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伍封怒道:“支离益!要战便找在下,专拿小卒出气,怎合你剑中圣人的身份?”飞身迎上去,只听戟响剑鸣,两条身影在空中飞快闪动,刹那间剑戟碰响,清脆繁杂之极,也不知眨眼间交手多少招。

  鲍兴毕竟是经验丰富,此刻不敢耽搁,大声下令,带着死士猛冲。可越军毕竟是天下精兵,行动奇快,鲍兴等人被支离益稍稍一阻,立时被越军重重围在营前。鲍兴见眼前全是越人闪动,大怒道:“找死不成!”大斧专往人多处劈落,正缠斗之际,便听前方呐喊之声,楚月儿带着铁卫迎了上来,这班铁卫厉害之处更胜过死士数十倍,更兼有楚月儿挥矛在前开路,立刻杀入重围,与鲍兴汇在一起,打开一条通道。

  铁卫见接着人,又转身杀回,本来杀入时是楚月儿在前,鱼儿和石芸在最后,此刻反向杀出去,便变成鱼儿和石芸在前了。楚月儿和鲍兴却反杀至死士队尾断后,长矛铁斧扫开逼退追兵,众人杀开血路,往己方营中冲回去。

  此时便听越军中一人道:“快追上去!顺势荡开敌方营寨!”楚月儿听得出是勾践的声音,瞥眼瞧去,只见勾践穿着金甲、头戴黄金盔,正立在兵车上指挥众军。

  楚月儿道:“小兴儿带死士冲回营,我去杀勾践!”飞身而起,长矛向勾践刺过去。勾践见她来势甚猛,笑道:“月公主又想重施故伎?”他说话之时,身旁有一人向楚月儿迎上来,飞身而起,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顺着楚月儿的长矛批削下来。

  这人剑未至,先有一缕阴森森的寒意沁过来,楚月儿叱道:“颜不疑!”长矛震动,如大弓般一弯一弹,向颜不疑抽过去。颜不疑的屠龙剑术虽能跃在空中挥剑,毕竟比不上楚月儿的御风之术般灵动有力,见长矛弹来,只好挥剑格挡,“当”的一声,人剑被弹飞开去。

  楚月儿回身再找勾践时,却见他的周围已经围着大批士卒,长矛一齐由下而上向她攒刺过来。楚月儿寻思再向勾践下手必难得手,转身向鲍兴追去。幸亏她攻向勾践,令越人纷纷去保护勾践,追得就不甚急了,此刻鲍兴、鱼儿、铁卫和死士已经完全冲出了围困,到了己方营前。

  楚月儿飞落营前,此时听鲍琴大声下令,箭矢如雨,阻住了追兵。楚月儿让众人入寨,自己横矛站在最后,仰面向空中看去,只见伍封与支离益斗得甚紧,两条身影在晨曦中盘旋展动,一时也看不清谁占上风。

  伍封和支离益已经交手了二百余招,本来他的铁戟长大沉重,而支离益的蛇剑极轻,二人身在空中伍封自然吃亏,但伍封的身法合于天地之力,支离益却只是在借力之境,身法又比伍封不上,是以在空中势均力敌。

  伍封与支离益交手多次,支离益的蛇剑诡异难测,力道又缠绕牵引,好在伍封的旋力已经大成,这是天下用力之至法,足以化解旋力,再加上他和楚月儿在大海扶筏而行长达月余,在海中练成了应付诸般异力的法子,是以支离益剑上的古怪力道已经不足为惧,更兼他的吐纳和武技已至无界之境,虽然支离益的剑术比当日在北地追杀他时又精进不少,但此刻伍封仍能随手化解。

  伍封最精擅的武技以空手格击为首,次则是剑术,他的戟术虽然也能随其空手格击和剑术精进而有所长进,毕竟不是他自幼练习的武技,何况这种戟术本是用于战阵上冲决荡阵之用,与高手相较却有些不便,是以与支离益交手二百余招,一直处于下风,好几次差点被支离益的蛇剑刺中。然而有利也有弊,支离益吸人精气无数,劲力之大骇人听闻,连伍封也艰于应付,但他手挥铁戟,几乎比得上他的双手剑术,以双手对付支离益的单手,从力道上便胜过支离益单手握剑许多,支离益剑术虽精,却被他的力道所迫,也觉得颇难应付。

  二人辗转相斗,又过了一百多招,支离益的凌空之术毕竟不如伍封的行天之术般与天力相合,终于气力不加,落地而战,伍封凌空下刺,在空中以身法辅助,化解支离益的剑术,但支离益的剑术实在精妙,经验又极为丰富,无论伍封以何奇招妙式相击,他总能有对应之术,是以斗了许久,始终只是个平手,相比而言,伍封还稍落下风。

  此时天已经大亮,双方营中都看着这场剧斗,齐平公等人见伍封在空中纵横往来,神威凛凛,大为心折,本来他们还耽心伍封不敌支离益,此刻都放下心来。楚月儿在一旁暗暗焦急,天下间除了伍封和支离益二人,便以她的武技最高,她对双方的本事十分了解,见伍封已经尽展全部本事,只堪堪与支离益打发平手,而支离益还有一套新练的“诛心之剑”未曾使出来。这套剑术当日由颜不疑施展出来时厉害无比,如果支离益用此剑术,威力只怕要比此刻大了许多,伍封说不定要立刻落败。

  楚月儿想到此处,立刻飞身上前,大声道:“夫君、屠龙子,难道你们不守十日之约了么?”她身形一动,敌营中也窜出两人来,一个连跃带跳闪将过来,正是颜不疑,另一人不会凌空飞跃的本事,只是飞跑出来,但脚下却十分沉稳,却是鹿郢。二人挡在楚月儿面前,鹿郢也道:“老先生、师父,请住手!”

  伍封和支离益本来酣斗,此刻都想起十日之约来,正好支离益一剑划出,伍封用铁戟格一格,借力上飞十余丈,远远飘落在楚月儿身边,大笑道:“好,在下差点忘了旧约。屠龙子,今日便收手不战,决战之时再分高下,如何?”支离益缓缓收回剑,道:“昨日龙伯不战而走,今日之战,龙伯的武技令在下大感意外!在下数十年未有今日之战感到痛快,再过九日,我们再战。”伍封点头道:“好!”

  支离益叹了口气,道:“九日之后的决战,所决不仅是胜负,更是你我二人之生死,龙伯还是回去练习剑术最好,切不可再派人骚扰越营!阁下是一军主将,战事便要分心,在下却是个闲散之人,前方血流成河也不关在下的事,是以如此之举骚扰的其实是龙伯自己。”伍封道:“惭愧,昨日是小兴儿违在下军令,擅自出战,决非在下指使!”支离益点头道:“在下也想这非是龙伯所为。大王答应这十日内不动兵戈,一切等在下与龙伯决战之后再说,龙伯大可以放心练剑。”说完转身便走,颜不疑恨恨地瞪了伍封一眼,跟了上去。

  鹿郢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伍封道:“师父,你……你还是尽早回扶桑去吧!”伍封心内一热,寻思鹿郢是自己的徒儿,又整日跟着支离益,再加上看了今日这一战,自然深知自己和支离益的本事,猜想自己必定打不过支离益,才会劝自己离开。伍封点头道:“小鹿儿,你的心意我明白的,不过这一战关系到齐国的生死存亡,我万万走不得!”鹿郢满面焦急之色,望着楚月儿道:“小夫人……”,楚月儿叹气摇头,道:“小鹿儿,你知道你师父的性子,就算我劝他,他也不会走的。”

  鹿郢长叹一气,忽地垂下泪来,掩面而回。

  伍封将铁戟扛在肩上,看着鹿郢的背影,心想:“小鹿儿夹在中间,好生难做人!”摇头与楚月儿回营。

  伍封往营内走回去时,越往回走,脸色越是难看,铁青着脸直入中军大帐。齐平公等人本想上前与他说话,见他沉着脸怒冲冲入帐,暗暗心惊,都不敢问他。伍封回到大帐,让楚月儿带上恒善去清点伤亡,将铁戟交给庖丁刀,在帐中来回走了良久,气冲冲道:“小刀,将小兴儿拿下,绑在帐外!小阳,击鼓聚将!”圉公阳和庖丁刀吃了一惊,不敢违命,立时去击鼓拿人。

  齐平公与诸将本就在外看着伍封与支离益的一战,见伍封气冲冲入帐,又见庖丁刀将鲍兴拿下捆绑,便觉十分不妙,帐外鼓声只响一通,齐平公、郑声公、姬克、田盘、鱼儿、石芸、鲍琴、鲍笛、赵悦、蒙猎、招来、宗楼、田成都赶入帐,伍封先请齐平公、郑声公和姬克坐在旁边,他是主将,齐平公三人身份再高,也不能乱了军中规矩,坐在旁边谁也不敢说话。

  伍封坐在中间面色铁青,并不说话。众人见他大氅盈红如血,氅内黑色衣甲如同华服,黑闪闪有红光漾动,头盔上那一根金色犀角朝天指着,虽然只是坐着,却神威凛凛的极有杀气。众人被他气势所迫,谁都不敢吱声。

  一个小卒进来禀报,道:“楚营派了吴句卑带了十人赶来,说是叶公依约派来服侍龙伯的。”伍封哼了一声,道:“他哪里是服侍我?是派人监视还差不多,请吴先生进来。”

  吴句卑进来向伍封施礼,伍封道:“吴先生请稍待,等在下处置军中之事后再说话。”吴句卑入营时便见双方大战的痕迹,此刻见气氛不对,便站在众将后面。

  这时楚月儿和田成走进来,按将帅之节向伍封施礼。伍封问道:“此战伤亡如何?”恒善道:“我方三千死士阵亡了五百七十二人,伤三百十一人,被擒的有六十二人。不过据死士杀敌之计,杀敌之数约有一千三百多人,伤敌不计其数。”楚月儿补充道:“小兴儿一人便斩杀越将十二名、小卒二十多人,这一战虽险,却大挫敌方锐气。”本来只须恒善说双方伤亡之数便够,楚月儿却故意加了后面这句,是怕伍封责罚鲍兴。

  伍封点了点头,恒善站到宗楼之后,楚月儿站在他身边,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伍封知道她想为鲍兴求情,摇了摇头,喝道:“将鲍兴带进来!”圉公阳和庖丁刀将五花大绑的鲍兴押进来,让他跪在帐中。

  伍封猛一击案,喝道:“鲍兴,你可知罪?”鲍兴垂头道:“小人未得将令,擅自出兵,致使死士伤亡惨重,请龙伯按军法治罪!”伍封哼了一声,道:“你随我征战多年,当知行军打仗,军令如山,想不到竟会犯此大错!大司马,依军中之法,不遵将令、擅自出战者当如何处置?”田盘忙道:“依军律当斩,不过鲍兴奋勇之心,不可……”,伍封道:“既是如此,小刀小阳,将鲍兴推出去,斩首示众!月儿不许求情!”虽然早日楚月儿也曾出营,但她是独自一人,也没有擅自兴兵,是以不算违令,鲍兴今日却是擅自带了士卒去营与敌军交战,性质大为不同。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都变了脸色,他们与伍封颇熟,以前都见过鲍兴,知道他是伍封的亲信下人。人人都知道鲍兴冒险出战是耽心伍封与支离益之战,是以奋勇杀入敌营,想找支离益拼命,虽是违了军令,也是护主心切,至多打上几棍便罢了,想不到如今伍封不念私情,竟然要将他斩首,执法之严,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楚月儿大急,本想为鲍兴求情,却被伍封预先堵了口,小嘴张了张,却不敢说话。鲍兴向伍封叩了个头,道:“小人论罪当诛,甘愿领罪受死!”圉公阳和庖丁刀与鲍兴交情极好,此刻都怔住,向伍封和楚月儿看去,却见伍封向他们一瞪眼,吓得连忙将鲍兴扯起来,将他押出帐外,一边走一边垂下泪来。

  齐平公素知鲍兴对伍封忠心耿耿,虽见伍封怒不可遏,此刻也顾不得,忙道:“封儿,这小兴儿在越营来回杀出,身上连伤也没有,可见他勇猛无比,杀之可惜!不如免其死罪,打几军棍如何?”郑声公道:“齐侯说得是,郑国便无如此勇将,龙伯请予轻罚,饶其一命。”姬克也道:“龙伯,所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请看两位国君面上,放过他这次,许他戴罪立功。”

  他们三位的身份高贵,既然出了声,伍封怎能不给面子?沉吟道:“既然如此,便饶他死罪,重打百棍!”招来道:“龙伯,小人只是外人,多一句口:眼下用人之际,将鲍兴打坏了,我们便少了一员猛将可用。”田盘也道:“龙伯,师兄此言有理,这百棍打下来,只怕数月也不能痊愈,想用他上阵立功也不得。”

  伍封皱眉道:“难不成就放过他?此人违我军令,若不重惩,日后谁还会遵从号令行事?”田盘道:“请龙伯听在下一言。”伍封道:“大司马请说。”

  田盘道:“鲍兴擅自出战,违龙伯将令,以军法处置是应当的。不过这一战杀敌之数多过己方伤亡,而且又是由敌方营寨、士卒围困中杀进杀出,不仅重创了敌军,还惊扰敌营,挫了敌军锐气,可算是打了场胜仗。再者说了,龙伯能让闾氏父子戴罪立功,又将罪囚释放,令他们为军中死士,给予立功之机会,为何不给鲍兴一个赎罪机会呢?”田成、宗楼点头道:“大司马言之有理。”

  伍封问道:“依大司马之见,该当如何处置?”田盘道:“鲍兴身为城司马,犯错自当贬谪,可撤其职,再责打二十棍,许他仍领死士,戴罪立功。如此褫职责打,处罚已经是极重的了,龙伯以为如何?”

  这城司马之职在他人看来不可不大,换了他人,自然是宁愿多挨几棍也不愿失这官职,但此职鲍兴向来不当回事,因他早知要随伍封到扶桑去,这齐职要来何用?其实鲍兴还是天子所赐封的大校尹,只不过众人不知道罢了。伍封见只打二十棍,正合心意,点头道:“好,便打二十棍,再请国君免其城司马之职。”齐平公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须知此时各国乃宗族大夫世代相袭,庶人要得个官职十分艰难,更不用说城司马这种掌一城军马的显官了。郑声公和姬克等人不知道内情,还以为田盘是借机会减伍封的权责,故意假作求情,实要削伍封属下的官职,却不知道田盘的用意。田盘并非与鲍兴有何交情,而是见今日一战,鲍兴勇冠一军,如此猛将实在难得,眼下大战在即,多此一人便多一人用,打得伤了便用不上,才会提出此议,却正合了伍封的心思。

  便听帐外“噼噼啪啪”的责打之声响起,鲍兴虽然一声不吭,伍封心中却十分伤痛,他由小到大,鲍兴和鲍宁二人便侍候他,虽然身份不同,感情却如同一家人,再加上鲍兴为人风趣,极得家中人喜爱,今日却要责打他,心下自然是痛惜无比。

  众人闻棍声入耳,见伍封脸上抽动,眼泛泪光,都知道他十分心痛,心中无不凛然,寻思这人治军极严,就算心腹爱将犯了军令也要重责,自己当要格外小心,万一触犯军令那可是天下的祸事!

  二十棍顷刻打完,圉公阳和庖丁刀将鲍兴架扶进来,众人见鲍兴脸上苍白,两腿全是血迹,却咬牙蹒跚而入,跪在帐中。暗暗佩服这人壮健如牛,换了旁人还怎走得动、跪得下去?

  伍封叹道:“鲍兴,今日虽只责打二十棍,但你这城司马之职便褫撤了,仍许你领死士,戴罪立功!再有违令之举,谁也救你不得!月儿,带他下去,让他好好养伤,日后还要上阵为国效力。”

  鲍兴叩了个头,勉力起身,楚月儿早就泪流满面,连忙奔上去,将鲍兴带出帐外。伍封让她带鲍兴下去,自然是让她这歧黄妙手为鲍兴医治,楚月儿怎不明白?让圉公阳和庖丁刀将鲍兴背回其帐,连忙为他施药治伤不提。

  处置完鲍兴后,伍封道:“鲍兴违令,死士却是奉鲍兴之令行事,今日以少胜多,挫敌锐气,理应嘉奖。恒善!”恒善出班施礼,伍封道:“今日之战,谁人杀敌最多?”恒善道:“杀敌之多以鲍兴为首,次则是龙伯的大小姐和铁卫。”伍封道:“还有何人奋勇?”恒善道:“另有二人格外勇猛,一人杀敌十一人,还有一人杀敌八人,居众死士之首。”

  伍封愕然道:“死士之中还有如此勇猛之士?”恒善道:“其实就是闾邱明和闾申父子。闾邱明杀敌八人,闾申还胜过其父!”田盘等人大感惊奇,闾氏父子是田盘特意编到死士队中的,寻思几仗打下来,这父子多半就亡于阵中,这闾家也就因此而没,想不到闾氏父子竟然会如此善战,出乎意料之外。

  齐平公叹道:“想不到封儿为他们求情,许闾氏父子戴罪立功,这二人竟真的能奋勇杀敌,为我齐人立威!”伍封道:“众勇士和铁卫各加功一级,闾邱明升小将,闾申升佐领,各加功两级!”齐军中有伍长十长之类的职司,那是士卒的小头目,其实不算官职。小将属军中将领中最小的官儿,可管百人,佐领比小将高一级,可管三百人,都算得上军中的将领了,中军立帐之际,只要主师有令,小将佐领也能入帐受令,五长十长之类却是不入帐的头目,一是将、一是卒,是以身份相差甚远,决非仅仅是带兵多少之别。

  恒善将闾氏父子带进来谢恩,伍封对二人大为夸奖,许他们二人立在众将之尾,又道:“在下与支离益有十日之约,眼下还有九日。勾践为了这一战,九日间多半不会来搦战,但各位还是要严守各营,不可放松。”众人齐称领命,伍封这才退帐。

  伍封将齐平公、郑声公和姬克三人送出帐外,又让人先安置吴句卑等人暂歇,只将鲍琴、鲍笛、恒善、闾邱明、闾申五人留在帐中,道:“你们五位其实身手都不弱,鲍家和闾家也各有家传兵法,小善久随大司马和令姊,多半也知些用兵之道,本领或有高低,但都可算得上是将才。除老闾之外,你们四人经验不足,不过若能遵令行事,仍然无妨。然而临阵之际,你们却缺乏胆气,以致不能尽展所长。今日闾氏父子和众死士奋勇,各位当知道他们是因为毫无退路,只能勇往直前,才能全身立功。是以战阵之上,奋勇向前者未必会亡,退缩无胆者就算不被处以军法,也会束手束脚,反死在敌人手中。”五人不住点头。

  伍封又道:“如今与越国一战,不仅是你们,就算是国君也毫无退路。勾践灭吴之后,吴国原来的宗族大家尽数被谪为庶人,齐国若亡了,无论是鲍氏还是闾氏,将无一家可保其宗族,是以你们也毫无退路,唯有奋勇杀敌,才有生机。齐国经此一战,伤损巨大,军中极需将才。在下日后要离齐远去,齐军之事便靠你们各位了。闾家虽然没落,但二位能立功,国君自会重立闾氏,小善这恒氏虽不是大族,只要你立了功,得赐高官,恒氏一族便因你而兴,别人说起恒家,便不会只说是田氏的姻亲了。鲍家更不用说,息大哥的英名列国皆知,小琴小笛可不能丢了鲍家的脸。”

  这五人除了鲍琴鲍笛外,其余三人与伍封都是曾有怨隙,眼下伍封推心置腹向他们说了这番话,视其为日后齐国的栋梁,众人都大受感动,闾邱明流泪道:“小人以前真是混帐透顶,未知龙伯如此高风亮节。小人父子之命是龙伯所救,龙伯如此高义,小人父子当效死以报知遇之恩。”

  伍封见他们深有感触,知道这番话对他们大有影响,或者日后战事便可见效,让他们下去后,急匆匆赶到鲍兴的卧帐。

  还在帐外,便听小红在内哭着道:“你这小兴儿委实大胆,怎可以擅自出战?幸亏龙伯绕你一命,换了旁人,早就斩了!”伍封大生内疚之意,不禁停下了脚步。又听鲍兴呵呵笑道:“都是我不好,你无须耽心,小刀亲自执棍下手,自然是表面上吓人,实则只破损一点皮肉,丝毫未伤筋骨。有小夫人的妙药,过几日便好。”圉公阳道:“是啊,小刀能用大钺将小人鼻尖上的肉渍批去,运力是极有妙诀的,若换了我,只怕你会伤重些。”伍封心道:“原来小刀和小阳还弄这哄骗人的事。”鲍兴笑道:“嘿,今日一战其实十分痛快,越人虽然厉害,也不见十分的难打。”

  楚月儿叹气道:“小兴儿,日后千万不可再违令了,若是在家里,我还可以为你求情,可在这军中便不大好出声,何况夫君预先说了,不许我求情,其实夫君也委实心痛。”鲍兴道:“这个小人自然知道,棍子虽然打在小人腿上,却痛在龙伯心中。龙伯是小人服侍、看着长大的,怎会不了解他的性子?不瞒小夫人说,就算没有今日之事,小人也会想个法子违一下军令,让龙伯重惩一下,或是将小人杀了。”帐中众人都惊道:“为什么?”

  鲍兴道:“小人在镇莱关时与冉先生详细谈过,冉先生表面上没什么,其实心底里对龙伯与越人之战十分担忧。他说,就算龙伯能掌齐国大军,但这些士卒大多是田氏的亲信为将佐,久来只听田氏的号令,就算龙伯为帅,他们也未必能由心底里遵从号令。须知这战阵之上凶险无比,士卒若有异心,表面遵令,私底下却不尽力,龙伯再费心费力,这仗也没法子打。”楚月儿道:“冉先生这话十分有理,支离益用蛇兵袭营时,田盘的左右两营士卒便有些不听使唤。”

  鲍兴道:“当时小人便有些忧心忡忡,问冉先生有何办法。冉先生也没可奈何,小人这些天一直寻思,前几日与恒善说话,听他说过晋文公当年还是公子时,流浪在外,在曹国被曹君所辱,而大夫僖负羁对他有赠饭之恩。其后晋文公为君,伐曹报仇,攻入曹都,擒下曹君,感念僖负羁之旧恩,不许人惊扰其家。不料晋军中勇将颠颉恃宠生骄,妒晋文公待僖负羁之厚,伙同他人将僖家烧了,僖负羁被烧死在家。晋文公大怒,命将颠颉杀了,以正军纪。晋国上下见颠颉随晋文公流浪十九年,立功不可谓不大,居然也被晋文公所杀,从此上下惊骇,全军肃然之畏,此后才能打败楚国大军。小人便想,若是小人违令,龙伯将小人杀了,众军岂会不惧?龙伯此战便好打得多了。”众人惊道:“什么?”

  伍封在帐外微微一震,想不对鲍兴竟然宁愿一死,以助他顺利领军作战,如此之忠心,的确是世间难得。

  旋波在一旁叹道:“小兴儿怎么想出这么个笨法子?”鲍兴道:“我本就蠢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此次龙伯与支离益约战,小人想起当日我们被支离益追得狼狈不堪,逃到旱海大漠,总是有些耽心。是以晚间带死士去劫营,向支离益叫骂,寻思这人或受不住骂出来,我们一拥而上,杀他未必能够,若能拼死伤他一手一脚,龙伯与他决战便大占便宜。这是一举两得之事,小人便冒险去做了。可惜越人防守太严,那支离益脸皮又厚,死骂都不出来。”

  小红斥骂道:“你这想法虽不错,这法子委实蠢笨无比,怎不与我先说说,或者能想出个好主意呢?”鲍兴道:“这可不能让你知道,否则连你也掺和进去,龙伯便不好办了。”

  伍封听到此处,长叹一声,掀帐进去,小红等人连忙向他施礼,伍封摆手让他们起来,道:“小兴儿,今日可对不住,其实你的心意我怎会不明,奈何军法如山,不得不为。其实我早知道国君会为你求情,才会不许月儿开口,免得别人当我假公济私。”鲍兴笑道:“先前小人未曾细想,此刻也知道了。当初龙伯练步到夷维城,首次见到公主、国君之时,小人便跟在旁边,此后时时见到,还多番替国君往夫人处送信,国君为小人求情是可想而知的事。”

  伍封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唉,难得你一番忠心,今日之后,军中自然会整肃如一,这都是你的功劳。只是你这法子委实不好,日后不可再用。月儿,他这伤势如何?”楚月儿道:“小刀下手极有分寸,只是损些皮肉,未伤筋骨,以小兴儿的体格,再加上用药即时,五六日便可收口下床,八九日便能行动自如了。”伍封看着鲍兴股上渗血的帛带,心中一酸,眼中泪光闪动,叹道:“你们随我多年,四处游走不定,每每要上沙场征战,未曾过几天安静日子。等这一次击退越人,我们便回扶桑去,远离中土纷争,逍遥自在。”

  楚月儿叹道:“这些年来,月儿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夫君与支离益决战。以前与支离益交手,夫君打不过还可以逃,这一次事关重大,想逃也不得。想不到这一战这么早便到来了!”鲍兴道:“今日龙伯与支离益一场大战,数百招打成平手,可见龙伯的本事已经比得上支离益,就算不胜,也输不了。”

  楚月儿摇头叹道:“小兴儿不知道的,今日支离益未尽全力,才会与夫君打成平手。”小红等人脸上变色,惊道:“什么?”鲍兴喃喃道:“这老家伙使出这么厉害的剑术,还不是全力施为?”楚月儿道:“那支离益新创了一套什么‘诛心之剑’,厉害无比,今日一招都未曾使出来哩!”

  伍封见众人十分担忧,笑道:“勿须怕他,支离益未尽全力,我也留了手,九日之后必然能见分晓,这一战非同小可,我是只能胜,决不能败。我若败了,个人生死事小,楚国转而攻齐,齐国必亡无疑。”

  楚月儿一直与他在一起,从固丘见过颜不疑使那套“诛心之剑”后,只见过伍封时时入海练剑,也没见他有何新创的对付“诛心之剑”的剑术,心知他是在安慰大家,免得众人没了斗志,叹了口气,柔声道:“该来的始终会来,夫君若是死在支离益剑下,我便杀入敌营去,拼死杀了勾践,勾践若死,齐国便未必会亡,也算完了夫君的心愿。月儿若是侥幸不死,再去找支离益报仇,大不了是随夫君于地下而已。”

  伍封心旌震动,伸过手去揽着楚月儿的细腰,缓缓道:“你们放心,这一战我必要获胜!”

  一连数日,伍封也不练剑,只是与楚月儿带着铁卫和吴句卑等楚人如同游玩般巡视各营,每日都在伍堡请齐平公设宴,宴请郑声公、姬克、田盘、游参、姬非、招来、吴句卑等诸人请酒为乐,显得十分轻闲,偶尔请郑声公的乐师演几曲新声,诸人品评一番,又使军中小卒摔打跌扑为乐。

  众人见他丝毫不耽心与支离益的决战,寻思这人必定是有了取胜的把握,才会如此浑不在意,也都放心。只有楚月儿心内着急,可事已至此,也只有各听天命了。倒是鱼儿和那班铁卫毫不耽心,在他们心中,伍封是大神,肯定是所战必胜,又会输给谁?

  田恒果然往齐国各地招集四散的齐卒,陆陆续续发到阵前,这些日大队小队齐卒赴往营中,加起来有八九千人,伍封对各地齐师不熟,让田盘根据各队擅长的战法、能力将士卒补入各营,使齐师势力更增。

  这日伍封还在高卧,士卒说晋营的赵无恤派了一人来,伍封命将那人请进来,见是新稚穆子,大喜道:“穆子,你怎会来?”他与这新稚穆子并不十分熟络,但这人是赵飞羽的弟子,伍封爱屋及乌,对他十分喜欢。

  新稚穆子眼下已是个二十余岁的壮汉,道:“赵公派小人来探望龙伯。”伍封道:“张孟谈是否留守晋国?”他想,自己与赵氏家臣最熟的当是张孟谈,其次才是新稚穆子、高赫等人,赵无恤要派人来探望,张孟谈自然是首选,可他却派了新稚穆子来,想是因为自己领兵在外,将张孟谈这智士留在晋国。

  新稚穆子果然点头道:“张先生的确留守晋国。”伍封道:“高先生想是在赵公身边?”新稚穆子点头道:“是。”伍封叹了口气,道:“赵氏诸臣,智士当以张先生为首,勇士以高先生为最,将才却以穆子为第一,赵公带穆子前来,日后战阵之上,只怕我们要兵戎相见,好生可惜。未知智瑶等人带了谁来?”

  新稚穆子听他始终称赵无恤为“赵公”,而不像赵氏灭代前称其为“无恤兄”,知道虽然已经过了数年,伍封心里对赵无恤仍有些怨气,道:“豫让、絺疵、段规、西门勇等人都来了。赵公命小人前来,是有要事相告。其实赵氏随晋师而来,是碍不过智瑶、韩虎、魏驹的催促,决不是想真的与龙伯为敌。赵公说了,当日主母临死之前,龙伯与他曾经立誓、互不相害,言犹在耳,赵公可负他人,却不会负主母之意,是以这些日在营中卧病不出,万一晋师要动,我们赵氏也会设法拖延,拖不过时,便找个借口附在阵尾。如此左右为难的心情,龙伯不可不知。”

  伍封叹了口气,道:“在下明白的,不会怪他。”心道:“智瑶与我也曾立誓,互不相害,却引晋师前来。”

  新稚穆子沉吟良久,忍不住道:“赵公还有一言,穆子怕挫了龙伯锐气,本不敢说,此刻也顾不得了,昨日支离益与智瑶一试剑术,以智瑶的剑术,居然一招落败,可见支离益的厉害之处。龙伯虽然勇猛,但犯不上与支离益拼死一搏。龙伯眼下是天下亲赐的龙伯国之君,早已经不算齐臣。赵公听说龙伯在海外辟有佳地,叫小人劝龙伯不理齐越之事,径自回海上去算了。以龙伯万金之躯,何必与支离益作匹夫之斗?”

  伍封拍了拍他的肩膊,道:“无恤兄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烦穆子回去向无恤兄说起,等在下与支离益决战之后,再去拜访。”新稚穆子闻他又称赵无恤为“无恤兄”,心内十分高兴,愕然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告辞走了。

  伍封每日去看鲍兴,只见这家伙果然皮糙肉厚,四五天创口便愈合,六七日已能行动自如,只要不是激烈行动,不致与伤口破损。

  眼看第二日便要与支离益决战,伍封依然是悠闲自得,宴饮之中,吴句卑忍不住问道:“虽然龙伯剑术高明,但那支离益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与此高手相搏,龙伯怎么浑若无事,这几日也不见练剑?”众人心中早有疑问,寻思就算你有必胜把握,但事关重大,支离益是天下间第一高手,自己多练一分本事便多一分生机,这人平日还早起练剑,反而这几日却不练了,好生古怪。

  伍封看看众人神色,笑道:“我猜各位都有些猜疑,其实这是叶公的厉害之处。试想,在下与支离益之战对双方影响重大,不仅是在下和支离益,各位和勾践、范蠡、文种也肯定有些忧心忡忡。叶公之所以约在十日后,其实是考较双方的耐力和心性。他是军中老将,要说经验之丰富,两军营中无人能及。这战阵之上比试的不仅仅是武技、勇气、智谋,主要的还是耐力的韧性,为将者要想百战不殆,首先须沉得住气。”他向吴句卑看了一眼,笑问:“叶公派先生到鄙营中时,是否这么说?”

  吴句卑点头道:“的确如此,叶公想看谁人才是真正的将才,是以派了两队人,一队到齐营,一队却往越营。”伍封道:“叶公自然还另有用意,顺便让先生看看营中的布置、士卒的勇气,从而盘算双方的胜算得失,决定助齐还是助越。”吴句卑张口结舌,愕然道:“这个……龙伯怎么知道?”

  伍封道:“以吴先生之见,我军状况如何?”吴句卑沉吟道:“虽然人数少了些,却上下齐心,士卒都有奋勇之意,如此士卒,足以对抗越军。小人未见过越营布置,但以治军之严、布防之谨,只怕再无人胜得过龙伯了。”

  伍封点了点头,道:“其实在下并非小觑支离益,这人果然是厉害无比,要说这世上还有一人能杀得了在下,此人唯支离益而已。不过支离益也不敢有轻忽之心,在下还未生出来时,他便有天下第一的称号,肯定不愿意让在下这后生小辈打败。这些日子只怕是练剑不辍,高手比试,信心体力极为要紧。虽然双方都在等待,但心情是放松还是紧张,对战局影响可不小。在下是放松高卧、不想任何武技的事,他却不同,那日我使了一招‘一波五折’让他看,这人就算不练剑,只怕也会在心里盘算剑术招式、彼此绝技,寻思进攻破解之法,患得患失,如此紧张心情,最易使人心力憔悴,在下曾经因苦思剑技,三十三天浑浑噩噩以为只是一时之事,便知道其中利弊。因此明日之战,在下能放手一搏,尽展所长,他却可能计虑重重,反而影响发挥。其实与支离益这样的高手决战,八九日的苦练能有何用?剑招万变只是眨眼之间,到时候全看随心所欲的本事,一招一式起不了多少作用。”

  楚月儿闻言看着他,点头道:“夫君所言,的确是武道至理。”众人也尽皆叹服。

  晚间正要睡时,楚月儿过来道:“有人射了一箭入营,这箭没有箭头,上面扎了条竹简用帛裹住,士卒不敢拆看。”伍封道:“多半是给我的。”由楚月儿手中接过箭,拆开厚帛,取下竹简看时,只见上面只写着一个“走”字,也不知道是谁射来。

  楚月儿道:“未知这是谁人射来。”伍封笑道:“简上可没写,不过我看这字迹,与范相国亲手绘的天下形势图的字迹一样,自然是范相国给我的。他是见支离益厉害,猜我不能敌之,叫我不战而逃,保全性命。”楚月儿叹了口气,问道:“夫君真有把握打败支离益么?此刻要走还来得及,他那‘诛心之剑’当真是厉害无比!”伍封叹道:“月儿还是以为我敌不过支离益。”楚月儿小声道:“若是再过数年,夫君便不用怕他,可眼下……,唉!”

  第二日便是伍封与支离益决战之日,伍封酣睡一晚,过了卯时方才醒来,楚月儿却是一夜未能睡着,早已经披挂湛齐,为伍封准备好了,等伍封盥洗后,替伍封穿好衣服和战神之甲,又替他戴好护臂、护腿,最后替他扎好郑声公夫人所送的革带,将“天照”宝剑挂在他腰间,腿幅内插上短匕,袖内藏好铁链子,除了那铁臂连弩未放入袖中外,都准备得甚是整齐。最后蹲下来替伍封穿上有铜垫的革履,楚月儿为他束履之际,眼泪却流了下来,滴在伍封的履上。本来这些事有圉公阳等人服侍,但楚月儿不放心,亲自替伍封穿衣束带。

  伍封将楚月儿抱起来,在她白玉般的脸上轻吻一下,笑道:“月儿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这时鲍笛走了进来,见状愣了愣,讪讪笑道:“小侄是否该退出去?”伍封哈哈大笑,将楚月儿放下来,问道:“小笛有事么?”鲍笛道:“国君和君夫人亲自到庖室,为二叔准备了麦粥,拿到大帐来,请二叔和婶婶一起用饭。”

  伍封愕然道:“国君亲自下庖室?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连忙与楚月儿到大帐,大帐中尽是麦粥香气,齐平公和田貂儿正等着他们。齐平公笑道:“封儿快来尝尝寡人做的麦粥!”

  伍封和楚月儿施礼坐下,鲍笛也坐在一旁案上,案上菜肴甚多,都是些开胃小菜。宫女正替众人盛粥之时,众人忽闻香气由帐外袭来,庖丁刀和圉公阳带些寺人捧了若干个小铜鼎进来,庖丁刀道:“小人用香薰鸡肉做了些小菜,请国君、君夫人、龙伯、小夫人送粥。”在每人面前案上放了一鼎。

  众人闻异香扑鼻,食指大动,各吃了些,只觉其肉细嫩无比,香味是天生的,又略带辣,登时胃口大开,这麦粥又天然清香,配合起香薰鸡肉,滋味说不出的好。伍封不住口赞道:“国君和君夫人这麦粥甚好,小刀的香薰鸡肉也好!”

  齐平公笑道:“其实这麦粥都是貂儿的功劳,寡人一生只下过两次庖室,一次是妙儿三岁之时,有一晚饿极了哭,寡人一时间叫不上庖人,遂亲自为妙儿做粥,几乎在庖室放了一把大火,好生凶险!这一次有貂儿在旁,寡人便没那么笨手笨脚了,哈哈!”田貂儿笑道:“国君将龙伯这女婿看得比积儿还重,貂儿怎能不跟着效劳?”

  伍封心中甚为感动,寻思齐平公一生下庖室二次,一次为妙公主,一次为自己,可见对自己的爱惜,叹道:“微臣得国君和君夫人如此爱护,万……”,说了一个字便强自忍住,心想大战在即,不可说出这不吉利的话,吓着了人。虽然他这“万死不辞”没说出来,楚月儿等人还是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脸色微变。

  伍封连忙顾左右而言它,问庖丁刀道:“是了,这香薰鸡肉鲜美之极,绝非寻常鸡肉,是怎么弄到的?”庖丁刀道:“这是田鸡肉,昨晚小人和小阳带几个人在田间捉的,想着今日龙伯要与支离益决战,早饭非得吃好了,才做了这道香薰鸡肉。”

  伍封看着这田鸡肉,就想起颜不疑那只“田鸡”来,不禁笑道:“这个意头甚好,等我打败了支离益,再去对付那只‘田鸡’!”齐平公和田貂儿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话中之意,楚月儿微笑解释道:“许多年前,公主给颜不疑起了个外号,叫作‘田鸡’,颜不疑是支离益手下第一高手,今日我们吃了田鸡肉,夫君才说这意头甚好。”齐平公大笑道:“妙儿怎么给颜不疑起了这么个名?哈哈,这真是好意头。”

  伍封心道:“这一战月儿、国君对我寄望甚重,我决不能败在支离益手下,否则怎对得住他们的厚意?”问鲍笛道:“小笛,叶公来了吗?”鲍笛道:“来了,他一大早便带了百人,在我们两营之侧立了几个营帐,架上了观台,早已经坐台远望。”伍封气恼道:“这叶公有些可恶,当我和支离益的决战是演给人看笑不成?哼,就让他多等等,晒他个头昏脑胀!”

  慢吞吞用完了饭,伍封等人才站起身,郑声公和姬克急匆匆进来,郑声公道:“今日是龙伯大战剑中圣人的日子,寡人替龙伯制好了数面大旗,上写着‘剑圣’二字,只要龙伯打败了支离益,我们就打着这旗接龙伯回营,哼,就算支离益逃过了龙伯的神剑,寡人这几面旗也要将这老家伙气个半死!”姬克笑道:“郑伯此计甚妙!外臣却没想到。”

  伍封大笑走出帐外,只见田盘与诸将都在外等着。伍封向营外望去,却见支离益早已经在齐越两营之间的空地上站着,如同一根铁矛扎在地上,丝毫不动。

  伍封向诸人拱了拱手,又对楚月儿道:“月儿,你守住营门不许人出去,此战不跟胜败如何,连你在内都不许擅自出手。”说完瞪了她一眼,楚月儿知他是怕自己如那日般擅自出营被支离益所擒,吐了吐舌头,点头答应。

  伍封施施然向场外走去,只见对面营中十余处华盖,盖下有许多故人向这边坐着,正是勾践、范蠡、文种、柳下跖、赵无恤、智瑶、韩虎、魏驹等人,颜不疑和鹿郢却一左一右站在营门两边。

  伍封向勾践等人挥了挥手,走到支离益面前,笑道:“阁下久候了,在下来得晚了些!”支离益道:“我们本来未约时辰,龙伯何时来也不晚。反正在下站在此处是等,阁下在营中也是等,并无不同。”

  伍封看了看天,只见阳光在东方,灿烂耀眼,笑道:“大有不同的,在下在营中多等等,就让叶公那老头儿多晒一晒,这家伙将我们的决战看得像在帐中观小卒摔跤为戏一般,在下颇有些不高兴。”支离益忍不住笑道:“龙伯此言倒有趣,是该让叶公多等等。”他伸手按住腰间剑柄,便要拔剑。

  伍封笑着摇头道:“且慢。”支离益皱眉道:“怎么龙伯忽然变得婆妈起来?”伍封向他眨了眨眼,笑道:“眼下观斗的人不少,都已经我们一见面便打死打活,我们偏让他们多等一等,岂不是好?”

  支离益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年轻人着实顽皮,眼下这决战生死的时刻,还有心思胡闹。

  双方人见他们二人说话,并不急于动手,大感愕然,他们离战场甚远,谁也听不见伍封和支离益说了什么话。

  伍封向支离益笑道:“在下对阁下向来敬重,本来想决战之前拿酒上来,我们对饮三爵再动手。但在下又想,我们若饮了酒,阁下败后,恐怕会有人以为这酒中被在下施了手脚,那么这一战的胜败只怕大有争议,我们便白打了一场。这么想着,只好改变主意,在下回去后再独饮算了。”

  支离益奇道:“难道阁下真的以为这一战会取胜?”伍封笑道:“那是自然,阁下不是以为你真的是天下无敌吧?”支离益哼了一声,道:“你可知九日之前那场比试,在下并未全力施展剑术?”伍封道:“这个在下知道,不过在下那时也留了手,何况那日在下使的是戟而非剑,就因为在下的剑术大有名堂,免被你预先看破了,哈哈,这是在下的诡计,先说给阁下知道,免得阁下死不瞑目。”

  支离益听他语气越来越放肆,怒道:“少年人年轻气盛,早晚必会后悔!”伍封斜眼看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在下故意以言语相激,想令阁下心浮气燥,阁下果然上当,哈哈!阁下可要小心,高手比试,切不可激动!”

  支离益心中一凛,也不知道是何原因,不禁后退一步,拔出剑来,心道:“这小子好生可恶!”伍封见三言两语,果然将支离益的情绪激起,时怒时恨,趁支离益后退一步,气势稍减之际,大笑冲了上前,他一冲之间,顺势拔出“天照”宝剑来,和同以身冲撞之力,双手握剑,“唰”的一声,只见一道剑光如同闪电般划过,向支离益当头劈落。

  此时阳光灿烂,然而伍封这一剑上的光芒更为耀目,如同黑云中的闪电、暗夜里的流星一般,只是一闪之间,威力惊人。两营旁观众人惊呼失声,不禁都缩了缩颈,仿佛这一剑是劈向自己一般。

  支离益也大吃一惊,想不到伍封这一剑之威如此骇人,当下挥剑上格,两剑相交,却是无声无息。伍封只觉一缕诡异的缠绕之力盘到剑身之上,暗忖支离益这阴柔剑力以臻化境,自己这么奋力一剑,居然被他轻松化解,力道反而缠绕上来。

  伍封由伍氏剑诀中悟出的旋力却是天下间至精奥的运力之法,对付支离益的阴柔剑力自是轻松,当下一声长笑,长剑微旋,由蛇剑的缠绕间震脱。伍封转身横跨一步,腰扭一扭,长剑圈起一道白光,横斩向支离益的腰间。

  他这一步横跨扭腰用的是在海中练出的身法,配合他长大健硕的身形,显得十分潇洒,力道又大得惊人。支离益赞道:“好剑术!”蛇剑一弯一弹,点在“天照”宝剑上,将伍封的长剑震开了数寸,从身前数寸处掠过去。

  支离益道:“阁下的剑术委实高明!”伍封笑道:“尊驾的剑术又何尝不是?”二人口上说话,剑势却不停,就这么一人一句之间,双剑相击了六十余次。

  二人使的都是快剑之术,伍封昔日未练“无心之诀”,以为收发随心是使剑妙法,自从与接舆一试剑术,被接舆的剑术逼得手忙脚乱,全凭直感运剑,才略知无心之妙。从那时开始习练快剑,随手挥洒,敌方剑动,自己的剑便有应手之招,收发不由心,剑如同手一般,自然行剑。支离益的快剑未必与他相似,但出招之快胜过接舆和董梧数倍,对付支离益这样的高手,出剑时丝毫也不能迟疑。

  伍封信手挥剑,有时是见招拆招,有时却是自然而然地随上一剑而出下一剑,并无什么剑法的拘束,使来使去,在别人眼中是千招万招,实则在他来说却是并无招式,这便是无界之妙境。

  在支离益的眼中,只见伍封的剑术时而繁杂得匪夷所思,时而简单得令人难以致信,可剑法堂堂正正,大有君临天下的气概,自己见多识广,天下间任何剑术、任何人挥出一剑都能看出底蕴,唯有伍封的剑术却让他看不出剑术间的关联,见前一招猜不出其下一招,而伍封每一剑之中都有一种凌厉摄人的气势,更是令人总有心悸之感。他与伍封交手数次,对伍封来自于“开山剑法”的剑术十分熟悉,早就推算了多种解破反击之法,可今日一见伍封所使的剑术,却完全不是他熟知的剑术路子,相反每一招都十分陌生、新奇,偶尔有一两招与“开山剑法”相似,但力道方位又全然不同。他心下一片茫然,不知道伍封使出的是什么剑术。

  他略一分神,便听“嗤”一声,伍封的长剑由他左臂前擦过去,立时将臂上衣服划开了一条小口子。幸好他反应敏捷,伍封这一剑是刺向他的左胸,被他扭身避开。支离益毕竟是一生行剑的剑中圣人,输了一招立时心静下来,一口剑反而使得更为流畅霸道,威力不减反增。

  他在剑道上极有天赋,练剑有勤,更兼他用两头蛇吸取过数百人的气血精神,每挥一剑便如有数百人助力一般,力道虽然诡异,却是威力奇大,伍封如果不是双手使剑,单靠一手之力决计敌不过支离益的神力。

  二人辗转相斗,双方旁观的人早已经看不清二人的剑法了,只见到两道身影闪来闪去,剑光偶尔映着阳光照入眼睛,令人不得不闭目。楚月儿细看良久,又惊又喜,自己终日陪着夫君,却想不到夫君的剑术之高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寻思夫君练到无界之境,未曾遇过支离益这样的高手,偶尔动手也只是一两招便获胜,始终未见过他尽展剑术之精奥处,怪不得他对与支离益决战之事信心十足。

  这时二人交手已经四百多招,支离益渐觉不耐,展开他的屠龙剑术,在空中飞纵。伍封也跃身空中,以行天之术行剑。他的行天之术本就是因本颜不疑使出的屠龙剑术所逼,勤练出来,其后随吐纳之术精进,这行天之术也由起初的一纵一跳,变成与楚月儿互相借力飞跃,最后能独立飞行,后由海中悟道真正的与天地合而为一的奥妙法诀,变成现在可与天地风雨融为一体的行天之术。以此术对付支离益的屠龙剑术,自然是轻而易举。

  二人只对了数十招,支离益便觉无论是身法力道都比伍封大有不如,寻思自己这屠龙剑术对伍封毫无所用,再使下去,反会吃亏,连忙落下地来,伍封由空而下,长剑下刺。

  支离益经验老到,早料到伍封会追刺而下,蛇剑飞扬,“嗤”的一声,一道剑气破空而出,正向伍封激射。伍封正往下飞,忽见剑气激荡,连忙在空中侧翻斜飞,便觉肩上一震,已经被剑气刺到,幸亏这战神之甲坚韧无比,将剑气大多数化解了去。虽是如此,伍封仍觉全身震动,一时间身法滞住。

  支离益与人斗剑的经验极为丰富,一见伍封被剑气刺中,也无暇理会他伤得十分沉重,见伍封身法稍滞,又一道剑气立时激发出来,这一次剑气与上次不同,上一次如同细针,这一次却如同拳大的一朵火花般。

  伍封暗暗佩服,虽然自己也会剑气,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剑气激得如这么大一团火花。当下毫不犹豫,剑上的剑气也激发,两道剑气相撞,“呼”的一声,火星四溅。

  二人剑气纵横,你来我往,虽然仍使的是剑术,但各人的宝剑仿佛猛地伸长了一丈般,激撞得铮铮直响。

  旁观众人无不色变,这剑气是极难见到的,就算剑尖上一两成的剑芒,天下间也没几个人能使出来,何况是这种激射丈外的剑气,众人看在眼中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伍封暗忖:“若是比剑气,你未必能比得上我!”当下全力施展,剑气越来越凌厉,范围也越来越广,渐渐衍出到三四丈外。不料支离益并不弱过他,剑气也能射到三四丈外。伍封的每一道剑气时如铁矛般直刺,时如长刀般横扫,支离益的剑气却如同一条大棒般劈打、一条铁殳般猛戳,互不相让。

  这剑气之斗凶险更胜过只用剑尖剑刃的格刺,须知这剑气速度极快、剑尖一指便轰然而出,颇难看得出方位来。二人相隔了三四丈,一个在地,一个在天,恶斗了六七百招,仍然不分胜负。

  仿佛他们的恶斗太过惊心动魄,以致天地为之色变,此时天上渐渐堆移云彩,稍稍昏暗下来。

  再斗了二百余招后,支离益便觉得有些气力不加了。这便见到吐纳之术的妙处,伍封的吐纳之术已至大成,毛孔一吐一纳之间,仿佛天上地下的力量都随之聚集、攒发,似乎并不费自己本身的气力,而支离益却没有这种奇奥的吐纳术护身,每一道剑气都要用自己的气力发出来,虽然然吸过数百人的精神气血,以剑气相斗近千招时,便觉得有些不妙。

  此时二人已经拆了一千三四百招,始终未能分出胜败来。

  支离益寻思:“这小子怎么如此有长力?难道他天生的力气还胜过我吸取的数百人的精血?”忽地鼻中哼了一声:“嗡!”剑尖一抖,斜斜地向伍封指过去。

  伍封本来长剑一旋,一道剑气正要发出,耳听支离益这“嗡”的一声,似乎一只大手在心上捏了一下,手臂不禁一滞,这道剑气却发出不去,聚在剑尖上“啪”一声炸开,自然是伤不了人。

  支离益趁他剑气发不出时,闪身上前,口中又发出“嗤”的一声,蛇剑上扬,向伍封腿上疾点。伍封又觉周围的空气似乎猛地向自己压来,一时无法展身,由空中直落下来,也幸好他这一落,便避过了支离益的蛇剑。

  便听支离益或口或鼻,不住地发出怪声:“嗤——嗡——噼——呓——嗤——叽——”,每发一声,蛇剑便使出一招。他凌厉霸道的剑招伍封还不觉难应付,但是这些怪声却如同魔咒,每一声仿佛都在心上扎了一针,心头为之一紧,这些怪声又仿佛是条细绳,而自己的这颗心却如当日在成周城头放出的布鸢,被这条细绳牵动得左右摇摆,无穷思绪便因此涌上心头。

  伍封挥剑格挡,迟迟、叶柔、赵飞羽、田燕儿的身影不断在他眼前闪过,令他心情大为郁结,恨不得放声一哭。

  支离益口中的怪声时快时慢、时急时缓,每一声如同魔咒般直沁入伍封心里,伍封心下闪过许多旧日的情形,时而喜悦、时而哀愁、时而郁闷、时而烦燥,总之是百感交集,一片茫然。幸好他练过“无心之诀”,见招拆招不由于心,是以心头思绪万千、心潮起伏迭荡,手上的剑却勉强能挡得住,只是一连退出了十余步,自己却浑然不知。

  支离益见伍封眼神茫然,手上长剑却仍能奇招百出抵御,大感愕然。他为了练这套“诛心剑术”,不知试杀了多人少,从来无人能像伍封这般神惑之后仍能使出精妙剑术。

  这时两营中旁观的众人虽然听不到支离益古怪的声音,但也感受到一股诡异的力道沁体。许多人面色变幻,喜怒无常,颜不疑和鹿郢二人,由于离得近些,隐隐听得到支离益的声音,不知不觉跌坐在地。

  楚月儿也听得到支离益的声音,虽然吐纳大成,也抵受不住,不禁倒退了三步,好在她心思天真清纯,立时醒悟,暗忖支离益使出了“诛心剑法”,大为不妙。她心思急转,知道上前助伍封是不可能的,只要再上十余步,便会被支离益的魔音所控,回望营中,见人人神色变幻不定,心道:“营中人听不到声音,居然也有所感,这支离益好生厉害!”连忙退守营门,不许任何人出营。

  两军营中士卒虽听不到声音,仍然稍稍混乱,再过一会儿,有的士卒便抵受不住,又的猛然伏地大哭,有的仰天大笑,有的哀声叹气,有的怒吼连连。

  勾践坐在营中也觉得甚烦,他见颜不疑和鹿郢跌倒不知站起,亲自起身出营相扶,谁知一出营门,便隐隐听到支离益的声音,立时呆住,想起自己当日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在吴国为奴,受尽屈辱,又想起十余年艰苦经营,一面阿谀巴结夫差、一面偷练甲兵,又想起灭吴之痛快、伐齐之威仪,忽想起得胜之师在镇莱关大败,情势大变,以致列国聚兵龙口,蛇兵被毁、偷袭之师败于西山,猛地一阵气恼、烦燥上来,忍不住恨恨地回望了文种等人一眼。

  颜不疑和鹿郢此刻也回过了神,虽然他们早知道支离益的这套“诛心之剑”威力无穷,但此刻仍然大为骇异。均想,怪不得支离益出营时让他们守在营门,不许任何人出来,以防误伤。鹿郢见勾践呆立在营门,连忙上前,将他扶入营中,见他仍然思虑不属,暗暗耽心,索性扶他入帐去,命人侍侯。

  支离益这种异术的确如同邪法魔咒一般,诡异而骇人,此刻天公也仿佛为之而惧,乌云密布,天色变得昏暗起来。两营中人未闻支离益之声也觉得难耐,更不用说伍封面对支离益之辛苦了。

  伍封此刻所受胜过余人万倍,支离益发出了百余声后,他心神渐失,茫然无措,几乎忘了此刻正与支离益决战。猛然间支离益哼了一声,蛇剑向他颈上横扫点打。伍封顺手将剑竖起格挡,隔在蛇剑之上,但他心神恍忽之间,忘了支离益这蛇剑绵软而坚韧、形如活物,“天照”宝剑碰在剑身上,蛇头一弯,直向伍封颈上叮来。伍封的吐纳术大成之后,感应最为敏捷,一听见耳边风响,虽然未曾念及是何缘由,却不自主地侧头相避。

  幸亏侧了一下头,蛇剑便未能叮在他的颈上,而是击在他的头盔上。伍封这战神之甲与头盔连成一体,上面是金犀头骨,内胎黄金为里,被蛇头击中后,发出“当”的一声轻响。这响声虽然极弱,却是发自伍封耳边,伍封听见这清脆的声音,便如一个巨雷在耳边滚过,立时间浑身一震,回过神来。

  此时支离益又发怪声,伍封不理其声音若何,双手握剑,大喝一声:“天!”长剑猛地下劈,支离益这一招“诛心之剑”才使出一半,却被伍封这一声大喝惊得气息一滞,旋即被伍封的剑风逼来,连忙格挡而退。

  伍封毫不迟疑,一连四声大喝:“地——有——正——气!”他大喝四声,也劈了四剑,每一剑如同开山巨斧。以声逼声,支离益的怪声只求诡异,自然不如伍封雷鸣般的大喝响亮。虽然支离益挡开了伍封的连续五剑下劈,却被他大喝的这一句“天地有正气”将怪声硬生生逼了下去。

  支离益便觉心头剧震,猛地张嘴喷出一口血来。他这“诛心之剑”伤的是人的心神,可此刻没伤到伍封,反被伍封的大喝逼回,伤了自己之心。

  周围众人都听到伍封这一句“天地有正气”,声音入耳,立刻神清气爽,此刻天上乌云散开,阳光又重新透入,每个人都觉得猛然间空气格外清爽怡人,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众人向场上看去,恰好见支离益口中喷血,猛地一个怪异的情形出现:只见伍封跃上半空,他这一跃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分明极快,众人看着却仿佛伍封是极缓慢地冉冉升上去一般,这种看着慢实则快的情形,使观者人人觉得心头一震,产生出一种神奇绝伦的感觉。

  支离益此刻心旌震动,茫然抬头看上去,恰好见伍封巨大的身影正好与赤日叠在一起,飞快地向他移来,仿佛他本来就是由赤日上飞来一般。此刻伍封双手举剑。又喝一声:“天地有正气!”长剑如同开天劈地一般,“轰”地一声凌空劈下来,剑鸣之声响彻四周,远在齐越两营中的人耳边也觉到“嗡”的一声,只觉得剑光耀眼,谁也分不清那究竟是剑光还是日光。

  支离益此刻心神俱失,伍封这一剑蓄力无限,十分缓慢,在支离益眼中却如同疾飞急斩一样,直到剑风及体,半身触痛。支离益才醒起挥剑格挡,蛇剑缠在伍封的“天照”宝剑上,可伍封这一剑有无穷力气,支离益单手挥剑无法抵御,“当”的一声,支离益虎口震裂流血,连蛇剑坚韧的剑身上绽开了数道裂痕,脱手飞出到数丈之外。

  便听“嚓”的一声,长剑由支离益右肩劈下,直及右胸之上,几乎将支离益连同右臂的小半边身子劈落。支离益大叫一声,跌坐丈外,立时间血染全身。

  伍封横剑站着,看着浑身鲜血的支离益,心中暗叹,谁能想到这号称天下第一的剑中圣手,今日竟会被自己打败呢?

  支离益缓缓由地上坐起来,咬牙道:“杀了我!”此时他披落的长发和浑身衣服上都是鲜血,伍封看在眼中,心下恻然,寻思是否上前杀了这人,以除后患。

  伍封正迟疑间,一条人影飞闪上前,捡起那柄蛇剑,眨眼间到了支离益身边,正是颜不疑。伍封叹了口气,道:“颜不疑,你将他带回去养……”,话未说完,忽见颜不疑手中的蛇剑一闪,竟然一剑刺在了支离益的颈上,支离益大叫一声:“你……”,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便如被人斩断了一般。

  伍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原以为颜不以上来是救支离益,却想不到颜不疑竟会刺杀他,一时间愣住。便见颜不疑猛然间面红如血,整个身子便如一个牛皮囊被人吹了气一般,慢慢涨起来。

  这时楚月儿闪身上前,道:“夫君,颜不疑在吸屠龙子的气血!”伍封立时醒悟,喝道:“颜不疑!”正要跨步上前,忽听支离益怪叫一声。

  只见支离益猛地由地上跃起来,他的右臂被伍封几乎连肩斩落,自然是再不能用,但他左手却空着,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左手猛地抓住那柄蛇剑回夺,发出一声狂吼,便听“啪喇”一声,这柄蛇剑在支离益和颜不疑二人合力相夺之下,碎裂成了十余截。这蛇剑是支离益用东海金英合以人称“蛇中之王”的金睛两头蛇炼成,坚韧无比,本来是不易碎裂的,可先前被伍封倾全力一剑震出了裂痕,此刻又被支离益和颜不疑两大高手奋力一夺,终于不胜其力,裂成十余段。

  伍封上前数步,却被楚月儿猛地扯回,原来那蛇剑一碎,内里猛地溅出许多黑血来,腥臭无比,若非楚月儿这一扯,只怕要溅数滴在身上。楚月儿一嗅异味,便道:“这血内有蛇毒!”原来这蛇剑本来就是用活蛇加金英炼成,剑体内含蛇体,支离益又曾多番用它吸人精血,是以剑身内的残血混合蛇体,便成了剧毒之血。

  颜不疑大叫一声,急忙用手掩面,原来这黑血四溅,有五六滴溅在了颜不疑的脸上。这人面上剧痛,见蛇剑已毁,伍封和楚月儿又逼上来,急忙闪身跃起,弹跳如飞,往越营而去。

  柳下跖本来坐着观战,忽见生变,大吼一声,拔剑挡住,想截住颜不疑,不料被颜不疑手起一剑,刺在肩头。柳下跖本来还无杀他之意,反被他一剑刺伤,怒道:“你个畜牲!”挺剑欲战,颜不疑却一弹一跳,没入越营之中。柳下跖挥剑要追,却被越军一圈圈围住,怒道:“干什么?”范蠡忙叫士卒退开,道:“中山君勿恼,这事以后再说。”他与文种对视了一眼,都摇头叹气,对颜不疑之举大为气恼。

  楚月儿远远见颜不疑这速度远胜刚才扑上来之时,一剑便刺伤了柳下跖,以柳下跖的本事也未能避开,仿佛这颜不疑突然间功力大进一般,心下骇然:“原来就一瞬之间,他已经吸下了屠龙子不少精血!”

  支离益身上也溅了不少毒血,只见他双膝挺直,在地上跳了数次,情形十分怪异。此时鹿郢飞跑上来,原来先前他见勾践被支离益的魔音所惑,将他扶入帐去,命人侍候,再赶来时,场上胜负已分,正好见颜不疑用蛇剑吸取支离益的精血,大骇之下飞赶过来。

  支离益见到鹿郢,吁了口气,直挺挺倒了下去,鹿郢抢上前抱住,泪如雨下。伍封和楚月儿蹲在支离益身边,瞧他伤势甚重,楚月儿轻搭其脉,伍封问道:“月儿,可还有救?”楚月儿叹了口气,摇头道:“剑伤倒好办,可他体内毒血甚剧,已经入心。其实这蛇毒也有法子可解,想是先前毒血溅入了他的创口,就算师父在此,也无法救活他了。”

  支离益看着伍封,口中道:“龙伯,小鹿……”,伍封心想自己见过东郭子华之事,鹿郢必定告诉了支离益,遂点了点头,小声道:“你放心,看在小华面上,我早将他视为我儿子一样。”支离益脸露宽慰之色,忽地显出微笑,道:“你才是……剑中……圣……”,头一歪便断了气,那个“人”字终是未能说出来。

  鹿郢抱着支离益的尸体,放声大哭,伍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柔声道:“小鹿,好好将老先生葬了吧!”他将“老先生”三个字说得特明响亮些,鹿郢立时会意,知道师父是提醒自己,自己哭便罢了,千万不能悲戚之下露出破绽,泄露了自己真实的身份。鹿郢向伍封和楚月儿叩了个头,抱着支离益的身子,蹒跚走回越军大营去。这时柳下跖也奔了上来,一边流泪,一边与鹿郢入了大营。

  伍封猛地大有感触,想不到支离益一生纵横天下,被人称为天下第一,今日却死在此地!而颜不疑居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然会在支离益重伤之际吸取支离益的精气,当真是欺师灭祖,人神共愤!转念又想,支离益欺骗颜不疑在先,不仅将自己的儿子说成颜不疑的儿子,欲借此偷骗越国王位,还教颜不疑练那“蜕龙术”,使他不能人道。这二者之间究竟是谁欠了谁,一时间也弄不清楚,想起那日在大昆仑山洞前支离益与颜不疑的说话,心道:“支离益对颜不疑并不好,或者颜不疑早已有杀他之心!”

  呆立良久,待楚月儿的小手牵住他时,伍封才回过神来,长叹一声,挽着楚月儿缓缓回营。二人回走之时,楚月儿问道:“夫君,你最后这招‘天地有正气’是何时练出来的?怎么我未见过?”伍封道:“那日在夷州见老商和盘丁比武时,我便想到用以声破声的法子应付这‘诛心之剑’。其后想练习闭塞耳音,时时在海中练剑,终是不成,不过总算将‘无境无界’的武技练得精熟。刚才击败支离益的一招是随手而发,‘天地有正气’这一句话也是临时想出来的。”

  楚月儿愕然道:“原来是临时想出来,我还以为你想到用这招对付支离益。既是如此,夫君事先为何对这一战有格外有信心呢?”伍封笑道:“其实我毫无把握,不过我那信心不假,只因我一直在想邪不胜正的道理,就算魔高万丈,最终必亡于道。”楚月儿吁了口长气,道:“见了夫君与支离益这惊心动魄的这一战,月儿才知道的确是天地之间,邪终究不能胜正!”

  回到大营,营中早已经一片欢腾,郑声公让郑卒挥舞着“剑圣”大旗齐呼:“剑圣!剑圣!”伍封微微一笑,将圉公阳和庖丁刀叫来,道:“你们陪吴句卑速往叶公处去,问他何时引楚军来助齐。”二人去后,郑声公大笑上来,道:“哈哈,寡人早就知道,龙伯才是真正的剑圣!”伍封道:“过誉过誉,支离益这一生,也就毁在‘剑中圣人’这四个字上。”

  姬克这些天与郑声公混得十分熟络,开玩笑道:“支离益这剑中圣人刚死,这名头便给了龙伯,似乎不甚吉利吧?”郑声公笑道:“寡人早就算计过了,支离益是‘剑中圣人’,龙伯却是‘剑圣’,意思是一样的,但少了两字,这便不会触支离益的霉头了。”齐平公笑道:“郑伯言之有理。封儿这一战足以让越人丧胆,这回叶公可无辞推脱了。”

  此时众士卒看着伍封的眼神中,都透着说不出的敬畏之意,伍封心知这一战可算自己在武技上的颠峰一战,已经在士卒心中奠立了无上的威信,在旁观列国之人的眼中,必然也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威望。

  下午圉公阳和庖丁刀赶回来,道:“叶公已经让楚军打出了伐越的大旗,眼下大军东移,往越人逼近。”

  众人闻讯都是欢欣鼓舞,晚间齐平公设宴为伍封庆功。伍封与支离益这一战虽然只是个人间的决斗,其实是能否引楚军相助的关键,伍封一战获胜,使楚军甘心伐越,此功不可谓不大。

  宴饮甚欢,席间齐平公问道:“封儿这‘天地有正气’五个字,大有意蕴,寡人已经命人火速打造十面大旗,上面都绣‘天地有正气’五个字,日后便插在临淄城头,以镇邪佞之辈。”田盘脸色微微一变,向齐平公看去,却见齐平公似是随口而说,并无他意。

  游参颇懂些剑术,忍不住问道:“先前龙伯败支离益那一剑,似乎与龙伯之前所使大不相同,只一招便胜了,未知是何剑法、有多少招?”伍封道:“剑法无名,也并无它招。”田盘愕然道:“原来只有一招,不过此招的威力惊天动地,可敌千军万马,理应是剑术之极致了。”伍封道:“其实一招也没有,是在下随手使出来,在剑术之中,此称为‘无’,无生有,无也是有,此谓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以又可说有千招万招,是为至巧,也为至拙。”

  众人闻他话中似乎有万千道理,却面面相觑,无人能懂,唯有楚月儿不住点头,知道夫君所说的正是剑术以及其它武技至高无上的境界。

  姬克道:“从今往后,天下间只怕再无人敢与龙伯比剑了。”伍封笑道:“这人还是有的。”郑声公愕然道:“是谁还有这么大胆子?”伍封看了身旁的楚月儿一眼,笑道:“这人肯定是月儿了,否则日后谁陪在下练剑?”楚月儿摇头道:“夫君深不可测,月儿看寒了胆,也不敢动手。”

  众人哈哈大笑,姬非忽地长叹一声,向齐平公敬了一爵酒,道:“国君有龙伯这女婿,让外臣好生羡慕。有婿如此,夫复何求?”他本来不大说话,此刻只说一句,便让齐平公乐不可支。郑声公点头道:“如今天下间当丈人的,只怕人人都有羡慕之意。”齐平公脸上大有得色,笑道:“郑伯和司马说得极是。”狂饮数爵。

  伍封心道:“这个姬非平日少言寡语,其实很会说话,一句话便让国君高兴之极。”忽想起这人当日曾与代国商货,又为“海上龙王”徐乘押货到代国,许衡将长笑坊三姬送给他为妾,他便收容许衡、张平,还用他们与胡人交易,想是个贪财好色之人,顺嘴问道:“早闻司马与董门之人大有交情,想是与支离益早就认识吧?”

  姬非吃了一惊,道:“哪有此事?龙伯想是听人误传。”伍封怔了怔,笑道:“或是在下听错了。”心想:“莫非乐灵、许衡临死还骗我?”旋又想:“当日伯南曾说任公子与你有交情,以致徐乘所掠之物能远运到代国,其后许衡也说过这事,想必不假。”又想起雪地中许衡、张平与乐灵偷袭之事,心中一动,借口更衣,将田盘、鲍兴、鲍琴叫来,小声吩咐了一阵,三人匆匆走了。

  伍封回到席上,又向楚月儿说了几句话,楚月儿告辞出帐。席上众人都饮了不少酒,帐中觥筹交错,热闹之极,谁也没有在意。

  营中诸将纷纷向伍封敬酒,伍封一一对饮,到三更之时,众人大多已经饮得大醉醺醺的,各自回帐沉睡。

  半夜之时,众人都酣睡之间,猛地里营外杀声四起。齐平公匆匆由伍堡出来,一时间只有招来等人上来保护,伍封、楚月儿、鲍琴、鲍笛、田盘等人都不知道去了何处。齐平公问道:“何事?”招来道:“越军趁我们得胜庆贺、松懈之际劫营!”

  齐平公让招来扶他登上巢车,招来命鲜虞铁骑守在巢车之下,齐平公向营前看去,只人火把闪动,连成一条条长龙,越军四下里往营寨杀过来,攻势极猛,大惊失色,道:“勾践好生可恶,趁我们酒醉高卧来劫营!封儿和大司马、左司马想必还在醉卧,快派人去叫醒,这……这可不大妙!”

  招来道:“外臣已经派人去催了。”齐平公细看了一阵,见越军兵分三队,一队弩手在后以箭矢相射,一队步卒在前以长干为墙前推,还有一队车兵夹在弩手和步卒之间,这才是他们的主攻人手。

  眼见敌人步卒已经冲到营前,两旁分开,兵车由中间疾冲出来,百余兵车已经直闯入营门。齐平公见敌方大批兵车入了营门,大惊道:“坏了,敌人冲进了营寨!快……”,话未说完,忽听营外又传来一阵喊杀之声,仔细看时,只见左右两侧各出现一队人马,打的是齐军的旗号,战车辚辚,两路夹击,向越军杀去。

  齐平公又惊又喜,道:“咦,原来我们早有埋伏!”招来目力极佳,火光中看旗号上的字,两边旗上写着大大的“鲍”字,招来笑道:“是鲍琴和鲍笛的人!”

  这两路埋伏的兵车不知由何处出来,直击敌军两侧,越军正往营寨猛冲,前方已经冲入齐营,越军正振奋之际,忽然有埋伏人马杀向两侧,就这么一冲,越军的步卒、弩手和兵车的三重之阵形立时大乱,这两侧人马又是车兵,专攻越军的弩手和步卒,平地上以车兵对付步卒和弩手,自然是以一敌十。越军的兵车大多冲入了齐营,一时回身不得。

  这时越营中见势不妙,知道齐军早有埋伏,连忙鸣金,各兵车前冲容易,回身便难。猛听齐营中战鼓如雷,一队人马沿着营前面木栅横杀至营门,将越军的兵车冲杀成两段。齐平公看那旗号时,写着“田”字,招来道:“这一队是大司马的士卒!”

  齐营下里拥出许多箭手,向营内被隔断的越人兵车放箭,箭矢一过,便见伍封的战神大旗闪了出来,这一队人是伍封、楚月儿、鲍兴、铁卫和死士,最为勇猛,专往敌方兵车稠集处冲荡,数次来回,敌方车队四分五裂,各自为战,被齐兵四下里由帐后拥出来,片刻间便将这百余兵车尽数埋没。

  此时营外的越军步卒、弩手也乱成一团,再被己方还未及入营正回撤的兵车驰过,更是散乱不堪。齐军两侧的埋伏兵车左冲右决,交错穿刺,来回四五次后,鲍兴的死士又由营内往外杀,越军此刻已经是溃不成军。

  就这么冲杀半个时辰之后,眼见越营中旌旗展动,似乎有援军来接应。此刻齐营中也鸣金收兵,大队人马鱼贯而入,等越营中接应的士卒出营时,齐军已经尽数撤回了。早有弓箭手以长干为墙,立在木栅之后,严阵以待。

  齐平公在巢车上看得血脉贲张,不住口地叫好,见越军狼狈回去,不禁哈哈大笑,与招来下了巢车,往大帐处走去。

  伍封一身戎装迎了上来,齐平公大笑道:“原来封儿早有埋伏,却瞒过了寡人,让寡人徒自耽心。”伍封笑道:“军机大事,营内人太多,不宜使太多人知道,并非有意隐瞒国君。微臣想让小琴小笛历练一下,增其胆气,擅自将小笛这郎中令调走,国君勿怪。”齐平公笑道:“这个寡人理会得,封儿是三军主帅,该怎么用兵,寡人不一定非要知道不可。小琴小笛经此一战,日后便不怕战阵了。”

  众军收拾兵甲,清点伤亡俘获,忙了一夜,天亮时伍封与齐平公、楚月儿一起用饭后,在大帐聚将,众将匆匆入帐。

  此战齐军伤亡不到五百人,但敌尸却在三千人以上,生擒七十余人,敌方伤者不计其数,获越人兵车一百多乘、兵甲若干,可说是大获全胜。

  齐平公笑道:“这次勾践可吃了个大亏!”郑声公不悦道:“怎么有战事不用我们郑人帮手?莫非龙伯以为郑卒不足为用?”姬克也道:“是啊,我们燕卒也颇能战,龙伯却不用我们,瞧不起人。”已方能少些伤损是最好不过,郑声公和姬克这么说当然只是客套话。

  伍封笑道:“非是在下瞧不起人,只因敌方偷营不可能用数万大军挤过来,齐军足够使用。在下怎么会瞧不起郑燕之卒呢?郑燕两军远来辛苦,宜多休息数日。何况齐军是此地主人,怎可动辙让远客伤亡?不到万不得已,在下也不忍心郑燕士卒丧生异乡。”

  郑声公赞道:“嘿,龙伯能说这话,很够朋友!”姬克问道:“龙伯怎知勾践会来劫营?”齐平公心中也有此疑问,道:“是啊,封儿怎么知道的?”

  伍封道:“敌方大胜或大败之际都是劫营良机,大胜之师容易松懈骄傲,大败之师则士气低落缺少斗志,此时劫营,十有七八都能凑效。昨日微臣与支离益一战,侥幸获胜,营内自然会宴饮相庆。勾践之辈擅能用兵,多半会想着我们宴饮松懈,正是劫营之机。微臣便预先埋伏了人马,等候越军劫营。敌人不来劫营,我们只是白埋伏一夜,无甚损失,真来劫营,便叫敌人吃个大亏而去。好在勾践十分听话,果然派士卒劫营,我们没有白白辛苦。哼,勾践太过小觑了微臣,居然以为微臣毫无防备,他吃点亏也是应该的!”

  田盘赞道:“龙伯用兵的本事,果然有孙武之风。”伍封道:“这是个很好的预兆。勾践有些沉不住气了!”田盘点头道:“是。”

  齐平公等人不大懂兵法,不知道伍封和田盘话中的含义,田盘解释道:“我们与越军两军相恃近二十日,龙伯每日观察敌营,越军从布防、士气以及各军调配方面都是无懈可击,我们寻不到丝毫可趁之机。相反我们这大营也是如此,勾践也不能得用兵之隙。是以两军相恃不下,若是各排阵势决战,只要一方守寨不出,便无法为战。”

  齐平公皱眉道:“莫非就要这么相恃下去?”伍封笑道:“若是觅不到战机,还可用主动和被动两法用兵。被动用兵,便要等待敌方士卒调度或是粮草接济方面出现问题,再趁机攻杀;主动之法,就是要设下巧计,诱敌露出破绽。两军相恃不下,田相在后方招集士卒甚为有效,每日都有士卒入营,声势渐大,今日楚人又打出了伐越之旗,勾践毕竟是以南师北向,耽心士卒不服水土,再加上以是秋末,再过十余天便要入冬,勾践怕久拖不利,才会冒险劫营,以他的谨慎,一般不会如此用兵,今日便知道他的确有些沉不住气。”

  众人这才明白,一齐点头,郑声公道:“这用兵之法寡人并不擅长,闻龙伯和大司马一言,当真是获益良多。”

  伍封心下正盘算用兵之策,圉公阳上来禀报道:“龙伯,今日所擒越人之中,又见故人。”伍封问道:“是谁?”圉公阳笑道:“是那陈音。”伍封道:“快将他请来。”转头对齐平公道:“国君,陈音是微臣故友,一阵间微臣想将他放了。”齐平公毫不在意,道:“任凭封儿处置。”

  圉公阳和庖丁刀将陈音带上来,陈音苦笑道:“龙伯,想不到今日又是如此相见。”伍封连忙下去,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道:“我们各为其主,于公是敌,于私却是朋友。先前国君已经答应放陈兄回去。”陈音愕然道:“在下两次被龙伯所擒,龙伯都放了,是否会引旁人谤议,说龙伯是个公私不分的人?”

  伍封笑道:“在下也不是白放,前几日小兴儿擅自动兵闯入越营,有六十二人被你们擒住。今日在下将所擒之人尽数放了,随陈兄回去,以换回这六十二死士回来,应当算是公平。”陈音点了点头,道:“是否让在下回去,然后两军行阵前换人之举?”伍封摇头道:“何必那么麻烦!在下将人交付陈兄一并回去,陈兄回去后,请勾践将我的人放回便是。”

  众人哗然,寻思这换人之举哪能如此?自己先放了人走,万一勾践不将己方士卒放回,岂非白放了这些人?再者说了,己方被擒的只是些小卒,而放回去的还包括越将在内,比较起来,己方有些吃亏。

  陈音也大感愕然,道:“在下可没把握说服大王放人。”他一说这话,帐中诸人立时知道这人十分老实,换了别人自会言之凿凿、一定有把握换人回来,唯恐伍封不放回他去,可这人却预先说明自己未必能说服勾践,也不想想说了这话,齐人还放不放他。

  伍封笑道:“陈兄决不会欺我,相信会尽力说服勾践,至于勾践放不放人,那是他的事。在下候之三日,三日后不见我们的士卒回来,便知道勾践无放人之意,在下只好再做打算。”当下让圉公阳和庖丁刀将陈音带下去,连同所擒的士卒一并非放回去。

  陈音等人下去后,齐平公道:“如此也好,让越人知道我们是仁义之师。”田盘道:“这也给其他越人作个样子,他们被擒之后仍被放回,便知道我们不是非杀越人不可,到时候战阵之上,也容易投降,不会有拼死之心。”

  姬非道:“贵军被擒的只是些罪囚死士,是否一定要换回来不可?”伍封笑道:“他们以前是罪囚,现在却是士卒,做主将的怎能弃之不顾?如此才能使上下将士用心杀敌。其实在下还有其他用意,先用此事试探一下勾践,多一分了解,日后便好用计。”

  正说话时,楚营派了使者来,还是那吴句卑。伍封笑道:“吴先生,这些日子因为要与支离益决战,颇有怠慢之处,请勿见怪。”这吴句卑在营中十日,伍封的确是没怎么与他说过话。吴句卑道:“小人理会得。楚营已经移至大昆仑山下,叶公派在下来,请龙伯前去商议军机。”

  伍封起身道:“叶公见招,在下怎敢不去?”向齐平公等人告辞之后,带了楚月儿、圉公阳、庖丁刀和铁卫,随吴句卑赶往楚营。还未出营,旋波拿着一只信鸽来,道:“龙伯有信。”伍封拆下了鸽腿上的黄帛,看后微笑,沉吟片刻,手写一书,让圉公阳发出去。

  然后随吴句卑赶往楚营,路上见吴句卑忧心忡忡,伍封问道:“怎么?楚营出了事情?”吴句卑叹了口气,道:“叶公自从昨日观了龙伯与支离益一战,回去便吐血倒卧,一夜未起,遂命小人请龙伯前去。”

  伍封吃了一惊,道:“叶公虽有小恙,也只是感受些风寒而已,怎么忽然间病势加剧了?”吴句卑垂泪道:“这一次叶公可不是诈病用计,看来十分沉重,小人觉得有些不妙。”伍封道:“月儿擅医,正好去瞧瞧。”

  不一会儿便赶到楚营,众人直入叶公的卧帐,进帐看时,果见叶公面色惨白,眉眼青黑,仿佛一夜之间瘦下一小半去,一看便知道病势十分沉重。楚月儿连忙为他搭脉,半晌方道:“叶公受了支离益‘诛心之剑’的魔音所伤,牵动旧患。”

  伍封恍然大悟,寻思自己与支离益一战时,除了自己之外,能听到支离益魔音者还有楚月儿、颜不疑和鹿郢,而叶公身处高台,离得又近,自然也听到其音。

  吴句卑道:“怪不得,昨日随叶公在台上台下的十名小卒回来都染病不起,今早还死了三个。”

  伍封倒吸一口凉气,暗叫侥幸,想不到支离益的“诛心之剑”厉害至此,竟能伤及二三百步外的人,自己昨日若非突然惊觉,以声破声,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楚月儿替叶公扎了数针,又写药方,让吴句卑派人煎药,让他将这些药也给其余受伤的小卒服用。伍封见她面色凝重,小声问道:“怎么?”楚月儿看了看叶公,小声道:“叶公以前受过不少次伤,这些天又感染风寒,被支离益魔音一摧,心旌震动,激发了旧患,他年岁高大了,十分不妙。月儿只是尽力而为,尽些人事而已。”

  伍封面色微变,道:“这么说是没救的了?”吴句卑猛地放声大哭,伍封忙道:“吴先生千万不可如此,若让士卒知道,只怕全军震动,后果堪虞。”吴句卑心中一凛,放低悲声。

  这时叶公渐渐醒来,问道:“是龙伯来了么?”伍封连忙上前,道:“正是晚辈。”叶公叹了口气,道:“老夫以为还可以打完这场仗回去,想不到天不予寿,看来是不能生还楚国了。”伍封安慰道:“这也未必,叶公静养些时日……”,叶公摇头道:“龙伯不必瞒我,老夫自己的身子,怎会不知?只是这千乘楚军老夫有些放心不下。其实二十多日之前,老夫在行军途中感染风寒,便有不详之感,遂命人急赶回郢都,请大王亲来引军。算计脚程,大王也该在行程之中了,或还有些日子才到。”

  伍封点头道:“贵国大王亲来,必能振奋士气。”叶公又将楚月儿和吴句卑叫上来,道:“老夫只怕等不到大王赶来,老夫死后,秘不发丧,想请月公主在军中坐镇,有吴句卑相助,想必可以支持些日子,等大王赶来。”

  当下叶公恕恕叨叨安排军中之事,吴句卑仔细听着。伍封见他预先都有安排,这老人果然不简单,不愧是楚国名将。叶公安排完毕,向伍封道:“龙伯,眼下齐有国难,田恒要依仗龙伯,自然是事事由得你。此人智谋深远,最擅政事,战后须要小心此人。”伍封点头道:“叶公一番好意,晚辈受教了。”叶公又道:“大王来后,请代老夫一言:楚地虽大,但不可轻易封县于人,以免群臣势大难制,有损王权。”说完吁了口气,渐渐睡去。

  天亮之时,叶公亡于军中。

  吴句卑果然叮嘱亲随,悄悄将叶公装敛在帐内,秘不发丧,只说叶公年高体弱,风寒未愈,请月公主襄赞军机,自己卧帐养病。

  伍封因军中事烦,在帐中祭了叶公一回,吩咐楚月儿小心提防敌军,又将圉公阳、庖丁刀、鱼儿和铁卫都留在楚月儿身边,自己一人回齐营去。

  回到齐营已经是中午时分,正好赶到伍堡与齐平公、田貂儿、田盘一起用饭,齐平公见他一人回来,大感奇怪。伍封道:“叶公亡故了,月儿是楚国公主,暂留在楚营坐镇,等楚王到来。”

  齐平公叹了口气,道:“叶公虽然有些专擅行事,但他一生为国,算是个大大的忠臣。”伍封点头道:“国君言之有理。不过这个‘忠’字有时候是很难断定的。”田貂儿奇道:“一心为国便是‘忠’,怎么会难以断定?”伍封问田盘道:“大司马心中,何以为忠?”田盘道:“诚如君夫人所说,一心为国自然是忠。”

  伍封道:“问题是有时候好像忠君不一定是为国,有时候为国却不一定忠君。譬如说商纣王,残害百姓,比干、梅伯以为纣王之举损于国事,是以冒死苦谏、力阻其倒行逆施,以致被杀,这自然是忠了吧?而飞廉、费仲事事顺纣王之意,纣王说要杀人,他便不理是非去杀,这自然是奸了吧?”齐平公三人都点头称是。

  伍封道:“诸国卿大夫在家里摔几件玉器、杀几个隶臣隶妾,这是常见之事,大司马以为此事如何?”田盘不解其意,道:“玉器臣妾皆为其私产,此乃家事,并无不妥啊。如此之举,列国卿大夫何家不曾有之?”

  伍封道:“然而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商纣王杀其臣属、害其百姓,这都是其自家之事,就像卿大夫摔玉器、杀臣妾一样,为何前者为暴虐,后者却是正常呢?”

  田盘一时语塞,齐平公道:“听封儿这么一说,寡人倒糊涂了。”田貂儿皱起眉头,道:“龙伯是否想说,事事顺着君意,此为忠君,而逆君之意,不管其理由如何,都不算忠臣。”

  伍封叹道:“非也非也。按道理推下来虽是这样,可如此一来,那逆商纣王之意、冒死进谏、阻纣王倒行逆施的比干、梅伯岂非成了奸人,而事事顺着纣王、助他害人的飞廉、费仲岂非成了忠臣?然而比干梅伯之忠、飞廉费仲之奸是肯定的,是以这中间有些问题。”

  齐平公三人皆感愕然,颇有些摸头不知脑,伍封这番言语,的确令人越听越是糊涂。

  伍封道:“我一路由楚营中回来,因叶公而想了许多事。譬如某国之君喜泳,见大泽而想跃入,而臣子知道泽中凶险,恐其君溺死,死命将其君拉走,这臣子是忠是奸?”田盘道:“这自然是忠。如果其君因该臣阻其乐而杀之,便是昏君。”

  伍封点头道:“大司马所言极是。但其君是否真会溺死,谁又能知?这岂非给当臣子的有了许多借口?譬如为臣子的以防止其君噎死为理由,阻止其君进麦饭,只许他用糜粥;或是恐其君由车上跌下摔死,而阻止其乘车,只许他步行。如此一来,便会生出许多事来。其君是否真会噎死、是否真将跌死,大有疑问,其臣是忠是奸谁能辨之?”

  齐平公三人渐渐明白伍封话中之意,他举例所说的臣子,岂非正说的是田恒?

  伍封又道:“比干梅伯之忠,是忠于职事,忠于百姓,自然是忠。然而在为君者眼中又有不同,采地邑民,是为君者之私有,大夫卿族,是为君者之臣仆,是以在为君者眼中,忠于自己方为忠。同是一个忠,一者是忠于百姓,爱护家国,一者是君王,尽臣仆之道。二者利害相同,便是天下忠臣,利害有异,在君王眼中,忠与不忠就大有斟酎之处。所谓‘忠君爱国’,前两字是说要忠于君王,后两字是说要忠于天下,二者要能兼顾,非要君明臣贤不可。”

  田盘叹道:“这么说来,这当臣子的真是十分为难了。”伍封道:“为臣者难,其实为君者也难。人皆说‘忠君爱国’,先说忠君。如先前之例,其君入泽、麦食、乘车之利弊如何,要看其君的体格、能力和习性,所谓一叶障目,为臣者当多多参商,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如此才能避免出忠心而作奸为。”

  田盘心道:“你这岂非是说,要我田氏交出权柄,遇事共决?”

  伍封看出他的心思,道:“如果要群臣共决,如今也不易做到。朝堂之上,有相国、大夫诸官,权有大小,责有轻重,不可能人人身份如一,然而臣子虽然有首有辅,但诸臣各执异议时,并非权重者就说得对、权轻者就说得错,更不能以权相欺,戕杀执异议者。每人都有公正之心,这样才能群策群力,臣子都能如此,便是忠君,大抵可称得上是忠臣。”

  虽然他说得委婉,但齐平公三人都听出伍封话中之意,是请田氏与其余齐臣图结一心,共为国事,绝不能以家族为重,侵害他家。

  田盘点头道:“龙伯言之有理,在下受教了。”

  伍封又道:“再说‘爱国’。凡为君者,国中之事皆是自己的事,凡为卿大夫者,家中之事都是自家私事,是以为君者必爱其国,正如卿大夫必爱其家一样。譬如那商纣王可称是祸国秧民,但天下是他的,他能不爱么?可见只有爱国之心不够,是否爱国,要看其所为是否真的利于国。当年晋楚争霸,敌意极深。楚成王围宋,晋文公破曹而下,楚成王不欲与晋决战,命子玉解宋围,然而子玉不愿意不战而还,是以并不肯听,反而进兵欲与晋战。其实这是晋楚国事,于子玉个人并无多大利益,他只是不想晋楚相争中楚人失了锐气,可算是子玉的爱国之心使然。然而晋文公退避三舍,城濮一战破楚,楚国丧师辱国,楚成王令子玉自杀。这个子玉就是虽有爱国之心,却祸于国的例子。”

  齐平公道:“封儿说得是,无论为君为臣,都当以此为鉴。”伍封道:“微臣最恨的是那些打着爱国的幌子自把自为的家伙,有的人以为只要出自爱国之心,任何行为都有可赞之处,口称‘爱国无罪’,实则祸国秧民,如此无知之辈,决不可重用,有罪者便要诛之无赦!或有人为子玉惋惜,以为他俱材勇、为国争先,虽败亦荣,其实大谬不然!子玉一者不忠于君,二者不利于国,如不诛杀,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效仿子玉胡乱生事。假如我们退越之后,有人恨晋越之伐国,擅自诛杀晋人越人以报仇,岂非又惹战祸?日后见有此辈,便要重惩。”

  齐平公和田盘都点头,田貂儿叹道:“闻龙伯之言,貂儿茅塞顿开。龙伯今日之言,是为我们齐国日后打算来着。”伍封道:“微臣战后要离开齐国,但心里却必然牵挂国君和齐事,是以今日多说了几句。齐国经此重创,日后还是要与列国和盟,不可轻启战端。先前大司马说列国卿大夫皆有杀臣妾之事,在下却不以为然。在下家中摔玉器之事自有,杀臣妾之事却是从未有过。这并非在下故意做给人看、假作仁慈,而是念及人命。以前是见天下地多民少,珍惜人力之贵,颇有私心;后来是因为历事多了,爱妾故友先后有所亡故,明白了天下之贵,无有过乎人命者。在下多年来战阵杀戮,杀人无数,心下总觉不好,但有时又不得不为。唉!”

  他恕恕叨叨说了许多话,勾起齐平公等人的许多心事来,一时间四人都未曾言语,各有所思。

  这时鲍笛进来,道:“国君、君夫人、龙伯、大司马,越军有所调动。”伍封问道:“怎么动法?”鲍笛道:“眼下晋营西移,与大昆仑山下的楚营相对;卫营对燕营、宋营对郑营,越营未动,仍与我们大营相恃。”伍封笑道:“勾践是想与我们对阵决战了。或者这几天间,他会大兴战阵,欲一战而决胜负。”

  田盘皱眉道:“楚军可应付晋军,大抵可成平手;燕军可应付卫军,稍有胜机;郑军应付宋军却有所不足。这三阵或不会输,但齐军对越军有些难,越军人数比我们多出一倍有余,其君子之卒和神弩之卒十分难当,直接冲荡,我们大有难处。”

  伍封见他将双方势力分析得十分合理,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我们未必会输,人数不足,可用阵法相辅。”田盘道:“中军固然每日练阵,但在下的左右两营却只练过寻常的阵法,一时间龙伯想教他们奇阵,只怕有些难。”

  伍封笑道:“大司马的左右两营在下每日都看过,两军似乎颇熟方圆之阵。”田盘点头道:“方圆之阵是军中常见之阵,列国士卒有谁不会?左右两营颇熟这方圆之阵,只可惜此阵主守,攻势不彰。”伍封道:“无妨,勾践若真想决战,在下便来个阵中套阵。”田盘愕然道:“阵中套阵是个什么阵法?”伍封道:“便是两阵合一阵,阵中有阵,阵外也有阵。嘿,在下研习阵法多年,除了用王师破秦之时外,倒未怎么用过。越人最擅野战,在下以阵法对付,我们大有胜算。勾践想决战,我们便先搦战。”

  伍封当下聚将帐中,一一安排,让楚、郑、燕三营严密防守不出,胜负之举,都看齐越两军。又从楚、郑、燕三营借来了许多无字的旌旗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