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靖一觉醒来,其时已至中午,他摇摇晃晃地下床。
推开了门,外头走道地板上摆了套素净衣裤,上头一锭小银子压著张字条。字头写著「臭猴儿,瞌睡虫,姑娘我起得早,先去雷府周边瞧瞧热闹,黄昏之时你再来,在雷府大门等我,雷南府上在这儿无人不知,你多向人问问,便知道地方了。衣服供你更换,你多久没换衣服了,想臭死本姑娘吗?银子赏你吃饭,替姑娘我打杂跑腿,是有好处的,知道吗?”
“哼!”卫靖做了个鬼脸,随即将字条揉去。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确实脏了,他的行囊之中虽然有带换洗衣物,但这些时日轮流穿替,大都肮脏不堪。卫靖将干净衣服换上,打了几个哈欠,领著阿喜下楼。和顾店的伙计打声招呼后便离开了霸王客栈。
卫靖向几个路人问明了雷府的大致方向,悠闲地走著。一条小道间多是民居,有些树枝伸出砖墙外,卫靖沿著墙走,手指划过著墙砖,脑中胡乱转著,一副心思又全溜到闯天门神兵大赛上头了。
他在海来市这些时日受了不少恶气、遭逢数次险难,晓得这大城市比起纯朴的小原村要险恶许多,但心底终究又隐隐不甘,只觉得自己岂会比其他人差,要是认真起来,必定能在海来市闯出一番名堂,男子汉大丈夫,一辈子窝在乡下逗狗儿有何滋味?
他又想著明年春天通天河畔大扬府上的神兵大会,必是刀光华烁、剑影曜曜。四方各地的铸兵好手提著五花八门的心血之作上台比拚,光是两个伯伯出赛的兵刃,便必定能博得满堂彩了,那是多么精彩有趣的一场盛事。
神兵大赛对于卫靖而言,就像是狗儿眼中的鲜牛肉块一样,令他心痒极了。
他幻想著倘若是自己参赛,自个儿那柄参赛家伙不晓得能有如何成绩,他尽管对自己的手艺甚有信心,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自己的铸剑手艺全经父亲传授,自己便远不如父亲。在海来市风光名扬的卫开来、卫青文两个伯伯,手艺自然不会输给父亲卫文。再者,刀剑之类的兵器,除了所用钢材、铸造技艺之外,耗费时程也有差别,一柄好刀好剑需要经过长时间反覆折叠锻打,剑身才会渐渐坚韧。两个伯伯历经数届神兵大赛,每一次自然都是准备充分,说不定上一届刚分出胜负,不论胜败,便已开始筹备下一届神兵赛了,自己此时却连购买铸兵钢材的钱都没有,自然吃了大亏。
“或许回小原村时,和老爹说说,要他亲自出马,再不然……要老爹让我在工房里取一柄剑身……这两点老爹应当都不会答应吧。我想老爹根本不会让咱们再上海来了,你说是吧,阿喜。”卫靖知道小原村家中铸剑工房里,还有几柄剑身,都是上好钢材锻打而出,未经开刃,卫文也未曾间断地持续锻打,一日一日更加坚韧。送给王老爷的四柄剑的剑身,便是在这些剑身当中挑选出来的。
出了这小道,卫靖沿著大街店家走了一段,只见到前头路口叉处,一个乞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对著来往的行人们喃喃念著。
卫靖见著这附近商家稀疏,行人也不甚多,路过那乞丐身边的行人,有些不理不睬,有些便会扔几枚钱币到那乞丐面前的破碗中。
卫靖伸手按了按腰间钱袋,钱袋里是寥寥数枚铜币,和贝小路赏他的一锭银子。经过乞丐身边之时,卫靖轻瞥一眼,见那乞丐全身肮脏,穿著破烂短裤,一旁摆著两支柺杖,原来他那双腿自膝盖以下便没了,断处肿胀发黑,还有些脓包,甚至流了些脓血。
乞丐不住地朝著卫靖磕头,身子一起一拜之际,断处挤压,也淌出更多脓血。卫靖甚至闻到了那脓血的腥臭味道,眼睛瞥见乞丐身边地上用木炭写著字——“逢恶匪劫掠,亲人惨亡,求大爷相助,凑钱葬亲人。”
卫靖瞧他可怜得很,便也伸手自腰间掏钱,捏了两枚钱币要放进乞丐的破碗,突然停下动作,又收回手来,缓步走开。
那乞丐先是张大了口,跟著不住磕头向他拜,见他渐渐走远,神情变得凶恶,像是在诅咒他一般。
卫靖也不理睬,转了个弯走入岔道,和阿喜一人一狗悄悄探出头来,远远地瞧那乞丐。原来他正要投钱之际,觉得有些不对劲,心想那乞丐双腿自膝盖以下都没了,便是拿著柺杖,又如何能走?又见他身子瘦弱,短裤里一双大腿却粗大异常,十分古怪。即便他有天生神力,单凭双手撑柺杖走来行乞,膝处脓血也必然会低落下地,留下血迹,但那乞丐便只有双膝著地处淌了不少脓血,周遭其他地方却没血污。
“难道是亲朋好友将他抬来讨钱,那也真奇怪。”卫靖远远瞧去,此时离黄昏与贝小路相约之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便也不急著赶路,便逗留在拐巷处,静悄悄地偷瞧那乞丐,想看看这乞丐究竟是如何行走。
过了老半晌,乞丐仍维持著同样动作,卫靖渐感不耐,便走出巷子,装作没事一样,阿喜跟在他身后摇著尾巴。
一人一狗又走近乞丐,乞丐似乎还记得方才卫靖赏钱到一半却收回,也不朝他磕头,只是凶狠狠地瞧著他。
卫靖走过乞丐身边,腰间钱袋却落了下来,滚落到了离乞丐十来步外的墙角,发出喀啦啦的声音。卫靖吹著口哨,不停往前走,竟像是没有发现钱袋遗失一般。
乞丐闷不吭声,卫靖转进了另一边巷子里。乞丐瞧著那巷子口,观望半晌,突然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原来两只脚压在腿下,破烂短裤子开著叉,双腿便藏在裤里,膝盖的伤处自然也是假的了。
一旁的店家路人见那断腿乞丐站起,有的惊愕、有的不屑地啐著,像是司空见惯一般。那乞丐也不理会旁人目光,嘴里冷冷咒骂著不知是什么的话语,提起破碗、柺杖及一些随身物事,歪歪扭扭地走去捡那钱袋。
突然几声狗吠,阿喜奔出巷子,一口衔了那钱袋,往巷子里头跑。
“哪里来的臭狗,给我停下,将老子的钱给吐出!”那乞丐见阿喜咬去了钱袋,恼怒地拔腿追赶。
阿喜虽跛了一脚,但伤处已好,跑起来并不太慢,而那乞丐却因久跪双腿酸麻无力,阿喜衔著钱袋跑向巷脚,卫靖突然又探出头来,自阿喜口中接过钱袋,系回腰上。
“哟!怎么你长出脚来啦?”卫靖抬头一见那乞丐站在他面前不远,故意佯做讶异问著,原来他方才仔细打量之后,发现乞丐全身瘦弱,便只跪在地上的一双大腿甚粗,早便瞧出了破绽。其实这破绽十分明显,只是乞丐全身脏臭,一般行人根本不会细看,有些瞧出来的,也多半觉得事不干己,更不会特意找麻烦,自寻晦气。只是卫靖生性好事,又兼爱恨分明,他心地善良,但终究是小孩子脾胃,度量不大,对他好他固然感激,但对他坏,他可也咽不下一口气,昨晚在霸王客栈赏了乞丐几枚钱,却遭来乞丐一顿咒骂,可让卫靖气得头皮发麻。
此时见著了这假装断腿的乞丐,便想捉弄他一番,故意丢失钱袋,引那乞丐去捡,再使阿喜去衔回,好当面揭穿那乞丐的伎俩。
乞丐一脸错愕,恼羞成怒,竟举起柺杖追来要打卫靖,卫靖哈哈两声拔腿便跑,乞丐本来便跑不过卫靖,更因双腿麻痒难耐,只能连连咒骂著,目送卫靖跑远,附近的店家瞧了,有些哑然失笑,有些连连摇头。
□
烈日炎炎,一人一狗缓缓地赶路。
“阿喜,你又累了吗?是了,这两天你都没吃好,等贝小路替我赢回了钱,我买块大牛肉给你吃!”卫靖停下脚步,让阿喜歇息,轻摸著阿喜的背,阿喜已是条十多岁的老母狗,这些日子陪著卫靖四处奔波,比起在小原村悠闲窝著,也更显出老态。
卫靖转进一条人潮较多的大街,找著了小吃摊,用昨晚赢得的铜币,点了两碗猪油拌饭,扒了一碗在地上让阿喜吃。
卫靖边吃著饭,见到对街巷口又有两个乞丐并肩坐著,一个是哑巴,不停比手划脚,又向路过的行人不住地磕头,一个眼睛瞎了,翻著一对大白眼,眼皮颤呀颤的。
卫靖吃完了饭,付了饭钱,刻意牵著阿喜到了那两个乞丐身旁晃晃,已经瞧出花样。
原来那两个乞丐身上也都有不少脓包,淌著脓液,但这些脓包和脓液,不论是色泽还是气味,都和先前那假装断腿乞丐断腿处的脓伤如出一彻,那必然是同一种化妆技和材料了。
“乞讨便乞讨,何必这样装神弄鬼呢?”卫靖低声自语,继续朝著花剌街前进。一路上便只见到一个又一个的乞丐,或蹲或坐地盘踞著好几条街,卫靖注意到这些乞丐年纪并不太大,有些乞丐带著残疾,却大都是装出来的。在某些较为冷清的街上,那儿乞丐便不若闹街上的乞丐可怜兮兮,反倒是三五成群,伸长了手,向每一个路过的客人招手。
这条街窄,前头三个乞丐鬼鬼祟祟地蹲在巷弄阴暗处,一等行人走来,立时拦路,抓著了行人衣角,或是大声嚷嚷纠缠,或是哭闹哀求,非得行人掏出钱来才要放手。
“太莫名其妙了!”卫靖站定身子,瞧著前头一个气喘吁吁的胖大叔,受不了乞丐纠缠,赏了几枚钱花钱消灾。那些乞丐讨得了钱,又缩回原先的阴暗处,朝巷子两端看著。
一个少妇牵著五岁大的娃儿自卫靖身边经过,朝著伫有乞丐那方向走去。
“这位大姊,前头有乞丐会缠人不放!”卫靖大声提醒,那少妇怔了怔,也注意到前头躲在阴暗处的三个乞丐,赶紧转向,和卫靖点了点头,绕道而去。
三个乞丐瞪大了眼睛,纷纷站起,不怀好意地瞧著卫靖。卫靖昂了昂头,领著阿喜迈开大步往前走。他见这几个乞丐尽管衣著破烂、身子肮脏,但年纪大都称不上老迈,甚至无病无痛,却尽使些欺瞒诈骗、纠缠拦路的方式行乞。卫靖打从心底瞧不起这些家伙。
卫靖经过乞丐身边时,还故意仰高了头,露出得意神情。一个乞丐指著卫靖腰间,低声一喊:“唉哟!就是这个小王八蛋呀!”
“你骂谁?”卫靖听了乞丐骂人,火冒三丈地停下脚步,却见那三个乞丐朝著他的背后衣角处指指点点。
“这什么玩意儿?”卫靖也觉得奇怪,拉著衣角,扭头一看,却见到衣角处绣著一只颜色较浅的小虎图样。
“就是你这臭小王八蛋处处和咱捣蛋!”一个乞丐破口大骂起来,还推了卫靖一把。“你这小子哪条道上的?”、“你知不知道咱们花开富贵?”另两个乞丐也鼓噪起来,揪著卫靖衣服拉扯,不让他走。
“什么花开富贵,根本没听过,滚一旁去,拉著我衣服做什么?”卫靖怪叫一声,抓著了一个乞丐手腕,将他摔倒在地。跟著拔腿跑出了这小巷,心中大骇,惊讶这乞丐帮派消息竟然灵通至此,他不过捉弄了一个骗子乞丐,其他的乞丐立时便知道了。
巷道外头连接著一条大道,又有些小吃摊子,行人多,乞丐也多。
三个乞丐追著卫靖来到大街,纷纷吹起口哨,扯著破锣嗓子大吼:“花开富贵的哥儿们,找著这臭小子了!”三个乞丐这么一招呼,不但惹得大街上的行人注意,附近数条街的乞丐,竟全围了上来,一个比一个脏臭,手里大都持著木杖棍子等家伙,嚷嚷著:“找著了?在哪儿啊,敢找咱们花开富贵的麻烦,快把他好打一顿!”
卫靖让十来个乞丐持著木棍围著,这才知道原来这几条街的乞丐不但行乞招数相似,且都是一路的,俨然自成一个帮派,名堂便叫做“花开富贵帮”。
“我去你个花开富贵!你们是乞丐还是强盗?好手好脚的不去工作,装聋子、扮瘸子的很好玩吗?”他不愿示弱,和那些乞丐斗起了嘴,脚边的阿喜让乞丐们这阵仗吓得发起了抖,却还是护主心切地朝著乞丐吠了起来。
“咱们怎样你管得著吗?”、“你以为你是英雄大侠?”、“快将你摸去的钱交还出来!”、“交还出来!”十来个乞丐大声吆喝,有些举起木杖去戳刺卫靖的身子。
“什么钱?我摸了谁的钱?”卫靖怔了怔,见到一个乞丐伸手要抓他腰间钱袋,只当这些乞丐仗著人多诬陷他,还要硬抢,想也不想便出手还击,抓著了那乞丐手腕,将他拐倒在地。
“臭小子敢动手!”、“打死他!”乞丐们见卫靖放倒己方一个同伴,全都怒骂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著,你们想怎样?”卫靖捏紧拳头,大声质问。
围观路人当中,有个大叔看不过去,仗义说话:“你们这些乞丐做什么欺负孩子?”
围著卫靖的乞丐们,纷纷转身,指著那出头大叔,大声骂:“这小子好可恶,自早上起便一直找咱们麻烦,用石子扔咱们不说,还抓了咱们碗里的钱便跑,追都追不上!”
那大叔气势登时泄了许多,却还是说:“你们可有凭据?”
“当然有!他便是穿著这身灰衣,后头还缝了只小虎头,化成灰我也认得!”好几个乞丐大声鼓噪,以木杖敲地。
“王八蛋你啰唆什么!这儿谁不知道咱们花开富贵?你要和咱作对是吧?”一个高大乞丐大步跨出,一巴掌打在那出头大叔脸上,又将那大叔推倒在地,那大叔咬牙切齿,却再也不敢回话了。
这乞丐这么一动手,一群围观路人登时散了大半,大都不想招惹这“花开富贵”。
“八手……我的八手呢!”卫靖早见苗头不对,伸手自行囊中掏摸八手要作为防身之用,一摸之下出了一身冷汗,行囊里的八手不知上哪儿去了,一听有乞丐说认得他的衣服,一怔,低头看看这身素净新衣,心中一凛,怒吼一声:“贝小路——”
卫靖这才恍然大悟,贝小路好心地送上新衣供他替换,竟然包藏著这等恶毒伎俩,这些乞丐口口声声说有个穿著和他一样的小子找乞丐麻烦,摸了钱就跑,必然是贝小路穿了同样的衣服捣蛋,然后嫁祸给卫靖。
尽管两人身高样貌不同,但乞丐之间口耳相传,也根本无心细查,全只记著一个灰衣孩子,衣角上有只小虎。最重要的是,巷弄中三个乞丐,确确实实地见了卫靖和他们捣蛋,自是一口咬定了。
“咦?又是这小子!”远处的小吃摊上,樊军正痛快吃完了两碗炸酱面,起身付面钱,瞧见巷子那端卫靖和一票乞丐起了冲突,心中好奇,更兼幸灾乐祸,挤过人群去看。
“啊呀,是樊军,朋友、朋友!帮帮我!”卫靖见著樊军,也觉得惊讶,连忙扯了喉咙大叫。
“你是他朋友?你要替他出头?”那推打大叔的高大乞丐瞪视著樊军。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朋友了?”樊军一怔,笑问著,他昨晚打赢了擂台早早走了,没有瞧见之后卫靖对上王道士的场面,向那乞丐摇摇手,说:“我和他不熟,你想怎样请便,我等著看好戏。”
“阿喜你躲远点,看我一个人对付这些恶徒!”卫靖见樊军不但无意搭救他,反而落井下石,气得卷起袖子,伸脚推著阿喜屁股,将阿喜赶到了老远。
两个乞丐伸手要去抓卫靖胸口,都让卫靖抬手拨开,后头一个乞丐要抓卫靖腰间钱袋,让卫靖扭了手腕,拐脚绊倒。
“这小子学过几手擒拿。”樊军咦了一声,看著卫靖和几个乞丐你推我挤。
乞丐当中倒有两、三个也有点本事,没让卫靖摔倒,其中一个身材较壮,身手也灵活些,赏了卫靖好几下巴掌。其余的乞丐举著木杖助威,不时偷捅卫靖两下。
卫靖哪里敌得过这么多人,一下子便给打倒在地,让两个乞丐架住双肩抬了起来,其余的乞丐纷纷抡拳打来。卫靖鼻子、嘴角都流了血,双腿乱踢乱蹬,破口大骂,瞧见一旁围观行人不但没有相助之意,反而大都兴致勃勃地看著热闹,其中樊军更是双手叉腰,看得津津有味,心中更是气恼。
“死樊军、臭樊军,好不要脸!”卫靖扯著喉咙大喊。
“你无故骂我干啥?”樊军本来瞧得有趣,突然听卫靖骂他,不禁愕然。
“你一定是受了潘元指使,找来一堆乞丐为难我。你在霸王客栈充英雄,在地下海来作潘元的小狗,你是两面人,你是潘元的走狗!”卫靖胡乱大叫。
“你放什么屁?我和这帮乞丐压根不认识!”樊军瞪大了眼吼。
“你敢做不敢当!”卫靖仰头一撞,将架著他的乞丐撞得鼻血长流,举手抓著前头一个乞丐手腕使劲一摔,将这乞丐摔倒。大步一跨冲到樊军身前,指著他鼻子骂:“潘元呢?他躲在哪儿?你欠他多少钱?叫潘元出来我要揍死他!你作潘元的走狗,难道不怕霸王客栈里的兄弟们知道了要取笑你?”
“你这顽劣小子瞎扯什么?我不是说过我早和田鼠帮再无瓜葛了!”樊军怒极,一把揪住卫靖衣领,将他拎了起来,后头乞丐还不停拉拉扯扯,卫靖也不停蹬脚,喊著:“啊——你还说不是一伙,露出真面目了吧!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你分明就是花开富贵田鼠帮!还偏偏混在霸王客栈骗吃骗喝,难怪李二腿说你没本事!”
“什么?李二腿?他不是让我给打伤了吗,他背后说我什么?”樊军恼怒地质问。两旁乞丐仍不停拉扯,有些手脚还招呼到樊军身上,樊军大力挥手将几个乞丐推开,叱骂:“乞丐滚一旁去!”
“你又是哪条道上的?”、“你没听过花开富贵?”乞丐们仗著人多,一点也不将樊军放在眼里。
“李二腿说我什么?”樊军也不理那些乞丐,怒眼瞪视著卫靖。
“李二腿嘴上没说,但我猜他心中这样想!”卫靖大声地答:“他年近中年,孤家寡人一个,搞个双刀帮便只是为了保护地下海来一群落魄商人不受臭老鼠欺负;你年轻力壮,武功高强,替那下流的潘元欺压好人,却不理自己朋友让人欺负!李二腿是真英雄,樊军是假好汉!”
“我什么时候跟你成了朋友?”樊军大吼。
“我昨晚和王道士打成平手,吴老板便当我是朋友。你尽管帮花开富贵欺负我,让所有人都知道樊军帮著花开富贵田鼠帮,欺负霸王客栈的朋友!”
“你这家伙到底哪里冒出来的?在这儿夹缠不休做什么,还不给我滚——”那高大乞丐见樊军挤在他们当中霸著卫靖,抡起拳头一拳打在樊军脸上,发出了磅的一声。
樊军怒眼圆瞪,缓缓回头,瞧了那动手打他的高大乞丐一眼,一把扔下了卫靖,还顺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个爆栗。
“哇!”卫靖抱著头在地上打滚,樊军这记爆栗敲得可不轻,卫靖头上登时肿了个大包。
“你这臭家伙……”高大乞丐指著樊军正要开骂,樊军已然一拳擂来,将他轰退了好几步远,随即晕倒在地。
其余的乞丐又惊又怒,举著木杖、棍棒打来,大声问著:“你哪一路的!”
“在下霸王客栈樊军!”樊军大喝,拳脚齐发、肘顶膝撞,将一根根木杖尽皆打断,将一个个乞丐打倒在地。
只一瞬间,十来个乞丐晕的晕、逃的逃,有些吓得连尿都喷出来了。
樊军双手交叉,转身要向卫靖兴师问罪,见卫靖揉著脑袋,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这才豁然明白,冷笑了笑:“贼小子,原来你故意激我替你打跑那些乞丐。”
“你不是想要练拳头,我是给你好处……”卫靖后退两步,摸摸鼻子,说:“我真的和王道士打成平手,吴不修老板真的认我这个朋友!”
卫靖正说著,突然脚下啪的一声,吓了一跳,还不知是什么,背后突然一下刺痛,不晓得让什么打中。
樊军咦了一声,大步一跨,拦在卫靖身前,右手虚空两抓,摊开手一看,是两枚小石子。
“我操——贝小路出来!给我出来——”卫靖瞧见樊军手上石子,随即会意必然是贝小路躲在暗处玩那八手弹弓,一股怒火像是要从七窍中喷出一样,暴怒喊著。
“她在树上,啊呀,跳下树了。”樊军指著不远处民居围墙后头一株茂密大树。
“臭丫头、贱丫头!将我的八手还来!”卫靖暴躁跳著,冲向那大树墙边大叫。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算你狗运好,你听著,约定照旧,黄昏之时在雷府门外大树下等我,姑娘还有事吩咐。”贝小路的声音自墙壁那头喊出,随即再无声息。
“你放屁!你是全天下最恶毒的臭娘们,你奸诈狡猾卑鄙下流无耻龌龊肮脏恶心——”卫靖将嗓子都喊哑了。
“你冷静点,她早跑远了。”樊军哈哈笑著,问:“你当真和王道士打成平手。那牛鼻子喝太多了吗?”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卫靖咬牙切齿,陡然脱下自己身上绣著小虎的新衣,想要撕碎但力气不够,只好扔在地上乱踩一通,从行囊中抓出脏臭旧衣胡乱套上。他总算还记得这儿是大马路,便没换裤子。又摸到腰间钱袋突起一块,想起是贝小路赏他的银子,气得将银子取出,砸在地上弹了两下。还不停哼哼喘气。
“……”樊军哭笑不得,伸手捡起地上银子,拍了拍卫靖的肩头说:“现在天色还早,咱们去喝两杯,给你压压惊……”
□
“原来如此,你倒诡计多端。”樊军点点头嗯了一声,他领著卫靖上了一家时常光顾的小店,叫了酒菜茶水。待卫靖怒火平息,两人渐渐聊开,说起和贝小路之间的纠缠,听得樊军一愣一愣,啧啧称奇,说到昨晚樊军离去之后的情形,樊军也乐得开心,说:“你使这些招数,牛鼻子必定要发怒了。”
“我管他发不发怒,我待会找著了贝小路,要将她撕成两半!”卫靖哼了一声,吃下一块牛肉。探头看看樊军背后背著的那对短铁棍,好奇地问:“三次见到你,你背上都背著这玩意儿,那到底是什么?是兵器吗?”
“这叫拐子,见过没有?”樊军解开胸前绳子,取下背上那双黑短棍其中一只。
卫靖从没见过拐子这种兵器,见这短棒外头包覆著一层铁皮,比半截手臂略长,看不出什么稀奇之处,但见笔直的短棒四分之一处,莫名横出一截与棍身成直角的短柄。
“短的这节是握柄,这样子用。”樊军握住那四吋长的短柄,棍身便平行抵著手臂外侧。
樊军随意舞弄了几下,只见那拐子在樊军手上,灵巧有如蛇游,像是从他手臂长出来似的。
卫靖看著看著,渐渐瞧出了门路,原来拐子能以握柄作为轴心随意转动,棍身长端指内、抵著手肘时,手臂便如同铜墙铁壁,能当做盾挡格兵刃;长端指向外,便好似手臂伸长一般,点击敌人身上要害;也能握著棍棒本身,当作一般短棒作突刺、敲击。
卫靖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奇,突然拍了拍手,说:“拐子……对了!若是拐子的话,便无须长时间锻打,铁棍这样粗,寻常刀剑本便斩它不断,你是打拳的,拿著这对拐子在手上,威力更大数倍!神兵大赛可没规定一定得使刀剑呐,哈哈!公孙遥无声无息,自然是你最适合了。”
“你说的是明年初春,闯天门举办的神兵赛。”樊军怔了怔。
“是呀,就是这个,你也知道这比赛?”
“那些宣传大报贴得处都是,路边大婶都知道了,咱们靠拳脚兵刃混饭吃的会不知道?你知道第一名的赏金有多少吗?”樊军反问著卫靖。
“我不知道,招募的纸上没写。”
“足足三十万银。”樊军叹息地看著手上那只拐子,左翻右翻,说:“可惜我这对拐子卖相差,样貌比不上那些名贵刀剑,鉴赏那关便过不去……”
“这倒是,这拐子的模样当真不怎么起眼,鉴赏那关会很吃亏……但若是花点心思设计些花样,涂上银漆,银亮亮的便好看许多,再结些红线花绳,舞弄起来红影闪呀闪的,未必比不上刀剑。且使刀剑的人多,拐子便占了个新奇的便宜。”卫靖侧著头想。
樊军嘿嘿一笑:“看不出你懂得倒不少,我还当你是个学过两手功夫的好玩小子罢了。”
卫靖哼了哼说:“功夫我反倒不行,铸剑才是我的强项,我见了那闯天门神兵赛的告示,便一直想著这事儿,日也想夜也想。前些日子我遇上了个傻不隆咚的小子,叫作公孙遥,他年纪大我两、三岁,剑术却是一流,但不知上哪去了。要是和他搭档,应该可以在神兵赛上过足瘾了。”
“公孙?海来市西南的信县有个公孙氏族,剑术造诣极高。”樊军细细尝了口酒,他晚上便要上雷府打擂台,慎重起见,便连酒也浅尝即止。
“对对对!公孙遥是信县人,但他不知上哪儿去了。所以我才想,若是咱们联手,应该也有些看头,你比公孙遥那小子更能打,只要过了鉴赏那关,便是你的天下了,你拿著拐子大杀四方,说不定连满全利也打不过你,那咱们便得第一了!第一神兵的头衔、三十万银,都是咱们的了。三十万银对半分也有十五万,应当可以在海来市开一间最顶级的打铁剑铺了。”卫靖边想边说,说得眼睛都发亮了。
“瞧你乐的,我有说要和你联手吗?不过……要是咱们当真联手,拿下那第一神兵,赏金可以让你分多些。我的目标便只是鉴赏那关之后,在第二轮上和一些高手过招,哼哼!”樊军不但没有反对卫靖这合作想法,且轮到他眼睛发亮了。
“我也不是为了赏金。闯天门有一个叫作满全利的家伙,抢了我的东西,我想趁那时夺回,就算夺不回来,我也要给他点苦头吃!”卫靖握著拳头说。
“那姓满的名头挺响亮,怎么你惹上了他?”樊军有些诧异地问。
卫靖便将满全利是如何蛮横,抢他的剑还要赶尽杀绝的经过,说了个大概。
“原来你是这样来到海来市的,你丢失了剑,怕回去给你父亲骂,哈!”樊军随口说。
“啊呀!”卫靖听樊军提到他父亲,便像是给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半晌不说话,樊军连连催问,卫靖才说:“我爹爹恐怕不会答应我再上海来。”
樊军怔了怔,说:“原来如此,你家里管得严。不像我从小就是个混混,我父母不太管我,四处闯惯了,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你现在还小,再等个两三年,你爹爹便管不动你了。”
“两三年,那便是再隔一届了,那要等好久啊……”
“是啊,还真久……”
卫靖身子陡然一震,跳上椅子大力拍掌,笑著说:“哇哈哈,我真是笨透了,早该想到这办法!”
卫靖还不等樊军开口问,便急急忙忙地说:“你和我一起回小原村,向我爹爹下订单,打造一把高级拐子,你别提神兵赛,便说是留做传家之用,我爹爹必定会替你打造。造好之时,我再以送货之名,将拐子带来给你,这计画天衣无缝呐!”
“噫!聪明。”樊军一拍掌,也兴奋起来,又犹豫地问:“你这么有信心你爹爹一定会替我造拐子?这铸造工钱又怎么个算法?”
“哈哈!这你别担心。”卫靖胸有成竹地说:“我俩一同回去,事先串好说词,我便说在海来市让坏人欺负,你仗义相助,打退坏人救我一命,因而损坏了拐子。我爹爹心地好,知道你是为了救我而损坏兵刃,又怎么会收你的钱?”
“嗯嗯,这样想还当真是天衣无缝……”樊军连连点头,兴奋之余一口将杯中酒喝尽,又叫了三盘小菜上桌,樊军还向店小二点了壶清茶解酒,扬了扬眉说:“小哥,照旧,先赊著,加上前两次的帐,过两天结清。”
这间小店离雷府只有几条街距离,此时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两人聊著神兵赛的琐事,越聊越是起劲,仿佛那第一神兵头衔、三十万银已然到手了一般。
“要是得了三十万银,你便能还清潘元的欠债了!”卫靖笑著说。
“我还等到那时候?”樊军瞪了卫靖一眼,说:“今晚擂台王我拿下第一,赏金还了潘元后还剩下不少,还能够请霸王客栈的兄弟们好好吃上一顿。”
“你口气真大!”卫靖好奇地问:“你究竟是怎么欠潘元的钱呐?”
樊军本不想答,但卫靖连连逼问,又使计相激,一会儿猜是赌债、一会儿猜他是缺钱买酒、一会儿又说他想上酒楼找姑娘吃饭睡觉需要用钱,将樊军激得恼了,这才住口。
“根本不是什么丑事,我那小弟成亲,需要些钱。”樊军叹了口气。原来潘元为了在地下海来扩张势力,四处寻觅厉害打手。但田鼠帮没没无名,厉害打手大都兴趣缺缺。樊军便拒绝了潘元数次邀约。
樊军的家乡也在外地,是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他上海来市闯荡多年,便只在霸王客栈这样的小场合里靠著拳脚打出小小名气。樊军偶而返家之时,见家中依然穷困,弟弟将要成婚,连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心中痛苦,这才向潘元借了笔钱返家张罗。
“说这些干啥,聊聊你吧!”樊军摇了摇手,不想再谈自己家里。
“刚刚便已说过我的事啦,还是说些拳脚兵刃上的趣事吧。”卫靖点点头,两人又聊了许久,天色也渐渐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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