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府门前人如潮水,自各地而来,都要参加这雷员外举办的大擂台赛的武术好手们,聚集在外墙大门入口处,在雷家奴仆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往院里而去。
樊军顺著人潮走,不时也碰上霸王客栈的朋友。
“哼,那个贱丫头说话像放屁一样,怎么还没到呐?”卫靖倚著雷府外头一株大树低声咒骂。
“我早就到啦,等你好久呐,你为啥将衣服换了,嫌我替你准备的衣服不好看吗?”贝小路的声音自卫靖头顶上传下。
卫靖抬头看去,只见贝小路自茂密树叶里探出头来,朝著他做鬼脸。
贝小路一个翻身,跃了下来,拍拍身上的树叶,身上装扮果然和卫靖先前那套灰色衣裤一模一样,衣角上绣了只小老虎,头发还刻意以方巾裹住,像个小男孩似地。
“你为什么这么王八蛋?为什么三番两次故意捉弄我?”卫靖卷起袖子,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我替你准备衣服,赏你银子吃饭,我哪里捉弄你了?说话可要凭良心呐!”贝小路摊著手说。
“你故意和我作一样打扮,去偷那些乞丐的钱,不就是想要嫁祸给我吗?你还偷去我的八手,让我在受到乞丐们欺负时连防身家伙都没有,你说你恶不恶毒?”卫靖气鼓鼓地说。
“我哪有故意嫁祸,那些乞丐全贼得很,装神弄鬼地骗人,我不过是教训教训他们罢了,他们自己认错人,我有什么办法。你的八手我借来用用,紧张什么,小气鬼,呐!还你就是啦。”贝小路边说,边将八手抛还给卫靖。
卫靖接回八手,检查一遍,就怕贝小路在上头动些手脚,他注意到贝小路手上的铁炼声没了,但裹著手腕的丝巾后头还隐约可见那手铐,想必是贝小路窃去八手,想试著自行解开手铐,但因为不懂得其中构造,仅能以乌钢小刀切断铁炼。
“我说过很多遍,那手铐只有我会解,你要去请铁匠撬开也行,一来让大家都知道飞雪山庄的贝小路是个没用的笨贼,让人铐上了锁;再来触动里头机关,十几枚钩子伸出将你手上皮肉撕得稀烂。”卫靖嘿嘿笑著。
贝小路脸色一变,冷冷盯著卫靖说:“要是让我奶奶知道,有人这样欺负她的孙女儿,她必然会摘了那人脑袋,你好自为之。”
“哼哼,我还真冤枉,从头到尾都是你自个找上门来,要偷我的八手,带我来这地方不说,还使尽诡计陷害我,你这恶毒娘们,我见到你奶奶一定向她告状,要她打烂你的屁股。”
“我奶奶向来疼我,她才不会打我。”、“难怪教出这么一个没教养的贱丫头!”、“你嘴巴放干净点!”
两人随著人潮进入雷府,仍不住斗著嘴。
雷府幅地辽阔,比富贵居更为华丽宽阔,大院子里种满奇花异草,布置得高雅堂皇。
大厅里头人声鼎沸,几十张长桌上摆满别致小菜和香醇美酒,奴仆们一一地招待那些拳术武师们上座用膳。卫靖暗暗地估算,这偌大的厅堂当中聚了近两百位的拳术家,其中二十来个,是来自霸王客栈的朋友,大都聚在一块闲聊,樊军、虎哥、王道士、猴拳陈块、快腿张三龙等都在其中。他虽然也想去和他们坐在一起闲聊,但又怕贝小路在后头捣蛋瞎扯,讲一些令他丢脸的丑话。
大厅中央靠墙处,一张更为华贵的长桌上,坐的都是雷南邀请而来的观拳贵宾,其中霸王客栈的吴不修也在座上,后头还有个“寿”字。
“这雷南好没见识,打擂台前摆这酒席,是要让待会台子上满是呕吐秽物不成?”、“擂台呢?怎没见到有擂台?”那些蓄势待发的练家子们,大都不怎么动桌上的酒菜,狐疑地交头接耳。
“两位也是来打擂台的?”雷家奴仆见了卫靖和贝小路,狐疑问著。
“是呀,不行吗?”卫靖和贝小路斗嘴,脾气不大好。那奴仆笑嘻嘻地替两人找了位置,还替卫靖将阿喜迁到院子外头,又拿了好大一块肉给阿喜吃,卫靖这才满意。
雷南满心欢喜地走出内厅,走向长桌和所有的拳术家一一寒暄,这一来又花了不少时间,有些耐不住性子的拳师,当场便埋怨起来:“到底是来喝喜酒还是打拳啊?”
“在下招呼不周,张师傅可别见怪呐!”雷南轻拍著那出言埋怨的拳师们的肩头说。
卫靖瞧雷南五十来岁,脸色红润,十足的大富豪的样子,此时态度却谦和地十分怪异,对每一个拳术家都出奇地恭谨。
只见雷南站直身子,对仆奴使了个眼色,奴仆们即刻在大厅中央立起四根木柱,用绳子结成一个方形场子。
“各位大英雄,今儿个是我雷南生辰喜庆,办这武术大赛,纯粹便是技艺交流,咱们不见红、不伤身子、不伤和气!”雷南身旁跟著一个六十来岁驼背老头,是雷南的得力助手兼管家,大声说著。
“拳脚无眼,不见血怎么打?”众拳师们正讶异间,两个年轻人已经翻身跃入了比斗场子,虎跃龙腾地比划起来。
只见那两个年轻人面貌相似,年纪大都二十上下,拳脚路子也相差不大,招势大开大阖,大都是虚招。长桌上的汉子们瞧他俩比斗,有些发出了不屑的笑声。
“这两个是在下小犬——雷风、雷宇夏,顽劣小子学艺不精,替各位师傅暖个场面,让大家见笑了。”雷南朗声笑著,自个也入了上座,陪著长桌上的贵宾们敬酒吃菜。
贝小路推了推卫靖,说:“你既然自认聪明,我便考考你。你不觉得这场面有些奇怪吗?你瞧瞧,这像打擂台吗?你猜猜,这雷南肚子里在滚些什么主意?”
“是不大像,太温和了些,吃得酒足饭饱,打中肚子岂不是要吐出来了,怪不得大家都不吃东西。”卫靖瞧著四周,果然大多数来参赛的汉子们都不动筷子,酒杯也是虚举几下,微沾嘴唇便止。
“但我怎么会知道他想什么?”卫靖并没有打算参加擂台比赛,便也不顾忌这些,大口吃著这丰盛美味的菜肴。
贝小路说:“我从小便听奶奶说著江湖上一些事,这两年反倒是我到处游玩,将见闻听闻告知奶奶。海来市有不少富豪仕绅……”
“你就会想吹嘘自个儿见多识广,通天河以北以王老爷名声最响,以南便属雷南势力最大,你说过了。”卫靖打断了贝小路的话。
“王老爷为人和善,广结良缘,所有人都对他服气。这雷家则是以武出名,他虽然坐拥许多土地,收受租金,但也经营许多生意,光是武馆便开了十来家。雷南领著一票武师打手势力庞大,他性子暴烈,平时没人敢得罪他。以他脾胃,在寿辰之日,举办擂台大赛瞧瞧热闹,发个赏金,本没什么。你瞧大伙觉得奇怪,一方面也是奇这擂台赛未免太娘气,另一方面,便是奇这雷大员外怎么转了性,变了这么温文和气。你知道为什么吗?”贝小路滔滔不绝地讲,话末还问了卫靖一句。
“我只是个乡下孩子,见识比不上大都市里的贼。这雷南以往我听都没听过,又怎么知道他转什么性?”卫靖懒洋洋地答,只觉得这大擂台赛没他想像中精彩,场子里两个雷南儿子已经下场,换上雷家武馆里的拳师上场比斗,后头排了一排候战武师,全都是雷家武馆自己人。
“通天河以北有个王老爷,大伙儿听说过没?”老管家朗声说著。
“还好。”、“是个老实人。”底下等著参赛的打手拳师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著。
“是好极了,王宝胜老爷家财丰厚,却有副菩萨心肠,那一年我……”长桌上突然站起一个大汉,大声颂扬著富贵居王老爷的善举,但一席话讲得却不甚流畅,像是背诵著台词一般,述说一段他以往遭逢劫难,王老爷是如何仗义相助的经过。
那老管家连连点头,不时出言附和,和那大汉一搭一唱地讲著王老爷的好。
王老爷声名远播,长桌上的江湖好汉大都听过,也纷纷应和,但也不免觉得奇怪,许多人低声交谈著:“怪了,不是听说雷员外和富贵居王老爷不对盘吗?怎地他那老管家和人讲起双簧,一味地称赞王老爷呢?”、“听说王老爷一家,近来让闯天门抄了!”
贝小路嘻嘻一笑,低声向卫靖解释:“海来市的闯天门,势力一天比一天壮大,许多帮会不是依附了闯天门,便是离得远远的,尽可能别和他们冲突上。那些大地主、大富豪们,大都有一套自保的方法。雷南员外性格刚毅,要他向闯天门低头,可是极难,十数年来开设十几家武馆聘雇武师、招收学生,以壮大己身势力,便是图个自保。但王老爷人缘极好、交结甚广,都遭逢了闯天门的荼毒,你想想,其他的富豪仕绅听到了这消息,可有多震惊,心头儿跳得最厉害的,莫过于这与王老爷齐名的雷南了吧。”
“然后呢,所以雷南吓得傻了吗?”卫靖随口应著,突然瞧见十数个奴仆毕恭毕敬地替大汉们斟茶倒酒,心中动了一动。
老管家又一招手,十几名奴仆们各自端著一个银色盘子,上头摆著一整叠的红包袋,奴仆们走近长桌,到了每一个参赛武师前,发给一个红包袋。
卫靖和贝小路也各自拿了一个,欢欢喜喜地打开,里头是三张票子,面额竟十分大。卫靖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又是惊讶又是欢喜,这些钱虽然比不上他在来来富输掉的铸剑材料费用,却也相去不远。转头看了贝小路一眼,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怎么,有了钱了,便想自个儿回家,不顾和我的约定了吗?你这猴子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别忘了是我带你来这儿的。”贝小路哼著说。
“是樊军带我来的,路上我还差点让你害死。”卫靖让贝小路看破了心思,有些心虚地反驳:“只要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我,我为何不守约定?你要与人合作,也得拿出点诚意出来。”
“各位英雄好汉,这是我雷南的一点心意,大擂台赛人数太多,再加上我雷家拳馆那些师傅学生,大伙儿不急著上场,今日轮不上的,便明日打,明日轮不上的,便后日上场,我雷府每日供应美食美酒,大伙尽管开心。”雷南起身,举起酒杯,向底下的参赛群豪们敬了杯酒。
“我明白了……”卫靖眼睛一亮,这才知道雷南举办这擂台赛,为的不是当真要邀请各地拳术好手打一场擂台选出擂台王,而是要收买人心,便如同闯天门那神兵大赛一般。
雷南打的如意算盘,便是提供场地让这两百个武术好手“切磋”个十天半月,再供食宿银两,打好关系,若能将这一干好手尽皆纳入雷府,即便仍无法与闯天门抗衡,但至少三年五载之内,足以自保了。
长桌上等著打拳的汉子们有些开了红包,一见是钱,都十分惊讶,有些闷不吭声地放进了怀中,有些却不敢收,摆在桌上。也有些汉子们拍掌叫好,欢呼助势:“雷先生豪气干云,李河我先干为敬!”、“陈大胜拿了雷府的钱,便是雷府的人,以后有何差遣,姓陈的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迟。”
“哈哈。”贝小路咯咯一笑,拍著卫靖,低声说:“有几个一看便是雷南事先安排的家伙,他们演技太差,反而帮了倒忙,有些人听他们那样说,反而不敢收钱了。”
卫靖怔了一怔,问:“我也拿了钱,我也成了雷府人吗?”他虽然机灵,但对这些江湖规矩却完全没有概念,又问:“你说要来这儿办点事,便是来这儿拿这红包吗?现在拿到手,可以走了吗?”
“不!好戏还没开始呢。”贝小路嘻嘻笑著,挟著菜吃,又说:“雷南平时精明,王老爷一出事,反而真吓得傻了,行事不免躁进。他应该想到,这样堂而皇之地招兵买马,闯天门如何会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岂会任由他坐大呐?”
贝小路平时四处游玩,总爱探听一些稀奇古怪的情报回去讲给贝老太太听,贝老太太也会像说故事一般,分析这些听来的奇闻八卦,飞雪山庄多年不插手外界纷争,旁观者清,眼光也格外精准,贝小路自小受此薰陶,此时自个儿分析起来也头头是道。
“我从早上便四处玩耍,一面偷偷观察,有家客店里头,来了许多闯天门的家伙,谈的便是此事。若我估算的没错,他们应当已经来到门外了吧……”贝小路低声向卫靖说著,此时四周的汉子们大都也自顾自地交头接耳,都在暗暗讨论著这雷南打的是什么主意,便也没人注意两人在讲些什么。
长桌当中,也有些纯为好斗而来的汉子们,耐不住这枯燥活动,抢入了场子,将两个跳来跳去的武师扔出了场,自个儿互斗起来。
一个虬髯大汉操著外地口音,接连胜了三场,他酒喝得较多,口气不免犯狂,拍著胸脯朗声叫喊:“来了这么多些人,一个像样的都没有。都是来骗吃骗喝的窝囊废!老子将你们全收拾了,一起上吧,来啊!”
这大汉这么一说,其他来参加比斗的练家子如何受得了,当下便一个大汉二话不说冲进场子里拚斗起来,长桌上叫嚣声四起,气氛逐渐热烈。那虬髯大汉当真有本事,身材不高却极壮,粗壮双腿笨拙地前后移动,但一双拳头坚如铁石,大开大合地抡动直击,将上来两个挑战者又打出了场。
雷南接连对著老管家使眼色,老管家指挥著奴仆们奉茶倒酒,又怕这些好斗男人酒喝过多会乱了场面,便吩咐奴仆,将酒调淡,又扯著嗓子喊:“刚刚说到那王老爷,近来听说他无端端地遭了横祸,真是替他老人家难过,这么好的一个人,那下手凶徒的居心……”老管家这么一喊,鼓噪大汉们又纷纷静下,尽管席间都是些好勇斗狠的汉子,但在雷府里,总是得给雷南一点面子。
贝小路低声在卫靖耳边说:“雷南其实瞧不起王老爷,说他假慈悲、傻脓包,现在突然捧起王老爷,无非便是藉著王老爷的声名,名正言顺地挑拨,将矛头引到闯天门的恶行之上……”
老管家清了清喉咙,正要继续说下去。突然一个尖拔嗓音自门外传来:“雷府这么大的活动,怎没发帖子让咱们也来参加呐?”
只见到大厅门口一群人浩浩荡荡进来,腰间都悬了兵刃,上头有著「闯”字记号。
带头那个细眼睛男人一袭深紫色长袍,声音尖拔,皮笑肉不笑地环顾四周。
“好戏上场了,这是闯天门无双堂的副堂主之一,叫作秦孟先。”贝小路细声对卫靖说:“等下场面乱起来,我可要开始动手了,你紧紧跟著我,别问东问西的,知道吗?”
卫靖却不怎么理睬贝小路,怔怔看著那叫作秦孟先的家伙,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满全利好像也是无双堂的,他是堂主吗?”
“是副堂主。”贝小路答:“无双堂是闯天门最大一个堂口,堂主死了三年,四个副堂主明争暗斗,至今都还没人抢得头功,没能登上堂主的位置。”
秦孟先领著三十来个闯天门众进来,雷府上下脸色皆变,雷南陡然立起,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雷南两个儿子一跃而出,哥哥雷风开口:“原来是闯天门的弟兄,今儿个咱父亲生辰,举办个小地方的余兴节目,筹备时间不多,便也没有特意通知各位弟兄。但即便是闯天门的弟兄,既然不是观战贵宾,那便是参赛选手,请问你们……”
秦孟先仰头笑了两声,说:“那好,咱们便是来打擂台的,开始了没?”
老管家迎著笑脸招待:“正刚开打,还有空位,各位英雄请坐。”
长桌席间开始有人嚷嚷起来:“方才不是有发钱吗?又来了新朋友,也当补上呐。”、“刚刚讲到富贵居老王,怎不继续讲下去了?你说下手的凶徒怎么了……?”原来参赛打手当中早已有秦孟先安排的眼线,掺杂在众人之间,此时将方才老管家的话嚷嚷出来,便是想瞧瞧雷南如何解释。
长桌间有些见识广的,大都也猜出雷南这饭局、擂台赛的用意,自是不想招惹上闯天门,自怀间取出红包放回桌上。
“啰哩巴嗦个什么劲,到底打不打呐!一群脓包,还不上来,雷南,那便是我胜了,快将擂台王的名号颁给我,赏金也快拿来!”方才那连胜五场的鲁莽大汉在场子里等得不耐烦了,大声嚷嚷著。
“这规矩是怎么个打法,这赏金又是多少?”秦孟先问。
雷南强耐著怒气,沉声说著:“雷某人办这小小擂台赛,为的只是在生辰之日,与各位好手畅饮论武,好玩而已。规矩未定,赏金倒准备好了,足足五千银。”实则上雷南早已准备好了一套啰唆打法,本要在自家武师暖场过后公布,能让这些参赛打手一打便打上十天半个月,赏金也足有三万银。但此时闯天门前来搅局,便只好随口应对,压低赏金,是自贬身价,让人相信这便是“小小的余兴节目”罢了。
“这两百多人没个规矩,要打上什么时候?雷兄,不妨我替你出个主意如何?”秦孟先嘻嘻笑著。
“秦孟先,你说。”雷南深吸了口气,他对闯天门恭敬原是无可奈何,但秦孟先不过便是个堂口副堂主,却称呼他“雷兄”,倒似和他平起平坐一般。
秦孟先对雷南拱了拱手,朗朗说来:“场子这样小,也只能如此,一个一个上去挑,输的便下场,不得再上;赢的可以下来喘口气,决定是否再上场,也可以待在场子里继续接受挑战。场子下的都是评判,自一数到五,没人上场,那么最后一个胜的,便是擂台王了。”
“最重要的是,为了公平起见,每赢一场,咱闯天门便赏千银,即便早上,也绝不吃亏。”秦孟先拍了拍手,大厅外头又是一阵骚动,六个闯天门帮众扛著一大木箱自院外进来,将木箱重重放下,揭开一看,是满满的银票。
此举一出,群豪全讶异惊呼,有些窃窃私语著,都觉得这样打法好过了头,赢的那个有选择权,不会因疲累而出亏,且每赢一场都有千银重赏,赢个五场便和擂台王一样了,原先的不耐无趣一下子一扫而空,一时之间每个汉子眼睛都发起了光,有的摩拳擦掌,有的扭头揉颈子,像是就要上场一般。
“闯天门豪气万千,可真令人佩服!”、“闯天门才是真正的大气度啊!”长桌上的参赛豪杰们当中发出了这样的吆喝叫嚣,是闯天门早先安排的眼线带头起哄,语音刻意地僵硬,倒像是讽刺先前那些吹捧雷南发红包之时带头吹嘘的雷府人马了。
“什么跟什么,喧宾夺主啦!这儿是谁的地盘?”、“闯天门是如何,上哪儿都当是自己家吗?”雷府那十数家武馆的武师,纷纷发出怒吼。
“休得无礼——”雷南一声闷沈怒吼,显示出他的武术修为也不在众参赛打手之下,他气若猛狮的一吼,反倒比之刚刚那“不过便是钱多”的土财主模样,要赢得长桌群豪的敬意。
“雷某寿辰,能邀得各地英雄参与已是万幸,海来第一大帮派闯天门也前来庆贺,雷某高兴都来不及了,大家喝酒、吃菜,看好戏吧。”雷南语毕,缓缓坐下,不多言语,静静地喝酒。
“好!好!”秦孟先笑著,拍拍手,招呼手下取来一叠银票,数出一叠,拿在手上扬了扬,大步朝比斗场子走去,哈哈笑著:“足足五千银,便赏给方才连胜五场的英雄好汉。恭喜你,鲁副堂主。”
秦孟先此话一出,群雄又是一阵讶异,原来这连赢数场比斗的粗鲁汉子,竟是闯天门无双堂另一位副堂主——鲁雄。
雷南举著酒杯刚沾上唇,不由得又是一惊,原来这次活动在这地方上办得声名大噪,乍看是面子十足,但自然逃不过闯天门的耳目了。
“你方才怎么没认出那是闯天门副堂主。”卫靖问贝小路。
贝小路耸耸肩:“无双堂四个副堂主,满全利、秦孟先、鲁雄、马天敬,这些大名我都听过,样貌却并未瞧过,早先我经过客店,偷听了一会,才认得了秦孟先的样子。”
鲁雄倚在场子木柱边角,瞅著朝他走来的秦孟先发笑,一把接下这叠银票,抡起拳头笑著要打秦孟先,说:“好你个龟孙子,老子我来这儿凑热闹,你也要来掺一脚?”
“小弟我是来助大哥的,全都为闯天门好。”秦孟先呵呵一笑,避开这拳。
“来助我?是来抢功的吧,嘿嘿!”鲁雄哼了一声。
“不不不,富贵居那场让满全利抢去功劳,可得意了,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三把好剑,成天悬在腰间炫耀,瞧得我眼睛都疼了。这次咱哥儿俩合作,别让满全利那厮得意太久。”秦孟先笑嘻嘻地说。
“说那么多,打是不打?”场子下仍有些鲁莽汉子不理这些大号人物,加上喝了些酒,闹起哄来。
鲁雄打了个酒嗝,步出场子,拉拉裤头说:“咱小老弟定下的规矩还挺公道,我酒喝多了撒尿去,你们先玩玩。”
鲁雄这么一离场,四周待著参赛的汉子们先是一怔,跟著纷纷起身,就想上台打。雷府大厅里一下子热闹了不只十倍,一个个打手轮流进场比斗,有输有赢,闯天门帮众几个负责发钱的更是手忙脚乱。
突然一声闷吭,一个武师翻进场里,将两个比斗到一半的打手全给踢出了场,向雷南抱了抱拳,朗声说:“大家玩得热烈,雷府武馆自然也不能缺席,我是武馆师傅梁开,闯天门那个谁,你上来陪我玩!”
梁开是雷府武馆首席武师,年纪超过七十,白须白发,一身肌肉却甚是结实,他指著的“那个谁”,便是秦孟先。
“梁老,好朋友过招动手,得有风度,下手留情些。”雷南淡淡地说。
秦孟先哈哈一声,足轻点地,跃入场子中,拍了拍腰间那双弯勾,说:“十几场拳打脚踢大伙儿也看得腻了,雷家武馆闻名海来,十八番武艺样样精通。不晓得梁老师傅懂不懂使刀?听闻雷府上有柄传家宝刀,不知在下今日有无福气开开眼界?”
“没有!”梁开单手一张,后头一干徒弟立时拉来两排兵刃,上头整整齐齐地摆了长刀、花枪等长兵器。“拿来——”梁开大喝一声,后头的徒弟纷纷挑出花枪,其中一个将一柄花枪往场子里一抛,梁开单手接了,抖了簇花光,闪电一般地刺向秦孟先胸膛。
“喝——”秦孟先猛地后退,那花枪只穿破了他胸前衣襟,秦孟先脸上微笑,心底打了个突,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要是这梁开再年轻个几岁,腿力健些,这一枪便刺进肉里了。
梁开一枪不中,脚步连连进逼,花枪一记追著一记,再无二招,全是照著秦孟先胸口突刺,这是梁开的家传的梁家枪法当中,最强横毒辣的杀招——雷府并非全无准备,早也经过沙盘推演,在任何时候,若闯天门的前来生事,情势许可便虚以尾蛇,拖延时间;情势紧急时雷府上下便拚死全力一搏;其余状况,几个得利心腹,也会在收到雷南暗号之时,负责执行推演许久的行动。
当下情形,秦孟先虽然无理狂妄,却也并未逼绝,雷南自然也不会下达雷府上下一齐围杀秦孟先和鲁雄这样的指示,那样既会吓跑一干豪杰,也落人口实,等同向闯天门全面宣战。
然秦孟先几句话,大大浇熄雷府威风,高涨了闯天门气焰,眼见这干豪杰都要让闯天门收买去了,雷南必须所行动。
梁开负责的任务便是尽全力使出杀招格杀敌人。
这等任务此时使来,时机再佳不过——武者比武,刀剑不长眼儿,何况是秦孟先提议动兵刃的,两百多个各路好汉都是证人。即便闯天门要计较什么,也是迟早的事。若能一举击杀秦孟先,不但在“理”字上站得住脚,气势上也大大扳回一城,至少还能让这两百来个练家子知道,雷府并非那样子孱弱。
秦孟先连退数步,已退到擂台边缘,梁开丝毫不放松,一枪刺来,秦孟先向后一仰,花枪在离他小腹、胸口、面颊上空三吋处刺过。
秦孟先后仰同时,右手搭著左腰,左手搭著右腰,拔起双勾向上一抵,一左一右地挟住梁开花枪,双勾刃面有铁钩机关,相扣之后便如同一柄大剪。
喀嚓一声,梁开的花枪已给剪去了枪头。
“哗!好厉害的家伙!”卫靖原先瞧那双勾不过便只是两柄很弯的弯刀,不能作突刺,劈砍威力也不如大刀,岂知扣在一起竟能当剪刀用,这可看傻了眼,怎么也没料到世上有这等古怪兵器。
“也没什么,飞刀便挟不住。”贝小路也看得出奇,但口上却不服输。
卫靖一怔,心想也对,这双勾肯定是长柄兵刃的克星,寻常长剑给挟上了,肯定也给剪断,但飞刀如何能挟得住?
只一瞬间,卫靖的心头飞掠过无数想法,只觉得这兵刃之道的繁浩复杂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不仅一物克一物,且跟使用的人本身功夫息息相关,其学问千变万化,绝非造得锋利坚硬便是好。
“我要去问问樊军!”卫靖心头热血上涌,脑袋不停转动,便想去问樊军他那一双拐子打不打得过秦孟先这双勾。
贝小路一把抓住了卫靖后领,低声说著:“别乱跑啊,越来越热闹了,再等一会咱们就可以行动了!”
“你到底要我做啥?”卫靖不耐斥著,此时场子斗争更烈,秦孟先剪断了梁开的长枪,反守为攻,两柄双勾花翻挑动,招招凶烈。
梁开连退数步,身上已开了三条口子,双手紧紧握著断柄,还没缓过气来,秦孟先已经如鬼魅般窜来,一勾将他拿著的断柄一斩为二,另一勾,横著自他双眼划过。
“喝!”卫靖猛然一惊,只感觉这一瞬间四周好汉都屏住了气息,静悄悄地瞧那场子里梁开的双眼射出了血花,沙哑吼叫,疯了似地胡乱抡著两截断柄要和秦孟先拚命。
下一瞬间,四周的呐喊声轰叫开来,汉子们鼓噪叫嚣,有的批秦孟先出手太重,有的讽梁开不自量力,雷府武馆的武师徒弟们一个个额爆青筋,就等雷南一声令下,一拥而上做了秦孟先,但看雷南神色虽既惊且怒,但并无动静,只好抢进场里,将这老师傅拉回内厅医治。
“按照规矩,我也不和大家争斗,你们继续玩!”秦孟先嘻嘻一笑,翻出比斗场子。
雷府大厅里的练家子们谁没见过血腥,拳脚刀刃比斗之下,受伤成残也是难免,为了赚那赏金,又有两三个汉子争著抢上台去,乱斗起来。场子四角木柱给比武汉子们撞得东倒西歪,绳索也撒了一地。
卫靖虽然也经过几次拚斗,但也是第一次亲眼看人给斩瞎眼睛,心情一时还无法平复,正呆怔著,贝小路又揪著他的后领往后头拉。
“好了,现在大家闹成一团,是动手的时候了。”贝小路机灵地看著四周,将卫靖往一处吵嚷却离内厅较近的方向拉去。
卫靖吞咽下几口口水,跟著贝小路挤过人群,往内厅摸去。
贝小路在前头开路,巧妙地避开那些雷府奴仆,有时躲避不及,撞上了自转角冒出的雷家人,便装傻说两人想找茅厕而迷了路,要他们带路,走没两步又故意落后,绕道而去。
“你想干嘛?想偷东西?”卫靖跟在贝小路身后,不安问著。
贝小路也不理睬卫靖,两人绕转一阵,中途穿过中庭一处小花园,经过几间小屋,偷瞧见赤条条的男仆和小丫鬟在房里卿卿我我、调笑嬉闹,贝小路自腰间摸出一只小小的镖,射灭了房里蜡烛。
只听得房里丫鬟和男仆吓得尖叫,贝小路扶在窗边,吐著舌头,摇头晃脑装出奇怪的声音:“噫——噫——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这一来可吓坏了心虚的男仆和小丫鬟,就当是雷家祖宗显灵,教训他们来了。
“你这丧心病狂的贱丫头,你有毛病吗?”卫靖压低声音骂著,拉著贝小路脑袋上那包巾,包巾松开,长发泄下,受了夜空月光,将影子映在纸窗上,随著贝小路摇晃著的脑袋飞扬乱颤,更加吓得里头的男仆和丫鬟尖叫连连。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玩这把戏?”卫靖愕然问著。
“当然不是。”贝小路跃开了窗,转向另一边的小庭院。
小庭院里有栋三层小楼,那是雷府收藏书籍经典的小楼,这儿本有看守的奴仆,但此时大厅骚乱,奴仆们收到通报,全赶往大厅帮忙,就怕闯天门耍蛮。
贝小路推开那小楼木门,领著卫靖进去,却不上楼,而是在通往楼上的楼梯角落摸索半晌,拉著一圈拉环,打开一道暗门。
“你怎么知道这儿地方?你来过吗?”卫靖惊讶问著。
“我没来过,但我偏偏知道,怎么样,你佩服我吧。”贝小路神秘地笑,身子闪入暗门,卫靖也随即跟上。
原来贝小路的爷爷贝绿在世之时,仗著一身天下无双的绝顶轻功,和飞雪山庄独门的飞贼技术,想去哪儿都没有人能拦著他。当时贝绿的兴趣之一,便是潜入大户人家,将庭院设施、暗道密室都摸个一清二楚,绘制成图,带回家里收藏。
直到贝绿去世,飞雪山庄里收藏著超过两百余户、超过千页的宅户地图。贝小路便时常研究那些地图,潜入一些有钱人家中玩耍,瞧见哪个大老爷在折腾下人,便在那大老爷的茶水里放些泻药,或是趁著打扮得漂亮堂皇的千金小姐上茅厕时,将四处觅得的毛虫儿朝里头扔。她时常夜间活动,扮鬼吓人更是一绝,便如同方才吓唬那小男女一般。
这暗道竟然不小,闪著橙黄色的黯淡光芒,墙上悬著小小的夜明珠灯,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下摸去,来到较宽阔的一块地方,前头是一扇门,上头有个大锁。
“卫靖,用你的小刀将锁给割断。”贝小路颐指气使地说。
“我才不做贼,怎么你连锁都不会开?”
“奶奶怕我乱偷贵重东西会惹上麻烦,要我先将武艺和轻功学全,才教我最高明的开锁技术。快将你那柄小刀拿出来,我要将锁割断!”
“看来你从来都不将你奶奶的苦心放在心上。”卫靖哼了一声,取出八手,扳出小刀。
贝小路抢过八手,用力切割那锁,发出喀喀喀的声音。
“哇!你怎能这样用?”卫靖恼怒地抢回八手,趁著夜明珠灯光下一瞧,小刀都给磨得有些钝了,再凑上那锁一看,虽然指头粗的锁头上有些割痕,但离割断仍差太远。
“这锁也是以乌钢造的,小刀怎么割得断?你是笨蛋吗?”卫靖斥责著。
“原来你这小刀这么不堪用,我找错人了。”贝小路捂著额头,不屑地说。
“不是八手不堪用,也不是你找错人,是你太笨!”
“我哪里笨了,你行你来开啊,笨猴子!”
卫靖哼了一声,扳出八手刨刀,却不动那锁,而是去刨那锁周围的木门门板,刨下一片片卷曲木屑片,那刨刀也是乌钢材质,刨起木头像切豆腐一般,不一会儿便将那锁周边给刨空了一大块,锁也渐渐松动。
“这才是人脑和猴脑的差别,你总算知道自己才是猴子了吧。”卫靖调侃著贝小路。
贝小路嘻嘻笑著反击:“狗儿看门、马儿拉车,人都是在后头指挥的,有只猴儿乖乖替我开门,还洋洋得意呢!”
卫靖又刨了几刀,锁头周围的门板已让他刨空,自里头透出了淡淡的光芒,卫靖好奇,大力一推,将门推开。
那是间藏宝室,里头空间不大,三面墙全是多宝格样式的枣红色木柜,每一格中都摆著华美的珍奇宝物、雕像,有些瓷瓶大罐里,也插著一卷卷字画。
“真是莫名其妙,这些漂亮东西摆在大厅里当装饰不是挺好?藏在这阴暗暗的方给鬼看吗?”卫靖搔搔头,不解地问。
贝小路噗嗤一笑说:“许多有钱人家里都有一两间藏宝室,藏著一些名贵东西,不定时拿出几样炫耀展示便满足了,岂会全端上桌,摆得到处都是,别说遇上大盗小偷,便是家中出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小仆,趁夜摸去,再不然是让愚笨小仆摔破了,岂不是亏大了。嗯,你家里只有些破铜烂铁,不明白这道理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些玩意儿漂亮是漂亮,除了看还能做啥?我家里多的是宝贵的刀剑,谁希罕这个。”卫靖见到一只木台上有个用紫金丝布盖著的玩意儿,掀开一看,是一尊翠玉菩萨。卫靖端起,拿在手上左翻右翻,向贝小路翻个白眼说:“不过就是个神像,有什么稀奇。”
“你没见识,这尊菩萨雕得美极了,是好有名的宝物。你拿稳点,别给我打破了,你这条贫贱小命死一千次都赔不起。”贝小路叉著腰说,一边转头四顾这藏宝室,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哼!你生得不难看,怎地一张嘴巴恶毒成这样呐?”卫靖将那尊菩萨高高举起,做个要往地下砸的姿势,看著贝小路:“信不信我将它给砸了?”
贝小路见卫靖拿著那尊菩萨摇摇晃晃,气得俏脸胀红,指著卫靖说:“你敢砸我的东西,我就取你狗命。”
“这菩萨明明就是雷府的东西,怎地又变成你的东西了?”卫靖哼了一声。
“何止这菩萨,这整间藏宝室里的东西,都是我的。”贝小路神情自傲地答。
卫靖冷笑,将菩萨放回桌上,盖回紫金布,说:“我不像你,我至少知道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玩意儿如果是你的,我拚一条命也砸了它,但这是雷南的,我跟他无冤无仇,顶多弄坏他一扇门,可不像有些贼一样,尽拿些别人的东西,当作是自己的。”
“谁说我要拿了?都说这藏宝室是我的了。不只雷南家这间,海来市上下的有钱人家里的藏宝室,全都是我的。我兴致来时便来瞧瞧,摸它两把,谁会在自己家里偷自己的东西?”贝小路这样说时,一面指著三面墙上的多宝格,身子转了一圈,一双水灵眼瞳子净是充满自信的神气,又咯咯一笑,补了一句:“我爷爷以前都是这么说的。”
卫靖一愣,不知怎地突然有些惭愧,觉得自己一下子让贝小路豪气的一席话给比了下去,偷偷幻想著当年贼王贝绿畅述此言之时,是如何一番动人傲气。
“咱飞雪山庄绝不取不义之财。没做亏心事的家伙,绝不怕咱们偷他东西,贪官污吏、江洋大盗什么的,便最怕咱们飞雪山庄,怕咱们偷了他家珍藏宝贝,更怕咱们偷去它脑袋瓜子,嘻嘻!”贝小路手叉著腰说。
“听你在这儿自吹自擂,怎地闯天门不怕你们?他们那样蛮横,你怎不去窃他们脑袋?他们现在便在外头啊!”卫靖质问。
贝小路头一仰,说:“闯天门富可敌国,狗爪子全加起来,比许多小国家的军队还要多,便是海来市政府、整个大棠国,都要瞧他脸色。飞雪山庄势力不比当年,我爷爷去世得早,我奶奶不爱出风头,继承人便只我一个,庄中高手也日渐老去。你这没出息的小子让人抢了剑不甘心是吧,你要飞雪山庄替你报仇,行!跪下头向我贝小路磕三百个响头,说三百声‘贝娘娘,卫靖是您养的小狗!’,等我学成所有飞贼技术之后,必定替你取了李靡项上人头。”
“我操……”卫靖瞪大眼睛,霹哩啪啦爆骂一大串脏话之后,恨恨地说:“我和满全利的恩怨,我自己会解决,谁要你帮忙……你这贱嘴巴……”之后又接著一串脏话。
“唉,猴子勉强学人讲话,一生气又讲起畜生话来了。”贝小路也不理卫靖,自顾自地瞧那些宝物,突然眼睛一亮,见到多宝格柜其中一格里,那木盒子盒盖缝闪著淡淡光芒,伸手取下打开盒盖一看,惊喜地叫喊一声:“果然在这儿!”
只见贝小路双手捧著的是一颗大碗公大小的球状雕饰,上头雕刻著精美图饰,有几处大面积的空洞能够向里头透去,里头竟有七层,有如大球包覆著小球一般,层层分离能够拨动。
“这雕工未免太神奇了!”卫靖也不禁发出了赞叹:“咦,还会发亮,这是用夜明珠雕出来的吗?”
“是啊。这是世上最大的夜明珠,生这种珠的大蚌极难见到。好几十年才能捞到一两只。”贝小路边说,边将这夜明珠雕饰放回木盒,仔细地整理木盒中的棉布,盖上盒盖后又取出棉布将木盒包扎紧实,绑在后背上。
“你刚刚不是说不会偷取自家东西?又说不取不义之财,你讲话和放屁有什么不同?”卫靖愕然质问。
“大大不同。”贝小路拍拍手便往外头走,边说:“这颗漂亮的玩意儿叫作‘玄武七十载’,本来不属于雷南所有,而是一个沿海帮派的镇帮之宝。说起那帮派的故事,可得说上三天三夜。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帮派现下却不是什么好东西,行迹和海盗没有两样。这玩意儿是他们某次在海上打劫,劫到雷南的船,让一整船的保镖武师们打得落花流水,一路打到他们贼窟,那帮派头头献出这宝贝儿,才保全了一条性命。”
“沿海……”卫靖想到了什么,说:“便是你说的蛇守村?你的目的便是偷了这宝物,归还给你口中的海盗帮派?”
“我的目的是从那群海盗手中取另一样东西,但有这玩意儿,过程会顺利些。”贝小路向卫靖招了招手,要他跟上。
两人步出这藏宝室,将门掩上,一路回到庭院,循著原路返回大厅。
场子里酣斗愈烈,虎哥接连打倒两个好手,断了一根骨头,得了两千银,连连咳嗽,还想斗第三场。
张三龙翻腾入场,将虎哥踢出场外,他一双快腿踢翻了好几个家伙,收赏金收得乐得合不拢嘴。却让闯天门无双堂的鲁雄抢入场内,扔掷出场。鲁雄好斗,也不要自家人给的赏金,也霸著场子不下来,上去挑战的是霸王客栈猴拳陈块,陈块身手本便不如张三龙,一阵拚斗,让鲁雄一拳打倒,竟抱著鲁雄大腿不放。
“你这狗娘养的恶煞,我今儿个跟你拚了!”陈块红了眼眶,双手手指紧紧箍著鲁雄膝盖上的穴道。
“痛死我了——你找死!你已经输了,滚下场去!”鲁雄一怒,重重一脚踏在陈块肚子上。
陈块呕了一口血,却硬是不放手,愤恨骂著:“闯天门鲁雄,你可记得三年前,在张家村那卖菜的小贩,他是老实人,你可记得你将他怎么了?”
“我怎么会记得!”鲁雄喝的一声,又踏了陈块胸腹一脚,几声骨头断裂声响起,陈块喷了口血,双手垂下。
几滴血溅上鲁雄的脸,鲁雄嘿嘿一笑地说:“那多半是你的爸爸哥哥什么来著,让我打死了吧,我一年不知打死多少个这样的家伙,又怎么会记得?哈哈!”
鲁雄这话一出,大厅内一票汉子都发出了惊讶愤怒的声音。
秦孟先在旁观战,听了大厅里众汉子的嘘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暗暗和亲近手下说:“我便说这姓鲁的成事不足,咱们是来收买人心的,我斩瞎雷府武馆师傅的眼睛还可说是比武之时刀剑无眼,他一张口却口无遮拦,自曝丑事,岂不坏事?”
鲁雄嘿嘿地笑,抹去脸上血点,又高举了脚,正要踏下,突地好几声怒吼乍起,一个人影抢来,一拳打来。
鲁雄猛吸口气,双掌去接,只觉得这人拳头重极,不由得连退了好几步。
“樊军——打死闯天门这狗娘养的王八蛋!”卫靖随著贝小路刚回到大厅,听著了鲁雄一席话,不由得怒火沸腾。
在那当下,霸王客栈的好手们发出怒吼,有数人向鲁雄攻去,樊军冲得最急,一拳打退了鲁雄,朗声说著:“我来对付这家伙!”
螳螂手常安和王道士互看了一眼,将陈块拖回,本来端坐贵宾席上的霸王客栈老板吴不修本来笑嘻嘻地看戏,却见到鲁雄如此霸道言行,他曾听说过陈块相依为命的叔叔在市场卖菜让坏蛋打死,至此才知道便是闯天门鲁雄干的好事,老油条的吴不修也不禁动了火气,抓著酒杯想扔鲁雄,见樊军出手,这才没有将手中杯子扔出。
“好家伙……”鲁雄揉揉手掌,扭扭颈子,看著樊军,突然转头又问:“方才是谁嚷嚷著要打死闯天门狗娘养的王八蛋?有种便站出来说话。”
卫靖深吸了口气,突然想起自己和满全利、何闻之间的纠纷,想到要是在此时和闯天门摊牌,那可麻烦得很,便不答腔。当时场面骚动,有不少人同时发出了嘘声,也没人注意这句特别大声的话是谁骂的。
樊军哈哈一笑,他认得是卫靖的声音,却也不回头瞧,不说破,而是大声喊:“我听见了,我会打死他的!”
贝小路用力敲了卫靖脑袋一记,低声斥骂:“你发什么疯,东西已经到手,快走吧,别让人发现了。
卫靖不愿离去,抗拒说著:“等等,让我亲眼瞧瞧樊军痛打他!”
贝小路拉不动卫靖,便不敢硬拉,生怕争吵之余,让人注意她背上那个用丝巾包覆著的大木盒子。
只听得鲁雄猛喝一声,一双斗大的拳头向樊军擂去。
樊军也沉声呼喝,结出扎实马步,以双臂招拦格挡,却觉得鲁雄的拳头可比李二腿、张三龙之流的家伙要威猛太多。只得后退闪避,无法硬接。
“你的拳脚和我路子相近,我这双拳头认真起来,一般人用手臂挡,骨头早断了,你能接下几拳,已不错了,哈哈!”鲁雄嚣张大笑,粗壮的双拳抡得好似风车,一双短腿一步一步向樊军逼近。
“咱俩路子不太一样!”樊军大喝一声,在鲁雄拳头挥抡过的缝隙之下,左脚一步踩踏在鲁雄那大肚子上,像爬楼梯般使力往上,右腿膝盖结结实实顶上鲁雄面门。
鲁雄受了这记膝撞,身子后仰,一抬起头来又见到樊军已跃在空中,蹬蹬蹬地胸腹之间又中了三脚,给这连环腿踢得不住后退。
“你腿短,不会腿功,但我会!”樊军腿功也好,加上人高腿长,既然无法以拳头和鲁雄硬碰,便出腿踢击,腿比手长上太多,远远地攻击鲁雄身子和腿。
“喝!”鲁雄怒喝几声,朝著樊军踢来的腿挥拳。
樊军连忙收腿,知道让他拳头打中小腿、脚踝等地方,可能会断了骨头。
樊军又变招,三记回旋高踢后紧接著的是一记俯身扫腿,樊军身子俯得极低,一腿扫在鲁雄脚弯处,果然将鲁雄扫得单膝跪地。
樊军大喝一声,几步重脚踏得轰隆发响,使出强横近身拳术,拳头手肘全往鲁雄头脸上招呼。
鲁雄身子过于胖壮,跪在地上又逢樊军抢攻,一时之间站不起身,挥拳力道也不若站著时沉重。樊军趁此时机,几记拳头轰在鲁雄脸上,小腹却也中了鲁雄两拳,只觉得脾胃翻腾,疼痛得很。
鲁雄哇地一声向后倒去,一手抹去满脸血迹,一手抄起倒在一旁的木柱……挣起身子,举著大木柱瞧清了樊军位置,轰隆地砸去。
樊军闪开木柱,腹部还疼痛得很,双手朝背后一摸,抽出那双铁拐。
“好啊——”卫靖见樊军抄出拐子,忍不住大吼一声,又让贝小路踢了一脚,气得转身和她拉扯起来。
鲁雄大吼,单手举木柱扫来。樊军双眼大瞪,马步扎实,扭身运气,双臂上架著铁拐,硬生生接下这记轰击,交砸的声响将观战的练家子们都吓得退了半步。
木柱虽重,但因为太粗,鲁雄单手握不牢,力道不若瞧起来那么大,经樊军硬气功这么一震荡,脱手飞出。
鲁雄一愣,樊军迅速欺近他身边,鲁雄抡动拳头攻击,但此时樊军手臂上有铁拐子,威力大增,和鲁雄硬碰硬接了几记,反倒是鲁雄痛得多,樊军痛得少。樊军将拐子灵巧使动,拐子以握柄为轴心转动,长柄向外之时便似手臂身长一般,一记点中鲁雄咽喉。
鲁雄捂著咽喉,连连咳嗽,另一手一巴掌朝著樊军打去,只听得樊军怒吼一声,硬气功爆发,左臂一格将鲁雄巴掌弹开,右手自下钩上,手肘抵著拐子,击在鲁雄下巴。
鲁雄只觉得下巴猛地剧痛,想来骨头碎了,眼前一花,身子一软便倒下,嘴角满是鲜血。
“哗——”大厅内爆出喝采,好大半的汉子欢呼叫嚣,雷府武馆的武师们大喊鼓掌,将手掌都拍得红了,他们的首席武师梁开让秦孟先划瞎了眼睛,樊军虽不是雷家人,但打昏了闯天门另一个副堂主,便等于是替雷府上下出了一口恶气。
“好啊,樊军好厉害!”卫靖哈哈大笑,胡乱蹦跳,吼叫著:“打死闯天门的那群恶霸!”
贝小路这次顾不得卫靖反对,硬是抓著卫靖头发往外头拖拉,说:“戏看完啦,大快人心,走吧!”
卫靖疼得大叫:“贱丫头,你抓得我好疼,快放手,啊呀,秦孟先要和樊军打!快放手,我要看呐!”
贝小路气恼,摸出一枚飞镖,架在卫靖颈子上,刺入皮肤一丁点,斥骂:“臭小子,你别坏了我的大事!”
“我还没和樊军道别,我和他还有事情要做!”卫靖气得大骂,但飞镖十分尖锐,他头上颈上都痛,便也不敢用力挣扎,让贝小路拉出了厅外,但听得大厅里轰隆隆的叫喊声震天响起,不知是樊军一双拐子占了先机,还是秦孟先的双勾厉害。
“等咱们的事办完了你再上霸王客栈找他不便成了!”贝小路骂著,将卫靖押出了雷府。
卫靖出了雷府,让清凉夜风一吹,脑袋登时冷静许多,心想里头闯天门还有不少帮众,或许外头也有埋伏,加上他和贝小路上雷府偷宝物,多待一刻也是增多一分危险,便也不再嚷著要回去,只是叫唤几声,招来阿喜,跟著贝小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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