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卫靖漫步在海来市街上,他出剑庄不久便送完外差东西。卫长青派了些距离较近的差事给他,给他一整天的时间,还给他钱雇用马车,让他自由玩耍。他本要找公孙遥同行,但公孙遥说要背书,不和他去。
天气尽管寒冷,但几朵白云却是赏脸,没遮住天上太阳,这么一晒倒也挺舒适。卫靖吹著口哨,悠闲走著,心想要是将阿喜带在身边,这么溜达也十分惬意,想著想著,便怀念起阿喜。
他又想起前些时日那段地下海来的生活,想念起老许、水半天、张大妈等人,心想现下时间挺早,手头钱还有许多,便招了辆马车,往地下海来的入口方向而去。
马车驶呀驶的,来到那眼熟地方,是那酒楼闹区,此时只是早上,云来楼外却人流川息,果真客似云来。卫靖多瞧上几眼,认出门口那个扭腰摆臀的姑娘,便是那晚和他夹缠不清的大姊。卫靖想起这段经过,呵呵笑了两声。马车车夫见卫靖勾勾地瞧那云来楼姑娘笑,便也发噱说著:“小兄弟,你也喜欢这些玩意儿啊?”
“不,我只是瞧那儿热闹,多看两眼罢了。我以为这种地方都是到了晚上才热闹的,一大早便这么热闹,那些姑娘都不用睡觉吗?”卫靖随口答著。
“自然也不是每天早上都这样热闹,云来楼最近来了个漂亮的乡下姑娘,没有经验。那些男人没尝过这味儿,人人都争著去看,那云来楼的女主人可会做生意了。今日只让那姑娘唱唱首小曲儿,明日只让她说说话,将那些大爷们勾得魂都飞了,果然是放长线钓大鱼呐,届时那初夜价钱不知要抬得多高了,可惜我这车夫,无论如何是没法儿一亲芳泽了!”车夫一口气说了一堆。
“车夫先生,听你说来,好像你也进去瞧过那姑娘似的。”
“我哪有那些闲钱!”车夫哈哈笑著:“这几日我每日都会赶好几趟车,客人都是要来这云来楼瞧瞧热闹,我偶而也在外头瞧见里头那姑娘,看不清楚模样,但想来应当是好极了,我那些客人也会和我聊,听著听著便像是自己去了一般,我要是有钱呐,还真想去去,听那温姑娘唱个乡下小调,也是不错!”
“什么!”卫靖一怔,大声问著:“你刚刚说,那姑娘姓什么?”
“她姓温,名儿叫什么我不知道。云来楼女主人还没替她取芳名,这也是手段,让第一个客人替她取个名儿,可威风得紧,届时定有一堆富豪要来挣这面子了。”车夫这么说。
“乡下来的姓温的姑娘!是不是从小原村来的?”卫靖大声问,急忙地喊:“车夫先生,快快回头,我得去看看!”
“哈哈,你这小鬼!听我说了半天,对上你的味儿了吗?”车夫哑然失笑,拉了僵绳让马车转头。卫靖惊急而矛盾,他迫不及待想找到于雪姊姊,却又希望车夫所言,云来楼那个“乡下来的温姑娘”绝不是于雪姊姊。
不出半刻,马车又回到云来楼前,卫靖付了车资,挤过人堆往里头去,却听得里头闹哄哄的,不知在吵些什么。
“咱们千里迢迢赶来,你却说她今儿个不见客,这不是耍咱们吗?”一个大叔叉著腰,气呼呼地说。
负责招呼客人的云来楼姑娘陪笑说:“人家黄花闺女本便还没正式做起这行,这些时日都是和里头的姊妹学些小舞小调,是你们自个儿一传十,十传百的瞎起哄了,再过个几天等人家正式开工再来瞧,不是挺好吗!”
那些客人们闹了一会儿,见那温姑娘始终未出,便也一哄而散。云来楼里头静了许多,便只有些熟客坐著喝酒,听几个姑娘轮流唱曲。
卫靖在门旁驻足一会儿,见招待的姑娘总算有了空闲,凑上去问:“请问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姓温的姑娘?”
“咦?又是你这小子!”那姑娘便是那晚赶卫靖出门的那大姊,认出卫靖,皱起了眉头说:“你消息倒是灵通呐,也来凑热闹吗?走走走,等你存够了钱,再来看人家。”
“我是来找人的,让我见见她,看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卫靖大嚷著。
“臭小子这招还真妙,但我可不是傻瓜。”那姑娘叉著腰,便是不让卫靖进去。
“求求你去和她讲,她妈妈想她想得好苦。我只想见她一面,好歹也要带个话回去。姊姊,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若是你妈妈这样找你,你不心疼吗?便只是见一面,确认一下而已!”卫靖苦苦哀求著。
那姑娘神情犹豫,和一旁的姊妹商量著:“你信他说的话吗?”、“见一面不吃亏,但就怕这小子胡吹,得了便宜又声张出去,惹来一堆臭男人有样学样,咱们可难以宁静。”、“但若是真的,吃亏的也是那新来的妹妹。”
“好,咱给你去问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姑娘和姊妹讨论了几句话,瞪著卫靖,问了名字,就要进去,突又转头向他说:“我妈妈却不会来找我,便是她将我卖去作这行的。”说完凄然一笑,转身而去。
卫靖默然,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另一个陌生姑娘到了门外,将卫靖带入,领著他上了二楼。
卫靖鼻子让云来楼里的浓郁香气熏得好不习惯,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二楼是隔成一间一间的雅致小房。其中一间门敞开著,那那上楼替他传话的姑娘,便在门外,里头还有一男一女。
“于雪姊姊……”卫靖远远地便停下脚步,跟著跨步跑去,那房里头一身雪白衣裳的姑娘,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于雪姊姊,他边跑一边大喊:“于雪姊姊,你为何要离开小原村?”
站在温于雪身旁的那男人,正是当年离乡背井的陈裕陈大哥。
“小卫,你怎么来了呢?”温于雪见了卫靖,又是急切,又是羞惭,急急地问:“你来便是找我吗?我妈妈叫你来的?”
“是啊!”卫靖到了温于雪面前,比手划脚地述说温老医生和温老夫人的焦急模样。
“阿雪,你们既然有话要说,我先走,明天再来见你。”一旁的陈裕摸摸鼻子,就要离开。
卫靖伸手拉住了陈裕,说:“陈大哥,你也帮忙劝劝于雪姊姊,要她快回去小原村吧!”
“咦,你是小卫靖呐,长这么大了。”陈裕摸了摸卫靖脑袋,转身便走。
“阿裕!”温于雪唤住陈裕,上前紧握他的手,颤抖著说:“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努力……你要努力……”
“阿雪,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一定接你出去。给我一点时间。”陈裕挤出了个微笑,搂搂温于雪,便下楼离去。
温于雪看著一脸错愕的卫靖,拭拭微红的眼眶,轻轻地说:“小卫,你回去替我和爹爹妈妈说,便说我决定要在海来市,帮阿裕一段时间,过阵子便回去接他们来城里住。要他们别担心挂念,好好照顾自个儿身子。”
卫靖不解地问:“帮陈大哥……帮他什么?是他……是他要你来云来楼的吗……”
温于雪摇摇头说:“是我自愿帮他的,他做生意受人欺骗,欠了些钱,三餐不继,瘦了好多。我在这儿……帮忙……和他一起将债还清,然后一起回小原村,和他过一辈子……”
“和他过一辈子……”卫靖神情愕然,脑袋轰隆隆响著,什么都听不清楚。恍恍惚惚地又应对了些“多保重身子”之类的话,便让门外的姑娘拉了出去,往楼下带,他心神不定,一脚踏空,滚下了楼,摔得轰隆作响,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门外一个大白影儿朗笑著跨进来,是个身材肥壮、肚腩突出,身穿白袍,留了满腮卷曲胡子的中年男人,后头跟著四个白衣随从,都作厨师打扮。
“啊呀,胡大厨子来了!”、“快去告诉红姐!”云来楼里头的姑娘一见那“胡大厨子”,个个都更加勤劳地做起事来,有些拿布擦拭著一尘不染的桌几,有些赶紧将云来楼的大门给关了上,将一些死缠烂打的客人全给请了出去。
卫靖还摊在地上,那领他进来的姑娘怎么也拖不动他,还以为他摔得晕了。卫靖忽然抬起头来,怔怔地问:“姊姊,刚刚于雪姊姊是说要和我过一辈子吗?是不是?”
那姑娘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将他拖拉到角落,想赶他出去,但卫靖却是不走,只是呆怔怔地问些琐事:“云来楼的工作是什么?当真是陪客人睡觉吗?于雪姊姊她……”
“你摔昏脑袋了吗?”那姑娘见卫靖手掌摔破了皮,拿了手巾给他擦,又替他倒了杯水,说:“你乖乖地坐在这儿,别开口说话。等会回了魂,赶紧滚吧。你现下装著痴情,过两年又是一个样子,男人都是这样,老娘我见得多了,哼!”那姑娘说完,便到了别处忙去。
胡大厨子朗笑声不绝于耳,走到面对著大厅空敞地方的一处矮桌旁坐下,四个随从分立他身后。
几个姑娘们端了一壶茶,几碟小菜上来。那胡大厨子挟著小菜吃,连饮三杯茶,一面吃一面笑。
突然楼上脚步声轻响,是云来楼的女主人,那被称做“红姐”的红舞云,听了姑娘通报,缓步走下楼。她一身艳红衣裳,裙角飘飘,朝那胡大厨子走去。
红舞云嘴角挂著淡淡地笑,瞧著胡大厨子,胡大厨子也笑。两人嘴上没说话,两双眼睛却像是在说话。红舞云走近那矮桌,抬手一挥,红袖袍子丝带飞扬,划过那胡大厨子的鼻端。胡大厨子微微闭眼,深深吸著那阵香气。
大厅两侧的姑娘已准备妥当,拿起擅长乐器,奏起乐曲。
红舞云一句话也没说,身子随著乐曲微微摆动,翩然起舞。
卫靖在角落看著,只觉得乐曲动人,红舞云的舞姿绝美,人和红衣合为了一体,清扬飘逸,像是红蝶起舞,又似凤凰飞翔,时间像是停住了般。
卫靖瞧著,越是感伤,慢慢咀嚼著温于雪说的那句话,喃喃自语:“于雪姊姊要和陈大哥过一辈子,不是和我过一辈子……”
卫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往门外头冲。乐曲嘎然而止,红舞云站定身子,一身红裳似火,渐渐止息。
“怎么了?”、“那小子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群姑娘愕然低声问,那胡大厨子却不以为意,哈哈笑了出来,大力鼓掌赞道:“好!好!红舞云就是红舞云,舞艺一年更胜一年,毛孩子躲著偷瞧,都感动得哭了!”胡大厨子这样说,倒是化解了尴尬。红舞云也微微一笑,却不再舞了,亲自替胡大厨子斟了杯茶,向几个姑娘问了些话,便独自上楼,换过几个姑娘来到胡大厨子前,跳起另一出舞。胡大厨子一面看、一面吃、一面饮茶,连连点头。
“怎么你这小子又来啦!每天瞧咱温妹妹两眼也过瘾吗?”小缦笑著将卫靖拦下。
“我喜欢,不行吗?我又不是不给钱!每次你都拦著我,烦不烦呐!”卫靖瞪著她,这几日卫靖每天迫不及待接下外差,一早便出了剑庄,将剑庄派的饭钱,拿来搭乘马车,到这云来楼,只为了见温于雪一面。至于这云来楼里的酒菜饭钱,便是卫文交给卫靖的旅费了。云来楼上下大都知道了卫靖这小子,因此便也只酌收他一银,以免害他连回小原村,替温于雪报信的车费都没了。这天他出门较晚,来到云来楼时已是黄昏。
“小原村痴情弟弟又来了,姊妹们快别怠慢,他一生气就会骂人!”小缦便是那最初和卫靖鸡同鸭讲,又替他向温于雪传话那大姊,这几日每天都见到卫靖上门,也有些熟了,她哈哈笑著,向里头喊,只听得里头一堆姑娘起哄应著:“知道了!”、“他又来啦?”
“你干嘛这样声张,真讨人厌!”卫靖又羞又恼,恨恨地埋怨小缦两句,挤了进去,走到一张桌前,掏出一银放在桌上。
“你就是‘小原村痴情弟弟’?”红舞云飘然而来,挥袖卷去了那一银,有趣地瞧著卫靖。
卫靖怔了怔,见那云来楼的女主人亲自接待,有些受宠若惊。回过神来,又恨恨地问:“谁是‘小原村痴情弟弟’?到底是谁这样讲我?”
红舞云掩嘴一笑,点点头:“不错,天底下像你这种男人多些,也是不错。希望你别变。”
“你说什么?”卫靖还不明所以,红舞云已经离去。突然一个大手按住了他的肩,浑厚男人声音传来:“终于让我找著了,妈的,‘小原村痴情弟弟’果然就是你!”
“樊军!”卫靖回头见那男人,便是樊军,又见他脸上多了条长长的疤,自右眉划下,爬过高挺鼻子,直到左下颚。卫靖惊讶地问:“你的脸……”
“嗯,这样好看多了吧,妈的。”樊军冷笑数声,招来一个姑娘吩咐了几句话,将自己在别桌的酒菜,并上卫靖的桌,他坐下吃几口菜,拉了卫靖坐下,这才说:“咦?那晚你没瞧见吗?”
卫靖这才答:“那晚我只见你将鲁雄打倒在地,便让那臭丫头拉走了,后头的事都不知道。”
“好锐利的双勾。”樊军手指沿著脸上刀疤划下,说:“便是那秦孟先砍的。”
“你和他谁打赢了?”卫靖迫不及待地问。
“他斩了我一刀,我用拐子打断他右手骨。却没分出胜负。”樊军耸耸肩,挟了几颗花生配酒。
“没分胜负?怎么会没分胜负?”
“雷南员外出来制止了,他连刀都拿出来了,气势可强盛啦,不像是你先前瞧著那一副土财主的模样。他的身手绝不在无双堂的副堂主之下。或许是无双堂太过喧宾夺主,惹怒了他吧。”樊军述说著当时经过,雷南见场面愈发激烈,生怕再打下去,要变成群殴乱斗,只得亲自压阵。
当时无双堂本来豪气万千地来,但无端杀出樊军这头拦路虎,一个副堂主给打得倒地不起,另一个副堂主给打断了手骨,气势已然覆灭。雷南终于出手,现出他那传家紫金刀,势若猛虎,再也没人敢吭一声,群豪们也纷纷倒向雷南。
秦孟先尽管断了手骨,心中怨恨,却也是个识相的家伙,连忙打著圆场,反倒替雷南安抚起群豪,指挥著手下发钱,笑眯眯地将一堆银票奉给樊军手上。
“你没瞧见秦孟先发钱给我的样子,好似厉鬼在笑一样。”樊军呵呵笑著说:“他悄声和我说话,要我在神兵大赛之时,再和他打一场。这人绝不是好武,他是嗜杀、嗜血。我还真有点害怕。”
“什么?那神兵大赛你去是不去?”卫靖好奇地问。
“当然去!”樊军砰一声拍自己胸膛一下,朗朗说著:“我便不信他杀得了我。”
“这才是英雄好汉!届时我也会去,只是……应当是没法和你合作了……”卫靖拍手说,解释自己投靠大伯,届时只能以卫家剑庄学生的身份观战。
“呿,真是扫兴!”樊军哼了哼:“无妨,反正找著个对手,届时我便找他私下约战吧。”
小缦端著卫靖的菜肴上桌,说:“小原村痴情弟弟,红姐说一银吃不饱,吩咐咱们替你加菜,你慢慢吃,别太痴情了。”
“这绰号一定是你替我取的!我操……”卫靖气恼得要起身理论,小缦已经笑著走开了。
樊军一把将他拉回座位,哈哈大笑地说:“你别嫌这外号难听,要不是她们这样叫你,我还真找不著你!”
原来当时擂台赛结束之后,吴不修担心闯天门私下寻仇,霸王客栈也停歇了数日。领著樊军、张三龙、虎哥等一干在擂台赛上得了赏金元宝的汉子,呼朋引伴,上了别处酒家玩闹。
樊军脸上那条可怖伤口虽然经过包扎医治,却时时崩裂淌血,玩乐的兴致减低许多,他分了些红给霸王客栈的兄弟们,便渡河来到通天河北岸,到了地下海来,寻得潘元,还清债务。他仅知卫靖家乡是小原村,除此之外,毫无所知。
他记起和卫靖闲聊时得知的那家飞飞客栈,赶往那儿也找不著卫靖,一路上他的伤势时好时坏,一条淌血大疤也吓坏了不少行人,樊军便在飞飞客栈住了下来,一面养伤,一面暗暗打听神兵大赛的消息。
他伤势好转,脸上的疤不再崩裂之后,这才觉得在客栈里憋得烦了,酒要得多了,便会遭来梅文柔的白眼,十分不是滋味。他身上的元宝还有不少,手头宽阔,酒瘾一来,索性便外出找些酒家痛饮,每日换地方喝,自然没漏了海来市名声最盛的云来楼。
云来楼终究是市里最好的酒楼,樊军不像对待其他酒楼,喝过一次便不去了,仍然时常往云来楼跑,某天晚上酒酣耳热之际,突然听得一个姑娘笑著和其他姊妹聊起这“小原村痴情弟弟”的事儿。
“我认识的小原村人虽然便只你一个。但那时一听这名堂,不知怎地,脑袋里立刻浮现出你的脸。”樊军哈哈一笑,对著卫靖说:“我向姑娘们聊了两句,问她们那‘小原村痴情弟弟’,是不是一个‘会莫名激动起来的少年人’,她们答是,我心想这便八九不离十了,果然今日便逮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擂台赛那天我还担心你曾和闯天门有过节,是否让他们掳了。妈的,原来你自个儿回家,做你爹爹的乖儿子,真是不讲义气的混蛋!”
“我有什么办法,你根本不知道我当时处境!”卫靖大声辩解,突然气愤地说:“什么叫‘会莫名激动起来……’,到底是谁在背后说我?气死我了!”
“别激动了,你的于雪姊姊出来了!”樊军拍拍卫靖,指著楼上:“这几日我也时常见她跳舞、唱曲,是不错,你对她痴情也不是什么丑事。”
温于雪跟著一票姑娘下楼,跳著新学得的舞步,轮流唱著些小调,每每轮到温于雪之时,卫靖便站起鼓掌,逗得其他姑娘暗暗窃笑,朝著他指指点点。
温于雪却也有些尴尬,缓缓唱起一首家乡曲子,曲调活泼清扬,卫靖听得入神,喃喃地问樊军:“樊军,我的于雪姊姊果然是仙女吧。唉……”
樊军也不答话,和卫靖一样,凝神地看著温于雪。
姑娘们轮流唱歌舞蹈,没轮到的便忙著替客人斟酒挟菜。
小缦等几个姑娘簇拥著温于雪,来到卫靖和樊军桌前,温柔地挟菜喂给附近客人吃。温于雪今天还是第一次学这工作。
“啊——”卫靖张大了口。数日下来,他也吃了不少其他姑娘喂他的菜,就等著今日温于雪喂他,哪知几个姑娘使个眼色,小缦立时将一块鸡肉塞入卫靖口中。
温于雪挟著一小块白菜,本要喂卫靖吃,一见让小缦抢了,一时不知所措。小缦笑著催促:“快快,别停下动作,痴情弟弟已经饱了,有人还没吃。”
温于雪自然而然地将筷子转向,挟向樊军,樊军怔了怔,也老实不客气地咬去那白菜。
卫靖嘴里还塞著鸡,愕然半晌,将鸡吐出,那干姑娘却已推著温于雪走到其他桌去,伺候其他客人。
“嘻嘻,你们看,痴情弟弟要哭了。”小缦等远远瞧著卫靖,都乐不可支,温于雪苦笑地说:“你们别一直欺负他!”
卫靖见温于雪在别桌前挟菜喂客人,气得说不出话,看了樊军一眼,见樊军还在咀嚼那块白菜,气得去掰他的嘴,忿忿地说:“给我吐出来!”樊军哈哈地笑,推开卫靖,一口吞下白菜,点点头说:“真是好吃,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白菜。”
卫靖一股火冲上心头,却又不敢大吵大闹,生怕造成温于雪的麻烦,便只呆怔怔地瞧她好半晌,喃喃地问著樊军:“于雪姊姊以后每日都要像这样喂其他男人吃菜吗?”
樊军也怔怔看著温于雪:“我不知道……”
“我不想她这样……”卫靖呜咽地说,揉揉眼睛,不让眼泪落下。
樊军嗯了一声,自顾自地痛饮三杯烈酒。
这日正午,胡大厨子又领著随从上了云来楼。和往常一样,云来楼里的姑娘更加忙碌起来,将一干客人赶了出去,跟著便是打扫、上菜、斟茶。然后是准备乐器。云来楼里的熟客似乎都知道这规矩,便是生客人,似乎也认得那胡大厨子的身份非凡,而不至于起哄生事。
红舞云总会等一切备妥了,在楼上看个几眼,然后下楼,舞上一出。有时会和胡大厨子说上一两句话,有时却一句话也不说,两人只是相视微笑。
卫靖这次是第二次见红舞云跳舞,他在二楼向下头瞧,樊军也倚著木栏往下头看。本来云来楼从无男仆,便连厨子都是女的,但不知是红舞云瞧卫靖顺眼还是因为他和温于雪是街坊的关系,既然红舞云没有意见,一群姊妹也不特别赶他,一见他来,还多了个取笑对象,卫靖尽管气恼,却仍每天登门捧场,扔个一银,混上一天,直到黄昏才乘上多马车回剑庄,自他得知温于雪在此,已过了二十余天。
樊军则是时常和卫靖同进同出,多了这层关系,樊军也和云来楼里的姑娘们混得熟稔,前些时候云来楼里那厨子大婶回乡探亲,厨房里那些活鸡活鸭没人敢宰,多亏了樊军帮忙,手一拧便死一只鸡,拳头一挥便死一只猪,那些鸡牛猪鸭死在樊军拳头下,倒也好过让煞白了脸的姊妹们轮番上阵,一手蒙眼、一手拿著尖刀,胡杀乱刺。
便是这样,这次胡大厨子来观舞,樊军和卫靖便被赶上了楼,在温于雪的房门外等著。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吗?我怎地都看不懂?”樊军低声地问。
卫靖摇摇头,吞下一块凤梨酥,拍拍落在胸口的饼渣,低声地答:“我这是第二次看,我也不明白。”
“喂,你们别吵著底下,来房里,我和你们说。”小缦这日脚拐著了,没法跳舞,便在温于雪房里闲聊,见卫靖和樊军倚在栏上吃凤梨酥,碎渣随处乱飘,便将他们赶进了房,说起那胡大厨子和红舞云的往事。
胡大厨子本名“胡白”,是海来市最知名的餐馆——“食胜天”的当家头头。食胜天楼高十七层,员工数百,胡白财大势大,名声也大,不但厨艺精绝,也身怀家传武艺,称得上是一方之霸,也是海来市中,少数诸如雷府这般,并未成为闯天门附庸的一方势力。
胡白为人豪爽,好食、好酒,更喜好女色。十余年前某晚酒后出外闲晃,和一批赶路汉子起了冲突,掀翻那干汉子所乘的多马车,这才无意间救出车上数只大箱子里囚著的一票女子。全是自外地卖进海来市的年轻舞女,红舞云便是其一,当时只十八岁,自此跟了胡白。
胡白为了红舞云,赏下一大笔钱,将一票虚情假意的爱人女友全赶跑了。红舞云当时还来不及嫁给胡白,便怀了他的孩子。这怀胎十月之间,胡白却耐不住瘾头,又和其他年轻女子勾搭玩乐上了。
红舞云性情刚烈,从丫环口中套问出消息,顶著怀胎七月大的肚子前去抓奸,人赃俱获,气得发起狂,当下便拿了刀便往肚子刺去。
胡白吓得魂都飞了天,却也后悔莫及。尽管他找来群医,救回了红舞云,但却救不回那未出世的孩子了。
红舞云清醒之后,知道一怒之下杀了腹中孩子,自己却还活著,万念俱灰,任凭胡白如何恳求,却也不和他回食胜天了,凭著舞艺精绝,先上酒楼当了小舞女,这一舞便舞出了名,成为楼中红牌,后来便顶下整间酒楼,自个当起女主人,这便是云来楼的由来。
红舞云善于经营,十年下来,四处挖角,尽纳四方名妓,也将一块云来楼的招牌打得响亮。
胡白每隔三天五日,便上云来楼捧场。起初几年,红舞云一见胡白来,便差遣几个姑娘,将他带入房间,衣裳褪尽,要伺候他。
胡白自然知道红舞云是在讽刺他好色,便任由姑娘脱光了衣裳,却不让姑娘碰他,以示自己决心。十年下来,他不再碰女色,连酒都戒了,尽情将酒色这瘾头全由食欲弥补,越吃身子越是宽阔。数年下来,便连性子也变了,总是眉开眼笑,像尊弥勒佛似的。
红舞云看在眼里,哪便是她心肠硬如钢铁,也终会软下。她自然知道云来楼一日好过一日,胡白背地里相助的功劳可不小,包括在红舞云做舞女之时,每日领著大批人马捧场;花费大笔银两,让那酒楼主人眉开眼笑地要红舞云接手等等。云来楼上下没有一个男人工仆,四周都是竞争酒楼,十年下来却甚少有人胆敢前来闹事,便是背后有食胜天这块招牌镇著了。
数年之前,红舞云不再差遣姑娘捉弄胡白,任由他在楼里点菜吃喝,又过了两年,偶而开始会亲自服侍胡白。胡白时常拍著大肚腩,从此云来楼便总是奉上清茶小菜;胡白说好久没瞧红舞云跳舞了,心中怀念。红舞云便特地为他跳了出舞。
姑娘们都瞧在眼里,便开始在胡白来时,不让新客人进门,一直到将客人请出,红舞云既未阻止,姑娘们也越是这么做,渐渐地便成了云来楼一则不成文的规矩。
一票姑娘们对红舞云可是死心塌地,她们在云来楼的待遇可比其他酒楼好上太多,自然希望这女主人能和旧情人言归于好。
“红姐会对你通融,让你在云来楼里四处溜达,大概便是瞧在你这‘小原村痴情弟弟’头衔的份上吧。以前的胡大厨子便像你这样死缠烂打。”小缦经过卫靖身边,嘻嘻笑著提醒。
“你可不可以别那样叫我?”卫靖对那外号仍然讨厌得紧,每每一有姑娘这样叫他,他就要生气。
温于雪默默照著镜子,心中感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自然知道卫靖对她的心意,也不是现在才知,在小原村之时便知了,但终究仅只将卫靖当作她的弟弟,却不是情郎,这等事情自然也勉强不来,只能夜深一人时,默默地叹气流泪,盼那陈裕早日前来接她。
“小卫,我不方便出去,你能否替我送个饭盒给陈大哥?这几日都没见他,我怕他闷在家里没东西吃。”温于雪将梳子放下,苦笑地看著卫靖。
小缦冷笑一声,没说些什么。卫靖怔了怔,心中不愿,但又不想违逆了于雪姊姊的心意,转念一想,干脆便去问问那陈大哥究竟何时才来赎回温于雪,便点点头说:“好吧。”
温于雪写下陈裕家中住址,将一个早已准备好了的饭盒,递给卫靖,上头还有一个信封,里头装著是这些时日温于雪在云来楼工作的薪水。
卫靖和樊军待得胡白离去,提著饭盒下楼。小缦一跛一跛地在后头跟著,送他们出了云来楼,抢过卫靖手上的饭盒,朝里头吐了口唾液。
“你做什么?”卫靖愕然质问。
小缦冷笑数声说:“你以为你那陈大哥是什么好玩意儿?以前他便常来咱们云来楼寻欢作乐,有时赌赢了几个钱,嚣张的嘴脸令人作呕。他什么丑态咱们没见过,这种料能发达,母猪都会飞了,他便当真发达,也绝舍不得花钱替温小妹子赎身。”
“什么?”卫靖又气又急地问:“你们都知道,又为何不告诉于雪姊姊?”
“怎么和她讲?”小缦翻了翻白眼说:“难道和她说:‘其实你那男人,和咱们姊妹都睡过啦’?你是痴情弟弟,她是痴情姊姊,你没瞧见她刚来时那副愁云惨雾的样子,要是让她知道真相,她大概要上吊啦。她若上吊,她家里的老父老母也要跟著上吊了,这算是一尸几命呐?”
“呸呸呸,乌鸦嘴!”卫靖瞪大眼睛,说不出话,突地又将饭盒抢回,将小缦吐的那口口水拨掉,气愤地说:“小缦姊可也算是云来楼里的红牌了,怎能便宜那家伙。”
“樊军,你的嘴巴臭,你来!”卫靖恨恨地将饭盒递向樊军。
“呿!”樊军哼了一声,将头撇开,骂著:“小孩子气!”
卫靖便自个吐了三口口水在饭盒里,用肉片盖上,这才心满意足地盖上盒盖,便要出发,忽而听到背后传来温于雪的呼唤。
“小卫,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温于雪脸色煞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樊军不解地问:“温姑娘,你不是说不方便出来?”
温于雪吸了吸鼻子答:“我刚跟红姐问过了,她同意我给阿裕送饭,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小缦向卫靖招了招手,指指二楼方向,那便是温于雪的窗,卫靖会意,知道小缦方才是故意大声说的,佯装和两人抱怨,实则是说给温于雪听,要信不信,便由她了。
“痴情弟弟,一路上你便见机行事,她若伤心难过,你便多提提她家人。”小缦拍了拍卫靖肩头。卫靖点点头,提著饭盒,和樊军、温于雪一同出发,送饭给陈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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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默默地走,走过了好几条街。街上不像云来楼里有火炉暖气,温于雪身上白衣单薄,让寒风一吹,微微发起抖来。
卫靖见了,便脱下卫长青给他的厚毛棉袄让温于雪披上,转头向樊军说:“樊军,将你身上那张皮扒下!”
樊军倒不怕冷,冬天也仅只穿一件鹿皮背心,听卫靖这么说,随手便摘了,扔在卫靖头上。用手提著一双拐子,原来那拐子是纯铁打造,在寒冬时像根冰棍似的,直接背著贴在肉上却也难受。
卫靖怔了怔,将毛皮扔了回去,叱道:“下流,原来你里头没穿!在于雪姊姊面前打赤膊,你眼中还有王法?”
樊军哼了一声,将毛皮披在温于雪肩上,随口说:“我自小练功,本不怕冷。你一个姑娘,冻著了可不好。”
“放屁!”卫靖盯著樊军胸口黑压压一片胸毛,伸手捏了一撮便拔,大喊:“明明是人,胸前却长一堆毛。你不怕冷是因为这缘故吧!”
樊军啊呀一声,痛得抖了一下。见卫靖还要拔他胸毛,恼得一手抓住卫靖两手,将一双冰冻铁拐,塞入卫靖领口,冻得卫靖哇啊啊地喊叫,也不放手。
温于雪让两人逗得噗吃一笑,指著前头那小房说:“别打闹了,阿裕便住那儿。他现下应当还在睡吧,他夜里烦心他生意上的事儿,总睡不好。”
卫靖挣脱开来,揍了樊军胸口一拳,便要朝那屋跑去:“我去叫醒他,要他洗脸刷牙,才配和于雪姊姊说话。”
“别这样!”温于雪苦笑,拉住了卫靖,自个接回饭盒,向两人说:“我去便行了,我还有些话想和他说。”说完便自个转身,向那屋走去。
卫靖正想跟上,樊军已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耳边说:“让她亲口问问那家伙不也好。你去凑什么热闹?”
两人便隔著一条小巷,默默地看著温于雪提著饭盒走近那屋,瞧著她缓步到了门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静悄悄地将饭盒放在门外。捡了颗石子压住那装钱信封,便回来了。
“他不在,大概一早便出门做生意了。”温于雪咧开嘴笑说,拨拨头发,拉著樊军和卫靖到了一旁小店,买了三枝冰冻糖葫芦,分给二人,自个捏著一枝,大口吃著,笑著说:“咱们回去吧。”边说,轻摆起袖口,学著小女孩似地挥动数下,又似模仿红舞云跳舞一般,微微抬头,看著天空,几片雪花落下,她伸手接了,放在嘴边吹散。
“又下起雪了。”樊军看看天,又看著前头温于雪走得甚快,正觉得有些奇怪。卫靖早已按捺不住,转身奔向那屋,想瞧个清楚,只听得里头传出娇声调笑。
他矮著身子自窗口看去,屋子里空荡荡的,便只一张大床、一张木桌和一个大火炉。床上的陈裕赤裸上身,搂著一个美艳女子。那女子笑嘻嘻地捏著一粒翠绿葡萄,俏媚地在陈裕眼前晃动,说:“裕哥,你现下发了。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陈裕咬了三口,咬去葡萄,呵呵地笑说:“别逗,我哪有发了。只便是突发奇想,找来了棵摇钱树罢了。一万银,便只是头金。初夜价,我可再抽两成,这还不包括她每月薪水、客人赏金。早知这么好赚,我还会这般落魄吗?哈哈,等过阵子,我再找几个妞。让我算算,一个妞一万银,十个妞我便能开间大馆子了,哈!”
那美艳女子媚笑著说:“你真以为你成了情圣?便会如此顺利?”
陈裕乐不可支:“以前我也怀疑,这阵子却信心十足,老天可埋没不了我的天才。”
“臭美!”美艳女子嘻嘻笑著,便要作势去打陈裕。
“开门!开门!混蛋开门!”门外传来怒吼,是卫靖将门擂得震天价响。陈裕和那女子都是一惊,手忙脚乱地穿衣。
樊军瞧出不对劲,也跟了上去,看了看窗口,立时扎实马步,双拳一出,将那木门轰得四裂。
卫靖捡起饭盒,冲了进去,往陈裕脸上一砸,骑在他身上便是一阵痛打,愤恨吼著:“你这个畜生王八,我揍死你,我回小原村要告诉陈大婶!”陈裕体格虽有看头,但却是个空架子,加上心虚,让卫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鼻血流了满嘴,甚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啊呀!于雪姊姊,于雪姊姊!”卫靖哇地一声站起,冲出门外,喊声渐远。
樊军还怔在屋里,瞪著惊慌失措的陈裕好半晌,一拳砸在桌上,将那桌砸得垮下,恨恨地转身走了。
温于雪走得极快,眼泪流了满脸,听得卫靖自后头叫喊著追来,连忙将泪擦去,只是淡淡地说:“天色晚了,你回剑庄用功吧,让你大伯伯知道了你每天来酒楼瞎混,可要责罚你了。”
卫靖也不知该回些什么,只是说:“我大伯对我很好,他不会罚我。”
三人回到云来楼,雪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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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剑庄有场笔试,卫靖便也未出外差,和同学们一同低头写著考卷。卫靖等新同学的考题都是从基础课本上挑出来的。卫靖接过考卷,想也不想便一路写完,只花了半刻时间,他伏在桌上,看著木制铅笔的笔尖发楞。这几日卫靖总是心神不宁,温于雪病了,几天都不见客,便连他也不见,卫靖尽管著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叮咛小缦要多多照顾温于雪。
“你不写考卷在干嘛呀?”卫芷芊负责监考,走至卫靖身边,轻拍他后背一下,咦了一声说:“你写完了?”
卫靖懒洋洋地点点头,卫芷芊狐疑地收去他的考卷,看了几眼,将他赶出了课堂,拉到一角说:“将你藏在衣服里的课本拿出来。”
“堂姊,我的棉袄里头是布衫,再里头还有一件内衣,更里头就是肚皮,你瞧。”卫靖拉起衣服让卫芷芊检查,又说:“还是你要瞧我裤子里?”
“别耍嘴皮子!”卫芷芊啐了一口说:“你一连二十几日,每日都出外差,直到黄昏才回来。你别跟我说你在外头背书!”
“不信你考考我呀。”卫靖打了个哈欠。
“基础课本里第十七页背来听听!”卫芷芊便是不服,叉著腰说。
卫靖一怔,那课本他自是背得甚熟,但指定某一页要他背诵,却是刁难了。他灵机一动,便说:“十七页!那应当是《考工之章》,我将那章从头背给你听。咳咳,听好——金之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卫靖虽不能照著指定页数来背,但却记得哪一页大致上归属哪一章节,自该章节从头背起,便难不倒他了。
卫芷芊听卫靖背诵,一字无误,也不好再多刁难,便问:“你当真在出外差的时候用功?”
“当然不是。”卫靖耸耸肩说:“我不是说过了,这些书我家也有,不要说这基础课本,爷爷的《十八绝顶》、《卫家剑》,我都会背呀。”
卫靖又说:“我可以去工房瞧瞧吗?我从没见过卫家剑庄的铸剑工房,不知和我家比起来,哪边比较大。”
“那当然是这儿的工房大!”卫芷芊嘻嘻一笑,便领著卫靖穿过庭院,往工房方向去。
卫靖突然问:“小堂姊,你有心上人吗?”
卫芷芊一怔,俏脸发红,说:“你问这个干嘛?”
“我心中有个难题!倘若你十分爱一个人,爱他爱到要死,却发现他背著你和别的女人相好。背后将你说得如猪如狗,一文不值,你心情会如何?”卫靖喃喃地问。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就算有,我也没碰上过。”卫芷芊摊了摊手,说:“这种问题,你去问姊姊吧。她或许比我了解。”卫芷芊这么说时,专注玩弄著手上一片青竹叶,突而抬起头说:“卫靖,你知道吗,你不在这几天,你那朋友孤伶伶地都让郎仲齐联合其他人欺负排挤呢!”
“我哪一个朋友?”卫靖咦了一声,随口问:“是公孙遥吗?”
“你叫他公孙遥?”卫芷芊怔了怔。
卫靖连连摇手:“狗儿的狗,猢狲的狲,狗狲遥,那是他的难听外号,有一次他尿急忍不到厕所,便学狗儿撒在土墙上,我才取笑他。这是男孩子间的笑话,你可别和他讲,他非常介意人家这样讲他,会哭会想死!”
“有这么严重吗?”卫芷芊吐吐舌头,喃喃地说:“其实这样倒便宜了他,姊姊瞧他可怜,反倒对他很好,哼,还不是瞧他长得英俊。”
“嗯嗯,原来是这样。”卫靖点点头,看著卫芷芊失魂样子,咦了一声,问:“小堂姊,你也喜欢我那兄弟呐?”卫靖在云来楼混了这么些日子,听著那票姑娘讲述风花雪月,再加上亲身经历,眼光俐落许多,瞧别人倒是瞧得挺准。自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和于雪姊姊有关的又另当别论了。
“什么?没有,你别乱说!”卫芷芊勃然发怒,挥手就要打卫靖嘴巴。
“我没说话,我没说话!”卫靖连连闪躲,拔腿奔了数步,跳上工房台阶,看看四周,两旁数间工房都有学生在打铁,眼前这间则是空的。卫芷芊缓步跟了上来,抬脚踢在卫靖屁股上,冷冷地说:“你再乱说,我要告诉爹爹。”
“我绝不会说,我发重誓!我若胡乱说话,陈裕陈大哥死于非命,让狗儿咬成碎片!”卫靖吐了吐舌头,举手发誓。
“陈大哥是谁?”
“他是我一个小原村的街坊邻居,是我很尊敬的一个大哥哥,死了当真可惜。”卫靖举手,诚恳地发誓。
卫靖进了工房,四处瞧著,这卫家剑庄工房果然气派许多,窑炉子的鼓风机关连结著外头的风车、水车,竟是半自动式的,可不像他家工房那窑炉,老旧的鼓风箱子让他拉得双手发软。
他四处摸摸,向卫芷芊看了看,卫芷芊大方地说:“你可以随意用,是爹爹准你用的。”
“太好了!”卫靖欢呼一声,倒将先前烦心琐事忘了大半,跑到摆放钢材铁条的木箱子翻了翻,挑出一根手臂长的乌钢条,横看竖看,听听敲打声音,满意地以火钳子挟住,放入火炉里烧。
卫靖又挑了柄称手锤子,挥了两下,便等那乌钢条烧红。
“卫靖,你还知道那张遥什么事呐?”卫芷芊蹲在一旁,怔怔地问。
“你问这个干嘛?”
“也没什么,便只是觉得奇怪。”卫芷芊捏著竹叶在地上虚写,喃喃地说:“他说他家乡是偏远乡下,但我看他谈吐举止,怎么也不像乡下人,倒像个少爷,一些粗活大都不会,挺斯文的。你还比较像乡下孩子。”
“哼,我本便是乡下孩子。”卫靖本想胡乱编些瞎话,逗逗这堂姊,但又想到公孙遥身怀重要目的,可不能使人起疑,反害了他,便正经说:“乡下人便不能斯文吗?你怎这样说话。”
“你这么认真做啥?我便只是好奇问问罢了。”卫芷芊嘟著嘴说。
卫靖挟出那红通的乌钢条,熟练地敲打起来。
他在小原村之时,卫文怕他拿了刀剑会惹出麻烦,因而不允许他打造属于自己的兵器,但仍会在替客户铸造刀剑之时,让他练习锻打,铁锄、菜刀什么的更是自小打到大,因而卫靖此时这番敲打动作,熟练得不能再熟了。他锤子连落数次,停下检视,放入火炉中加热,再取出锻打,反覆不止,浑然出神,渐渐忘却了周遭情景。
“阿靖,原来你在这儿。”卫长青微笑进了工房。
“大伯。”卫靖连忙停下动作,见大伯示意他继续,便才重新锻打起那乌钢条。
卫芷芊起身说:“爹爹,他想来打铁,我便看著他,免得他将手给烤了。”
“你可别小觑了你堂弟,你抱著娃娃玩耍的时候,他便跟在他爹爹身旁学打铁了。”卫长青凝神看著卫靖锻打力道、手法、节奏、角度、入炉时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微微点头说:“是了……这便是咱卫家剑的打法。”
“爹爹,我瞧这也没啥稀奇?却是你不教我罢了,否则我也是自小在剑庄长大,又岂会输给男孩子?”卫芷芊不服气地说。
“你妈妈怎舍得你进工房打铁?”卫长青叹了口气:“且你瞧阿靖手上那柄大铁锤子有多重,你能挥动几下?”
“那又怎样?”卫芷芊哼了哼,抖了抖卫靖那张试卷说:“可他终究还是差我一点。便只能拿九十八分。我十岁之时,这等题目便绝不会错了。”
“不会吧?”卫靖停下打铁动作,不解地问:“是哪一题写错了?”
“我瞧。”卫长青接过试卷,静静瞧著,忽而脸色惊变。
卫芷芊抢著说:“世上最坚韧、顶级的铸剑钢材是什么?”
卫靖想也不想便答:“不就是乌钢吗?”
卫芷芊惊讶地说:“你在试卷上却不是写乌钢呀!什么‘月儿铁’,那是什么?”
“我不小心写错了。”卫靖默然半晌,摊手解释著。
他自小便知乌钢是世上最顶级的铸剑材料。但不知怎地,一直有个印象在他脑中萦绕不去,似乎在提醒著他,这世上最顶级的钢材,其实是月儿铁。至于为什么是月儿铁,月儿铁长什么样子,他也不知,只是心中便一直记著这些片段句子、月儿铁的配方什么的。
卫长青缓缓抬头,静静看著卫靖,问:“阿靖,上次我问过你外公那本兵器书的事,你答你并不知道。”
“是啊……”
“但你却能写下这月儿铁三个字,却是为何?”卫长青面无表情地问。
“我不知道……可能是一不注意,便写下了,我知道答案是乌钢。”卫靖手心发汗,却又不想向大伯讲述他心中所知的那些词句、配方。
卫芷芊忍不住问:“爹爹,到底什么是月儿铁?”
卫长青不答,只是说:“我知道了,其实阿靖你这样写,也不算错。世上如此宽阔,乌钢未必是天下第一,或许是天下第二也说不定。”卫长青说完,将试卷递还给卫靖,微微一笑,便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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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遥!去替我拿桶水来,我想洗洗手。”郎仲齐和一票跟班喽啰在树下闲聊,见了公孙遥拿著扫把经过,便唤著他。
公孙遥点点头,回答:“好的,师兄。”
几个学生见公孙遥乖乖去打水,还不满意,低声骂著:“去,看他那副恶心样子!装乖巧,便只会讨中芸的开心。”、“是呀,浑然天成的小白脸、小狼犬、 伪君子!”
卫靖便从工房回来,远远地瞧见这情形,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大声唱著临时编出的歪歌:“小白脸好过不要脸哟,小狼犬好过臭嘴狗哟,伪君子好过烂小人哟——”
“你不就是那一天到晚出外差的小子吗?你和那伪君子是一国的,你多什么嘴?”郎仲齐早已看卫靖、公孙遥十分不顺眼,公孙遥对他恭谨那便罢了,卫靖这次主动挑衅,便再也按捺不住。郎仲齐大步走来,推了卫靖肩头一把,仰著头瞪著卫靖说:“你也配开我玩笑?你知不知道我郎家?你知不知道我家有多大的地,多少的人?乡下来的便只会攀亲带故吗?你真当你是卫家剑庄的红人?”
郎仲齐这么说时,沉河还跟在一旁打圆场,一面替郎仲齐补注:“郎哥家里的确大,上下加起来有四、五十人,每个郎家人都有一个专属奴仆,可羡慕死人了!”
卫靖嘿嘿一笑,突然兴奋起来,只觉得和贝小路相别之后,嘴巴痒得难受,冷笑数声,说:“你说张遥虚伪,你揭穿他呀,揪出他的丑样子让大家笑呀,可别只会瞎猜中伤,你自个儿不是当君子的料那便算了,可也别洋洋得意地当小人,只会欺负好欺负的,眼红的比你好的!一副狗儿样,摇个尾巴乖。”
“你说什么……”郎仲齐气极,想要回嘴,卫靖却不让他说话,换了口气立即接上:“没见过世面的井底蛙,我真服了你。你爹爹姓郎,叫作什么?闯天门李帮主、富贵居王老爷、雷南员外、食胜天胡大厨子、飞雪山庄贝老太太和小母猴贝小路,这些名堂你听过吗?你家里大过这些地方?我爷爷是大铸剑师卫云五,我大伯是你老师,够不够瞧啊?我还没提我外公呐,说出来怕你尿裤子。哼,瞧你神情就知道不服我攀亲带故,行呀,咱们便单单来比卫靖和郎仲齐,看是去工房比打铁,还是就在这儿比吵架、比打架都行呐!”
卫靖一口气讲完,朝郎仲齐摊了摊手,说:“轮到你了,讲吧。”
“你……你!”郎仲齐气得发抖,却不知该回些什么。
“想不到要讲什么吗?那等想好了再来找我吧。”卫靖轻咳两声,摇头晃脑地走了。留下涨红了脸的郎仲齐,和一票面面相觑的跟班。
公孙遥听了吵声,早已赶来,将水桶放在郎仲齐脚边,转身追上卫靖,苦笑地说:“卫兄弟,我很感激你这样帮我说话。老实说,和我此行目的相比,郎公子怎样待我,我根本不可能会介意。”
“这倒是……其实是我自己心情不好,想找个家伙出出气罢了。”卫靖拉著公孙遥走到偏僻地方,又讲起于雪姊姊的事儿。
“真有这等男人?那可真是猪狗不如。”公孙遥性情本便耿直,越听越是皱眉,颇替温于雪不值。
“就是这样,我的故事讲完了,该你啦!”卫靖伸伸懒腰,似笑非笑地瞧著公孙遥。
“我?我有什么好讲的?”
“你还真会装。”卫靖哼了一声,双手捏著公孙遥的脸,笑骂著说:“你这小白脸、小狼犬,我当你是朋友,你竟打起我堂姊姊的主意,看我怎么教训你!”
“你胡说什么?”公孙遥将卫靖推开,一张脸胀得通红,说:“我才没有。”
卫靖也不理他,自顾自地问:“你觉得我的大堂姊比较漂亮,还是我的小堂姊比较漂亮?”
“我并没注意这些琐事。”公孙遥摸摸鼻子,却又说:“中芸年纪较长,较注重打扮……”
“你前后话便矛盾了!”卫靖哼了一声说:“我不是无端端糗你,我自己的事情也不少,不能时时看照著你。我跟你说,你要作戏,便要作得像些。我那小堂姊已经怀疑你乡下人的身份啦。”
“是吗?她怎么看出来的?”公孙遥有些惊讶。
“你连打水都不会,瞎子都看得出来你不是乡下人。”卫靖夸张地说。
“我已经学会打水啦。”
“你要学的可多著了!首先说话便差得远啦,你说句脏话骂我。”卫靖笑著说。
公孙遥为难地想了半晌,说:“你这个恬不知耻的龌龊小人!”
“这是脏话吗?”卫靖笑弯了腰,随即将他在小原村和那些癞皮孩儿对骂的难听话,极其顺口地骂了一遍。
“这是人说的话吗?”公孙遥皱著眉头,咕哝了两句,怎么也学不来。
卫靖想了想,来到一株树下,蹲了个马步,解开裤子,转头向公孙遥说:“你瞧什么,照著做呀,乡下地大树木多,有时尿急,便只能这样,你得学得像点,才不会惹人怀疑!”
“我不太相信你,我觉得你只是在戏弄我。”公孙遥虽这样说,却还是学著卫靖的姿势,面对著树。两人便在树下用这怪模样撒了泡尿。
“啊,你没有天分,教也教不会。”卫靖看著天上飞雪,伸手接了几片,学著温于雪用嘴吹散,说:“老实说,我根本不相信你能杀得了李靡,我觉得你只是去送死。”
“便是送死,那也罢了……”公孙遥悠悠地说:“和故人之恩相比,一条性命又有几两儿重?”
卫靖怔了怔,哈哈笑著说:“真是可惜!若你生得丑些,讲起这话,人家才说你是英雄好汉,你却生得一副小白脸样,讲这种话,只会让人讲你是伪君子!”
“若公孙遥无愧天地良心,旁人说什么,与我何干?”公孙遥正色说著,说完也觉得有些造作,尴尬笑了笑:“在我家里,我父亲、我爷爷,自小便是这样教我,我觉得没什么不对。”
“就是这样,不做坏事,不去欺压好人,愧对起自己良心,管旁人说些什么?全是废话!今儿个晚上,我还要去瞧瞧于雪姊姊,听说她风寒好了。”卫靖哈哈一笑,跳上大石,喊著:“海来市呀海来市,为什么你这么大呐——”这些时日他虽然在云来楼玩得悠闲,但一想到于雪姊姊的处境便要掉泪,回到剑庄,更不敢和人说他每日都去酒楼和一些妓女厮混,心情大起大落,十分煎熬。
“卫兄弟,谢谢你提点我。”公孙遥也不再像刚来剑庄之时,紧张兮兮,带著一股肃杀气息。
“公孙遥,我本心情难受,和你说了些话,好过了些。”
“我也是,卫兄弟,谢了。”
“别净说些客套话,若有机会,我介绍个朋友给你。是个大块头,脸上有道疤,人还算不错。”
“好。”
这晚大雪纷飞,云来楼下仍挤满了人,都争著要看那温于雪。
“你们烦不烦呐!便说要明晚才标初夜,全挤在门口,有什么好看的?”小缦气呼呼地赶人,见到卫靖搓著手赶来,便将他拉进了云来楼,端了碗热汤给他。
“小缦姊,于雪姊姊病好了吗?明儿晚上当真要将于雪姊姊卖给其他男人吗?”卫靖著急地问。
“是啊。”小缦也无可奈何地说:“咱们这儿是酒楼、是妓院,不是你的小花园。咱都是这样过来的,有什么稀奇呢?”
“我不管,我不准你们卖她。”卫靖气恼地说:“樊军来了吗?于雪姊姊呢?”
“樊军黄昏时来过了。”小缦回答:“温妹子还在房里不出来呢,你不一定能见著她。唉,天气这么冷,你喝完汤快快回家睡觉吧,别让人说咱骗你小孩子。”
“不要呀,我要和于雪姊姊说些话,啧,你们敢让于雪姊姊受苦,我便拆了你们云来楼!”卫靖威胁著说。
“你算哪根葱?”小缦哈哈一笑说:“你不怕胡大厨子将你宰了做包子?”
“拿大胡子压我?”卫靖气愤地说:“你不是说云来楼的姑娘都是挖角来的?再不便是自愿的?于雪姊姊愿意陪陌生男人睡觉吗?”
“她是自愿的啊,你那陈大哥跪著求她,说是没这笔初夜分红,他过不了这关,会让人砍断手脚,你那痴情姊姊哪里舍得呐?”
“什么?我现在就去斩了他的手脚!”卫靖气愤吼叫。
“樊军下午才去找了他一趟,找不著,早溜了。谁叫你们打草惊蛇,揍了人家,人家可机伶得很。”
“混蛋!”卫靖冲上楼,也不理小缦在后头喊,便往温于雪的房间跑去,推开了两个姑娘,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卫小弟你怎能硬闯咱姑娘房间!”几个姑娘都挤了进去,要将卫靖拉出。
卫靖对著正在梳发的温于雪大喊:“于雪姊姊,你傻了吗?你干嘛还帮那混蛋?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去宰……我去和他聊聊!”
温于雪淡淡一笑,笑里尽是苦涩,回头说:“姊姊们,我和小卫说些话,你们别拉他啦。”
那些姑娘便也放手,全到了外头,将门掩上。
“小卫,将门锁上。”温于雪发著抖说。
“是……”卫靖遵照温于雪的指示,将门上了锁,突然觉得房中暗了些,转头看去,却是温于雪将三枝烛火都吹灭了,又将一块薄纱紫巾,附上桌上一盏小小的珠灯,刹时房间里只余下微微光芒。
“小卫,能帮姊姊我一个忙吗?”温于雪语音发颤,极其哀伤,向卫靖招了招手。用极低的声音说著:“你应该知道了,明儿个我便要卖出初夜,便是和男人睡……得来一笔分红,会给他,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他了……之后再也不会理睬他了……”
“于雪姊姊……”卫靖难过地走去,昏暗之中,只见到温于雪勉强挤出笑容。
“我实在不想将……初夜……给陌生男人……”温于雪牵起卫靖的手,抚了抚自己面颊,将他拉至床边,哀伤地说:“小卫,我……只得这样了……你做我第一个男人,好吗?”
“什么?”卫靖惊慌失措,温于雪软馥身子已靠了上来,身上薄纱褪至肩头。
“于雪姊姊,怎你会找我?你不是……你不是……爱那陈大哥吗?”卫靖浑身火烫发颤,不解地问。
“他……他不要我……”温于雪说到这时,已语不成声,眼泪落下:“我的身子,是要卖钱的……他说碰了我,便不值钱了……我没有办法了……”
“你……你……”卫靖只觉得温于雪的泪水不停滴落在他脸上,跟著便是以往卫靖日思夜想,温于雪轻轻地一吻,吻在他嘴上。滋味不怎么甜也不怎么酸,是和山一样重的哀伤。
“谁说没有办法!是你太笨太傻了!”卫靖哇地一哭,发狂挣起,将温于雪甩脱在床上,哭喊吼著,开门跑了。
“怎么了?怎么了?”小缦等一群姑娘都不解地上前要问,卫靖谁也不理,奔出了云来楼。
外头天寒地冻,雪花飘飘,卫靖跌了一跤,天旋地转,满嘴吃了都是雪。
他流著眼泪,拚命地跑,只觉得跑得再快些,心中的伤痛便追不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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