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家

  时至中午,两人终于抵达岸边,回到了蛇守村,贝小路摸了摸随身包袱,里头的丝巾杂物虽尽皆湿透,但她那装钱的小布袋却是防水的油布,里头还有不少银票和一大堆碎银子。

  贝小路拿著几枚碎银子和附近人家换了两套干净衣服换上,在蛇守村走了半晌,心中有些欣慰,都想这次龟蛇互斗,即便头头没死,这帮派也是元气大伤了,这些可怜村民,至少有好长一段时间,不会受到那些恶霸欺压了。

  “阿喜——阿喜——”卫靖边走边喊,就盼阿喜在哪个转角偷啃死鱼,找了许久都没找著,一路往先前那小丘走去,却见到阿喜仍站在那小丘附近,四周还有好几只野狗在阿喜周边打转,互相嗅闻。

  阿喜见了主人,一拐一拐地奔去,不时停下和后头野狗吠了几声,好似道别一样。

  “原来你交了朋友啊!这几天你吃什么呢?”卫靖高兴地抱著阿喜,乱摸一阵。

  两人循著原路,来到了人潮较多的地方,顾了辆马车,回到霸王客栈。霸王客栈却是紧闭著门,没有营业,卫靖在四周瞧了一会儿,也没见到熟人,也不知樊军上哪儿去了,失望之余,两人往渡河口去。

  便这样又赶了一日路程,两人终于回到通天河北岸,海来市最是热闹的地方。途中两人买了新衣换上,又在客栈好好歇息了一晚,都觉得精神大好。

  这日天明,他们依著先前约定,前往那改变了卫靖既定行程,惹出这么些麻烦的地方——来来富。

  时至正午,两人行经某条热闹街道,街道里头摆著一摊摊美食小吃,两人肚子都饿了,让那香味吸引,越靠越近,一处地方十几摊美食小摊前,大都挂了写著「味”字的小旗帜。整条美食街,就属这些挂著「味”字旗帜的小摊地方最是热闹,人客络绎不绝。

  在那些小摊中央的一个大摊位,摆了十来张竹桌,人客挤得水泄不通,许多人甚至没有座位,只能端著一大碗面,或蹲或站,吸哩呼噜地吃著热烫面条。

  “牛贰!面不够啦!”那大摊子负责煮面的汉子,年约五、六十岁,瘦小精壮,皮肤粗糙黝黑,伸手抹去额上让滚烫热汤的蒸汽熏烘出的汗滴,再抹了抹拭手巾布,跟著快速地将袋中最后几团面扔进汤锅中,拿著一柄大杓,激昂搅动翻滚著汤锅。

  随著那瘦小汉子的叫嚷,摊位另一张料理桌子上的中年男人,比起煮面汉子小了十余岁,眉毛甚细,举止娘气,一只蒜头大鼻子却和精瘦汉子十分相似,他尖声应了一声:“好!”低了低身从摊下拖出一袋面粉打开,用瓢子舀出十几斤,在桌上堆出了个面粉堆。

  “牛贰哥哥,加……加料啦!”这料理桌子旁站著另一个极其高胖壮硕的大汉,年纪又比那娘气男人小上五、六岁。这汉子像一头胖壮的熊,同样有个大蒜头鼻子。

  牛贰挑挑眉,伸手不停交替拿著调味瓶罐,每一瓶罐都拿捏得精准刚好,少许少许的调味粉末均匀落在那面粉塔上。

  “各位客倌,加水啦!”大胖汉轰叫一声,提起一只大铁壶,那大铁壶竟有大汉肚子那么大,却见那大胖汉一点也不费力地单手拎起那大铁壶,拎起时铁壶沉淀淀地没发出半点声响,却见到壶口尖嘴不小心淌出些许水滴,竟是满满的一整壶水。

  “哗——那有多重啊!”卫靖张大了口,只见那大铁壶黑沉厚实,再加上满满的水,可能要比自己加上贝小路还要重了。

  “呵呵,各位官倌你们好,我是牛参……”大胖汉自我介绍了起来。

  四周的客人登时爆出震天掌声和欢呼,那些正滴著汗,大口吸面的客人,也以更热烈的吸面声来对牛参表示敬意。

  “倒!”牛贰嘴角一噘,突地伸手自那一尺高的面粉塔顶端,直直按入面粉塔底,再瞬间抽出,那面粉塔的顶部立时出现了个直达桌板的凹坑。

  牛参提著铁壶,壶嘴低了低,壶里的水细细流出,灌入那面粉堆凹洞中。

  “哼!哼哼!”牛贰不停发出尖锐的哼气鼻音,一双手在开始倾塌的面粉塔四周不停往上轻拍著,将那些塌下的面粉又拍上了塔堆。

  卫靖和贝小路见这牛贰竟如此快手,本来几乎要瘫垮的面粉塔竟在牛贰快手无数的挑拍之下始终维持著塔状,不由得又是钦佩又是惊异。

  随著铁壶的水不停倒下,牛贰的拍击转成了揉按,人客们这才惊觉,那塔状的面粉堆,竟不知不觉地成了一大块面团。

  “停哟——”牛贰娇喝一声,牛参赶紧稍稍抬手,壶口微微地上扬,水不再流下。

  牛贰猛一吸气,抓著面团扔上空中,牛贰的手更快了,凌空拍击著那大面团,只见那面团在空中有如一团水球般,柔嫩弹动著,始终离不开牛贰的双臂范围。

  四周客人们看得如痴如醉,掌声欢呼声吸引了更多客人驻足围观。那水球般的大面团突然变长,原来是牛贰抓著了面团两端,一拉即刻变长,牛贰将面团拉得极开,成了蟒蛇般粗的条状面团。同时,牛贰再将将左手端的面团头递到了右手,又是一拉,一条面成了两条,两条拉出四条,四条拉出八条。

  只一瞬间,原先那蟒蛇般粗的面团,竟已成了无数条细长面条。

  卫靖和众人客又发出一阵欢呼,牛贰停下动作,将那密麻麻的面条重新放在桌上,取出刀切著,每一份都切得丝毫不差,还俏皮念著:“我切切切!”

  “还不来,就顾著耍,出风头!”那煮面精瘦汉子喊了一声,方才最后几份面早已端出,空锅里的热汤还翻腾滚著,摊位一侧的客人也排成了长长一队。

  “牛大哥哥,别骂,面就来啦!”牛参赶紧捏起著两把牛贰切出的面条,朝牛大扔去,牛大以汤杓接面,放入滚锅中。

  牛大以筷子和杓子快速搅动著汤锅,翻翻腾腾,很快地将面捞起,均匀地分在好几个碗中,又倒入了香醇热汤、葱花和好几片大块牛肉。交由打杂小弟送上客人的手上。

  “哗,这不吃不行啊!”卫靖和贝小路见这牛家三兄弟功夫如此高明,又闻到了那牛肉面的热汤浓郁香味,肚子都饿了,连阿喜嗅到了牛肉香,也流下了口水。

  两人凑了上去,贝小路付了面钱,两人接过牛肉面。

  “好烫,好烫!”卫靖哇哇叫著,端著碗吹著,只觉得附近人客又多又挤,便和贝小路退远了些,走到街边角落蹲下,挟些牛肉分给阿喜吃。

  “好吃,面有嚼劲,汤真好喝,牛肉又大块,比小原村里陈老妈煮的面还要好吃许多。”陈老妈是小原村中最会做菜的大婶,时常炖煮大锅汤分给街坊邻居。卫靖大声称赞这牛家面,两人呼噜噜吃著,远远见到对面走来一大群汉子,挤进了这悬著味字旗的摊贩阵中。

  “噫!是那个狗娘养的家伙——”卫靖瞪大了眼睛,只见那群汉子之中,带头那个正是和他有大过节的何闻。

  “哪来的臭家伙,挡著大爷的路啦,吃这牛家臭面?那还不如去吃屎!”何闻身旁的跟班,不停推挤著聚集在这味字摊贩阵中的客人,许多客人给挤得面碗都砸落在地。

  一个跟班嚣张地向那身材五短、大耳阔鼻的何闻报告:“何大哥,这两天又有几摊拔了臭旗,再过不久,这街上的臭旗子,便全清光啦,哈哈哈!”

  何闻哈哈一笑,拍了拍腰间那柄漆黑肃穆的剑,神情得意至极。

  “他真将剑从井里打捞起来了!”卫靖认得那剑,那剑何闻自是富贵居武裕夫手中夺来的剑,剑鞘刻上了一个亮眼的闯字图样。

  原来当日卫靖将双剑踢入井中,何闻盛怒之下又惊惧至极,生怕让满全利责难,重利加上威逼之下,一大票狗爪子手下聚在井边苦思,一个家伙想出了个办法,找来几颗夜明珠扔下井去,照亮那暗沉水井,果然见到两柄剑倚靠著水井墙边。这水井虽窄,无法垂人下去打捞,但窄有窄的好处,便是两柄剑落下后无法平躺,这下子便有办法了。

  一票人吆喝著,找来了铁钩绳索,垂钓下去,不停勾著,试了无数次,总算勾著长剑护手,将两柄剑都拉了上来。

  □

  卫靖抹抹滴落胸前的油滑汤汁,看了看牛家三兄弟,只见到牛家三兄弟都默默地不吭声,牛肉面摊的人客更加仓促地吸著面,四周那些挂著「味”字样旗帜的小摊位附近的客人,纷纷挪动身子,尽量靠近摊子,似乎深怕挡著了闯天门大爷们的路。

  何闻双手交叉胸前,大步走向牛家面摊,摊子附近的客人登时散出一条宽道让他通过。

  何闻走到牛大那面摊前,吸了口气,头后仰著,瞪视著牛大。

  牛大默默无语,专心翻煮著面,又盛出两碗,但方才点面的客人,已不敢来接了。

  “呸!”何闻咳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入一旁熬煮的牛肉汤锅里。

  牛大缓缓抬头,看著何闻。

  “你不买面就算了,却又何必糟蹋呢?你会遭天谴的!”娘气牛贰忿忿地尖喊。

  “我好生气,你们欺人太甚——”胖壮牛参啊了一声,举起那大铁水壶朝何闻走来。

  何闻一票家伙见牛参扛著的那水壶如此巨大,都吓得连连后退,不住叫骂著:“大笨牛,你敢扔试试看!”

  “小牛!放下!”牛大猛一爆喝,将何闻吓退了好几步远,牛参也乖乖放下铁水壶,却还是朝著何闻怒眼圆瞪。

  牛大缓缓地说:“何兄弟,咱牛家不过是做个小本生意罢了,您高抬贵手,别来为难咱们吧。”

  “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呐,给钱就行啦!”何闻摊了摊手,脸上好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来来来,付钱好办事,这条路归咱们何大哥管,你们按时缴钱,保你们平平安安,生意兴隆,那些没给钱的,咱们便不保证哪天会出事啦!”何闻几个跟班大声叫嚣著,附近那些没有挂著「味”字旗帜的小摊,纷纷拿出铜钱银票,乖乖奉给那几个小跟班。

  何闻向前走了几步,笑嘻嘻地悄声对牛大说:“不过……唯独你牛家三兄弟,付钱也不成。这是满大哥吩咐的,嘻嘻。以后你想卖面,行,离开海来市,上别的地方去卖,总之别让闯天门瞧见……”

  “不过……瞧在以往都是大家都是好兄弟的份上,今儿个卖你个面子,你端三碗牛肉面,三兄弟一人一碗,吃得精光,我便让你多几天生意,哈哈!”

  牛大没有答话,双手按在摊上,看著牛肉汤锅让何闻吐入的那口浓痰,犹自在锅中打转。

  “别急著回答,等会我再来听你的答案!”何闻咧著嘴笑,领著弟兄大剌剌地转向在“味”字摊贩群其中一家小摊前,纷纷坐下,那小摊老板卖的也是面,见了一票闯天门大爷们坐下,赶紧上前服侍。

  何闻一伙互看了看,点了小菜面条等,那小摊老板苦著脸,也将一碗碗面盛好端上。

  “我说老板呐,你说是你家面条好吃,还是那臭牛家面条好吃?”何闻吃了两口,嘿嘿笑地问。

  面摊老板为难苦笑地说:“牛家牛肉面是绝顶美味,我这老头只是混口饭吃,和牛家可差得远了……”

  何闻点点头,不再吃面,只是静静看著汤碗,挑动碗里的大块牛肉,说:“我倒觉得牛家那面不怎么顺口,你说你的面还比不上那臭牛,岂不是难吃极了?”

  “是……是……小的厨艺不精……”面摊老板低下了头,怔怔答著。

  “厨艺不精还敢出来摆摊卖面,要是吃坏咱海来百姓的肚子那如何是好?”何闻冷冷地说。

  小面摊老板再也答不上话,只能连声“是是是……”地答著。

  两个客人走来,正要向这面摊老板点面,让闯天门帮众一瞪,全都吓得跑了。

  “我也不怪你们,那臭牛最会挑播离间,还是咱闯天门最是照顾大伙,你们识相的,就扔了他们的臭旗,让咱们闯天门照顾,包你们生意兴隆,平平安安!”何闻手下几个跟班,大声对著那些插著「味”字旗帜的小吃摊贩说著。

  十来个小吃摊个个愁眉苦脸,互相望著,跟著都朝牛家三兄弟看去,牛大犹自闷不吭声,四周的客人见苗头不对,大都匆匆吃完面条,放下晚便走了。新逛进这条街的客人,也都不敢接近那些插著「味”字旗帜的小摊,一下子冷清许多。

  何闻几个跟班,大摇大摆走向另一摊小贩,在那摊前东摸西摸,恶狠狠瞧著那摊贩大婶,大婶背上还背了两个娃儿,满身大汗卖著烧饼包子。

  一个跟班时而看看大婶摊前的“味”字旗,时而看看大婶,大婶让他瞧得受不了,苦叹一声,远远向著牛家三兄弟鞠了个躬,说:“牛大哥,我家还有好几个娃儿要养,我……我……”

  烧饼大婶边说,边将那小摊“味”字旗给拔了,跟著就要伸手掏出铜钱银票,交给何闻跟班。

  “好说好说!”何闻跟班起著哄,哈哈大笑,没有收下大婶的钱,反而大声说著:“大家都是好街坊,好邻居,这位大妈弃暗投明,不和那三只臭牛为伍,我们怎么能要你的钱呢?迟些给行了,你还得养你家娃儿呢!咱闯天门保你这小摊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其他人呢?”

  几家“味”字旗小摊见了烧饼大婶拔旗,闯天门帮众便转移目标,向他们走来,也纷纷拔去味字旗,有的向牛家三兄弟连声抱歉,有的则低声埋怨:“老牛还说保护咱们,怎地一点用儿也没!”

  牛大仍静默著,看著何闻一举一动;牛贰玩著指头,噘著嘴巴不知道在念些什么,怔怔发著呆;牛参气呼呼地不停踱步,但见大哥二哥不说话,自己也不敢说些什么。

  “老板,我要一碗牛肉面!”贝小路跑到了那承认厨艺不精的面摊前,大声地点面。

  “小丫头,你没听他说自己厨艺不精,煮的面你敢吃吗?”何闻身旁几个跟班,大声朝卫靖吼著。

  贝小路回答:“为什么不敢吃?厨艺精不精,我吃了才知道,真那么难吃,我下次不来这家吃就好啦!马路是你家铺的吗?”

  “臭丫头来凑什么热闹?”、“滚!”、“马路本便是咱闯天门铺的,这儿谁不怕咱闯天们!”何闻身旁几个跟班大声吼著。

  那面摊老板也为难瞧著何闻,又瞧瞧贝小路,说:“小妹妹,我今天打烊啦,我做的面不好吃……不好吃……”

  “老板,这位小丫头要吃你的面,你便做给她吃,就看她吃不吃得下。”何闻笑著说,同时向几个跟班使了个眼色。

  面摊老板还有些犹豫,其中一个跟班大步走来,一掌拍在摊上,喝著:“要你做就做!”

  面摊老板赶紧煮了碗面,不知是心中不服还是怎地,这碗面做来特别用心,捞了更多牛肉,葱末也切得均匀。

  贝小路付钱接过了面,自个端到一张桌前,挟了块牛肉吃,大声称赞:“唉呀,我觉得挺好吃啊,虽没有几个牛大哥的面好吃,但也不差啦,有人舌头有问题。”

  “是吗?”何闻微微一笑,探头过去咳了一声,一口痰吐进贝小路碗里,笑嘻嘻地说:“你现在尝尝,有没有更好吃呐……”

  卫靖举著汤碗,走到何闻背后,见他又吐痰,二话不说,举著碗重重砸在他头上,骂著:“我叫你成天吐痰!”

  “哇!”何闻感到脑袋一阵剧痛,还没回过神来。

  “打爆你脑袋瓜子!”贝小路也端起那让何闻吐了痰的面,砸在他的脸上,咯咯笑著:“你自个尝尝就知道好不好吃啦。”

  “啊!”何闻捂著脸弯下腰来,热汤油面洒了满脸都是,气得大吼:“谁——是谁?”

  卫靖不待四周闯天们帮手围来,一把抽出了何闻腰间配剑,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剑。”随即架上何闻脖子,哈哈笑著说:“你这乌龟王八蛋,还真将剑给打捞上来,混蛋满全利夺了我的剑,我只好拿你的剑来抵偿了。”

  “啊呀,是你这臭小子!”何闻又惊又怒。

  “你才是臭王八羔子!”卫靖用剑架著何闻颈子,抡著拳头狠狠打了何闻脑袋好几拳,先前受的闯天门一口恶气这下子全发泄出来。

  何闻知道自己那剑的锋利,颈子上已冒出血痕,虽然愤怒,但一动也不敢动,四周的何闻爪牙,全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骂著。此时四周摆摊的小贩,皆已收拾起东西,赶紧推著小摊跑了,谁也不想卷入其中。

  何闻其中一个跟班瞧见角落的阿喜,大叫:“那是臭小子的狗,去抓过来,要胁那臭小子放了何大哥!”他边说,当真和几个跟班冲上去,抢著要抓阿喜。

  “啊——亏你想得出来,你还真孝敬你大哥!你敢动我阿喜一根毛,我便剁去你大哥一根手指!”卫靖哈哈大笑,一面敲著何闻脑袋,每敲一下便骂一句:“怎么你们,闯他妈的天门,里头的小杂碎,一个比一个,笨呢?回答我!”

  “啊啊,我的手好痛……”卫靖甩了甩手,打到自己手都痛了。

  贝小路在地上捡了个碗,递给卫靖,卫靖啊了一声,接过碗来,哈哈笑著:“我第一次想称赞你!”随即又敲了何闻脑袋一记,笑说:“很顺手呢!”

  何闻的眼泪都给卫靖敲出来了,四周手下纷纷痛骂,却也无计可施,那几个抓狗的手下当真傻笨,竟没想到老大已让人拿剑抵著,还当真以为抓著了阿喜,便能威胁卫靖放开何闻。

  阿喜左蹦右逃,逃到了牛参身后。几个何闻跟班追去,阿喜绕著牛参身子逃,其中一个跟班,举起手来便打牛参一巴掌,大骂:“傻大个,怔在这儿干嘛,帮忙把狗给抓了!”

  磅地一声响,那打牛参耳光的何闻跟班,身子飞了出去,砸在远远的杂物角落堆中。

  “忍忍忍……大哥,我忍无可忍!”牛参哇地一声吼叫,又一巴掌将另一名跟班打飞。

  “小牛,你造反啦!”另一端牛贰尖叱一声,一个翻身跃来,一巴掌也打倒一个何闻跟班,还踩在脚下。

  “大哥叫你不要动手,你没听见吗?爹是不是叫你一定要听大哥的话!”牛贰尖声斥责。

  “二哥……你踩著他了……”牛参指著牛贰脚下,那跟班啊呀啊呀地乱叫。

  “什么?”牛贰手叉著腰,气鼓鼓地说起他们牛家祖训。

  “二哥!你右脚下面有个人!”牛参大喊。

  牛贰叽哩咕噜,气鼓鼓地继续说著牛家祖训。

  这头,卫靖感到何闻身子软绵绵的,吓了一跳,松开了手,将他放下,不由得一惊,伸手探向何闻鼻息,喃喃问著:“啊呀!我打死他了吗?”

  “小心!”贝小路见何闻陡然伸手摸向地上一只碎碗片,出声提醒,已来不及。

  何闻猛一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蹲在身边的卫靖扯倒在地,自个翻身坐上卫靖身子,愤怒举著那碎碗片,往卫靖脸上插下。

  “唔!”何闻突然一弹,弹离了卫靖身子,一抹脸上,是条滚烫的面条。

  “大家快帮忙!”十数名帮众一拥而上,有的要抢卫靖长剑,有的要去救何闻,突然纷纷哇哇大叫,乱抹著脸蹦跳,他们脸上都给扔了热烫的面条。

  “大哥动手啦!咱们——打!”牛贰惊喜尖叫一声,身子翻腾好似发疯鸭子,落在一堆跟班阵中。

  “哈哈!终于可以不用忍耐了!”牛参抹了抹汗,转身去搬那大铁水壶。

  只见牛贰双手快如闪电,或戳或点,一个个跟班让牛贰摸著了,登时倒下,捂著给打到的地方哀嚎。

  牛大跨步走出面摊,一手还握著杆面棍,几个跟班拔出兵刃围上。牛大一声虎吼,全身肌肉隆起,摆了个威武架势,轰隆隆将几个跟班全给格倒在地,这是和樊军类似的硬身功夫。

  这头何闻让贝小路以飞镖手法扔掷破碗碎片,打得摔倒在地,卫靖翻起身来,举著长剑,又将何闻制服了。

  “气死我了,原来你还会假死!”卫靖呼著气,但见何闻已经血流满面,再也打不下手,只是压坐他身上,数落著闯天门的不是。

  牛参扛著铁水壶转身,正要参战,却见到何闻一票爪牙,已经没一个站著的了,只得气呼呼地叫了两声,将水壶放下,大骂:“大哥二哥,年纪大的都不会让小牛吗!”

  牛大默然不语,走向让卫靖压著的何闻。

  卫靖赶紧起身,和贝小路退到了一旁,牛大看了他俩一眼,朝他俩点了点头。

  “放过我……牛大哥……放我一马……求求你……”何闻软弱无力地说。

  牛大却突然跪下,朝何闻磅磅磅地磕了三个响头,朗声说:“是我牛大管教无方,我向你磕头认错。请何兄回去转告李大帮主、八长老、各大堂口,和你的满副堂主,以后牛家三兄弟,不会再在街上卖面,但也绝不会和闯天门沾上干系,请高抬贵手,放过咱三兄弟。这怨仇若当真解不了,向我说一句,我牛大任你处置,但请放过我两个弟弟,否则,牛大便是拚了一条性命,也要摘去几个闯天门大角色的脑袋。”

  “大哥,你何苦如此!”、“他们没人性的,定会骗你先死,再来欺负我和小牛!”牛参、牛贰纷纷抢上,拉起牛大,三兄弟转身走了。

  “是……是……”何闻还不住磕著头,终于晕了过去。

  “走吧……”卫靖和贝小路相望一眼,都摇摇头,继续转往来来富,卫靖手上还拿著何闻的长剑,他已经打算将其据为己有了。

  到了下午,两人终于再度来到来来富,卫靖将长剑悬在腰间,搓了搓手,深吸口气,揭开来来富门外帘子,大步走入。

  贝小路让卫靖的模样逗得笑了,也跟进去,拍了拍卫靖肩头:“你要赌什么?”

  卫靖摊摊手说:“赌什么都行,只要替我将上次输掉的钱赢回来便成了。上次你玩花牌不是把把皆赢吗?这次便也玩花牌吧。”

  贝小路摇摇头,在卫靖耳边轻声说:“上次我自个带了副牌来,和来来富一模一样的牌,但在海上都给海水泡烂了,没办法要什么来什么了,得赌别的。”

  “什么……”卫靖这才知道,原来贝小路上次在花牌桌上大杀四方,原来是诈赌,以巧妙手法偷天换日地换牌。

  两人挑了半晌,贝小路挑中了个骰子摊,这是让赌客和庄家互掷骰子,比较大小的赌法。

  贝小路排著队,趁一个大叔叹气离开之时,挤到了摊前,取出钱袋中的银两钱币,拿在手上向卫靖得意地笑了笑:“好好看著本姑娘变魔术!”

  赌客们纷纷下注,贝小路也押下小注。跟著赌客纷纷掷骰子,最后是庄家掷。

  贝小路接连掷出五把,都大过了庄家,桌上已经堆满了银两钱币,喊来了赌摊小弟,将银两换成了票子,又全押下,这么一来,又震惊了附近的客人。

  “小妹妹真是阔气!难道你想掷几点就几点?”庄家微微笑著,拭著额头渗出的冷汗。

  “对啊!来个五点豹子。”贝小路随口说完便掷,轰声雷动,果真是五点豹子。

  庄家倒吸了口冷气,发著抖捏起骰子,发著抖掷出,勉强掷出了个六、六、五,仅能杀光贝小路以外的赌客,但那些钱全加起来,也不够陪贝小路一个人赢的。

  “啊呀,够了够了,我只要将购买材料的钱赢回来便行了。”卫靖不由自主地摇头,此时桌面上贝小路的钱已经是当时他输去的两倍了。他从不敢想像这么大的一笔钱会是自己的。

  “你上次不是见过我赌钱了吗?那时随便一锭大金元宝,都比现在这多呐!这只是开胃小菜而已,我一路上供你吃穿,难道不用钱吗?”贝小路咯咯笑著,又掷出四点豹子。

  和上次一个模样,所有赌客的目光又集中到这骰子摊上来了,庄家腿一发软,压力更大,掷出了个三、五、六,脸色发青地数了一叠银票,赔给贝小路,贝小路又一招手,将这些银票,换成了三锭元宝。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你还记得在雷府密室里,你说过什么话吗?”贝小路问。

  “我说过什么话?”卫靖怔了怔。

  “你说我生的不难看,但是嘴巴恶毒。”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儿。”

  “你说的不难看,是怎么个不难看法?”贝小路接过换来的三锭金元宝,又全押出,掷出骰子,三点豹子,接回六锭元宝,又补充说:“那是漂亮还是不漂亮?”

  “你问这个做啥?”卫靖一副心思都放在赌桌上的元宝,又是惊喜又是心虚,只想叫贝小路别赌了,取出一锭元宝换成银票,将他输去的钱还他便行了。既是心不在焉,便也随口回答:“算是漂亮吧。”

  随即将六锭元宝押下的贝小路听了,嘻嘻一笑,掷出了个五点豹子。突然又听卫靖补了一句:“凭良心说,你是比阿喜漂亮些。”脸色登时垮了下来,闷不吭声地接回十二锭黄金元宝。庄家已经觉得口干舌燥,快晕倒了。

  “你认真的回答啊!”贝小路骂。

  “我很认真呐,漂不漂亮是比较出来的,一路上便只有我和你再加上一只阿喜,我是男的,阿喜跟你一样是母的,我只好拿它和你比啦!”卫靖虽然心不在焉,但是他本来便善于口舌争辩,这次碰上了贝小路这难得的斗嘴对手,几日下来,功力又更深了一层,无论何时,都能和贝小路针锋相对,即便是在心不在焉的情形之下,也可以对答如流。

  “好,我问你,若是和你那鲑鱼姊姊比起来,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当然是于雪姊姊漂亮。还有你为何非要改人家名字呐?”

  “好,她年纪长,我年纪小,你倒说说我差她多少?”贝小路歪著头,瞪视著卫靖,竟忘了下注。

  这下可乐了庄家,赶紧加快催促,自个也掷骰子,快杀快赔,加快赌局进行。

  “差多少这怎么说,大概是从这儿到龟王岛,再回来,再过去一趟,又赶回来的距离吧!”卫靖虽然察觉贝小路神色有异,但几日下来两人都是如此斗嘴,更恶毒十倍的话也说出口过,此时见贝小路不再下注,以为赢得够了,心情乐得轻松,嘴巴也更肆无忌惮了。

  “你说什么狗屁,这样是差的远还是差的少啊!”贝小路骂著。

  “你若觉得这段距离短,便照著跑一趟,你若不想再跑一趟,那是远是短,你心里有数啰!”卫靖哈哈笑著。

  “卫靖!”贝小路一怒,捏著骰子捶了桌子,将十二锭元宝全推出押了,将那庄家吓得抖出几滴尿来。

  “你大声说:‘贝小路比鲑鱼姊姊漂亮,小猴子卫靖有眼无珠!’不然我掷个一二三给你!”贝小路大声说著。

  “你发疯了吗?这么多眼睛看著!”卫靖惊慌不知所措。

  “你快说,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贝小路逼问。

  庄家竟不催促贝小路掷骰子,反倒瞧著卫靖,露出一副“你要坚强,你是男人呐”的神情。附近的赌客都看向卫靖。

  卫靖本来斗嘴只是为了好玩,但此时让贝小路一逼,却下不了台,他本便倔强,即使是私底下贝小路这样逼他,他也不可能乖乖照著说上一遍,何况是此时这么多只眼睛看著。

  卫靖心中又是奇怪又有些恼火,想不透贝小路怎在这节骨眼上如此认真,和他僵持,正发觉贝小路右眼眶里有些泛红之时,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于雪姊姊是仙女下凡,你怎能和她比,你在龟王岛上走没几步就要拉屎,臭得我都要晕倒了……别啰哩啰唆,快掷骰子,别玩了,咱们走吧!”

  “好,我掷骰子!”贝小路转过头去,掷下骰子。

  “么、二、三!哇——”庄家哇地叫了出来,随即才想到这是贝小路掷的,不是他掷的,赶紧掷了个二、三、四,赔了几个赌客的钱,深吸了口气后将贝小路的十二锭黄金全杀去后,腿一软便晕倒了。

  整间来来富尽皆哗然,贝小转身走出来来富,卫靖愕然地跟在背后,叱问:“臭丫头,你又是在整我吗?便因为我不照你话说?还是你一开始就没想到要替我赢钱,想看看我失望的表情?”

  贝小路也不回头,从包袱里掏出最后几张银票,那是在雷府家时,得来的红包,她将银票往后头一抛,又掏摸著小钱包里的碎银子。

  “贝小路,你又在玩什么把戏?”卫靖捡起地上的银票,要追上去还给她,抢到了她面前,只见到贝小路眼泪正落下,抓著一把银子铜板朝他一砸。

  卫靖让贝小路扔钱,本来必然气恼,但见贝小路无端端地哭了,却又不知是为了什么,还以为她突然身子不适,咿咿唔唔地却又讲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这些钱和你输去的差不多了,看你可怜赏你吃饭!”贝小路猛一跺脚,骂了一声:“滚回你的乡下去吧,死穷酸土包子。我现在就回飞雪山庄,将你臭鱼姊姊做的娃娃烧成灰烬,扔到通天河里!”

  贝小路才一骂完,身子飞奔,翻过了墙,跑不见了,留下一脸错愕的卫靖。

  卫靖回过了神,恼火起来,大喊:“臭丫头——你生来富裕,没什么了不起,别瞧不起人——”卫靖骂完,扔去了手中银票,只捡起几枚铜币,刚好是多马车驶回小原村的车钱。

  四周的路人待得卫靖走去,纷纷抢去捡钱,交谈著这对古怪小男女。

  □

  卫靖抱著阿喜,乘在多马车上,仍想不透贝小路的举动,想起她在雷府装鬼吓人,有时讲话又尖酸刻薄,只当她生性古怪刁蛮,被贝老太太宠坏了,一不如意便要发怒。

  夕阳西下,斗转星移,到了次日清晨,卫靖已在望春冈下了车,唱著小调,领著阿喜悠闲地往小原村走,一想起要向父亲述说这么长一段经过,还要解释材料钱为什么全没了,便感到头疼,他想了半晌,只好打算将材料钱这笔帐,推到窦西和章海的头上。

  “我让那群海盗追得好紧,跌落水去,包袱沉入水里,八手和钱包全没了……”卫靖喃喃练习著口供,不禁有些得意:“嗯,这理由真是无懈可击呐!”

  卫靖走进了小原村,和邻居朋友打了招呼,几个同龄小孩跑来,卫靖高举双手,接受英雄式的欢呼。

  “卫靖!阿喜怎么瘸了?”卫靖隔壁的小杂毛只有九岁,好奇地拍著阿喜屁股追问。

  “这段经过……还真是一言难尽,让我先回家睡一觉,改天再和你们说我在那儿发生的故事!”卫靖苦笑著说。

  卫靖本来打算先去瞧瞧于雪姊姊,突然见到前头一个满身烂衣,狼狈至极的汉子,朝著他家的方向走去,正觉得奇怪,跟在后头,便见那怪人进入了自己家院子。

  卫文身体已经康复,正在院子外头喝茶歇息,见了那怪人,赶紧起身相迎。

  卫靖在海来市几经险难,对这些古怪举动十分敏感,就怕那怪人对父亲不利,拔腿冲了上去,大喊:“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却见那怪人跪了下来,磕了两个头后让卫文拉起。

  “爹爹!爹爹!”卫靖跳著大叫,跑进了院子,大喊:“我回来了,阿喜的脚跛了,我这段遭遇说出来你都不信,实在……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阿靖!”卫文同时见著这狼狈怪人和儿子返家,又惊又喜,再一瞧那怪人,一张脸全是烂皮,露在烂衣之外的手足,全是伤痕。

  “你是什么家伙,快放开我爹!”卫靖来到卫文身边,一见那怪人模样,吓得跳了起来,挥拳就要朝那怪人打去。

  “阿靖,你做什么,不可无礼!”卫文一声叱喝。

  那怪人身子瘫软,眼泪夺眶而出,艰难说著:“富贵居……武……裕夫……”

  “什么!”卫文惊愕至极,紧紧抓著武裕夫双臂,使他不致摔倒,见武裕夫已然昏厥,急急转头喝叱卫靖:“阿靖,你在富贵居干了什么好事!武兄弟怎会变成这样?”

  “爹爹,我不认识他!”卫靖听这怪人说“富贵居”三个字,也当真惊愕,见父亲神情严厉,慌忙摇手解释:“富贵居让闯天门烧了,我抵达当时,王老爷一家子便已不在,是闯天门无双堂的满全利抓了他们!”

  “什么?”卫文急急忙忙地要将武裕夫搀扶回房,听卫靖这么说,登时傻了,连问数次:“是谁告诉你的?”

  “这……让我从头说起好了。”卫靖摊了摊手,和卫文一同将武裕夫抬进了屋内。

  □

  正午时分,陈老妈提著一锅鸡汤和几样小菜,和卫文换了一柄亮晃晃的菜刀。

  卫靖狼吞虎咽吃著,一面述说著他在海来市发生的种种。一个上午下来,卫靖将自己在多马车上遇上天龙地虎,夜宿飞飞客栈的小柴房,抵达富贵居之时遭受满全利抢他宝剑,躲入地下海来,又受田鼠帮潘元欺负,张大妈等相助解围,一直到阿喜伤愈准备返家之时,却又让贝小路给拐到了沿海一带……

  卫文静静听著,不时摇头叹息,手指焦虑地在桌上轻叩。

  房内门帘掀起,温老医生缓步走出,温老太太脸色苍白,嘴唇犹自发著抖,喃喃念著:“造孽呀……”

  “温老先生,武兄弟他情形如何?”卫文赶紧起身上前询问。

  “他暂时性命无碍……只是……”温老医生咽了几口口水,喝了卫文递来的一杯茶,这才接续著说:“你这朋友并非染上疾病,而是身受苦毒酷刑……这下手的人当真狠心,他身上没有一处好皮,五脏六腑都受了内伤,静养数月或许能够复原,但往后身子必然大受影响。”

  卫文掀起门帘朝里头看了几眼,武裕夫经过温老医生夫妇包扎施药,全身给裹得密不透风,正昏睡著。

  卫靖送温老夫妇出门,问:“温爷爷,于雪姊姊怎么没来?”

  温老医生摇了摇头,温夫人答:“于雪她有事情,也上了海来市。”

  “什么?”卫靖惊讶地问:“于雪姊姊上海来市做什么?她去找我吗?”

  “不是,不是,她……唉……这孩子就是死心眼……唉……”温夫人连连摇头,欲言又止。温老医生挥了挥手,低声斥著温夫人:“你和阿靖说这些做什么?也不怕丢人!”

  卫靖正觉得奇怪,还想追问,温夫人只是连连叹气,跟著温老医生走了。

  “阿靖!”卫文在屋子里头急切地喊,将卫靖唤了回来,问:“你刚刚说你本来要回来了,又碰上飞雪山庄的一名女子,将你骗去沿海小渔村?你如何会勾搭上飞雪山庄的人?”

  卫靖拍拍肚子,和卫文收拾餐桌,一面说:“她叫作贝小路,是个疯丫头,一见到我就用鞭子打我,我举小刀这么一挡,便割断了她的鞭子。她便以此威胁我,亮出招牌,说她爷爷当年是如何威风,恐吓我若不将八手借她,她就要偷去我全家人的脑袋……爹爹,我岂能让她偷去了你的脑袋!之后一段路程,她每日辱骂我,一直到了一个叫作蛇守村的村落……”卫靖一路叙述而来,多半将自己惹事打架的片段省略,大都是别人欺负他,他逃。而在来来富赌钱、在霸王客栈吃霸王餐、在雷员外府上偷宝珠等情事,自然是只字未提。

  但卫文又岂会不知道自个儿子性情,发怒斥责:“阿靖,你凭良心说话,人家为何会一见面就拿鞭子打你?她一路上骂你,你会乖乖让她骂?飞雪山庄十数年来风评大好,贝绿后人岂是蛮不讲理之途?”

  “贝绿的后人很稀奇吗?李闯天的后人都能如此丧心病狂了,贝绿的后人为何不会蛮不讲理?”卫靖吐吐舌头,察觉自己叙述过于夸张,便收敛了些,承认自己也有回嘴,两人一路吵架到了蛇守村,去解救村里那群让龟、蛇两帮欺压的渔民百姓,他认定了这是件好事,便也未加隐瞒,只是将自个在来来富输光材料费这件祸事,说成是在漂流海上之时,随著包袱一同沈进了海底。

  卫文听完卫靖叙述,也并未加以追问,只是神情忧愁,来回地踱步。

  “爹爹,您别那么担心。那怪人自称富贵居的武……什么来著,温老医生说他身受酷刑,想必是自闯天门逃脱出来,既然如此,王老爷或许也一并逃脱出来,被安置在某处安全地方。”卫靖自作聪明地说。

  卫文叹了口气,说:“他不是怪人,他姓武,名裕夫,是王老爷收养的义子之一。武兄弟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什么?”卫靖张大眼睛,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自己有个救命恩人。

  “你年幼之时,曾经让人掳上深山,王老爷出动了许多朋友在山中搜寻,大伙瞧见你给装在一只篮子里挂在树梢,那树枝甚细,横伸出山谷,摇摇晃晃,随时都像是要掉下山谷。那时武兄弟可只有十一二岁,仅只是个孩子,他身手矫捷,仗著自己年幼体轻,攀爬上树,这才将你救下。唉,若你此趟行程顺遂,想来本也应该是他将你送回,却没想到……唉……”卫文说到这里,不停叹气。

  “怎么爹爹你从没对我说这段经过?”卫靖愕然不已,心想原来自己年幼之时,发生过这么一桩奇事,又问:“是谁这样恶毒,想害死我?这个混蛋家伙……”

  “阿靖!”卫文突然严厉一喝,阻住卫靖说话,见卫靖吓了一跳,这才放轻语调,叹了口气说:“那人不是坏人,只是和我卫家有些误会。你往后无论如何,也不可出言侮他……”卫文说到这里,听见房内传出些微声响,赶紧进房探视。

  卫靖咽了口口水,还不明白父亲卫文听他骂那将自己挂在树上的家伙之时,竟是如此反应。本来他生性好奇,必然要追问到底,但见父亲如此认真,一时之 间却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卫靖随著卫文进了房里,武裕夫正勉力想要坐起,卫文连忙上前搀扶,将他扶成坐姿,卫靖知道了武裕夫于他救命之恩,态度也恭谨起来,赶紧上厨房舀了碗鸡汤回来。

  武裕夫当真饥饿至极,也不理身上伤口,转眼间便将鸡汤喝尽,卫文又要卫靖去端来饭菜鸡汤,武裕夫吃了个饱,这才感到身上疼痛,倚靠在床头木板,瞅著卫靖瞧了半晌,这才开口:“你长这么大了……”

  卫靖连连点头,却不知道要回答些什么。

  卫文急切地问:“武兄弟,阿靖和我说富贵居受了闯天门迫害,可有此事?王老爷现下情形如何?”

  “原来卫先生已经得知了这消息……”武裕夫满脸烂皮都已裹上了纱布,也看不出神情是悲是喜,但一双眼睛却是通红。他沙哑说著:“那闯天门头头李靡为了觅得一样物事,便将我整个富贵居给灭了,将老爷和我们一干孩子奴仆们全掳至闯天门刑堂,要向老爷逼问那东西一些细节。便只如此,他使手下将我几个弟弟手足斩断,将许多奴仆孩子刺瞎割舌……”

  “太过份了!”卫靖不敢置信,忍不住吼叫出声。

  “老爷不愿他的孩子家人们受苦,早已将所知情事全盘说出,但那杀千刀的李靡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当著老爷面,将酷刑一一加诸在咱们身上……老爷受不了这样刺激,呕血昏厥。当天晚上悠悠醒转,老泪纵横,说不了几句话,便已辞世……”武裕夫述说至此,已泣不成声。

  “可恨,可恨……”卫靖从没听过这般无道惨事,脑袋轰隆隆想著,却怎么也想不透天底下竟会有如此恶毒之人。

  平时性情温吞的卫文听说王老爷死得如此不堪,也不禁动了真怒,重重在桌上一拍,骂著:“李闯天和王老爷是拜把兄弟,便是李晟在位之时,也对王老爷敬畏有加,李靡如何能够干出此等事情?”

  卫靖也问:“武……武大哥,你是如何逃脱出来的?李靡要找那东西,那东西又是什么?”

  武裕夫缓缓地说:“老爷死去,咱几个手脚还能活动的兄弟们已经做出决定,谎称在老爷身上摸出了那物事的真本,大声呼唤,引了闯天门爪牙进来,抢去牢房钥匙,开了牢门,夺得几件兵器,第一件事,却是将咱们那些不能走动的兄弟们、犹自绑在刑台上的兄弟、奴仆们杀了……”

  卫靖啊了一声,一下子还想不透为何武裕夫等逃脱牢房,却要先杀自己人,卫文叹了一声,点点头,似乎明白。

  “咱们本便是为了拚死,不是求生……”武裕夫哽咽几声,说:“我杀了两个闯天门爪牙。外头已经聚了数十个刑堂帮众。我几个力气放尽的兄弟们都引刀割喉,我尚有些余力,提著刀去和闯天门那帮爪牙拚命。刑堂堂主陈师聪将我击倒在地,我才回了神,后悔自己应当和弟弟一样,割喉赴死,要是再被擒下,想死便难了……”

  卫靖这才明白,他们身处闯天门刑堂,受尽苦刑,若不能逃,便只有寻死一途。

  武裕夫接著说:“但那刑堂堂主却没杀我,只是将我击昏。我醒来之时,是在偏僻的暗巷中,身旁放著老爷的尸身,用白布裹了一圈。”

  卫靖又觉得奇怪,要问,卫文开口:“陈堂主还算有些人性。”

  武裕夫点点头,说:“陈师聪是看在老爷过去于帮有恩的份上,留我一命,要我将老爷葬了。我将老爷葬于山郊,想起李靡那畜生处心积虑要寻的东西,终究和卫先生有些干系,我便赶往这儿,将这事告诉你,好让你有个提防……”

  “怎么会和我爹有干系?那到底是什么?”卫靖问。

  卫文也有些惊讶,不解地看著武裕夫。

  武裕夫解释著:“本来我也不知道那东西,老爷一直没和我们说过。但在刑堂之时,老爷原原本本地向李靡说了,我也听到了些许……那是本铸兵书……叫作《六十四兵》,上头有六十四件绝顶兵器的所需材料和铸造方法。李靡手上拿著那书,却说是假的。他说真品不止六十四件,有一百件,叫作《百兵》。他对咱们用刑,便是逼问这《百兵》的下落……”

  卫文听得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问:“武兄弟,你说的这兵器书,可是在李晟那第二次英雄大会上,那……那……”

  武裕夫点了点头,答:“我所知的,都是在刑堂之时,听老爷向李靡所述,但那李靡……那畜生,便是不信……他硬说当年亲耳听闻杨爷曾说要铸绝世百兵,流传千年。”

  卫文摇了摇头,说:“便只如此?杨……杨老爷子最是嗜酒,酒后豪语,如何能够当真。何况李靡当年不过是个孩童,童年印象如何作准?”

  武裕夫眼神空洞,喃喃地说:“是呀……当年他是个孩子,如今他贵为天下第一大帮派的头头,想怎样便怎样,便是一番童言童语,牺牲个数十条人命让他瞧瞧热闹,你我又能如何……”

  “这王八羔子,简直无法无天了!”卫靖在后头听了,哪里耐得住性子,不住暗暗骂著。

  “我此番来找你,便是要向你提醒一声,若李靡所言之百兵真本,当真在你身上,便将之烧毁,千万不能落于李靡之手……那畜生尽管昏庸淫靡,胸无大志,但闯天门八长老却不可轻忽,在刑堂之时,李靡曾随口说道,那八长老之一的一个家伙,向他叙述百兵当中几样兵器之神妙,让他心痒难耐,非得瞧瞧不可。卫先生,你看闯天门八长老如此急切地哄骗李靡,要寻那百兵,必然有所图谋……”

  卫文大摇了摇头,说:“武兄弟,那次英雄大会之后,杨爷与我卫家已再无往来,他若当真著作这神妙兵器书,也不会摆在我卫家……”

  “是啊,我可曾来没听爹爹说过有什么百兵,若真有这玩意儿,我倒想见识一下!”卫靖突然插口,又见卫文和武裕夫都没接话,便自个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不过就是一本兵器书嘛,我家也有许多兵器书,有我爷爷写的《卫家剑》、《十八绝顶》,我爹爹写的《卫家剑补述》,还有我去年写的《卫靖兵器之八手图解》,里头多的是独门兵器,岂会比那《百兵》差?随便拿一本让李靡瞧瞧,他到底识不识货?天下第一铸剑世家,是卫家,不是什么牛羊马家来著的。大伯二伯不是和闯天门关系密切吗?李靡怎么这么没见识呢?”

  “阿靖!”卫文皱了皱眉,喝叱:“我刚刚不是说过,不许你出言侮他吗!怎地刚说过你就忘了?”

  “呃?爹,我是说那……”卫靖愕然反驳,突然一惊,喊:“啊呀,那将我绑在树上的家伙,便是著这《百兵》的杨爷?”

  卫文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失言,皱了皱眉不再多说。武裕夫却有些奇怪,说:“阿靖,你怎这样说?那杨爷,他……是你的外祖父。”

  “什么?”卫靖瞪大了眼睛,突然之间说不出话来,转头看向卫文。

  “大人讨论事情,小孩子别插口。”卫文深吸口气,将卫靖推出房门,重重将门关上。

  卫靖楞在门外,百思不得其解,等了半晌也不见父亲出来,便自己一个人上了院子陪阿喜玩。

  直至天色晚了,卫文神色肃然地出来,热了鸡汤饭菜,端了一盘进房供武裕夫食用。重出房门,招呼卫靖到了桌边坐下,倒了碗汤给他,眉心纠结,总算将话说出口:“阿靖,爹爹很少和你提及你妈妈的事……”

  卫靖觉得父亲声音苦涩,神情也十分不自在,觉得奇怪,便问:“老爹,你怎么了。”

  “先说正经的吧,阿靖,这两日你便好好在家里休息,过几天后,回到海来市去,投靠你大伯,向他拜师学艺,我会写一封信让你带去,要他收你为义子……从此而后,你我不再以父子相称……”卫文笑容苦涩地说。

  “什么!”卫靖陡然站起,他本来听到父亲要他重回海来,心中高兴了那么一瞬间,但待听得后续几句话,惊愕地大叫:“爹爹,你让先前一场病,搞得神智不清了吗?”

  “坐下!”卫文重重拍了桌子,见卫靖瞠目结舌的样子,自个也觉得这话说得过头了些,便又缓了语气,说:“你想不想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

  “妈妈……”卫靖怔了怔,他本有一肚子话要问,但听了父亲这么一言,便又乖乖坐下。

  黑夜流云滚滚,阿喜攀在门栏上吐著舌头,瞧见卫靖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便凑了上去,蹭了蹭卫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