。我在莱夷若向娘亲多学学,或者长进更大。”伍封道:“其实你略有长进,我都看在眼里。不过不敢随便夸你,免得你得意洋洋,不思进取。”妙公主听他这么说,气恼道:“哼,你竟瞧我不起,要不我们比试一下?”伍封哈哈大笑,道:“你真想比试?”妙公主嫣然笑道:“正是,不过只许你用一成力气。”伍封见她这模样,仿佛又如小时候与他顽皮的样子,哪里像个已经生了儿子的妇人,笑道:“也好,我不用拔剑,只要你逼得我拔出剑来,便算我输。”
妙公主摇头道:“你不拔剑也厉害得紧,不过你只用一成力气,又是空手,我就不信打不过你。”当下站起身来,右手执“精卫”铁剑,左手握“鱼肠”短刀,道:“夫君,你来试试我的厉害!”伍封笑迎上去,道:“你动手吧。”妙公主甜笑道:“夫君大人,你可要小心。”一剑向伍封刺去。伍封微微侧身,避开这剑,可剑动之时,妙公主的短刀似是早料到伍封的侧身方位,呼地一声横削而至。
伍封早料到她刀剑上的变化,微笑闪身,轻松避开刀剑。不料妙公主格格一笑,底下飞起一脚,向他腿上踢过来。伍封暗吃一惊,没料到妙公主竟然能刀剑夹腿,陡生奇招,想来必是娘亲所授的绝技。他经验丰富,这也难不到他,闪身后退,他身形奇快,倏地闪退在四尺之外,仿佛先前就站在那里一样。
妙公主见第一招便将夫君迫得后退,得意洋洋道:“怎样?”伍封赞道:“你这刀剑夹腿甚奇,威力大了不少。”妙公主闪身上来,刀剑左右刺斫,便如两人与伍封同时动手,得暇时飞出一脚来,果然比在吴国时厉害了许多。
伍封存心相让,见妙公主奇招无穷,斗到酣处,居然将刀剑换手握着,有时候刀是刀、剑是剑,有时候刀是剑、剑又成了刀,真真假假,变化万方,威力比以往几乎大了一倍,赞叹不已。斗了百余招,伍封只是闪避,未还一招,妙公主猛地退开,嗔道:“不打了,怎么也敌不过你,娘亲教了我许多本事,想不到夫君大人比以前厉害了许多,居然不用还手。”
伍封笑道:“你已经很厉害了,其实是我没守约定。我若还手,只用一成力气的话,毫无用处,我闪身退避却是全力以赴的。我有个法子,可让你刀剑招式几乎快上一倍,雨儿她们都学过了,你要不要学?”妙公主听说大家都学了,忙道:“你快教。”伍封仔细教她快剑之诀,这诀窍他悟到已久,对妙公主的武技根底又熟知,教起来更是事半功倍,不消多时,妙公主便学会了诀窍,只欠精熟。
此时已到未时,楚月儿妙公主等人继续猎兔,伍封在场上教梦王姬骑马,唯有春雨被渠公叫在一边,问些古怪的问题,偏偏春雨对此兴趣昂然,二人互有问答,兴高采烈。
梦王姬无甚武技底子,学习骑马自然不及他人快捷,在马背上东摇西晃,伍封只好在背后抱住她。骑了好一阵,伍封怕她累着,与她下马休息。梦王姬叹道:“梦梦可不成器得紧,这马背上光秃秃的,腿力差点可不行。”伍封怪笑道:“你腿力不行么?晚间我们换个法子,让你练练腿力。”梦王姬满脸绯红,叱道:“胡说什么?”伸手在伍封腿上重重一捏,不料伍封自从吐纳到了“龙蜇”神境之后,肌肉坚实之极,梦王姬一捏之下,反被伍封的肌肉将手指弹开。伍封大笑跳起来,梦王姬白了他一眼,笑道:“你这腿力倒好,嘻嘻!”伍封道:“骑马的确要靠腿力,腰力也甚要紧,马背比不得坐床,难以坐稳。”梦王姬道:“要是这马背上能放一张小小的坐床才好哩!”伍封笑道:“亏你想得出,那坐床……”,忽然心思一动,出起神来。
梦王姬奇道:“怎么?”伍封面露喜色,大声道:“月儿、小兴儿、小刀、小阳!”一迭声将四人叫过来,楚月儿讶然道:“夫君又想干什么?”伍封道:“月儿,你去教王姬骑马。我想起了件物儿,要与小兴儿他们啄磨啄磨。”楚月儿和梦王姬满腹狐疑,见他神秘兮兮地,也懒得问他,牵手去了。
伍封道:“小兴儿,我想起了件东西,如果我们依马背之状,用金铜打造一个半圆的坐床,前后有栏子,骑马时是否稳当些?”鲍兴道:“那是自然,不过战急奔时,马背甚滑,这坐床岂非很易滑下来?”伍封笑道:“我们可以在坐床上安上革带,扎在马腹上,这便安稳了。”圉公阳想了想,道:“这法子甚妙,马腹甚大,急跑之时内脏晃动,还容易受伤。若用革带束腹反而安全,也易使力,就像人用革带扎腰一样。”庖丁刀道:“坐床下得垫上厚厚的革布,上面也得有,这样骑马时既舒服又不伤马。”伍封道:“是否还可以造两个蹬子放脚?这样便好用腿力,甚或站起来,用于马战威力只怕要大上一倍。”
鲍兴三人击掌叫绝。伍封道:“事不宜迟,王姬正学骑马,若有此物,学起来便快得多了。小刀颇擅铸技,家中正有匠人冶炉,上次你们造出马蹄铁,这次仍由你们带着他们去打造。”三人匆匆而去,这时夏阳骑马回来,问道:“咦,小兴儿他们干啥去了?”伍封刚想出了个妙物,心中得意,将她抱下马来,在脸上重重吻了一下,笑道:“这事情为夫暂不能说,明天你便知道了。”
这一次打猎顺利之极,未生任何变故。晚间回府,将打来的兔子送了许多到王宫去,剩下的府内制肴,兔肉甚美,又是众女亲手所猎,吃起来只觉倍加开胃。饭后,楚月儿道:“师父有天说过,吃这兔肉非得多配些膏脂蔬果不可,否则,每日吃兔肉,人会缺少精神,渐渐消瘦。”众人大奇,追问其中道理。楚月儿道:“这事情师父也不甚清楚,或是兔肉少脂有关。”春雨道:“既然神医说过,定有其道理。”庖丁刀道:“小人记住了。”伍封道:“小刀,你与小阳的事情甚多,不必每日到庖室亲手制肴,不会在庖人中多收几个徒儿么?”庖丁刀点头道:“其实小人对庖艺甚有兴趣,每日不转一下庖室,便会心痒。既然龙伯这么说,小人便收几个徒儿。”梦王姬笑道:“夫君喜美食,小刀大可以多收徒,譬如我府上来的那几个寺人,庖艺还算过得去。你收上二三十个徒弟,几十人在一起精研庖艺,只怕人人庖艺精进。”庖丁刀惭愧道:“不是龙伯和王姬这么说,小人怎敢有收徒之念?明日我便去试试。”伍封道:“小阳也选几十人收为徒,学些养牧和驭车本事。”圉公阳点头。
渠公呵呵笑道:“封儿这几位夫人各有所长,府上人才鼎盛,看着真让人放心。封儿,这雨儿颇有计算之才,我这些天可要借她用用,你别要舍不得。”伍封笑道:“老爷子这筹算本事天下少有,雨儿随你些时候,必能有成。”
次日骑马之时,等鲍兴将梦王姬的白龙牵上来,众人便见马背上多了一物,此物呈半圆之形,用青铜打造,上下各用了厚厚革布垫着,四条革带直束在马腹上,两旁还各有一个蹬子,刚好可放入一脚。众人大奇,梦王姬道:“这是个什么物什?”伍封得意地道:“你不是想放个坐床在马背上么?便是此物。昨晚我已经偷偷试过了,你骑上去瞧瞧,包管安稳之极。”他将梦王姬抱上马背,又将她的双脚放在蹬子中。
梦王姬赞道:“这可舒服多了。”在蹬子上站起来,嫣然笑道:“想不到还可以站……”,忽然白龙嘶鸣一声,向前直奔出去。梦王姬大惊,紧紧抓住马缰绳,伍封和楚月儿怕她跌下来,发足去追,不料梦王姬在马背上东摇西晃,却始终未跌下来,白龙跑了七八圈,渐渐止步。
梦王姬惊得面色苍白,但她独自骑行许久,居然仍能安坐马背,心下又十分高兴,道:“这白龙怎么不听使唤?”伍封笑道:“适才我忘了告诉你,小刀在蹬子内侧造了两条刺,并不甚尖,但双脚夹一夹时,刺尖刺在马腹上。虽然不会刺伤马,但马也会有些痛的,负痛之下便会猛跑,好过用马鞭抽它。刚才你站起身时,未得其法,以致不小心刺到了马,下次站时便要注意。”楚月儿埋怨道:“夫君早先不说,人若跌下来可怎么好?咦,我们能站在蹬子上,马战用力便容易多了,岂非威力大增?”伍封点头道:“正是。不过这物儿叫坐床可不像,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名字,既然此物能让人安稳而骑,便叫马鞍,蹬子叫马蹬,刺叫马刺。”妙公主在一旁道:“马鞍马刺还好说,那蹬子明明是人蹬着,叫马蹬可不好吧?”伍封笑道:“哪有你这么想的?既然都是马上的东西,自然要叫马蹬,就像那马蹄铁一样。”
众人见伍封竟然想出这么件宝物来,无不佩服到心里去。楚月儿叹道:“夫君真是聪明之极,连弩、龙爪、马蹄铁、马鞍这四样东西,换了别人便想不出来。”伍封笑道:“这都是好用斗狠之物,怎比得上王姬脑子一转便妙诗如潮、乐如天籁?这马鞍用于马战必能威力倍增,须得多多打造不可。”庖丁刀道:“这事便交给小人去办。”渠公笑道:“日后就靠这马鞍子卖钱,只怕生意比府上的‘须惠陶器’还好。”伍封摇头道:“这些武器一类的东西还是少卖,我们卖得越多,便说明天下间战事越多。我想日后开个药坊,单是月儿的‘花露’和鼠药,便足以财源广进了,我们既能赚钱,又能造福于民,岂非更好?”
头几天打猎主要是伍封的妻妾,后来众女只是骑马追逐玩乐,伍封便让商壶等人去狩猎。商壶和满饰基都是极好的猎手,憋了好些天了,如今由他们动手,自然是兴致勃发。商壶打猎不用箭矢,只是提着大叉追逐捉拿,满饰基却用劲弓,虽然不及王子姑曹的本事,却能一发两矢,同射二物,单是这二人所猎便超过众女一日之得。其余的遁者、铁勇各有所长,山中的兔子自然是大倒其霉。
庖丁刀每日在府中监造马鞍,不多日已经打造出不少来,渐渐将伍封府上的战马大多装配,使用中经验多了,偶尔有些小的改动,最后凡是骑用的战马尽配上马鞍,在打猎中试用,果然马战威力倍增。
这日正在猎场,庄战赶了过来。楚月儿喜道:“小战回来了?”庄战道:“是。小人先前回府,父亲说龙伯和诸位夫人在此打猎,随赶了来。”伍封问道:“你已将弦儿送到胡地?”庄战点头道:“已经送到了,弦儿的舅舅在胡人中颇有地位,众人见了他都十分尊敬,也不知道是何官儿。小人回来时去了代国和中山,拜见了代王夫妇和平爷,也见了中山女王、中山君和招爷。”
楚月儿问道:“代王后、中山君、平爷招爷他们可好?”庄战道:“都十分好。他们给龙伯和各位夫人送了许多礼物。小人携了许多礼物北去,又带了许多礼物南下,总怕遇到盗贼。好在龙伯名气甚大,一路打着龙伯旗号,未遇麻烦,反是沿途各国的大小官儿前来巴结。”众人七嘴八舌问了许多,庄战与赵飞羽等人原来就不相识,是以也说不出他们比以前是胖是瘦。伍封道:“小战一路辛苦,既然来了,这些天便也学习骑射。”庄战笑道:“小人一路上随弦儿学习骑射,还算过得去,不过还得多练练。”他又以拜见主人之礼向梦王姬叩头,梦王姬笑道:“算了,你在我府上许久,怎么现在还有这么多讲究?”
忽忽过了月余,庄战骑术练得甚好,梦王姬也已经学会了骑马,骑术虽不甚高,却也能安然纵马飞驰。眼见伍封两年之期将至,众人不再去狩猎,伍封让众人开始打点行装。
由于梦王姬要随伍封回齐国去,准备的事情尤多,等一切准备妥当,早已经立冬了。
这日伍封入宫向周元王说起回国的事,周元王与姬介都在宫中,周元王叹了口气,道:“两年之期这么快就过了,妹夫这一走,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寡人心中委实有些不舍。”伍封叹了口气,道:“人生有离有散,微臣若有机会,自会到成周来觐见天子。”周元王怅然良久,问道:“妹夫准备何日成程?”伍封道:“微臣这几日就打算走。”周元王道:“这么快?由成周回齐,乘舟更好,只是雪季将至,河上多有冰封,难以行驶。”
伍封道:“当日微臣送田氏四小姐嫁到赵家,离开时曾经答应过她,回齐国时定会饶道晋国去看看她,是以一直无舟行的打算。”姬介道:“姑丈,眼下已入冬天,马上要下雪,陆路途行也不易,行一日之路,不及平日半天的路程,等回到齐国时,只怕已经是春后的事了。不如等春后水暖,姑丈先去趟晋国,然后折回来,乘舟而下,二三十日便可回到齐国。”
伍封心知他说得有道理,但他担心齐国之事,点头道:“太子之言也有道理,我是怕在外日久,国中生变。不如我回府与王姬她们商议一下,看看何时动身最好。”周元王道:“总之是能多留一日,便不必匆匆赶路最好。”
伍封见他们盛意拳拳,叹了口气,告辞出宫,回府与众人商议。渠公道:“天子和太子所言也有道理,眼下将至雪季,不利远行。我们这一路上辎重甚多,又有许多女眷,到时候有人在路上受点风寒,更是不妙。”妙公主虽有些记挂儿子伍敬,但她却知道雪行甚难,也道:“既然如此,我们多留些日子也不妨。”伍封问楚月儿道:“月儿,你觉得如何?”楚月儿道:“夫君自己定下日子吧,月儿没什么意见。”
伍封向梦王姬看去,道:“王姬怎么不说话呢?”梦王姬笑道:“以我的想法,自是想春后才走,只是我要这么说,夫君大人定以为我是一番私心,舍不得娘家人。”伍封笑道:“岂有此理,一家人说话无须顾忌。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便留天暖后再走。”
渠公道:“既然如此,我可要先告辞了。”伍封奇道:“老爷子不与我们一道走?”渠公笑道:“我还有许多事,本来早该去趟吴国,只是因你的喜事才来,后来见雨儿是个算用人才,便留下来教教她。你不擅理财,府中每日支出开销都得有个人管管,王姬、公主、月儿身份尊贵,各有所长,要处理大事,这事情雨儿最有天赋,我才会尽心教她。”伍封笑道:“老爷子说得是,日后便由雨儿管宝货钱财,风儿管武库,雪儿管战马信鸽,阳儿管药物。月儿专司武事,凡有大事,外事靠王姬,内事找公主,我便省心了。”渠公笑道:“你这安排十分合适。”伍封道:“既然老爷子也说雪行不便,为何定要现在到吴国去?”渠公道:“我商营一生,只知道生意的事。我们家中除了邑产,还靠陶器、铜兵、渔盐获利,年初我运了许多铜兵和陶器到吴国,眼下正是收钱之时。”
妙公主好奇道:“为何现在是收钱之时?”渠公笑道:“这事儿你们自然不知道,大凡到了冬天,都是每年收成之后,手有余钱,不到新春时分花费不了多少。是以收欠必须赶在新春之前,也唯有这时人手才有余钱。吴人欠我们不少钱货,我当然要去收。到了春后才去,又怕他们将钱花了,白跑一趟。封儿,你要记住,世上之人并非人人如你一般守信。”
伍封、梦王姬和妙公主自然不知道这些道理,楚月儿自幼便到钟建府上,后来到田恒府上,从未受过艰辛,她年纪幼小,也不知道这种事。春夏秋冬四女却颇有感触,冬雪道:“是啊,民间每到年尾便叫年关,若欠人钱物,此时便有被人追讨,十分难过。”
伍封道:“既然如此,人家如果不还钱,说不好要打架,我便派……”,渠公摆手道:“我还是带我的那些人算了。眼下我走到任何地方,只要说是龙伯府上的人,便一切顺遂,谁敢打架?”
这时,庄城带着庄战、庄周上来,庄城道:“龙伯、王姬、月公主,小人想告老而归,带小周回楚国去,不过留下小战为龙伯效力。”梦王姬忙道:“老庄怎会想着走?是否有何不如意处?”庄城摇头道:“小人年纪高大了,不免有些思乡,而小周生于成周,从未回过故里。龙伯日后事多,小人年纪大了,小周又年幼,恐怕会有拖累,何况龙伯府上人材甚多,小人派不上用场。日后小战便听凭龙伯和各位夫人差遣,婚娶生死皆听龙伯的。”
伍封与梦王姬劝了老半天,庄城却心意已决,执意要走。渠公在一旁叹道:“封儿,王姬,你们便由得老庄吧。大凡这人年纪一大,便生思乡之意,老死异乡又谁愿意呢?我看老庄并非有何不满,纯是思乡心切。”
梦王姬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强留,老庄日后可要保重,小周,我教你的‘坐忘’可不要忘了。”伍封对楚月儿道:“月儿,你便修书一封,让老庄拿回去,将你们那族长换下来。我早看他有些不顺了,还是老庄靠得住。”楚月儿点头答应。楚月儿和梦王姬赐了庄城许多金货珠宝。
商壶听说庄周要走了,上前抱起庄周,放声大哭,庄周笑道:“老商,你也不用哭,日后你想我时,便来楚国。等我大了些,或会去找你说话。人生分合聚散也是常事,只要我心里有你,仍是在一起。”他这么一说话,堂上人人皆惊,想不到这小孩儿居然有如此见识,委实令人惊佩。商壶愕然道:“心想着便算在一起么?”庄周道:“那是自然。譬如我昨日梦见老商在睡觉,似乎正在甜梦之中。今日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你在我梦中,还是我在你梦中,自是越想越不明白。不过后来想到有一个我,有一个你,还有一个梦,这不就明白了么?”商壶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将庄周放了下来。
妙公主看着庄周,不禁张口结舌,好半天才道:“这小孩儿说的是什么?”楚月儿道:“小周是王姬的徒儿,别看他年幼,学问可大着哩。”伍封叹道:“王姬这徒儿委实了不起,日后非同小可。”梦王姬摇头道:“我教他的只是学问,他跟了老子几年,才会如此。”春夏秋冬四女素来喜欢庄周,各拿了不少好玩的宝货玩物给他。
次日渠公果然动身,临行时拿了个竹筒给伍封,道:“这是我写的一份帛书,你回去交给夫人。”伍封笑道:“老爷子又不是长年不回,何事用得上帛书?”接过竹筒,顺手交给妙公主。渠公道:“我怕事情耽搁,一时赶不回去。”冬雨拿了个小笼递给渠公,道:“老爷子,这里有只信鸽你带着,夫君说了,老爷子如果有要事,便写好帛书让信鸽带来。”渠公笑道:“哪里用得上这鸽儿?”想了想依然拿着,对伍封道:“封儿,要多多保重。你年纪轻轻,日后所遇的事情恐怕更多,万一有难办的事儿,便想想令尊伍相国的坚韧,只要人在便有希望。”伍封呵呵笑道:“老爷子的话我会记住的,放心便是。”渠公细细看了伍封良久,叹了口气,上车去了。
梦王姬疑惑道:“夫君,老爷子平时便这么说话吗?”伍封道:“以前没这些叮嘱,或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他小声道:“你不知道,老爷子是娘亲的贴身寺人,从小当我是他儿子一样,对我爱惜得紧。”
过了数日,庄城带着庄周也走了,伍封送了他们几乘车,又买了十个童仆送给庄城,庄战带人直送出城外才回。
当晚天降大雪,一夜之间便是满地银霜。眼下成周人都知道伍封冬春暖便要走了,这些天成周的大小群臣不断宴请伍封,以为践行,足足闹了一整个冬天。
眼看新春将至,这日伍封刚由姬厚府上回来,梦王姬与楚月儿迎上来,梦王姬道:“夫君,有人来访,在府上等很久了。”伍封带着醉意道:“是谁?有你这花容月貌的王姬在,还不能打发他走么?”梦王姬白了他一眼,笑道:“这人可了不得,你非得亲见不可。”楚月儿笑嘻嘻扶着伍封入了厢房,梦王姬让人将客人请来。
那人一走进厢房,伍封看时,竟是秦厉共公,吃了一惊,忙起身道:“咦,国君怎么来了?”请他坐下。秦厉共公笑道:“寡人听说龙伯过些日子要回齐国去,忙赶来相见。龙伯如今在成周,离秦地倒近,寡人还可以见见,若回了齐国,这一东一西相距甚远,寡人便难见到了。”伍封愕然道:“国君亲赴成周,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没人对在下说?”秦厉共公笑道:“寡人欲通蜀国,故而巡视东疆,趁机悄悄进入成周,并不敢惊动天子和刘单二公。王姬切不可将寡人来的事告诉天子,否则非惊扰成周上下不可。”
梦王姬笑道:“这个梦梦理会得。国君眼下不是世子了,以往还能四处走走,拜访些老朋友,现在身为一国之君,稍一动身便惊动一国。”秦厉共公点头道:“王姬最明白寡人这心思,寡人这次来纯粹是私事,只是想见一见龙伯,对饮几爵。”伍封让人拿酒肴上来,自己与楚月儿和梦王姬相陪,四人在秦国时便十分熟悉,自然少了许多客套。
秦厉共公道:“寡人这一年多来专心国事,总算诸事平息,心中时时感念龙伯、王姬和月公主昔日征战相助之恩德。”伍封道:“这都是天子的差遣,若无王师西进,在下想援手也不可得。”秦厉共公笑道:“龙伯也不必谦让,寡人心中有数。记得那日是王姬诞辰,寡人到北邙山猎雪貂遇刺,幸得龙伯和月公主相救。如今不到两年,我们四人同处一室,却是另有光景,王姬也变成龙伯夫人了。”
伍封笑道:“听闻国君曾有意聘娶王姬为君夫人,是否确有其事?”梦王姬脸上微红,嗔道:“夫君还说这些事干什么?”秦厉共公笑道:“寡人的夫人殁于火难你们是知道的,那时候寡人便下了决心,要聘娶王姬。只可惜大位初定,国事繁忙,再加上先王新故,寡人一直无暇办这事,不料被龙伯抢了个先手,呵呵,寡人心中对龙伯可是又嫉妒又羡慕。”
楚月儿格格笑道:“国君说话倒是爽快得很。”伍封得意道:“不瞒国君说,在下听说国君欲娶王姬,委实吓了个心惊胆战,只好抢先下手。”秦厉共公叹道:“是啊,寡人可后悔之极。若是再回到以前,寡人必定趁龙伯在楚国未回时,亲赴成周求亲,必能得偿心愿。”伍封笑道:“那倒不一定,在下说不准便飞赶回来争夺,王姬落入谁手仍是未知之数。”
梦王姬在一旁满脸通红,大发娇嗔道:“你们可真是的,没事拿梦梦打趣!”楚月儿格格笑道:“国君和夫君说的可都是真话哩。”伍封与秦厉共公对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
秦厉共公笑了良久,忽又叹道:“寡人一生没有什么朋友,心中自忖平生好友唯有龙伯一人。当世子时,寡人还可以遂心所欲,作了国君,顾忌的便多了。譬如你们在秦国时,寡人请龙伯与甘成和秦失比武,既希望龙伯获胜,又希望龙伯失败,心中十分矛盾。”伍封更觉这人爽快,道:“这事自然的,譬如在下也盼国君能娶一位好夫人,但又怕国君将王姬娶了去,也是矛盾。”梦王姬见他又扯到自己身上,一时无话可说,又拿伍封没奈何,只是“唉”的叹息一声。楚月儿忍不住笑,道:“王姬勿须烦恼,夫君说话向来是这样子的。”
秦厉共公问道:“秦失辞官而去,寡人十分想念,寡人当世子时,与他无甚交情,反而因他忠于智夫人而心中有隙。近来见群臣之间私底下倾轧争斗,连甘成也不能免,便觉得秦失这种不贪恋权位的人十分难得。秦失可到了龙伯府上么?”伍封摇头道:“在下对他也甚是喜欢,可惜他不曾来。”秦厉共公眼中闪过失望之色,叹了口气,由怀中取出一物交给伍封,道:“秦失生有傲骨,他不服之人,绝不会相投。以寡人之见,秦失不投人则已,要投奔人的话只有龙伯。若是龙伯日后能见到秦失,便请将此物交给他,算是寡人相酬其功。”
伍封见那是一双手套,只不过做法精致,内用革套,外面有一层金属网状之物,是由细密的精铁小圈一个个相圈而成,由腕到指都护着,可避刀剑,与伍封和楚月儿的金缕衣、护臂、护腿和履垫以铁链为网的做法有些相似,又略有不同。最妙的是十指之上有十个尖利的铁爪尖,如同虎爪之尖,略带勾形,看来此物若戴在手上,不仅可抓握刀剑,这十个尖爪还能伤人,正合秦失的空手抓击本事。
秦厉共公道:“这是寡人在旧宫火场觅到的,听说是伯昏无人为秦失所制,名曰‘虎爪’,还未制成,又烧坏了,寡人便依其遗意请高手匠人制成,特地赐给秦失。”伍封皱眉道:“在下可没什么把握能觅到秦失。”秦厉共公苦笑道:“龙伯要觅不到,寡人更难见到他了。寡人身为国君,自不能像龙伯一样四下走动,是以龙伯遇见他的机会还大些。万一觅不到秦失,此物龙伯大可以自用。”伍封微笑不语,伸手接过,道:“在下手上的功夫另有讲究,若带了虎爪,反而使不出来。此物在下暂且拿着,等见了秦失,必定转搞告国君之意。至于秦失是否能回秦国去,在下却没有把握。”秦厉共公摇头道:“以秦失的心性,他离秦而去,必不会厚颜再回,寡人倒没想过他会回去,只是敬他清高不贪恋权势而已。”伍封不住地点头。
秦厉共公道:“寡人悄悄入城,不能久留。”举爵向伍封道:“龙伯,寡人谢你当初奋神勇、破奇阵,亲送寡人即位。”二人对饮后,秦厉共公又向楚月儿举爵道:“月公主,你先在雪地、后在火场,两番救了寡人性命,寡人永记此德,请饮此爵。”又与楚月儿对饮一爵。秦厉共公第三爵却向梦王姬举起来,道:“寡人久慕王姬,可惜好事不谐。只盼王姬日后还记得曾有寡人为你雪地猎貂,寡人便十分快慰了。”梦王姬也与他饮了一爵。
秦厉共公向梦王姬道:“寡人就要走了,日后能否再见还是未知之数。想起当日在先王之前曾唱‘无衣’,王姬能否再显琴艺,以送故人?”梦王姬点了点头,坐在琴案之后,弹起了那曲《无衣》。秦厉共公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唱道第二段时,伍封忍不住击案相合,也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唱了数遍方止,秦厉共公眼中微透泪光,道:“寡人走了,各位保重。”伍封等人起身相送出府,想一直送出城外,秦厉共公摇头道:“你们若一路相送,必使他侧目,只怕有人会认出寡人来。寡人有甘成护送,你们大可以放心。”众人施礼后,秦厉共公踏雪而去,到转角处有马车迎出来,秦厉共公上了车,回身挥了挥手,片刻便消失于大雪之中。
伍封三人站在门外良久,楚月儿道:“秦君很够朋友,居然不顾一国之君的身份,偷偷冒雪前来探视。”梦王姬叹道:“秦君豪迈过人,以前可没怎么在意他。看来有他为君,秦国必会强盛,威震西陲。”伍封道:“若是秦人都是如此,秦国就可怕得紧了。”此后果如他们二人今日所言,秦厉共公放手西疆,伐绵诸、灭大荔、俘义渠之君,广扩秦地,威震西戎,与在其之前的秦君相比,功业仅次于曾经称霸的秦穆公。
回府之后,妙公主赶来道:“先前你们与人饮酒唱歌,十分热闹,那是何人?”伍封小声道:“是秦国的国君悄悄来探视。”妙公主“噢”了一声,她与秦厉共公从未见过,没有交情,是以并不在意。
不数日又到新春,已是公元前475年。
春暖花开,眼见快二月了。伍封这日带了众位夫人入宫,向周元王辞行。周元王知道这一次再也无法挽留了,只是唉声叹气,大有不舍之意。伍封道:“本想先去晋国后再回来,水路东归,不过微臣又想顺便过中山和代国探访故人,是以还是陆路而行。”周元王道:“妹夫,王妹随你而去,烦你多加照顾,善待寡人爱妹。”伍封道:“天子尽管放心。”楚月儿道:“天子,先王临终曾托付月儿照顾王姬,有月儿在,自会保护王姬周全。”周元王又扯着梦王姬叮嘱良久,才放了他们回府。
次日伍封等人大队人马由北门而出,周元王、太子姬介、姬厚、刘卷、单骄引着成周大小官员前来相送,成周百姓也簇拥在城外,多逾万人。
周元王与梦王姬洒泪道别,场面十分感人,伍封对周元王和姬介小声道:“天子、太子,微臣有一言禀告。不论日后有何变故,这王师三军务必不可交付臣下手中,只要军权在握,天大的事也能应付。”周元王点头道:“妹夫之言,寡人牢记在心。介儿你也要记住此言。”几个寺人抬来一面铜管金顶的旗杆,周元王道:“这面旗制成了多日,妹夫一路插着,或可助妹夫开路。”伍封接到手上,将卷在旗杆上的大展开,只见上面绣着“龙伯”两个大字,底下还有“天子仁制”四个小字。伍封感激谢过,命鲍兴将大旗插在最前面庄战的兵车上。
姬厚等官员也一一与伍封等人道别,快到巳时伍封的大队才能动身,自到看不见时,周元王才怏怏而回不提。
伍封让圉公阳先往晋国假道,通知赵鞅自己要探访田燕儿。大队还未行出十里,在前面开道的庄战派人来报,说有人挡道。伍封驱车上前,见是那位大匠尹。大匠尹带着十余人向伍封叩头道:“小人得龙伯相荐为官,无以为报,这些日子小人亲手打造了纯铜浴盆一个,供龙伯和各位夫人路途之用。”伍封见这铜盆甚大,足以供得上三四人洗浴,笑道:“你这铜盆虽好,奈何大了些,一路携带只怕有些不便。”大匠尹道:“此盆虽大,但质地甚好,更兼轻薄,只有十斤之重,一手可执。”伍封惊道:“如此大的铜盆只有十斤?这真是难得,既然如此,我便收下了。”让春雨拿了些金贝来给他。大匠尹执意不要,道:“小人虽不算富,但在铜坊中也颇有利益。”又拿了一盒铜制的薄面具献给伍封,道:“初见龙伯时,各位夫人对这面具甚感兴趣,两番买了不少,小人又拿了些来,供各位夫人路上把玩。”伍封赞道:“你是个有心人,日后小心为官,或有升迁。”让春雨将面具接下来。大匠尹笑道:“昨日太子已经升了小人为王师工正,只因龙伯要回国,太子抑郁不乐,想起小人是龙伯推荐的,遂升了小人的职。”伍封笑道:“恭喜恭喜,哈哈。”
大匠尹道:“其实这都是靠龙伯的面子。小人不敢阻碍龙伯的行程,龙伯请行。”他乖乖退到路边,伍封催大队前行,远远回头还见这人在路旁目送。
楚月儿叹道:“想不到他还能记挂着夫君的恩德。”伍封点头道:“其实这人与秦君是一样的,都是性情中人,只不过他身份低微,不敢与我交朋友。早知道如此,以前便该多与他聊聊。”梦王姬还在车中啜泣,妙公主安慰了许久,商壶替梦王姬驭车,笑道:“王姬姑姑何必哭?还是小周说得好,只要王姬姑姑心中有天子,天子心中有王姬姑姑,仍是在一起的。”
梦王姬听他这“王姬姑姑”说法颇不顺耳,忍不住道:“老商怎叫我‘王姬姑姑’?听来甚是别扭。”商壶道:“以前叫王姬,眼下成了姑丈的老婆,自然要叫王姬姑姑了,公主是公主姑姑。”梦王姬皱眉道:“你还是像以往般叫岂不是好?”商壶摇头道:“那不成了,是姑姑便得这么叫。”妙公主见这人甚是有趣,不在鲍兴之下,笑道:“那你索性都叫姑姑好了。”
商壶又摇头道:“这不成了。不信试试,姑姑、姑姑、姑姑!”他一阵猛叫唤,弄得楚月儿、春夏秋冬四女都向他看来,商壶笑道:“这不就弄混了?这么多姑姑,谁知道老商在叫谁?”妙公主咕咙道:“我听你这几声,怎么像鸟叫唤?”
伍封在一旁哈哈大笑,道:“老商之话甚有道理,眼下我有你们几位夫人在身边,他们这称呼可有些为难。公主,你可不知道这老商,行事古怪,说他糊涂吧,有时说话甚有道理,说他聪明吧,有时又让人一头雾水,千万不可与他认真。”鲍兴道:“老商,小红说过了,你不可太过顽皮,否则到了齐国,看她揪你的胡须。”商壶最怕的便是伍封和小红,闻言吓了一跳,问道:“真的?”
满饰基在旁边忍不住大笑,道:“鲍爷这话可说得不对。那日我明明听见小红对庄爷说话,可不是这样的。”鲍兴颓然道:“小基听见了?”楚月儿问道:“小红怎么说的?”满饰基嗡声嗡气道:“小红对庄战说……”,他学着小红的语气,道:“‘庄兄,小兴儿太过顽皮,你可要多看着点儿,别让他误了龙伯的大事。否则等他回家,我将他的胡须尽数拔了。’这话就是这么说的,不信可问问庄爷。”
梦王姬忍不住笑道:“原来小兴儿将小红的话,反过来说在老商身上。”商壶却甚是认真,道:“其实有老商在,小红理应大可放心。小兴儿若有胡闹处,哪里还等到回齐国,老商便将他的须儿拔了。唉,小红太过多虑!”鲍兴恼道:“咦,这老商可不像话了,我这须儿怎是你拔的?存心想毁我的尊容?”
众人听见他们二人的言语,忍不住好笑,梦王姬悲戚之情也因此一扫而空。伍封这辎重甚多,本来由齐国带来的就不少,再加上天子、中山、晋国、秦国、楚国所赠,智、赵、韩、魏四家赠给伍封和楚月儿的宝货、梦王姬的嫁妆、妙公主由齐国带来的随行之物,单是各种美酒便有三四十车,总共有二三百车,另外这么多人沿途的清水干粮极多,幸好妙公主由齐国来时,带了大量的“须惠陶器”,都是大瓮,正好用来放美酒清水干粮,这又多了数十车。还有寺人、侍女、仆佣、庖人等众多,一路行程极是缓慢。
数日后入了晋国之境,圉公阳赶回来道:“龙伯,已见了四小姐,不过赵老将军病重,无恤公子手忙脚乱,一时派不出人手来迎接。”伍封吃了一惊,心忖赵鞅必是一病不起,正因如此,赵无恤定是怕智、韩、魏三家趁机异动,将人手四下派遣以防不测,又不好派个身份低微的人来迎接失礼,才会如此。赵无恤智谋胆识超群,绝不是手忙脚乱之人。
伍封催促速行,沿途不少晋人官员接待,都说赵鞅病重,只怕支持不了多少日子。十余日到了绛都城外,伍封与梦王姬略作商议,将小鹿和庄战引大队人马驻于城南郊外,带了各位夫人、鲍兴、商壶、圉公阳、庖丁刀和三十铁勇入城,一直往赵氏府上而去。
赵无恤带了赵氏族人在府外迎接,赵无恤道:“家父闻说龙伯要来,苦等了十余日,请龙伯即刻去见。”又对梦王姬、楚月儿、妙公主道:“王姬、二位公主,事情急了,恕在下无暇细叙。”众人自然不会在意,伍封带了众女入府,由赵无恤引着匆匆往后院去,到了赵鞅的卧室之外,伍封见田燕儿哭得两眼红肿,正在室外守候。
伍封道:“燕儿,老将军怎样了?”田燕儿见了他,眼中一亮,低头道:“龙伯,父亲正等着见你。”伍封让众女在外等着,与赵无恤入了房中,见赵鞅闭目正躺在卧床上,满脸削瘦,颧骨高耸,完全没有以往精练睿智的神气。
伍封心中向来尊敬这老人,心中伤痛,低声道:“老将军,晚辈伍封来看你。”赵鞅缓缓睁开眼睛。面露喜色,道:“龙……伯……”,他看着赵无恤,勉力举起手,指着门口,意思是让赵无恤先出去。赵无恤道:“父亲,就让孩儿在一旁侍侯可好?”赵鞅眼露不悦之色,仍指着门。赵无恤叹了口气,退到门外。
赵鞅盯着伍封,口中道:“代……代……”,后面的话始终说不出来,伍封问道:“代国?”赵鞅勉力点头,道:“飞……飞……”,伍封道:“飞去?噢,是说大小姐?”赵鞅眼光中甚是急切,道:“九……九……”,伍封愕然道:“九少爷?还是……”,这时便听脚步声响,赵无恤又走了进来,赵鞅嗓中游出一丝气息,似是叹息,又似是有话要说,却抓住了伍封的手,嘴不住地张合,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终于闭目而逝。
赵无恤抢上来道:“父亲!”放声大哭,房外的人立时哭声震天,伍封心中甚是伤感,轻轻掰开了赵鞅紧抓住他的手。赵无恤哭了一阵,站起身来,道:“燕儿!小周!”田燕儿和赵周由外面进来,赵无恤道:“发丧!燕儿带龙伯他们去休息,小周,你亲往代国通知姊姊姊夫。”
赵周匆匆出去,田燕儿哽咽对伍封道:“龙伯,请随燕儿来。”伍封知道赵鞅新丧,赵氏一族定有忙处,自己是个外人,自然要回避。田燕儿叫上田力和十余侍女,将伍封与其众位夫人带出府外,又叫上府外的鲍兴等人,一起到伍封以前在绛都所居、赵飞羽的旧宅,安置暂住。田燕儿又拿出赵氏的令箭,让田力将停在城外的伍封的人车带到府上来。
伍封问道:“两年多未见,燕儿还好吧?”田燕儿怔了怔,点头道:“还好。”说着又垂下泪来。伍封小声道:“我已经派人将恒善送到画城,安然无恙。”田燕儿知道他说的是小孩儿田白,缓缓点头。妙公主道:“燕儿,如果有人欺负你,不妨对夫君直说,我们自会替你出头。”田燕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多谢。”楚月儿叹道:“老将军新丧,燕儿自有忙处。燕儿先去忙吧,有事让田力来说一说便成了。”田燕儿点头道:“是。燕儿先去了,你们先歇歇。”
田燕儿走后,伍封寻思着赵鞅临终的说话,不解其意,心忖他说这“九”字究竟是何意思。梦王姬见他出神,问道:“老将军向夫君说了什么?”伍封叹道:“老将军可说不出话来,只说了‘代’、‘飞’、‘九’数字,我猜他‘代’是说代国,‘飞’是说赵大小姐,‘九’便不知道意指什么,莫非是九少爷赵周?”楚月儿道:“老将军对九少爷好像也不是格外偏爱,莫非让你去救赵大小姐?”妙公主摇头道:“赵氏势大,如同一国,就算赵大小姐有难,赵氏足以相救,何用夫君出手?再说赵大小姐现在是一国的王后,权势无比,又有何难?”梦王姬沉吟道:“久闻赵无恤有灭代之意,莫非赵鞅怕赵氏伐代,代人会迁怒赵大小姐?”伍封摇头道:“老将军新丧,赵无恤当守三年之丧,怎可发兵?何况眼下赵氏与代国形若兄弟,互相援手,何必灭之?不过……”,他忽地想起智瑶曾对他说过赵望被赵无恤害死的事,心忖这事真假如何,一阵间还得向田力问一问。
不多时,庄战小鹿由田力引着,带着大队人马入府,各自安顿。这时,赵无恤又派了许多从人侍女来,制肴备酒,传话要田力代赵氏款待众人。虽然赵鞅新丧,赵无恤的礼数却丝毫未缺。
田力忙了许久,待用饭之后才有余暇,这才向伍封与各位夫人重新施礼问候,问道:“龙伯,那位恒善……?”伍封道:“已经平安送到画城。”田力吁了一口长气,放下心来。
伍封问道:“田兄,燕儿在赵府还好吧?”田力道:“还算好,老将军和府内诸人对她都极好。”伍封点头道:“这我便放心了。”妙公主道:“关键是赵无恤对燕儿好不好?”田力道:“姑爷对四小姐也好,平日甚是客气谦让。不过……”,楚月儿问道:“不过什么?”田力苦笑道:“不过小人觉得姑爷对四小姐太过客气了些。”梦王姬皱眉道:“这就有些奇怪了,夫妇之间太过有礼,反而不是好事。”
伍封笑道:“看来我对王姬还要粗鲁些好。怪不得以前我对王姬客客气气,王姬却不将我放在眼里,后来我来个大大咧咧蛮不讲理,反而能得王姬垂青。”梦王姬见他又扯到自己身上,嗔道:“哼,这人又说什么?”妙公主叹道:“夫君对我和月儿向来粗鲁,我是自小就未见过夫君对我客气过,还总是羡慕夫君对王姬格外不同哩!”楚月儿格格笑道:“就是。”梦王姬哭笑不得,叹息摇头。
伍封笑了一阵,正色道:“其实王姬说得不错,大凡两夫妇太过有礼,内中必有隐情。”楚月儿道:“是啊,赵将军看起来十分温和有礼,但月儿从初见他时,便觉得他心里是冷冰冰的。”妙公主道:“月儿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似是这样。这或是赵将军性格使然,心里未必是对燕儿不好。”梦王姬道:“别人两夫妇的事,我们也不好多猜,我看四小姐与夫君交情极好,若是她真有委屈,必会对夫君说。”她说到“交情极好”四个字时,似笑非笑地瞥了伍封一眼。伍封似乎听得出梦王姬言下另有所指,暗暗咂舌,心忖田燕儿暗恋自己的事,除了楚月儿外,连妙公主都未必很清楚,这些事梦王姬自是不知道,不料此女心思细密,似乎能看出了端倪来。
伍封见梦王姬仍盯着自己,顾左右而言他道:“田兄,你在晋国又觉得如何?”田力道:“小人还好,赵府看在四小姐面上,上上下下对小人十分礼待,九少爷有时还找小人同饮。只是小人总觉得像个客人,想为赵氏出力也不得,这些天姑爷暗中调遣人手以防智、韩、魏三家,人人忙碌,小人却闲得无聊。”伍封道:“这未必是赵氏不信任你,而是顾忌到你是齐国田氏的人,有些事不方便让你知道。是了,那赵望之死究竟有何内情?”田力怔了怔,叹道:“这就不好说了,不过小人猜想,这事必与无恤少爷有关。”
正说话时,一个赵氏家人匆匆赶来道:“国君薨了。”伍封等人吃了一惊,心忖这事情有些邪门,晋国一日之间,既丧上卿,又丧国君。除非是战死,如此一日之内君臣同丧倒是少见。
田力匆匆走后,伍封等人自去安歇,一夜无话,次日伍封带着七女先到公宫拜祭晋定公,智、赵、韩、魏四卿商议一夜,立了晋定公之子姬错为君,是为晋出公。伍封等人拜见晋出公后,再往赵府施祭,此时已经是午时。赵鞅早已经装敛好了,伍封等人按礼施祭。他们一众身份特殊,有伯爵、王姬、公主,是以只按晚辈之礼致祭,祭毕回府,不许人轻出。
绛都城中民心惊惶,略见混乱,伍封知道这时候最容易出事,自己一行处身处绛都,须得十分小心。晚间智瑶、韩虎、魏驹居然结伴而来拜访,免不了有许多客套。不过大家知道他与赵氏交好,都不敢说得太深入,何况绛都正是多事之际,三人都不敢长留,只是说了几句话,尽了礼便走了。
伍封送走了他们,叹了口气,道:“这次可真是大大地耽误行程,若只是老将军之丧,我们第七日再祭一次便成了,可晋君之丧,至少要让我们迟误些日子。”梦王姬摇头道:“这也是没奈何的事,谁让我们赶上了呢?”
伍封将庄战等家臣都叫上来,道:“晋国四家干政,眼下晋侯、赵老将军新丧,未知会有何变故,我们恰巧身处其地,不可不防。可别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小战、小鹿,你们安置好甲兵,谨守府第,每日不要轻易出府,安排好勇士轮值。”梦王姬道:“夫君倒是仔细,小心点自是最好。”巫金带着巫水、巫土、巫火、巫木四人上前道:“龙伯,这几年我们遁者长守莱夷,未能为龙伯立功,眼下这轮值之事,便交给我们四十五人。”这四十五名遁者体能与铁勇相仿,荡阵决杀虽不如铁勇,但潜伏谨守却最为擅长,伍封深知其能,点头道:“也好,晚间便由你们分五班轮值,共五个时辰,白天再补睡上来。”
晚间时候,絺疵、豫让到府上来拜访,伍封大喜。他与絺疵倒没有什么深交,不过因迟迟之故,对豫让却十分喜欢。伍封将二人迎入厢房,备酒款待。
絺疵面露惭色,道:“上次在成周得罪了龙伯,龙伯却饶过小人不杀,小人深感恩德。”伍封笑道:“那都是各为其主,絺疵先哪里得罪了在下?其实是在下得罪了先生。”豫让道:“前些时小人追杀那搅乱绛都的凶徒,可惜路上碰到了一个叫秦失的家伙。这人身手了得,一双空手能与小人的长剑不分上下,小人多番与他交手也不能胜,好在有絺疵先生相助,我们仗着人多,终于擒住了这人。”
伍封心忖怪不得子剑父子能够逃脱,原来中间有这变故,吃了一惊,道:“秦失被你们擒住了?”豫让道:“龙伯认识他么?”伍封道:“在下与他有些交情。”絺疵愕然道:“原来他是龙伯的朋友,这可不好了。这秦失本在秦国当郎中令,智伯之妹智夫人母子本来已经逃出了雍都,却被这秦失追上去,捉了回去。听说智夫人母子死于秦宫,智伯深恨此人,早就要杀他,幸得小人与豫兄见他人才难得,暂时保全了其性命,不过他吃了不少苦头。可惜这人虽死不降,这几天智伯心情不好,正想杀他。”
伍封对这秦失颇有好感,寻思:“秦失这人虽然有些傲慢,却是个不贪恋权势的正人君子。这人身手了得,是岳父玄菟法师一般的高手,比小战还了高明不少,若被智瑶杀了,委实可惜!”脸色微变,搓手道:“这个可不大妙。”絺疵与豫让道:“怎么?”伍封道:“实不相瞒,在下与秦失在秦国认识,日子虽短却十分相得,已经结为异姓兄弟。他现在是在下的兄长,在下怎能眼看着他被智伯杀害?”他一心想救秦失,却无甚理由,只好临机一动,说秦失是自己义兄,只盼智瑶能看在他的面上,将秦失放了。
豫让和絺疵二人脸上变色,他们却想到另一处去。二人互视一眼,絺疵立刻便想:“想不到秦失与龙伯是义兄弟!这可不好了,当日龙伯只是与赵氏有些交情,便不惜千里尾追保护,与董门为敌。智伯若杀了秦失,这人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会为秦失报仇。这人十分厉害,可招惹不得。就算我们仗着人多能杀了他,他可是天子之婿,赵氏只怕也打着为龙伯报仇的幌子,勾结齐国、楚国、中山甚至秦国向智氏发难,大势不妙。”他想到此处,站起身来,道:“这事情可不好,小人先赶回去,免得智伯下手杀人。豫兄先陪龙伯坐坐,静候消息。”他向伍封等人告辞,急忙赶回智府不提。
伍封见他甚是慌张,沉吟片刻,便猜到了絺疵所想,心道:“这人果然是智氏手下第一谋臣,所虑细密。”豫让却是另一种想法,他对伍封十分敬重,又与秦失惺惺相惜,是以不愿意智瑶杀了秦失,却不知道伍封和絺疵想到了这么多。伍封心道:“智瑶心高气傲,就算他对我十分忌惮,就算他知道秦失与我有交情,心里虽然愿意放人,却不会这么做,免得被人耻笑,说他怕了我。我得亲自上门求情,给智瑶一个面子,他见我低声下气,说不定心下得意,便会放了秦失。”便道:“在下想去拜见智伯为秦失求情,豫兄是否愿意陪在下同去?”
豫让久随智瑶,知道他好大喜功,又爱面子,伍封以龙伯之尊上门求情,那是给了智瑶极大的面子,说不定智瑶便会放人了,喜道:“如此最好不过。”
伍封吩咐了众人,急忙备了一份大礼,带着小鹿随豫让往智瑶府上去。本来他想带鲍兴同去,但鲍兴曾与智瑶交手,让智瑶大丢面子,怕智瑶一见鲍兴,羞恼起来便办不了事,遂带了智府上下谁也没见过的小鹿同去。
伍封随豫让匆匆赶到智府,请豫让进去通报,过了好一阵,智瑶大笑迎了出来,道:“龙伯黉夜前来,甚是难得。”伍封上前深深一揖,道:“说来惭愧,在下匆匆赶来是有事相求,此事非智伯援手不可。”智瑶早听絺疵和豫让先后说过秦失之事,早有定计。此刻见伍封态度谦恭,心下甚喜,笑道:“龙伯自是为了秦失而来,这事好说,请随智某入府一饮。”又看着小鹿,问道:“这位小哥甚是面生,未知是何人?”伍封道:“这是小徒小鹿。”小鹿上前向智瑶执以晚辈之礼,智瑶开怀大笑,引二人到了大堂,坐下饮酒说话。
酒过三巡,伍封道:“在下今日赶来,是想求智伯卖个人情,将义兄秦失放了。义兄得罪了智伯,的确大有罪过,但在下与他结义之时,曾言祸福与共,智伯若能高抬贵手,在下深铭此德。”智瑶叹道:“若不是秦失,智某的亲妹和外甥也不至于死于秦宫,说起来,智某与他仇深似海。不过秦失武技高明,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智某一直未杀他,便是想让他臣服,可惜他虽死不降,智某也没甚奈何。”
伍封见他仍不松口放人,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道:“其实令外甥公子栩并没有死,而是被伯昏无人带出了秦宫。伯昏无人是当世奇人,有他的调教,公子栩日后必成大器。”智瑶又惊又喜,道:“原来栩儿还在世上!伯昏无人智某是知道的,这人是隐世高手,有他保护,栩儿自然无妨。不瞒龙伯说,智某并无子息,对这外甥不免十分疼爱,若非他是秦国公子,智某早就将他接回晋国了。未知栩儿如今在哪里?”伍封心忖伯昏无人必定不肯让人打扰,但智瑶是公子栩的嫡亲舅舅,理合知道其下落,他看了看四周,智瑶会意,让其他人尽数退下去,堂下只留下小鹿、絺疵、豫让这三人陪着。
伍封小声道:“公子栩随伯昏无人隐居在阳城鬼谷,王姬还曾派人送过礼去。”智瑶大喜,道:“既然知道下落,智某明日便派人到鬼谷去,将他们接回来。”伍封摇头道:“这事不妥。智伯,公子栩与秦人之间有些恩怨,这事情不宜让人知道。伯昏无人是隐世高人,必定不肯来晋国,如此良师天下难求,智伯再从哪儿为公子栩觅到这样的师父去?何况晋国四卿之间时有争斗,万一有人借事发挥,反而多了些麻烦。”其实他还想过,晋国这风俗崇尚虚华,公子栩若到了绛都,耳嚅目染,早晚必定与其他贵介王孙打成一片,还不如静处山中,专心学艺,只是这种话易得罪晋人,是以未说出来。智瑶沉吟一阵,点头道:“龙伯言之有理。智某日后便找些理由,派人悄悄送些金帛酒粮去,待栩儿学成了本事,再接他回来。”
伍封又道:“至于令妹之事,也怪不得秦失。智伯试想,秦失生为郎中令,职责所在,自不能让令妹逃走。何况他还当着在下与王姬向秦君求情,请秦君饶过令妹,秦君当堂答应,也一致未曾加害令妹母子。可惜令妹一时想不开,竟然放火焚宫,几乎连王姬和秦君也烧死在宫中。令妹死于火难,并非被人所杀。秦失因为替令妹母子求情,反令秦宫失之一矩,秦人上下痛骂,他因此而辞太傅之职,离开秦国。如今智伯反要杀他,徒让天下惋惜,如此岂非有损智伯之名?”
智瑶沉吟道:“其实要放秦失也未尝不可,不过这人十分勇悍,被擒之后多番想逃走,手下人多少让他吃了些苦头。说不定秦失因此而对智某痛恨,既然他是龙伯的义兄,万一请龙伯为他报仇,岂非坏了龙伯与我们智氏的交情?”伍封不知道智瑶他们向秦失做了些什么,叹道:“智伯能放了义兄,他自会感激智伯的不杀之恩,怎会记仇?”智瑶摇头道:“或在智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智某身为智氏之长,自然要小心处事。”絺疵在一旁道:“小人倒有个主意,不如龙伯与我们智氏立个约誓,两家互不相害,立誓在前,放人在后,秦失自然不会迫义弟行违誓之举,我们智氏也因此安心,岂非一举两得?”
伍封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在下与智氏无怨无仇,立个互不相害的誓约也无妨。不过有一点须要说明,万一齐晋两国相争,国君有令,在下便只能先公后私。”智瑶笑道:“这是自然。这是我们智氏和伍氏两家之事,国事在先,家事在后,国有大事,智某也会如此。”
伍封点了点头,遂与智瑶击掌为誓,互不相害。誓言一立,豫让下堂去,过了好一会儿,已将秦失带上堂来。伍封一见秦失,怒气暗生,原来秦失神情委顿不堪,额上还被划了三道刀口,他身上穿着新衣,定是刚刚才穿上的,也不知道身上还有什么伤。
伍封上前扶住秦失,道:“秦兄受惊了,小弟接你回去。”秦失愕然道:“龙伯,你这是……”,伍封忙道:“小弟与智伯已经商议妥当,智伯愿意放秦兄回去。”秦失立时明白伍封的用意,暗暗感激,他挣开伍封,上前向智瑶施礼,道:“多谢智伯不杀之恩。”智伯还礼道:“这真是惭愧之极了,智某若是早知道秦兄是龙伯的义兄,决计不敢冒犯。”秦失摇头道:“小人见罪于智夫人,累得夫人惨死秦宫,小人虽然是职责所在,却对不住故主,是小人之过失。智伯擒小人多日,小人受些微末苦头,正好解了心中的愧疚之意。”智瑶大感愕然,想不到秦失竟是这么想的。怪不得伍封一心要救他,这人果然是与众不同。伍封让小鹿将秦失扶上马车,自己向智瑶等人告辞,直回府中。
回府之后,楚月儿立时为秦失施症,原来秦失除了额上有刀伤,身上有大小伤口无数,刀割火烙、鞭打锤击之痕一一可见。伍封勃然大怒,道:“这智瑶好生可恶!”秦失摇头道:“龙伯无须动怒。小人对不住智氏在先,受些苦头,正好解了内疚之意。如今小人与智氏之间已经是互不相欠,再不会对智夫人之事耿耿于怀了。”伍封先前听他对智瑶这么说,以为是客套的话,不料秦失真是这么想,不竟赞道:“秦兄果然高义!”楚月儿一边为秦失敷药,一边埋怨道:“智瑶这人手段残忍得很。”妙公主道:“若有机会,夫君杀了他便好了。燕儿身为赵氏夫人,我们当助赵氏。智瑶死了,大利于赵氏。”伍封苦笑道:“智瑶迫我与他立了互不相害之誓,若非如此,他怎肯放了秦兄。”
梦王姬点头道:“这智瑶好生了得!今天絺疵和豫让到府拜访,想是故意来透过信儿,引夫君到智府救人,正好立誓。”众人都惊道:“什么?”梦王姬道:“智赵两家表面上和气,私底下势同水火,赵氏有夫君和齐国田氏为强援,智瑶又少了秦人支持,不免有些势弱。夫君聘贤才于四野、拔名将于行武,孔门弟子、董门刺客皆为所用,手下有九夷之人、胡人、鲜虞人,不以族分,爱才之名远播。智瑶自然知道我们去秦国的事,猜想我们与秦失可能有交情,才会让絺疵和预让前来相试。只要夫君露出惜才之意,絺疵便会打蛇随棍上,另有计谋。不料夫君竟说与秦兄有结义之情,这就正好落入智瑶的谋划之中,他有人质在手,不怕夫君不与他立誓。不过他知道夫君的脾气,与他立守望相助的亲盟定然不会,不过立个互不相害的盟约却是无妨的。如此一来,万一智氏与赵氏有何冲突,夫君便不好相助赵氏,这便减了赵氏一个强援。”
妙公主叹道:“想不到上了智瑶一个大当!”楚月儿却道:“立一誓而救一人性命,也不算吃亏。”伍封笑道:“月儿说得是。我们与智瑶本来就没有多大仇隙,立誓不害又有何妨?何况我也说了,这是两家之盟,万一齐晋之间有战事,我绝不会因私而毁公。秦兄是我义兄,怎能眼巴巴看着被人加害?”秦失忙道:“义兄之说是龙伯权宜之计,小人怎能厚颜高攀?”伍封呵呵笑道:“小弟已经当着智瑶、絺疵、豫让之面说了秦兄是小弟的义兄,这事情传了开去,已成定局。大丈夫相交全凭相知二字,未必非要行撮土焚香之举。小弟说是义兄弟,自然就是义兄弟了,除非秦兄嫌弃小弟。”秦失忍不住笑道:“与龙伯交往当真是一件爽快事。”伍封让秋风将秦厉共公托他交给秦失的那对虎爪拿来,交给秦失,道:“这对虎爪是伯昏无人为你所造,还未制成便因火而毁,秦君特地请人重制,托我交给你。”秦失伸手接过,叹道:“我与秦君向来不和,想不到他当了国君,反而会如此看重,秦国我是不会回去的了。”
赵鞅、晋君先后去世,再加上秦失在府中养伤,伍封等人便被羁绊在绛都,应付许多礼仪。本来,伍封并非它国使者,以伍封等人的身份,只要过了一月后晋君的招魂之礼后便可以走,但过了一个月,伍封却还未有走的意思,众人甚是纳闷。在府中闷得慌了,只好勤练武技不提。尽管伍封料到会有事发生,可过了一个多月,居然毫无动静,伍封心中大奇,心忖这晋国四卿怎么突然偃旗息鼓了呢?
赵鞅死后,赵无恤继承赵氏,被封为上卿,不过四卿之首却落在了智瑶的头上。这一个月来,除了在礼事上见过赵无恤,伍封平时便没有见过他,不仅他未来拜访,连田燕儿和田力也未来过。
这日伍封说起此事,梦王姬道:“是啊,以夫君与赵家的交情,赵无恤无论如何也该来见见你,怎会如此?”伍封道:“或是赵氏家事烦忙之故吧。”妙公主摇头道:“这事有些古怪,其实我们也该走了,怎么还留在绛都?”楚月儿笑嘻嘻看了伍封一眼,没有说话。
伍封叹道:“月儿猜对了一半。”妙公主愕然道:“月儿猜对了什么?她可什么也没有说。”伍封道:“月儿虽然没说,但她看我一眼我便知道了,月儿是说我在等人。”妙公主恍然大悟,笑道:“夫君想等赵大小姐,好见一面?”梦王姬早听说过伍封与赵飞羽的事,笑道:“原来如此。我猜另一半,夫君是否耽心四卿相争,赵氏吃亏,是以想留下来相助赵氏?”伍封赞道:“王姬聪明得紧,为夫正是这么想。”妙公主笑道:“就我蠢笨些,一点也猜不到。”伍封道:“你也不是蠢,只是不爱动脑。不过一月无事,这晋国四卿私底下必有约定,只怕暂时争不起来。”梦王姬道:“是啊,赵无恤将赵氏这四卿之首让给智瑶,想是四家商议后的结果。”
伍封道:“其实我留在绛都等任公子和赵大小姐,并非仅仅想见故人,还另有打算。”他见众女不解,道:“我们还有个大对头哩!怎么都忘了?”楚月儿道:“剑中圣人支离益?”
伍封点头道:“正是。这人虽然数年未现身,但他要对付我是可想而知的。他要下手,自然是我们回程途中最好。若等我们回了齐国,到了自己的地头,他要一击得手就难了。他与常人不同,行水路怕他凿船,行陆路怕他行刺。只要他伤了你们其中任一个,我便难过之极,是以不得不小心。”楚月儿恍然道:“夫君想等任公子和赵大小姐到后,与他们同行,再设法让他们送我们到齐国边上?”伍封点头道:“正是,我们先放回信鸽,一入齐境便有大队士卒接应,便不怕支离益了。”梦王姬有些不解,道:“与代王夫妇同行,这支离益便不会下手么?”妙公主也道:“是啊,这位支离益是个忠君的代人么?”楚月儿道:“这个你们可不知道,支离益便是代国的前王,也是现在代王任公子的亲叔。我们与他的亲侄在一起,他怎么也不好下手。”伍封道:“何况任公子怕得罪齐国,最耽心支离益杀我。”梦王姬恍然道:“原来如此。按理说,这些天赵大小姐也该来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正这么说,鲍兴来道:“龙伯,各位夫人,代王夫妇和赵将军夫妇来拜访。”伍封笑道:“他们终是来了。”与众女迎了出去。任公子还是老样子,不过赵飞羽却与前不同,穿一身胡人的衣服,头上束着黄金带,长发披在肩上,显得十分飘逸不凡。
赵无恤道:“龙伯,在下早想来看看,实在太忙,国事家事混杂在一起,委实抽不开身,连燕儿也无暇分身,惭愧惭愧。”伍封见他与田燕儿似乎都瘦了些,点头道:“在下理会得,单看这一月下来你们二人瘦了不少,便知道你们的忙碌之处。”
任公子笑道:“龙伯还是老样子,不过更有威势,寡人这两年多来时时与飞羽说起过你。”赵飞羽瞟了众女一眼,淡淡笑道:“龙伯满脸喜气,这两年显是如意得紧。公主、月儿可好?王姬,我们可有好些年未见了。”梦王姬笑道:“王后真是英姿飒爽,大有妇好之风。”众人都是老熟人,七嘴八舌打招呼,相互问候了好半天。
众人入府,在大堂上入座时又礼让了许久,赵飞羽道:“不如这么着,燕儿,我们与龙伯的各位夫人到后院去说话,龙伯、大王和无恤所议都是国家大事,我们妇道人家理会不得,陪坐也是没趣。”梦王姬笑道:“这样最好。”伍封与任公子、赵无恤对视一眼,点头道:“也好,你们去后院,在下与大王、无恤兄便到厢房去说话。”
三人到了厢房坐定,伍封让侍女拿酒肴上来,三人都是许久未见,对饮数爵,便少了许多客套。赵无恤笑道:“早些天心里着急,总怕龙伯要走,在下无暇与龙伯说话。还是燕儿说得对,她说姊姊姊夫不来,龙伯断不会走。”
伍封点头道:“在下就是想见见故人。本拟由晋国回去时,饶道代国去探访,可遇上了这事,便知道大王和王后便定会赶来,索性等一等。在下还耽心四卿争执,留下来静观,万一无恤兄势弱,也好帮手。眼下看来,在下是多虑了些。”赵无恤道:“龙伯倒未多虑,前些时的确风声极紧,不过经多番商议,四卿互换了些邑地,在新君之前立誓,互不相害。”
伍封道:“怪不得未见到张孟谈、新稚穆子、高赫等人,想是被无恤兄派出去了?”赵无恤道:“张孟谈去了巨鹿,高赫现在百邑,穆子眼下在晋阳,除穆子外,张孟谈和高赫这几天便要回来了。”
任公子道:“寡人虽然僻处北地,却时时听到龙伯在成周、秦国、楚国大建功业的消息,委实替龙伯高兴。”伍封笑道:“其实是干些辛苦活儿。”赵无恤笑道:“龙伯太谦了,你在渑池、桃林之塞大败秦师,又灭了梁婴父,还坏了智夫人的好事,让智瑶气得满脸发绿,在下可是高兴得紧。”
任公子饮了一爵酒,叹道:“自周武王、周成王封诸侯之后,只有周康王封宜侯、周孝王封秦附庸、周宣王封郑伯、周平王封秦伯,其后再未有人封过侯伯子男之爵。龙伯被天子封为伯爵,这是数百年未有之事,让天下多少豪强之辈羡杀。”赵无恤道:“不过这也让天下人更生出雄心,天子这么一来,岂非告诉天下人,日后有大功于王室者,仍可封为诸侯么?”伍封心中一动,心忖:“莫非赵无恤心中竟有受封诸侯之念?若是如此,这人的志向可不小。”
伍封道:“在下这是个虚爵,只是说出来好听,不能当真。怎及得上大王贵为一国之主、无恤兄执地近千里?”任公子道:“两年多未见,龙伯已是天子之婿、贵为伯爵,无恤已是赵氏之长,势力胜过郑卫鲁宋,唯寡人却毫无作为,守偏远小国。”
赵无恤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眼下我们赵氏与代国是兄弟之国,都北临胡狄,胡狄之地广有数千里,只要我们联手北向,讨狄人、伐楼烦、攻东胡,都能扩地无数,正是大有可为。”任公子大喜道:“寡人早就这么想,这次来晋国正想与无恤商议这事。单凭我们代国,要从狄人、楼烦、东胡手上夺地难得紧,有赵氏相助是最好不过。”赵无恤笑道:“其实我也早有此意,只是眼下正值父丧,三年不得兴兵,只好等三年之后再说了。”任公子道:“也好,寡人便整兵三年,等无恤兴师。”伍封笑道:“大王整兵,狄人胡人必有所觉,只怕要用些掩人耳目的法子。”赵无恤点头道:“龙伯提醒得是,若让他们早作准备,便难以得手。”
任公子道:“寡人理会得。是了,当年老将军折箭立誓,有生之年不伐代国,眼下是无恤掌赵氏,是否……?”赵无恤不悦道:“莫非姊夫疑我仍有伐代之心?”任公子笑道:“寡人怎会疑心?否则寡人也不会只带数百人入晋了。无恤心有伐狄胡以扩地之计,还得要代国相助,自然不会有异心。只是老将军的丧事传遍代国,代人甚恐,这次赴代之前,群臣纷纷说话,怕赵氏趁机发难,这事飞羽也知道,若非有她出面,还真不易来。”
伍封点头道:“代人有这猜忌也可理解。”赵无恤道:“既然如此,趁现在晋事已定,无恤过几天便到赵代之间的常山去,当着代臣之面与姊夫立盟,相互永不侵害,如何?最好龙伯也同去,以为见证。代人信不过我,总信得过名满天下的龙伯吧?”任公子大喜,问伍封道:“龙伯是否愿意走一趟?”伍封点头答应。任公子喜道:“这就好了。明日寡人便与飞羽回去准备,在常山等侯二位。”
赵无恤问伍封道:“在下想在三日后动身赴常山,龙伯能抽身么?”伍封点头道:“在下随时可以走,只是辎车甚多,行走不快。”赵无恤哈哈大笑,道:“龙伯也真是的,怎么夫人多了,人也婆妈起来?又何必带着一二百多乘辎车同行?大可以将辎车先让家臣押往齐国,自己轻装简行,与各位夫人一路玩景,岂非自在得多?”任公子也笑道:“正是,如今天下间还有谁敢打龙伯的主意?”伍封笑道:“二位说得是,明日在下便派人将辎车押回去,让他们沿河水而下,也更为轻松。”
三人计议已定,心情都十分轻松,举爵互敬,言笑甚欢。伍封想起赵飞羽和田燕儿,托辞更衣,留下赵无恤与任公子说话,自己跑到后院去。
众女正在叽叽喳喳地说话,见伍封过来,楚月儿向梦王姬和妙公主使了个眼色,假说要去找几件物什送给赵飞羽和田燕儿,转往房中,春夏秋冬四女会意,也跟了去。
伍封坐在赵飞羽和田燕儿对面,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赵飞羽看了他一眼,道:“龙伯是溜来的么?”伍封老老实实地道:“是啊,若不溜来,怎有机会与你们说话?想不到被大小姐一眼就看穿了。”赵飞羽笑道:“算你还老实。”伍封苦笑道:“其实在下还是有些滑头的,只是在大小姐神眼之下,不敢撒谎。”田燕儿幽幽地道:“原来龙伯有些害怕大小姐。”
伍封这次到晋国只见了田燕儿两次,每见她都是神情抑郁、满腹心事的样子,此刻又见她是这样子,心有所感,问道:“燕儿在晋国过得不好么?”赵飞羽叹道:“燕儿倒未必是过得不好,只是无恤与龙伯大不相同,城府较深,又不像龙伯口甜舌滑,比较闷些。”田燕儿大有同感,点头道:“是啊,夫君心中总是藏着许多事,府中上下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伍封道:“燕儿,无恤兄与我不同,我是惹祸惯了的,就像与人打架,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成周、齐国、楚国、秦国、中山、郑国哪儿不能去?再加上国君和田相对我又颇为纵恿,是以行事较随便。无恤兄却不同,晋国情势复杂,他身负赵氏之重责,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要深思熟虑,他可没有退路,你要多体谅些……”,正说着,便听赵无恤在门边叹息一声,道:“龙伯当真是在下的知己啊!”伍封吃了一惊,见赵无恤怔怔地站在门边,满脸感触。
伍封笑道:“这就不像样子了,在下本想瞒着无恤兄与令姊和尊夫人说几句话,不料被你瞧见。”赵无恤笑道:“你是燕儿娘家人,自然要问些娘家人的话。其实在下本不愿意来,是姊夫让我来瞧瞧的。你们尽管说话,我去应付姊夫。”一溜烟走了。
赵飞羽“哼”了一声,有些不悦,道:“唉,大王可真是的。”伍封心忖任公子这人向来多疑,又有些小性子,定是已经知道自己与赵飞羽有些旧情,才会如此。想不到他与赵飞羽成亲两年多了,还有此心。换了旁人,见任公子如此的猜忌定会不悦,不料伍封反倒欢喜,忍不住笑道:“看来代王对大小姐十分看重,我还总耽心他冷口冷面。”赵飞羽怔了怔,叹道:“龙伯说得倒不错,大王的确对我十分看重,以往还每每因此与臣下争执。”伍封奇道:“臣下敢与大王争执?”赵飞羽道:“代国的风俗与中原不同,大王与臣下之间没有那么多礼仪,高兴起来还是兄弟相称。”
田燕儿道:“代人倒也古怪,不过这样也好。”赵飞羽看了看她,道:“无恤这性子变得越来越深沉,现在连我也瞧不出他的心思,回去我便去劝劝他,让他多带你走走。夫妇之间,什么话说不得?”伍封见田燕儿眼中隐隐透着泪光,忙打岔道:“大小姐,平兄这次来了么?”赵飞羽点头道:“来了,这次便由他率着侍卫随来,眼下居于城外,等我和大王回营,便使他来拜见。”
伍封点了点头,细细端详着二女好一阵,起身道:“我来得久了,还得回去陪陪你们的夫君。公主!”妙公主应声由侧房转出来,问道:“夫君,什么事?”伍封笑道:“我便知道你定在一旁偷听,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是这么好奇顽皮。你们再陪大小姐和燕儿聊聊。”妙公主吐了吐舌头,向他扮了个鬼脸。
伍封哈哈大笑,又到前院厢房去陪赵无恤和任公子。瞧着任公子狐疑的眼色,伍封笑道:“适才抽空与你们的夫人说了几句话,是以耽误了一阵。”任公子释然道:“原来如此。我说龙伯怎么好半天不来哩。”伍封心道:“赵无恤定没有告诉他我溜出去与大小姐说话的事。”
赵无恤想起一事来,问道:“姊夫,你那师祖屠龙子眼下在何处?”任公子道:“这个寡人可不知道,不过上年听说他们老人家往吴越一带走了走,多半是去看颜不疑。”伍封道:“自从我与令师董梧大师一战后,时时留心,总觉得屠龙子会来找我报仇。这两年多来毫无令师祖的消息,好生奇怪。”任公子叹了口气,道:“他老人家想什么寡人可猜不到,自从家师与龙伯一战,败而自杀后,师祖便离开了代国,唉!”故人相见,自然是十分亲热,晚饭之后,赵无恤等四人才向伍封告辞。
这时秦失上来,向伍封道:“龙伯,我可要走了。”伍封愕然道:“秦兄怎么要走?是小弟有何得罪之处么?”秦失笑道:“我有些私事要办,是以先要走开,到时候我会自己赶到齐国去,到龙伯帐下效力。龙伯既然当了我是义兄,我自然要尽力辅佐龙伯,否则就愧对了龙伯的救命之恩了。”他在府上养伤月余,伤也好了,只是他与庄战一样,执意不肯与伍封兄弟相称,免得旁人以为他仗着是伍封的义兄而在家中得势,有损伍封任人唯贤之名。伍封知道他肯定不是找智瑶报仇,想了想,笑道:“秦兄想去鬼谷么?”秦失点头道:“正是,我上次去时,答应公子栩春后再去,不料在晋国耽误了,对小儿不可失信,否则小孩儿长大之后,便不知道信义之贵,是以我非得去一趟不可。眼下城门未闭,正好趁夜离开,免得被智府的人瞧见了,胡乱怀疑。”伍封叹道:“秦兄当真是忠信之士。”让人取了口铁剑和若干金贝干粮等物交给秦失,供他一路上使用。秦失见金贝奇多,根本用不上这么多,哈哈一笑,收了下来。他在府中呆了这么久,伍封每日都去瞧他,与他说话,是以了解伍封的脾气,知道他真心待人,再见若要推辞,便不像兄弟了,伍封必然不悦。
秦失走后不久,平启匆匆而来,伍封大喜,上前握住平启的双手,笑道:“平兄,我们可是好久未见了。”平启笑道:“小人与大小姐同来晋国,早就想来拜见龙伯,可惜身有守护之责,不敢稍离。适才大小姐特意让我来拜见。”
伍封挽着平启的手往后院去,道:“月儿他们都时时念叨平兄,非得去见见不可。”到了后院,楚月儿等人正在说话,见伍封和平启过来,楚月儿笑道:“平爷可是好久未见了。”平启向众女施礼,又向梦王姬行大礼,梦王姬不认识这人,见他一身代人衣饰,行的却是家臣之礼,大感愕然。妙公主道:“王姬,这位平爷是代王的弟子,原来曾是夫君最看重的家臣。”梦王姬点了点头。
伍封让平启坐下,细问他这两年多的生活,平启道:“小人与大小姐刚到代国,原是居于王宫,今年才陪大小姐搬到王宫之后的魔山之上。”伍封愕然道:“大小姐怎会由王宫搬出来?”
平启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与屠龙子有关。祖师爷爷屠龙子本来居于魔山,自从董梧大师自杀后,屠龙子便离开了魔山。其后吸血之魔又出现,董门残存的弟子尽被恶魔吸走了精血,弄得代国上下议论纷纷,都说这魔山没了剑中圣人镇守,以致恶魔重现,于是代人不敢再上那魔山,至今谁也不知道祖师爷爷为何会走。”伍封与楚月儿互视一眼,知道吸血之魔定是因支离益以两头蛇吸纳人之精血而致,但他为何会出走,却是难以想象。伍封皱眉道:“支离益是代国前王,他这么一走,不是无意间拆任公子的台么?”
平启道:“祖师爷爷心中想什么谁知道呢?他这一走,代人便有些议论,民心稍乱。大王只好选拔要臣,整顿国事。大小姐不信吸血之魔的说法,亲上魔山,立别宫于山上,每月上山住五六日。说也奇怪,自从大小姐第一次上山之后,吸血之魔便不再出现了,是以代人便说大小姐是圣女,格外尊敬。”伍封问道:“当日残存的董门弟子还有多少?”平启道:“大约有一二百人,全都被恶魔吸干精血而死。”
伍封与楚月儿暗暗心惊,虽然在他们眼中,那些董门弟子不算高明,但一二百人的精力气血加起来是相当骇人的,何况支离益本就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再加上吸了这一二百的的精血,此刻只怕比真正的恶魔还要可怕十倍。除了他们二人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其中的原由,听平启说来,匪夷所思之余,又觉得诡异之极。
平启道:“眼下出自祖师爷和董门的人,天下间只有大王、颜不疑、柳下跖、东郭子华、列九师父和小人。东郭子华多年前便失踪,列九师父在龙伯府上,剩下了三位不是一国之君,便是王子、王夫,这威震天下的董门只怕再不复现于人世了。”说到此处,不免甚有感触。
伍封叹了口气,道:“董门的高手我可杀了不少。原来赵大小姐是因为恶魔出现而上魔山。”平启道:“这只是其中原因之一。自从大王新些要臣,整顿国务,不免时时要与大小姐商议。大小姐的剑术谋略都要比大王胜出一筹,大王对她又是言听计从,是以助大王不少。可这么一来,代人却不喜欢。代国以胡人居多,向来轻忽女人,那些代臣见国政多出于女子之谋划,虽然效用大彰,仍然不悦,时时与大王争执,大王也甚是烦恼。大小姐移居魔山后,先是每月居五六日,后来时间越来越长,眼下一月之间,倒有二十五六天在魔山之上。如今代人已当大小姐为圣女,又时时请大王将大小姐接下山来,说起来相当好笑。”
伍封反觉得代人有趣,笑道:“代人当真是直率,不喜欢大小姐时,也不理她是否王后,公然与大王争执。如今都尊敬大小姐,又盼她与大王更加亲近。由此可见代人坦率毫不掩饰的个性,值得交朋友。”平启笑道:“龙伯看人的法子倒与众不同,不过诚如龙伯所说,代人的确坦率。”
梦王姬道:“梦梦以前未见过平爷,不过今日听平爷说话,便知道平爷十分的坦率直爽,怪不得夫君如此看重。”楚月儿道:“是啊,当日夫君将平爷带到赵府去时,委实心痛。”平启叹了口气,道:“龙伯将小人送到赵府,其实是将大小姐托付小人保护,小人怎不明白?是以小人最要紧的是照顾大小姐,大小姐上了魔山,小人自然要带侍卫上山保护。”
妙公主问道:“那魔山想是因有吸血恶魔而得名了?”平启道:“是啊。那山原不叫魔山,听说一百多年前天降陨铁于此山,大如磨盘,形如巨斧,质地与其他的陨石陨铁大异,重达千斤,坚韧无比,人皆说此物是盘古开天劈地的神物,天降于代国。祖师爷爷后来用了许多年将这斧形巨陨炼成三十六斤的陨铁之精,千斤之铁化为三十六斤,可见其精华内孕,非同小可。其后祖师爷爷遍寻百练精铁,再由东海之底得金英三斤,又加入胡人陨针一根淬合而成,合起来练成百余斤重的‘天照’宝剑——此剑现被龙伯所得。天照宝剑排名三宝之末,只是因这剑宽长沉重,并非人人都能用,不像金缕衣、屠龙剑得之可用之故。此剑在山上时,代国安宁,后来朱平漫强索此剑,携之纵横北地,此后便偶有恶魔出现,唯祖师爷爷居于山上才可能镇压恶魔,是以此山被代人称为魔山。”
楚月儿道:“等我们去了代国,月儿倒想上魔山去瞧瞧。”梦王姬等人吃了一惊,道:“明知是魔山还去?”伍封摇头道:“山上未必有魔,就算有,我携‘天照’宝剑上山,自然是群魔辟易。”平启道:“代人心中有两座山,一座是这能见的魔山,还有一座是见不到的圣山。代人都说‘生不至魔、死必入圣’,意思是说活着的时候千万不要到魔山去,死了以后一定要往圣山。这魔山连大王也不敢去,大小姐上这魔山,代国无人敢相随,小人带上山的侍卫全是大小姐由晋国带去的亲随勇士。”
妙公主道:“平爷是代人,怎么就敢上魔山去?”平启苦笑道:“其实小人也不敢上魔山,但有龙伯的重托,小人怎敢不侍护大小姐左右,只好顾不得了。眼下在山上住了许久,才渐渐安心。”伍封赞道:“平兄果然是忠义无双,代人之中只有你敢上山,可真是了不起。”平启摇头道:“是以代人送了小人个外号,唤作什么‘山鬼’,委实难听。”说着黑黑的脸上露出笑意来。
众人大笑起来,说了许久的话,平启见天晚,起身告辞。伍封等人将他送出府外,平启向众人施礼后,上马欲去。楚月儿忽道:“平爷!”平启回过头来,问道:“小夫人还有何吩咐?”楚月儿摇了摇头,道:“没事,不过月儿心中忽然有些不痛快,仿佛日后再难见到平爷一样。”伍封在一旁道:“三日后我要与无恤兄同去常山,到时候会请任公子亲自送我们回齐国,平兄说不一定也会相送,自然又能见到。”平启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策马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回府坐定,梦王姬问道:“夫君,三日后我们去常山么?”伍封将与赵无恤和任公子所谈的事说了一遍,道:“我总是耽心支离益会来行刺,我们与无恤兄同行,权作赵氏与代国立盟的见证。这事大利于代人,支离益是代国前王,这期间断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等和盟一成,我便让任公子亲自送我们到齐国,他是支离益的亲侄,有他护卫着,支离益也不好意思下手。一回齐国,支离益想下手便难了,如此这一路上便可平安无恙。这就迫使支离益跑到莱夷找我,那是我们的地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虫,他要动手,最终非葬身莱夷不可!”众女都不住点头。
伍封道:“不过我们这一路上辎重甚多,各国的馈赠不少,单是上次月儿在绛都四处闲逛,便捞了不少东东,何况还有王姬的嫁妆,公主的衣饰玩物,这一路行程甚慢。明日我想先派人将大部分辎车押回去,我们轻装简行,也正好四下看看。”妙公主笑道:“这样最好了。”梦王姬笑道:“我们人多了,途经哪一国都会让人暗生惧意,分开而行最好。夫君想派谁干这差事?老商可不要派走,否则谁为我驭车?”楚月儿笑道:“正是,小兴儿也得留着,有他和老商跟着,路上正有乐子。”妙公主道:“小鹿儿也留下来,我由齐国到成周,一路上全靠他护卫。”
伍封笑道:“各人都有个喜欢,小刀和小阳自然是要一路同行的。看来只好让小战带着小虎、小基回去了。”梦王姬道:“小战可是个极好开路先锋,他要走了,谁司其职?”伍封道:“这就有些难办了,单是小虎、小基与巫金他们,一路上要经过宋卫两国,他们可不擅与官儿打交道,我怕他们难当大任。”
梦王姬笑道:“何须用自己太多人?只要你向智、赵、韩、魏任一家说起,请他们派人相送便够了。”伍封恍然笑道:“正是。我倒想起那田力来,他路径极熟,口才便结,有他相随最好。”让圉公阳到赵府借人。圉公阳回来道:“赵将军答应让田力明日带三百士卒来,一路护送。”
伍封将庄战、鲍兴等人叫来,道:“我们一路上人车辎重实在多了,如同搬家,本来也无所谓,不过我们还要到代国办事,行走不便。我想分为两路,派人将辎车押回去,明日便由小基、小虎率七百勇士押车,赵府派了田力带三百人相送,你们一路打着我和赵氏的旗号,途经他国,全由田力去应付就成。”
连夜开始整顿诸物,伍封一众路上还要花费,他们都是豪阔惯了的,自然要留不少金币宝货,不过以便于携带的黄金、宝物、玉器和各地的钱贝为主,另外还有干粮、草料、帐幄、兵器、庖具、医药之类,较大的东西除了大匠尹所送的纯铜浴盆外,都先送回去。
天鄙虎道:“龙伯,天子所赐的大旗颇重,是否也运回去?”伍封道:“这面旗交给小战,随我而行,此旗与众不同。你们若打着这旗号,万一支离益要行凶,必定以为我与你们在一起,到时候上去追杀,你们可不是他的对手,甚有凶险。他要行刺的话,还是由我来应付。”
眼见他们正将铜管封好的楚地稻种也准备运回,伍封想起一事,道:“这稻种放我这边。上次在中山时,二哥想改中山之制,日后以耕种为主。未知他是否有良种,这次我想过中山一趟看看,若无良种,便送给他。最多我们日后再由楚国弄些来便是。”既然将稻种留下,那渠牛儿也留了下来。妙公主由齐国来时,带了不少大瓮装盛美酒、清水和食物,都是伍封家中的“须惠陶器”。由成周出发时,又买了不少来装盛食物清水,伍封这一路回去,自然也用此物存放水粮,他见大瓮甚多,想起那公敛宏专学了两年陶艺,便将公敛宏也留下来照看。
这时,梦王姬正说道:“老商,这四十瓮海盐分一半留下来。”伍封奇道:“怎会有这许多海盐?”妙公主笑道:“夫君,你忘了渠公是干啥的?老爷子走在哪里都要带不少海盐,我们一路由齐国来时,未花一个钱贝,除了列国所送的水粮外,其余所需全是靠盐向人换来。”梦王姬点头道:“是啊,这次渠公老爷子到吴国前将盐都留了下来,说此物有时候比金珠宝贝还管用。我们一路回去,连一瓮盐也用不上,不过多留十余瓮总是好的。”
妙公主道:“夫君,这一路上我们可以骑马么?”伍封笑道:“与无恤兄一起时便乘车,到代国后便改骑马。是以车马要足备,牛行得太慢,不用辎车,将辎重放在马车上,与人同载,过代国改骑马时,兵车便全成了辎车,可轻快许多。说不好我们回齐国时,小基小虎还没有到哩!”
小鹿和鲍兴将人马分拨,留下了四十五名遁者、三十铁勇和三百勇士,圉公阳、庖丁刀留了侍女寺人各五十,都是会些武技骑射的人。其余的宫女、仆佣等都随大队回齐国去。伍封让庄战率巫金等四十五遁者,鲍兴管铁勇,小鹿领三百勇士,圉公阳管侍女,庖丁刀管寺人,商壶只管联系传讯。
次晨任公子与赵飞羽带代人先回国。卯时刚过,田力便带三百赵府士卒赶来,伍封命天鄙虎和满饰基率七百勇士和那些下人一起动身赴齐,沿途听从田力的号令。田力道:“龙伯放心,小人便尽心尽力,连人带物安然送到莱夷去。”伍封笑道:“如此田兄多费心了,你们这不是去打仗,大可以轻松而行。一路上要顾及人畜,大可以慢行,切不要只顾赶路让人畜累得病了。”
田力等人走后,到第三天,伍封一众与赵无恤一起北上,赵无恤身边只有高赫带了百名侍卫,相比而言,伍封这四百多人显得浩荡得多了。赵无恤看着伍封这一队人,忍不住好笑,道:“龙伯大队人马遣了出去,居然还有这许多人。”伍封摇头道:“没法子,单是在下这几位夫人便要许多人侍侯,不过辎重全用马车载行,是以比前些天要快捷数倍。”忽见一乘香车由后面转上来,伍封看时,原来田燕儿也一路同行。
赵无恤笑道:“昨日忘了一件要紧的事,忘了抱犬子赵浣给龙伯瞧瞧。燕儿,将浣儿抱来给龙伯瞧瞧。”田燕儿抱着小孩儿过来,伍封伸手抱过,见这小孩儿肥头大耳,十分壮实,与田白有些相似,十分喜欢,恍如抱着的是伍早儿一般。
田燕儿满脸笑容,眼光在伍封和赵浣身上转来转去,赵无恤看着伍封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龙伯身材雄壮高大,这孩儿又小,这一大一小衬起来甚有意趣。”妙公主在一旁也笑道:“是啊,当年夫君抱着早儿也是如此,总让我想起大象和蚁同在一块儿。”
众人都笑起来,众女都争着将赵浣抱过去瞧,好半天才回到田燕儿手中。伍封笑道:“无恤兄这孩儿日后必是雄壮英伟,老商,你一路无事,便时时守候赵夫人车旁,保护她们母子。”商壶高高兴兴答应。伍封向赵无恤和田燕儿解释道:“这老商是月儿的徒弟,没什么心眼,不过天生喜欢小孩儿。”
众人说了一阵话,各自上车赶路,往北而行。伍封的人虽多,好在全用战马,赵无恤人少却有些辎车,牛行慢些,反是赵无恤一行较慢。好在众人倒不甚急,行走极慢,一路行了二十余天,只见沿途的景致由绿渐黄,这日到常山之下时,已经是四月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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