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海来二层比三年前热闹许多,甬道之中聚积著不少人,但他们的脸上大都挂著漠然或是仇苦的神情。
许多小地摊胡乱堆摆,很多人随地卧睡,四处都是垃圾,甚至是便溺秽物。
两个身披黑色斗蓬的人穿过那些横七竖八,睡卧在地上的人,前面那人低著头,斗蓬帽沿压得极低,默默前行,后头那人身形摇晃,不停与其他侧身而过的人发生推挤,不时以低沉沙哑的声音碎碎咒骂,他含糊不清地问:“到了没,到了没?”
“我问你话!”那人连问数次都得不到回应,突而大步向前一跨,抓住前头那人手腕,将他拉近身旁,怒吼:“我问你话──”
“我……我没听见……师父……”前头那人惶恐应答。
“没听见?”那怒骂之人,猛地一巴掌打在应答之人脸颊上,将他打得扑倒在地。
那挨打之人缓缓挣扎起身,头上的斗蓬覆头已经脱落,只见他面容青苍憔悴、口唇灰白干裂;他的左耳变形,听力似乎有些受损;嘴角还淌著血丝,受了巴掌的脸颊红肿;他的双手十指骨节像是受过许多伤害,却没有经过妥善的治疗,以致于有些扭曲变形;他的眼角瘀肿,睁不太开,眼神黯淡无光。
他是公孙遥。
打他之人则是李岳。
李岳歪著头,怒瞪著公孙遥,嘴巴微微张著,淌下灰浊口水,他的眼神也是灰浊的。
“师父,是我不好,以后我会仔细听你说话……”公孙遥赶忙上前,搀扶著李岳,伸手自怀中取出布巾,替李岳抹抹嘴角口水。
他们一步步向前,李岳步伐跨得大了,肩头和一个赶路汉子撞上,那汉子脾气似乎也不好,呸地一口口水便吐在李岳脸上,李岳却茫茫然地看著他,问:“你做什么……”
“哪来的傻子?”那人哈哈一笑,伸手便要甩李岳巴掌,手臂却突地软下,刺麻疼痛,原来是一旁的公孙遥出手,以手指点了他手臂一下。
“师父,没事,是一只苍蝇,您别生气,咱们便快要到了……”公孙遥取出布巾,替李岳擦去脸上的唾液。他转向和那汉子说:“我师父身子不好,您别为难他……”
“你这两个家伙打哪儿来的?”那汉子哼的一声,一拳打在公孙遥脸颊上,只见公孙遥中拳之后,脑袋夸张地晃动,跟著又站定身子,苦笑了笑:“大哥,您气消了吧?”
“哈哈,这人打不还手?”那汉子模样也像是积了满腹的怨气,他此时碰上了公孙遥,却像是饿豹见著了小羊一般,他哼了哼,说:“我一肚子恶气,哪有这么容易消,你两个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
“大哥,我得将你打昏,否则你再这般说话,你会没命……”公孙遥叹了口气,缓缓上前。
那汉子先是一愣,跟著哈哈大笑,又抡动拳头,轰地打在公孙遥脸上,公孙遥脑袋仍然夸张地一扭,却像是没受什么伤,甚至也不觉得痛,他向那汉子苦笑了笑,举起右手,他右手的无名指与小指都是扭曲的,只有食指与中指尚能伸直。
那汉子后退一步,方才他让公孙遥点中的手臂犹自麻疼著,他不敢再挥拳,便抬脚朝著公孙遥腰腹蹬去。
公孙遥二指点出,出手快如闪电,在那汉子的腿上刺了两下,只听得那汉子哇地一声,身子一晃便要软倒。
公孙遥身子微微前倾,便要上去劈那汉子的脖颈,但突然一股巨力自他背后窜来,公孙遥大惊,身形向旁一拦,但那巨力快极,是李岳猛出一脚,踹在那汉子胸口上。
那汉子身子飞窜而出,后背撞在土墙,扑倒在地,口中不停淌血,两只眼睛却还是张著。
“师父!”公孙遥大惊失色,赶紧拉著李岳想前头走,也不敢去探视那人是死是活。
与卫靖分道扬镳之后不久,公孙遥在百叠屋村之中拜李岳为师,每日苦练剑术武功,与周彰等人称兄道弟,也颇为自在。但半年之后,年迈的江婆婆去世了,从那时起,李岳的疯癫病转为恶化,脾气变得阴情古怪,动辄对公孙遥、周彰等人拳脚相向。
周彰等开始避著李岳,不再认他为师,便只有公孙遥仍然服侍于其左右,一过便是三年。
百叠屋村的住民起初看在李岳曾经替屋村扛去许多祸事的份上,容忍著他,但日子一天天过去,让李岳打伤的住民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公孙遥更是成了过街老鼠,没有一日不受人唾骂,他的心中痛苦至极。
在一年前,他师徒二人悄悄地离开了百叠屋村,在附近的数个乡村小镇间流浪著,公孙遥偶而会打些零工,藉以照料李岳,李岳有时呆滞不语,有时痛哭流涕,有时愤怒火爆,当他发怒时,轻则便是一个巴掌,重则拳打脚踢,公孙遥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害,他起初会暗暗地在深夜流泪,之后他不流泪了,他只希望那闯天门的神兵大会赶紧来临,他想要了结他人生之中的最后一件事。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他们又回到了地下海来,他们朝著地上一层前进。
走著走著,前方似乎又有些纷争,公孙遥担心又激起李岳的怒气,便主动开口和李岳说话,想引他分心:“师父,咱们前往闯天门总坛之前,是不是该先备妥武器?”
李岳歪著头,似乎没在听公孙遥说话,好半晌才回头问:“你跟我说什么?”
公孙遥又重复了一次,李岳也没应答,只是嗯了一声。
他们二人经过前头那纷争之处,见到一群人驻足围观那混乱场子,公孙遥差点便要叫喊出声,但他还是忍下了,他呆楞楞地看著那人圈中的几个人。
一个老人不住喘气,一手抓著一柄尖刀,另一手掐著一个男人颈子,恶狠狠地瞪著挤个围著他的男人,这老人是水半天。
公孙遥不认识水半天,但他却认得水半天面前那高大黝黑的男人──樊军。
樊军比起三年前,更黑更壮了些,脸上也增添了几许沧桑,他一字一句地向水半天说:“水前辈,你将刀放下,和我上巡捕房走一趟,我绝不为难你。”
水半天愤怒叫著:“放屁──走狗、走狗,你这走狗快给我滚,不然我一刀杀死这家伙!”
公孙遥一愣,他见到樊军后背绑著拐子,腰间还佩了一把刀,那是巡捕官兵的佩刀。公孙遥有些欣喜,原来樊军竟不知怎地,当上了巡捕官兵,现下来地下海来抓人了,他十分想和樊军打声招呼,但身旁的李岳已不耐烦,急急问著:“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在干嘛?是不是打架啦……打架怎不找我?”
“不是打架,是在看姑娘出嫁……”公孙遥摇了摇头,搀扶著李岳绕道而行,要是让李岳过去一搅和,这可麻烦得很。
公孙遥走了许久,回过头去,尽管围观著人不少,但他仍然看得见樊军那高大背影,便低声呢喃:“三年前多谢你啦,朋友。”
樊军却没听见公孙遥说话,他默默看著水半天,听水半天骂出长长一段脏话,才又开口:“水前辈,你再不放人,我不得不出手了。”
“你这走狗!你替闯天门做事,抓了老许,抓了张大妈,现下又来抓我啦,你那霸王客栈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走狗,我看错你啦,小卫也看错你了,你有脸见小卫吗?哼,我知道了──”水半天怒吼著,他眼睛一瞪,将那尖刀指向樊军,严厉怒叱:“三年前,小卫和你一同赶赴那闯天门神兵大会,之后他再无消息,你却当上了官府巡捕房工作,有闯天门的庇荫,逍遥自在,你说,你将小卫怎么了,你是不是出卖了他!”
樊军身旁几个巡捕官兵纷纷破口骂著:“老头,闭口。”“放下你的刀!”
樊军一扬手,阻住了身旁的同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水前辈,我姓樊的没有远高志向,没有雄才大略,但我绝不是会出卖朋友的人。我不知小卫上哪儿去了,我也挺想念他。”
“你满口谎话──”水半天愤然大吼,指著樊军的尖刀因为愤怒而不住颤抖。
樊军突而出手,握住水半天持刀那手,水半天惊愕之余想要反抗,但樊军力大,将他手扭至背后,按押在地上,几个巡捕官兵一拥而上,将水半天双手铐上了镣铐,还出脚踢他。
“你们住手──”樊军大声一喝,将那些巡捕官兵喝开,他将水半天牵起,往前头押走,水半天脖颈胀得粗红,喋喋不休骂著,樊军充耳不闻。
他们转入一处漫长楼梯,向上走了许久,来到地上,往巡捕房的方向前去。
前方大道边一处食物摊子,坐著大批人马,他们见到樊军等从地下海来的出口上来,立时起身围来,领头的是何闻,他是满全利的手下。
何闻趾高气昂地走来,站在樊军身前,双手叉腰,与樊军对视,但何闻尽管将胸背挺得硬直,差点要垫起脚了,还是比樊军矮了近一个头,他哼了哼,指指樊军身后的水半天,说:“听说你是从前是什么擂台王,怎地逮个老人都花上这么多时间,你徒有虚名呐。”
水半天经过漫长楼梯,早已累得说不出话,他不住喘气,瞪著樊军,眼神好似在说:我可没冤枉你,你这走狗……
樊军身旁那些巡捕同伴赶忙说些好话:“何大哥,这老家伙挟持了咱们一人,樊军哥一出手便制服了他。咱们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这地下海来长道之中啊。”“是啊,那楼梯走起来可是要人命啊。”
樊军淡淡地说:“何兄,我这便将他押回巡捕房。”
“不必了,交给咱们吧,我带回堂里另有处置。”何闻摇摇手,看著樊军。
樊军也摇了摇头说:“不行,他既是通缉要犯,当然得由巡捕房先审,有什么结果,咱们也会通知何兄你的。”
“什么……”何闻眼睛一瞪,身后的手下拥了上来,个个挺起胸膛,怒眼圆瞪。
“姓樊的,你不要以为背后有人罩著,就可以目中无人,你不将我无双堂放在眼里?”何闻冷冷地说。
何闻话还没说完,背后便传来一声女子斥责:“那自以为背后有人罩著,便目中无人的家伙,不是别人,便是你这姓何的吧!”
何闻回头一看,见到几个女子走来,不由得皱眉暗骂,但气焰却灭了不少,迎面而来的那几个女子,是闯天门月临堂的帮众,居中那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身穿一身鹅黄衣裳,腰佩长剑,她是月临堂的副堂主曲子燕。
何闻清了清嗓子说:“曲副堂主,你这是胳臂肘向外伸,帮助外人吗?我无双堂要捉拿这老家伙,带回堂中审问,有何不可?”
“这老家伙是海来市的通缉要犯,本便应当交由巡捕房审问,闯天门与巡捕房之间的关系,一向由咱们月临堂负责打理,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向我反应,咱们月临堂自会斟酌行事。”曲子燕叉著手说。
“曲副堂主……我也是听命行事,你不给我面子,也得给无双堂、满大哥一点面子啊。”何闻沉声说著。
“满全利只是个副堂主,他和我同样位阶,比起我妈妈,满副堂主位阶还低一层,要我给他面子,等他当上了无双堂堂主之后再说。”曲子燕朗声说著。
“你这娘们!”“比位阶?你月临堂人有多少,咱无双堂人有多少?”何闻身后几个帮众见曲子燕态度强硬、话语尖酸,忍不住叫骂出声,无双堂势力最大,帮众极多,但大都是四个副堂主私下较劲,任意拉人入门所致,因而帮众素质良莠不齐,大都是些地痞流氓,他们只听命于自己所属的副堂主,并不怎么尊敬其他堂口。
曲子燕脸一冷,说:“怎么,无双堂人多到不将闯天门的帮规、八长老的安排放在眼里了?”
何闻默默无语,和曲子燕对视半晌,又看了看樊军,不再说话,转身招招手,领著帮众离去,他离去之前,又转头向曲子燕说:“我会将曲副堂主你今日所言,一字不漏地转告满大哥。”
“哼哼……标准小人才会讲的话。”曲子燕噘著嘴巴,故意将这话大声说出,还惹来那干无双堂帮众不少怒瞪目光。她也丝毫不在意,上前拍了拍樊军肩膀,说:“樊大哥,没事了,你可以将他带回巡捕房了。”
“谢谢你,曲副堂主。”樊军微微一笑,招了招手,与一干同僚将水半天押往巡捕房,此时巡捕房之中便只一个中年巡捕头头,坐在大椅上翘著腿喝茶,他见到樊军领著人进来,赶紧起身,笑眯眯地和樊军说:“小樊,回来啦,犯人抓著了?”
“是啊,我将他押入地牢看顾。”樊军点点头,押著水半天往地下牢房。
“真是反了,哈哈。”水半天一面骂,一面取笑:“你这走狗好大本事,混上了个小巡捕,便连巡捕头头都要瞧你脸色,怎么,你说话啊,你押我来这地牢,想要折磨我啊,我告诉你,我水半天这辈子没怕过,我尤其不怕苦刑,你有什么走狗本事,尽管来吧。”
樊军默默无语,押著水半天来到了地下牢房,只见到牢房之中虽然有著一栅栅铁栏,但铁栏都是敞著的,外头还摆著一张桌子,张大妈与老许,正坐在一张桌前喝酒吃菜,旁边还围著王道士、陈块、张三龙等人,余二腿则躺在牢中床上呼呼大睡。
大伙儿见到水半天让樊军押了进来,爆出一阵轰笑,老许笑著说:“你这家伙真会藏,咱们都在赌你啥时才被逮到。”
水半天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樊军将他的镣铐解开,摊了摊手,转身便走。
“樊军你不来喝两杯?”陈块怪叫著。
“不了,现在还是上工时间……”樊军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地牢。
陈块追上去喊:“昨天你不也陪咱们喝酒,怎今天突然认真起来啦?”
“樊军的脸色十分难看,水半天,你骂他什么来著啦?”老许上前将仍张著大口的水半天拉到桌前,递给他一杯酒,问:“一定是你嘴巴坏,从地下海来一路骂到这儿,是吧,你骂他什么啦?”
“我……骂他走狗、杀千刀的、狗娘养的、叛徒、狗杂种……”水半天楞楞地说,突然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樊军一直将你们关在这儿?他有什么目的?”
“樊军是好心帮助咱们呐!”老许拍了拍水半天,这才将事情经过说明。
三年前,大扬府那场神兵大会闹得沸沸扬扬,水半天得知卫靖与樊军瞒著他自个参加大会,可是发了好大一场脾气,但卫靖与樊军下落不明,他们担心之余却也莫可奈何,只能继续过著平淡日子。
但不久之前,闯天门以扫荡土匪的名义,将势力范围扩及地下海来,派遣帮众来到地底组织了个“地城堂”,四处与那些住户自组的街坊护卫队冲突,起初地下海来的住民们以为能够像当初驱逐田鼠帮一般,将闯天门势力赶出地下海来,但闯天门的力量是何等浩大,那些街坊护卫队们自是无法抵敌,一条街一条街地都归顺了,纷纷插上闯字旗。
老许、水半天、张大妈等曾和闯天门有些过节,他们的二十三街四号支道也给攻陷了,又让一些旧识帮众认出,在乱斗追逐中分散逃入了地底更深处潜遁隐匿。
闯天门掌控了整个海来市,因而许多曾与闯天门发生冲突的家伙,都成了官府悬赏捉拿的要犯,老许等人也早在其中,只是以往地下海来一直是三不管地带,闯天门也无心追究。
此时樊军在巡捕房担任巡捕官兵已超过了两年,他得知地下海来近来情势变化,且得到一些消息,说是地城堂打算将以往与闯天门发生过节,遁逃入地底的家伙们一网打尽,里头便包括老许等人。
樊军念著故友旧情,便自告奋勇深入地底,目的是抢先一步寻得老许等,将他们押往自己所属的寻巡捕房里,总好过他们让其他闯天门帮众逮著折腾虐待。樊军先是找著了张大妈和老许,但水半天却刁钻许多,一见到樊军就跑,直到今天才让巡捕官兵团团包围,水半天宁死不屈,还抓了个巡捕官兵当作人质,争闹许久才让樊军逮回。
“哼……好!算我误会那家伙,但他自己不解释清楚,难道你们便心甘情愿地让他押来这儿?”水半天喝了几杯酒,大声嚷嚷著,又瞅著张三龙等霸王客栈的家伙说:“那你们呢,怎你们也给关在这地牢?”
陈块摊著手说:“还不便是三年前大扬府那场火,将闯天门的颜面全烧尽了,这次英雄会,你想闯天门许不许再发生同样的事,他们地上地下全翻遍了,可不允许任何人趁机生事,我们几个三年前出手帮了樊军,走漏风声,霸王客栈早已歇业,现在外头风声鹤唳,樊军请咱们来喝酒,咱们也高高兴兴地来喝酒吃菜,避避风头。”
水半天猛一拍桌,怒叱:“岂有此理,难道我水半天便要一辈子给关在这儿?”
王道士敬了水半天一杯,说:“水前辈你别生这么大的气,也不用多久,便只要等英雄会后,闯天门大队人马出发剿匪,咱们便可以离开了,天下之大,并不是一定得窝在海来。”
“什么?剿匪?土匪又来了吗?”水半天惊愕地问。
“是啊,西边几个县都传出土匪踪迹,外头都盛传有些土匪已经来到了海来市藏匿呢。”陈块呵呵笑著说。
“泼猴,你笑个屁!”水半天大吼,起身就要走,他叫嚷著:“给我一把剑,杀土匪怎能漏了我?”
“你省省吧。”张大妈等又将他拉了回来,水半天心情愤怒,又兼喝了酒,吵吵嚷嚷不休。
□
樊军在巡捕房角落擦拭著自己那副纯铁拐子,他特地请铁匠造得和当初卫靖打给他那副龙鳞拐子一般粗细。巡捕房之中其他官兵们,则都聚在门边赌钱谈笑,樊军与他们有些隔阂,平时也不多话。那些同僚们大都比樊军资深,但包括巡捕头头在内,却对樊军敬畏有加,不时还拍拍马屁、献杯茶什么的,这便全是因由那月临堂的关系了。
三年那一天,樊军持著扁担引开闯天门的追兵,他在巷子之中不停奔逃,躲藏了许多日子,在一个饥饿与疲累到达顶点的深夜里,樊军还是落入了闯天门的手中,他让一群闯天门帮众堵在巷子之中。但这干帮众却不似无双堂、豹子堂那般野蛮好杀,她们全是女子,她们是月临堂的帮众。
她们将樊军押回了月临堂口审问,樊军一句话也不说,月临堂一干帮众意见分歧,有些说要将他送至闯天门刑堂审问,有些则说要等他伤势好转之后再行处理。
那时卫文已经带著《百兵》来到闯天门总坛,帮中大都知道了这纷争的前因始末,全因富贵居血案而起,因而惹得武裕夫与信县公孙家大举前来行刺。
月临堂的帮主曲文瑛是非分明,富贵居血案、公孙一家给屠戮杀尽等倒行逆施的行径,都让曲文瑛叹气摇头,她知道樊军与卫文之子惹出这祸事,全是为了相助公孙一家,便也没有将樊军交付闯天门刑堂,而是暗中收留了一段时日,待风头一过,樊军伤势痊愈,便替他找了个差事──巡捕房的补快。
闯天门之中月临堂负责打理海来市大大小小的巡捕房,巡捕房若是有逮不著的恶匪大盗,便会商请闯天门帮忙出动帮众逮人,闯天门若是有帮众惹了麻烦,也会透过月临堂向巡捕房进行关说──这是李晟在位时的情形,现下海来市十数个巡捕房,要当作是闯天门一个堂口也不为过,月临堂能直接对那些巡捕房的巡捕官兵指挥下令,便如同直属总部一般。
这便是樊军身为小小巡捕,在巡捕房中却有如此地位的缘故,樊军自己却对此感到郁闷不乐,他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窝囊,他不想依靠月临堂的庇荫,他知道那些巡捕房同伴们在他面前逢迎拍马,但在背后必然要取笑他了。
“樊大哥,外头有人找你──”一个巡捕房同仁喊著。
樊军皱了皱眉,转身外出,外头伫著的便是那月临堂副堂主──曲子燕,曲子燕的母亲便是曲文瑛,她从母姓。
“曲副堂主,有何贵干?”樊军打了个哈欠问。
曲子燕捻著腰间佩剑上的缀饰说:“樊大哥,我有正事要和你商量,咱们出去走走……”
“现在是我的上工时间,我不想怠忽职守。”
“我都说是正事了,是关于闯天门英雄会的事。”曲子燕朝巡捕房里头喊了几声:“樊大哥另有要事,你们好好看著,别怠慢底下那些客人啦,记得按时送酒送菜。”
“一定,一定!”“没问题,这儿交给咱们行了,樊大哥你尽管忙你的吧。”巡捕房中的巡捕官兵们,嘻嘻笑著目送他们离去。
樊军垮著一张脸,心中有说不出的不痛快,他并非厌恶曲子燕,相反地,曲子燕是他在被软禁在月临堂时,照顾了他三个月,每日替他换药上餐的人。
“子燕……我有些倦了,巡捕这活儿或许不适合我……”樊军看著天说。
“那正好!”曲子燕灿烂地笑了,她抓著樊军的手走,前头便是云来楼。
“啧……我不想去那地方,咱们上别的地方去!”樊军想要挣脱她手,但觉得她的手温润柔滑,便反握了曲子燕的手,将她拉住,重复说了一次:“我不想去云来楼……”
“为什么?”曲子燕问,突而皱起眉头,瞪著樊军问:“啊呀!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以前时常上那儿取乐,是不是?”
“曲堂主要是知道你来这种地方,肯定会不高兴。”樊军无奈地说。
“哪种地方啦?”曲子燕仍拖著樊军往那云来楼去,她说:“你不是也知道,云来楼早就不做卖身陪笑的生意啦,现下是一间道道地地的知名餐馆呢,咱们闯天门里那胡大厨,便是云来楼的餐饮顾问,说起来,这云来楼也和咱闯天门有些干联。”
“闯天门这么大,人人都和闯天门脱不了干系。”樊军冷冷地说。
“是啊,便是樊大哥你那巡捕房,也归我管。”曲子燕颇为得意。
樊军甩脱了曲子燕的手,说:“曲副堂主说得是。”
曲子燕见樊军神情冷然,她吐吐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说:“我也不希罕当什么副堂主,但我自小便生在月临堂……只要能过平凡日子,我便满足了。”曲子燕边说,又抓起樊军的手,将他往云来楼拖。
□
“啊呀,这不是樊军吗,大半年不见啦。”小缦见了樊军和曲子燕,热情地招呼他们入座,樊军当上巡捕之后,有几次前来处理一些纷争。云来楼在神兵大会结束不久,便已改成食堂经营,红舞云虽然未嫁给胡白,但时常同进同出,也与夫妻没有差异。
“还是没有小卫的消息吗?”樊军见小缦亲切招待,倒有些不自在,随口问起卫靖的事。
“那件事之后,咱们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这恐怕……唉……”小缦叹著气说,带著两人入座,拿出菜单让他们点菜。
樊军只听这云来楼中那些姑娘们虽不再卖身陪酒,但招呼起客人仍然是莺声燕语、亲切温柔,加上胡大厨子设计菜肴,云来楼这两年的声势,倒要与食胜天平起平坐了。
曲子燕目不转睛地看著樊军,哼了一声:“樊大哥,我便说你以前来过,你不会是在找你的老相好吧。”
“我在想事情。”樊军转头看向窗外青天,缓缓开口:“我想海来市不是我的容身之处,天下这么大,并非一定得看闯天门脸色才能过活。”
曲子燕低头不语,好半晌才说:“我随时都能离开闯天门,要我不做月临堂的副堂主也行……”
“……子燕,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樊军怔了怔,握了握曲子燕的手,说:“我这么一个大男人,一事无成,成天窝在那小巡捕房之中混沌度日……老实说,以前的日子虽称不上有什么成就,但‘擂台王樊军’,总是比‘捕快樊军’潇洒自在地多。”
“现在的我,几乎分不清什么是非黑白了……”樊军斜著头说。
“樊大哥,本来我找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儿,现下看来,你倒不可能答应了。”
“什么事儿?”
“这个……是关于这次闯天门英雄会的事,你知道,这两年月临堂维护你,与无双堂结下了些梁子,这次英雄会上,满全利、秦孟先那些人不会善罢干休,这次他们必会使些手段来对付咱们月临堂,我妈妈希望你来月临堂帮忙……担任月临堂副堂主之位。”
“什么!”樊军有些惊愕,连连摇头:“嘿嘿,这不是要我加入闯天门?”
“樊大哥,闯天门有什么不好了,闯天门之中虽然有无双堂这等恶势力,却也有像咱们月临堂这般的好堂口,你觉得咱们有时向巡捕房施压,纵放闯天门自家人,但你也得想想咱们也曾经出过许多力气,帮忙逮著许多干下伤天害理之事的恶匪大盗、破了一些难破的大案。”
“富贵居那起灭门血案倒是破不了。”樊军冷冷地说。
“樊大哥……你得体谅我的处境……”曲子燕感到十分委屈,喃喃几句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哟──樊军,你怎么欺负咱们月临堂的大小姐,我告诉你,胡大厨子现下也是闯天门中人喔,你欺负咱同伴,小心我告诉胡大厨子,要他用铁砂掌劈你。”小缦端著菜上桌,见曲子燕的模样,便讲些玩笑话。
“哼。”樊军听了却十分不入耳,只觉得走到哪儿都是“闯天门”、“闯天门”,他瞪著小缦说:“你尽管去和胡大厨子告状,我也想知道是他的铁砂掌厉害,还是我的拳头硬。”
“和你开玩笑的,你凶巴巴地吓著人家了。”小缦善于察言观色,她知道樊军与曲子燕正闹情绪,便转换话题,介绍一些店里的招牌菜色。
“樊兄,你这句话说得正是时候,胡白听见啦──”胡白的笑声从云来楼之外传了进来,他一面笑,一面与红舞云并肩进来,他来到曲子燕和樊军桌前,从端著酒的姑娘手中接过酒瓶,替樊军倒了一杯,跟著自个儿拿起茶杯,向樊军拱手说:“樊兄,胡白戒酒多年,只能以茶敬你一杯啦。樊兄若对胡白有任何不满,尽管说无妨,若是胡白的错,胡白一定检讨。”他说完咕噜一口便将茶喝了。
樊军也站起身,将酒饮尽,苦笑著说:“胡兄,不甘你的事,这些时日我心中郁闷,随口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这可不行,要罚、要罚,便罚你用你的铁拳头,打胡白几下。”胡白拍了拍肚子,他好吃且好武,只是解这好吃的瘾却不难,他每日都在吃,但好武却是麻烦,与好对手打架的机会自然远比吃饭少。他在云来楼外听得樊军说话,这好武的瘾头便上来了。
“这怎么行。”樊军哈哈一笑。
数桌之外,发出一阵争吵声。一个云来楼姑娘说:“客人,咱们这儿已不再是酒楼啦,现在只卖餐食,不卖美色,你要喝酒还是成的,但当然不会有姑娘坐陪啦……”
那桌一个彪形大汉,磅地拍著桌子,站了起来,竟比樊军还高出不少,他拍著胸膛,张口吼著:“你欺负咱们外地人便是了?”另一个汉子也站了起来,怒骂著说:“我几年前便听闻海来市有家云来楼,姑娘绝美、艳名远播,这次咱们特地来瞧个热闹,怎你不招待外地人吗?”
小缦连忙上去打圆场说:“几位大哥别动气,云来楼两年前便转成食堂经营,不再出卖酒色了,几位大哥要用餐,这儿绝对有好酒好菜,吃得饱足,便是真要美色,这附近也有其他知名酒楼,不会让几位大哥失望的。”
“你这娘们啰哩啰唆,我管你食堂酒楼,咱们五个兄弟,你赶紧找五个姑娘来!”那汉子操著外地口音,不住骂著,他见到樊军、胡白都看著他,便说:“你们又是哪条道上的,哟,姑娘倒都不错!”那汉子边说,转向怒瞪小缦:“你还骗我没姑娘陪,你瞧那脸上带疤的家伙、还有那胖家伙,他们身边的姑娘都那样美,你快给我找姑娘来。”
“大哥,这真冤枉,那姑娘是他自个儿带来的,她是……”小缦苦笑解释著。
“啰唆什么,就你好啦!”那汉子一把揪了小缦手臂,将她一把抱住,几个汉子发出轰笑,都伸手去抓小缦的手和衣裳。
“这像话吗?”樊军一声大喝,大步走去,一拳将一个抓著小缦衣角乱扯的外地汉子打倒在地。
“这家伙打人啦!”“教训他!”其余四个外地汉子见樊军说打便打,纷纷卷起袖子,要和樊军动手。
樊军正憋了一肚子气,他轰隆两拳将两个和他身材相若的大汉捶得人仰马翻。其余两个吓得酒都醒了,知道樊军不好惹,赶紧掀桌翻椅,趁乱想跑。
“樊兄的拳头当真够硬。”胡白早已守在门边,一手一个,揪住了那两个家伙的后领,那两个家伙惊吓吼叫,反身出拳要打胡白的脸,胡白一张胖脸左摇右摇,一下都没捱著。
胡白松开一人后领,在那人尚未来得及逃跑那瞬间,空掌轻轻劈落,只听得那人肩骨发出碎裂之声。“哇──”那人登时倒地,只叫半声,便痛得晕了过去。另一人看得浑身哆嗦,胡白缓缓看向他,问:“你们便是潜入海来的土匪?”
那人先是摇摇头,然后点点头,他说:“咱老大要咱们来向闯天门下战书,约在黑风冈分个高下,届时咱们几路大军都会开到,就看闯天门有没有这个胆子……”
“这倒奇了?”胡白听得一愣一愣,心中尚有许多不解,但也无心细问,他对手中揪著的那汉子说:“兄弟,若你上我食胜天捣乱,我揍你两拳便算数,但你来云来楼捣乱,我只好拆你骨头了。”胡白边说,伸手搭在那汉子左肩,猛地一捏,那汉子的肩骨便碎成好几块,啊啊大叫了好半晌,这才晕死过去。
“这几个家伙是土匪?”“土匪会承认自己是土匪?”“他们便一脸土匪样子,不承认也不行呐!”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谈论著。
曲子燕开了口:“我瞧他们多半只是外地的地痞混混,打著土匪名号恐吓行骗罢了,但这些时日,外地几个县,却当真有土匪集结,他们的目标便是海来,听说海来市之中有内应,将城中情报、诸方势力据点都报给了土匪。”
小缦气呼呼地说:“内应?是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这么可恶啊?”
“听说是那醉生岛上的飞雪山庄。”曲子燕解释著:“三年前大扬府上那场火,据闻是飞雪山庄中人放的,咱们闯天门看在飞雪山庄前任帮主贝绿与我创帮帮主闯天爷是至交好友的份上,这才没有追究这事儿,但那飞雪山庄倒是得寸进尺,似乎有所图谋,咱们得到消息,飞雪山庄与外地土匪联系甚密,会挑选时刻里应外合,与土匪瓜分海来。”
胡白不敢置信地说:“有这等事?飞雪山庄的前庄主贝绿,可是一个与杨仇飞、李闯天比肩的人物,他的后人岂会干出这等与土匪同流合污之事?”
“英雄豪杰的后人,未必也是英雄豪杰,也有可能是个窝囊废物,若贝绿后人真的吃里扒外勾结土匪,也并非不可能。”樊军冷笑数声,他对飞雪山庄并不熟悉,倒是听卫靖说过贝小路不少坏话,此时他只是为了讽刺李靡,便也连飞雪山庄一并骂进去了。
“樊兄一言真有道理,我十分同意。”胡白也笑。
“哈、哈、哈──”一阵干涩笑声自云来楼二楼处响起,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他说:“一群酒囊饭袋,便只会偷嚼舌根、颠倒是非、说人坏话。飞雪山庄一向光明正大,即便是偷,也是光明正大地偷,可不像某些人自居英雄豪杰,行事手段却与土匪无异。英雄豪杰可会屠人全家?英雄豪杰可会仗势凌人?”
胡白嘿嘿一笑,朗声说:“飞雪山庄的兄弟,你既然自称光明正大,便光明正大地出来吧,可别让胡白光明正大地揪你出来。”
“揪我出来?就凭你这鞠躬哈腰、扒著李靡屁股,替他烧饭煮菜的小媳妇?”那人哈哈大笑。
胡白近年来性情豁达,根本无心计较谁归顺于谁、地方势力孰强孰弱之类的纷争,他加入闯天门,本是为了维护食胜天那数百员工、以及云来楼上下的安危,他只心想若能凭自己厨艺,便能免去那些腥风血雨,倒也不坏。因此他身兼闯天门总坛与食胜天的主厨以及云来楼的餐饮顾问,平时四处奔波、打理诸事,忙归忙,倒也挺充实,抽空还能与红舞云相偕出游,十分快乐。
此时听那二楼之人如此说他,胡白脸上的笑容也不免僵硬。云来楼中的客人方才见那五个大汉的纷争,已经讶异地停下了用餐,此时见又有纠纷,不免赶紧起身,准备付帐离去,却也有些客人爱凑热闹,见这场面不但不怕,还看得津津有味。
红舞云笑著要求那些等著看热闹的客人起身,向他们道歉,请他们离去,她和大家说:“有人上云来楼生事,咱们也得处理一下,这一顿算我请大家吃的,请各位改天再来吧。”红舞云这么说时,云来楼的姑娘们也开始整备打扫,一面叽哩咕噜地讨论躲在那二楼之上的是个什么家伙。
樊军与胡白的处境也有若干相似之处,同样都是在不完全心甘情愿的情形下,看著闯天门脸色行事,他听楼上那人这么说话,心中也不免有气,他朗声说著:“楼上那光明正大的家伙,你到底下不下来。”
“我光明正大地告诉你,我不会下去,有本事你便上来。”那人这么说时,倒是自一间房中走出,步近栏杆,他一身黑衣蒙面,倚著栏杆向下打著招呼,又看了看樊军,说:“你便是那月临堂堂主宝贝女儿的男宠是吧,一个大男人当狗奴才的滋味如何?闯天门月临堂堂主女儿想来是不好伺候,嘿嘿。”
“好家伙──”樊军一声怒喝,拔身跃上一张桌子,借力向上一蹦,双手构著了二楼廊台地板,再一翻,已上了二楼,和那蒙面家伙相距只有数尺。
红舞云轻轻推了推胡白,笑著说:“你掌力大,但要你这般上楼,你便做不到了。”
胡白哼了哼,反驳说说:“我年轻时轻功也是一绝,只是身子笨重了些,要是樊兄体态与胡白一般,跳得肯定没胡白高。”
“你就是不服输。”红舞云笑了笑,又看看曲子燕,只见她气得浑身发颤,一手紧握长剑,眼泪都落了下来。红舞云赶紧上前安慰,说:“何必与一个小偷计较?”
二楼之上樊军已和那蒙面黑衣人游斗起来,那黑衣人身手不差,腰间系著九节鞭,却不使用,以空手应战,他的近身搏斗自是不及樊军,但轻功极好,左避右闪,没中樊军一拳一脚。樊军盛怒之下,攻势大开大合,长拳连击,怒叱著:“你没胆子报上你的名号?”
“飞雪山庄,光明正大,我叫娄牧。我倒是觉得奇怪,你这家伙一张黑面皮还带道大疤,这副凶样子也能骗得软饭来吃,我知道了,她瞧你生得壮吧。”娄牧便是当日大扬府上,与贝小路一同出手射镖救人的飞雪山庄家臣,只不过那时情势混乱,之后娄牧也与樊军等分道奔逃,以致于此时两人虽近身搏斗,但谁也不认得对方。
樊军愤怒至极,一个纵身飞扑上去,眼见便要扑上娄牧,娄牧却跃出了栏杆之外。
“来得好──”胡白大喝一声,张开大掌等著娄牧落地。
但娄牧却没落地,他挥动九节鞭,卷上一只自屋梁垂下的夜明珠灯,荡到了二楼另一面。
“就只会逃!”胡白抄起一张桌子,猛然朝娄牧掷去,娄牧闪身避过,见到曲子燕正拔剑自楼梯追上,樊军绕著廊道奔冲而来,红舞云差使姑娘们将大门关了,胡白抄起一张张桌椅朝他轰轰地掷。
“哈哈──”娄牧避过几张飞势快极的椅子,知道胡白手劲极强,他不敢再荡去对面,免得让椅子砸中,眼见樊军便要杀来,他嘿嘿一笑,往后退入了一间房,破窗而出,翻身落地,已身处大道之上,朝著追至窗沿的樊军微微一笑,说:“后会有期,记得转告那烧菜小媳妇,要他去食胜天瞧瞧,他的客人们是不是个个都拉了一裤子。”
“记住,飞雪山庄光明正大,便连泻药,也是光明正大地下,哈哈──”娄牧大笑,奔入了拐道之中。
“万万不可!给我站住──”胡白怒吼冲出,手上还持著椅子,他对这娄牧本已恼怒,听娄牧所言,飞雪山庄竟另派手下上食胜天馆子里下泻药,对于胡白而言,这可是严重至极的事情。
“真是莫名其妙,我胡白什么时候得罪飞雪山庄啦?”胡白愤怒大吼,扔下椅子,急急赶往食胜天。
不久之后,胡白来到了食胜天,食胜天楼高十七层,气势恢弘,自一楼厅堂中央能直观至十七楼天井屋梁,但此时每一层楼,都乱哄哄地吵成一团,客人们鸡飞狗跳,或是抱肚、或是捂臀,四处奔走窜逃,都往那厕所方向跑,每一层楼的厕所,都挤满了食客,不分男女老幼,不停推挤叫嚷谩骂,有些支撑不住的,惨叫之余拉了一地都是。
食胜天的伙计员工们个个脸色苍白,整理清扫之余,还得不停安抚那些食客,甚至取了大锅大碗,带著那些忍不住了的食客到隐蔽之处进行解手。
“是谁干的好事?”胡白愤怒至极,一掌拍裂一张大桌,吼叫著:“飞雪山庄的狗杂种,给我出来──”
胡白这么一拍一喊,将几个憋到顶点的大姑娘吓得拉了满裤子,她们羞恼气愤地奔出了食胜天,一路上沿途滴洒、哭喊回家。
一楼如此,楼上自然更加糟糕,大部分抢不到厕所的食客,也来不及出外解决,胡白一连奔上几层楼,食客们逃的逃、骂的骂、拉的拉,每一层楼公厕外都如同战场、遍地都是秽物。
胡白奔上七楼时,已连连喘气,本来他武功极好,便是奔上十七楼也不至于这么喘,但他在盛怒之下,忘了调转气息,他略停了停,便要继续向上找那下药之人。
“食胜天的狗杂种,喊我飞雪山庄有何贵干?”一个陌生声音响起,又是一个黑衣男人,正倚在七楼窗边,朝著胡白笑喊。
“就是你下的药!”胡白狂喝一声,纵身奔去。那黑衣男人跃出了窗,拉著绳索、双脚踩著窗沿。胡白急急喊叫:“等等,让我问你一句。”
“你问。”
“食胜天哪里得罪飞雪山庄,要这么整我的客人?”胡白愤怒质问。
“凡是与闯天门勾结的,我们都不会放过。”那蒙面男人则是乐建,与娄牧同样是三年前大扬府上出镖救援卫靖等的飞雪山庄家臣之一,他此话一出,便开窗准备跃下,临行前还补充一句:“我改天再来替各位清理肠胃。”
乐建说完,身子向后一仰,抓著绳索向后翻腾飞跃落下,当胡白招呼四周聚来的武厨子追至窗边时,乐建早已安稳落地,只留下一条绳索在窗外晃荡。
乐建转身奔入巷道之中,拐了几个弯,进入一条小巷。娄牧正笑嘻嘻地等著他,两人击掌大笑。
“拉得真是轰轰烈烈,这只是开始而已。”
“是啊,飞雪山庄重出江湖,那些家伙们要不得安宁了。”
“接下来还有什么活动?”
“小活动任咱们自由发挥,这大活动嘛,由庄主亲自策划,七天之后的八仙楼,肯定搞他个翻江搅海。”娄牧两眼闪闪发亮地说,他与乐建都是中年汉子,但此时便像是两个恶作剧的孩童,他们上一次这样嚣张,已经是十余年前,贝绿仍然在世时的事了。
他们正兴致昂然地交谈时,一面走出了小巷,前头一个猥琐男人走来,硬是从他们二人之间挤过,三人肩头、手臂等都互撞了撞。
“……”娄牧与乐建停下脚步,转过身,冷然看著那猥琐男子的背影。
乐建说:“好家伙,胆敢班门弄斧?要不要去教训他?”
娄牧哼了哼,手上还抓著一个小袋,打开一看,里头只有几枚银钱,呸了一声说:“别理那笨蛋。”
那猥琐男人紧张兮兮地向前走,双手还僵硬地插于衣衫胸怀之中,拐进了一条死巷,这才将双手取出,却咦了一声,他一直紧握双手,此时张开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他正奇怪之间,又急急在怀中翻找,尖声叫著:“没摸著吗?我记得摸著啦,啊呀!连我的钱袋都没了,怎么会这样?”
猥琐男人跳脚叫著,巷子对面来了两个人,分别是个中年胖大汉和中年大婶,他们来到猥琐男子身前,见男子模样慌张气愤,便问:“大哥,你怎么了?”
“倒楣、倒楣……碰上高手了!”猥琐男子的别号是霸王龙,与这胖大汉、胖大婶一共三人,共组天龙地虎帮已有数年,他们曾经在一辆多马车上,试图窃取贝老太太的钱袋,和卫靖大打出手。
此时他们三人模样和从前一般,但看上去却落魄许多,那霸王龙跳脚了好半晌,哀声叹气地坐下,胡乱抓著头发,喃喃地说:“真是天亡我也……”
“大哥,我发现一个目标,只是不知该不该下手。”那胖大汉说。
“什么目标?”霸王龙起身,三人步出巷子,走了半晌,来到一间公用茅厕之外,指著那公厕角落,有两个半人高的大行囊立于墙边,无人看管,只有几只猴子在附近左看右看。
“你痴傻啦!这等大好机会,当然应该出手,快!”霸王龙一声令下,三人奔冲出巷,来到公厕旁,霸王龙与胖大汉一人提起一只行囊,只觉得十分沉重,附近共四只猴子一齐发出了尖锐叫声,吓得那霸王龙还来不及细看行囊之中装著什么东西,便急急将其背扛上肩,转向奔逃。
两只猴子追了上去,两只猴子奔入厕所通风报信,不一会儿,卫靖冲了出来,愤怒吼著:“那个王八蛋趁我大便时偷我东西?”
卫靖一面大骂,一面发足奔冲,在前头追赶的两只猴子不停叫著发出讯号,后头两只猴子紧紧跟著,向卫靖比手划脚,指示方向,卫靖气愤追赶,他此时身形快绝,一阵猛冲已经见到前头两个男人背著他的行囊气喘吁吁地逃,后头还跟著一个大婶。
前头霸王龙与胖大汉还不时回头,见卫靖飞快追来,心中正感到害怕,便对那胖大婶下令:“拦住他,拦住他!”
胖大婶只得转身,喘几口气,伸起胳臂要拦卫靖,急急地说:“此路不通。”
“呿!”卫靖哪里理她,飞步一跃而起,踩踏墙边窗沿屋瓦,猛地借力再一跃,跳过了那大婶头顶,像一只飞鹰,落地时双手正好构著他的两只行囊提带,将霸王龙与胖大汉拉得仰倒摔跌在地。
“咦!”卫靖抢回包袱,瞧了瞧霸王龙,只觉得他十分面熟,又看看胖大汉和胖大婶,突而叫了起来:“去你的天龙地虎,又是你们这三个家伙!”卫靖怒骂著,出脚踢踹著霸王龙和那胖大汉。
霸王龙滚了滚,挣起身来拔出腰间短刃,狠狠瞪著卫靖说:“小伙子,今儿个碰上咱们,算你倒楣,把行囊留下,把你身上的钱全交出,咦?你刚刚称呼咱们名号,你认得咱们?”
“化成灰我都认得!”卫靖大声骂著,听猴儿泼叫,知道那胖大婶从背后偷袭他,转身一个拐脚,将胖大婶拐倒在地。
“你到底是谁,我怎么不认得你?”霸王龙见卫靖身手矫捷,背上还系著长剑,不由得心生惧意,咽了口口水,问:“如果是旧识朋友,那这便是误会了,咱们不妨……”
“算得上是旧识,但绝不是朋友!”卫靖嘿嘿笑著,取出腰间八手,扳出那乌钢叉子,作势在手臂上划划,说:“你不记得我无妨,但你不记得这家伙吗?”
“啊呀──是这臭小子!”霸王龙总算记起这当初持著八手小叉,在他手臂上拉出可怖伤痕的小子了,见他此时已身得高壮,身手也好,可是又气又妒,但也莫可奈何,只得转身奔逃。
那胖大汉拉起胖大婶,也跟著霸王龙逃了。
“真是无可救药……唉哟……”卫靖也没追打,只是捂著肚子哎哎地叫,他背起行囊,走了两步,只觉得腹痛如绞,只得再转身赶回方才的公厕,沿路气愤骂著:“操你个胡大厨子,开黑店呀……唉哟……我重回海来,心想之前倒没上过食胜天,去你那儿捧捧场,妈的,价钱贵便算了,只吃一半就要我命啊……”
卫靖回到公厕边,将行囊放下,重新入厕去蹲。他不久之前还在食胜天中享用美食,感到肚子不舒服时,想上个厕所,只见到大排长龙,人人都捂著肚子,他,仍在用餐的客人也纷纷哎叫起来,他警觉心一起,赶紧背上行囊付帐离开,心想大侠即便肚子再疼,也不能拉在裤子上。
所幸他脚步健捷,奔跑许久总算找到一间公厕,否则便要拉在小巷子里了。
又过了许久,卫靖这才脸色苍白地出来,来到一旁墙边坐下,取出水壶喝水歇息,仍不停碎碎骂著胡白和食胜天,说:“卫靖呀卫靖,你真是倒楣透顶、出师不利……才刚要耀武扬威,便落得如此下场,连肠子都快要拉出来了,唉哟,又疼了……”
“咦?咦?咦!啊!啊!啊──”小缦“咦”了三声,“啊”了三声,拔声高叫起来:“大家快来瞧瞧,是谁来啦──”
云来楼中的姑娘们本来正收拾著里头东倒西歪的桌椅,听了小缦叫唤,纷纷出来,一见门外那高壮青年竟是卫靖,都大叫起来:“这不是卫靖吗?”“长得这么高啦!”“他不就是那个小原村痴情弟弟呀?”“怎你还带著四只猴子啊?”
红舞云在楼上听了,也是惊讶地下楼,笑著说:“今儿个刮得什么风,怎么什么家伙都给吹来啦?”
小缦招呼卫靖进入云来楼,调侃地说:“小卫呀,你长大了,可惜来得晚了。现下云来楼改成食堂,只能招待你吃饭啦!”
卫靖表情僵硬地说:“小缦姐,先让我上个厕所……”
“你失踪了三年,大家都担心你,怎你突然出现,竟是来借厕所的啊!”姑娘们轰笑嚷嚷。
“哼!这可说来话长……等我出来再和你们再说!”卫靖气呼呼地说,奔入厕所。
“卫靖这四只猴子倒真有趣!”姑娘们逗著卫靖的四只猴儿,见到它们井然有序地排成一列,朝著姑娘不住鞠躬,都笑得乐不可支,纷纷去拿花生、水果给猴儿吃。
卫靖又从厕所出来时,桌上已摆满丰盛菜肴,这云来楼外也立了“本日公休”的牌子。卫靖有些受宠若惊地说:“不用特地休馆来欢迎我吧。”
红舞云笑著说:“欢迎你是一定要的,但休馆子倒不是为了你,今儿个有人前来生事捣乱,可闹得乌烟瘴气。”
卫靖开心入座,小缦招呼著姊妹,想帮卫靖将行囊提上楼,她说:“虽然咱们现下是食堂,但楼上空房闲著也是闲著,你要不要在这儿住个几天。”她将一只钱袋抛给卫靖,说:“这是你当初留在这儿的钱,咱们可替你保管至今,你当初留下的行囊都还在。”
“哈哈。”卫靖接过那钱袋,又掏出自个身上的钱袋,摆放上桌,说:“住是一定要住,不过我可不要人请我,你们价钱照算,不然我赚来的钱何处花呀──”
“唉哟,这痴情弟弟说大话的习惯倒是一点也不变。”小缦笑著说,但她拉著卫靖一只行囊,费了好大力气也提不动,只得放弃,说:“小卫,等你晚上自个儿提吧,这里头装的什么东西这么重啊。”
红舞云微微笑著,看看那两只行囊,再看看卫靖:“小卫,我不知你这些年上了哪儿去,不过你这次来,我倒是大约能猜到你的目的。”
“嘿嘿。”卫靖笑了笑,摊摊手说:“三年前那事情闹得太大了,我躲在山中打铁,现在重回海来,是来卖兵器讨生活的,那两袋装的都是兵器,小缦姐当然提不动了。”
“我可不管你要干什么,不过我得和你说,现下你爹爹、你哥儿们樊军、咱胡大厨子,都和闯天门有些干系,你行事之余,可得三思。”红舞云淡淡地说。
卫靖哼了一声,说:“说起这胡大厨子,我就有气……”
“咦?胡大厨子可是得罪你了?”
“我上他那食胜天捧捧场,吃点东西,操,一盘菜没吃完,肚子疼得死去活来,从中午拉到晚上,我背著两袋重兵刃,差点死在路边,啧,真是一家黑店。”卫靖气愤地说。
小缦说:“你说食胜天是黑店,小心胡大厨子听见了用铁砂掌劈你。”
“好啊,他敢劈我我就揍他,看看是他的铁砂掌行,还是我的擒拿手厉害。”卫靖哈哈大笑。
红舞云苦笑地说:“这可不甘大厨子的事,今儿个那来云来楼闹事之人,还有同伙兵分二路上食胜天捣乱,他们摸入厨房,在食材中下泻药,胡大厨子为了处理这事儿,也是忙了大半天,气得都要炸啦。”
云来楼外又是一阵朗朗笑声。“今儿个可真绝,两个老朋友都想见识我铁砂掌,我不献献丑也不行啦──”胡白一面笑,领著几个厨子来到了云来楼,樊军、曲子燕也跟在胡白之后。
“啊──”卫靖跳了起来,大喊:“樊军──”
樊军一见是卫靖,也是又惊又喜地奔来,上下打量了卫靖一番,拍著卫靖的肩说:“好家伙,你长得这么壮啦!”
“啧!我还以为我和你一样高了……”卫靖将身子凑近樊军,伸手比比,三年之前,他脑袋只及樊军嘴巴,现下他脑袋已到樊军眉梢了。
大伙儿全入了座,吃喝得好不热闹,卫靖比手划脚地述说他和公孙遥是如何流落地底三层半,又是如何遭遇李岳,打翻那头巨鳄,卫靖说到巨鳄,话锋一拉便跳到几个月前,他与大熊决斗那夜,将自己说得神勇了三倍不止。
他突而停下,看看樊军和胡白,问:“若是你们遇上那头熊,会如何对付?”
胡白先说:“劈昏它,扛回店里做羹汤。”
樊军则说:“大熊尽管高壮,但未必捱得了我的拳头,至于你先前所说那李岳徒手将巨鳄击毙,倒有意思,鳄鱼皮甲坚实,绝难对付……你说那巨鳄,当真比我当初打死那条,还大上三倍?”
“这一点千真万确,绝对不假。”卫靖举手发誓。
樊军和胡白相视一眼,神情都像是再问:若换成是你,如何对付那巨鳄。
卫靖继续说起他是如何到了百叠屋村,辗转前往狼山、和外公学习武艺、打铁铸剑的经过。
“原来昔日剑王杨大侠还在世。”胡白惊奇问著,他又说:“你与剑王习艺三年,怪不得不将我的铁砂掌放在眼里了。”
樊军瞅了瞅卫靖那两个大行囊,正色说著:“小卫,我得提醒你,这次闯天门英雄会,可不比三年前那次神兵会,他们准备万全,你若想生事,可不容易。”
“我爹爹现下也是闯天门中人,我想他应当也会参与英雄会中的神兵比赛,我上海来卖兵器,趁著英雄会这热潮赚它一笔,顺道替爹爹加油打气,我可不是来捣乱的!”卫靖早便注意到跟在樊军身旁,那个一直插不上话的曲子燕,他见到曲子燕腰间那佩剑有著闯字印记,心中便也打了个底,说起话来自然有所防备。
“不过我倒还有另一件私事。”卫靖捏了捏拳头说:“三年前那满全利欺负我,这一次,不管是在英雄会的擂台上也罢,还是私下解决也罢,我要他跪下向我磕头认错。”
“好──”樊军与胡白不约而同叫好,各自向卫靖敬了一杯茶、一碗酒。
“樊军,你呢?这次你去不去?”卫靖问。
樊军还没回答,曲子燕已经抢著替他答:“各方英雄齐聚,樊大哥当然也会去。”
樊军原本不想和闯天门沾上太多边,但他见卫靖说得豪气,也有些心痒,也想和四方英雄会会,此时曲子燕抢著替他说了,他便也不反对,淡淡地说:“去瞧个热闹也好。”
“好,我特地为你准备了好东西。”卫靖踢踢他身旁的行囊大袋,伸手解开,取出一副吓人家伙,递给樊军。
那是一副粗壮拐子,拐子外侧各自攀著一条浮突长龙,龙头突出于拐子短端,两支龙角向前突刺,拐子尾端近手肘处的龙尾翘起倒勾,长龙背脊上的龙鳍竖立,龙鳞也和当初神兵会那粗拐子一般,粗糙嶙峋。
樊军接过那威武拐子,在手上秤了秤,说:“好沈,这玩意很棒。”樊军摸摸龙鳍,又摸摸龙尾,瞪了卫靖一眼说:“你想让我打死人吗?”他口上这么说,心中倒也颇喜欢这威风凛凛的拐子,郑而重之地将拐子包好收下。
“你下手留情些便是啦。”原来卫靖知道若是在拐子上附加尖刺、倒钩、锯子,樊军便不喜欢了,因而他故意将那拐子造成一条龙的模样,龙角便等同于尖刺、龙鳍如同利锯、龙尾便是倒钩。
大伙儿畅快聊著,话题一转,聊到今日云来楼、食胜天的骚动,卫靖这才知道,那惹是生非的,便是飞雪山庄。
“只剩半个月,便是英雄会盛大举行之日,飞雪山庄此时大举兴风作浪,必有意图,或许真如传言所说,飞雪山庄当真和外地土匪暗中勾结,要来个里应外合。”曲子燕这么说。
卫靖先是一愣,而后摇摇头,说:“我想今天这事情应当是那小母猴的主意,那家伙最喜欢恶作剧,但她却不像是会勾结盗匪、欺压百姓的人。”
樊军开口:“在神兵大会时,飞雪山庄曾经出手帮助你我逃出,我便不和他们计较私仇,但我身为巡捕,却不能坐视他们接二连三地生事。”
“啊?你成了巡捕啦!”卫靖惊愕插嘴,缠夹追问了好半晌,总算弄清始末。这才又将话题导回飞雪山庄。
“数日之后有场活动,应当是在英雄会之前,海来市最大手笔的一场活动,依飞雪山庄的行事作风,必然不会缺席,我和樊大哥计画在那时逮他们。”曲子燕说。
“数日之后是什么活动?”卫靖好奇地问。
“云来楼不做酒楼生意之后,附近的酒楼都大张旗鼓装潢建筑、招募新姑娘,想要接收云来楼的老顾客,数天之后又有一家新酒楼开张,叫作‘八仙楼’,在开幕之日有个初夜活动,宣传得沸沸扬扬。”
“嗯?”卫靖听到“初夜活动”,脸色一变。
曲子燕并不知道卫靖与豹子堂从前那段恩怨,便也无所顾忌,继续说著:“那八仙楼可是大手笔,为了名符其实,找来了八位年轻貌美的姑娘,让海来那些富商地主争相竞标,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活动。”
“可真招摇啊,难道他们不怕闯天门也去生事?”
“闯天门近日都在忙英雄会的事儿,且为防节外生枝,每个堂口多半都会约束帮众,况且八仙楼幕后老板也是海来大户,和闯天门有些利益交流,算是自己人,这也是我们判断,飞雪山庄必定不会缺席的原因。”
卫靖酸溜溜地说:“我倒不知道闯天门帮众懂得自我约束……”
“小卫,我知道你与那飞雪山庄的大小姐也是熟识,你是站在她那边,还是站在咱们这边?”樊军这么问。
“我当然站在你们这边,现在想起来,我今儿个拉肚子这笔帐,应当要算在飞雪山庄头上。”卫靖喝下一杯酒,抹抹嘴巴,豪气地说:“这样好了,我也帮你们去逮那些家伙,将他们五花大绑,逼他们吃下泻药,哈哈。”
卫靖嘴巴这么说,心中却打著另一个主意,他终究记得贝小路曾救过他,他可不想让贝小路说他恩将仇报,心想若能抢先一步先逮著她,或者是飞雪山庄几个喽啰,再潇洒放了,那么这笔人情债便也算是结清了。
另一方面,他倒是颇为期待飞雪山庄去向那八仙楼捣蛋,便是他自己也十分想去胡搞一番,看看又是哪个大财主,想要五万银、十万银地买年轻姑娘取乐了。
这晚大伙儿畅谈天南地北,卫靖喝得烂醉,喝地一声将手臂放在桌上,含糊不清地说:“樊军,来和我比腕力。”
“好。”樊军爽快接下战帖,卷起袖子,露出粗壮臂膀,架上桌子。
两人手腕勾著手腕,各自使力,卫靖吸了口气,猛一出力,将樊军手腕压至离桌面只剩二指距离。
“小卫,你腕力怎地变这么大?”樊军起初见卫靖晕醉、说话结巴,便随意和他玩玩,但不料三年前那爱说大话的小毛头,当真在山中练就一身怪力。樊军猛然一惊抖擞精神又将手腕扳回中央,其间卫靖数度猛拗,再也无法压下樊军,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樊军一点一点地将他手腕扳倒。
“樊军赢了!”胡白做出判决。
“胡说……不算……再比一场……”卫靖摇摇晃晃地说,但他酒力远不如樊军,激动使力之下,突而觉得胃腹翻腾,哗啦哗啦便吐了满桌子。
□
“嘿,你酒醒了没?”樊军一大清早便来到云来楼,见到卫靖坐在门边吹风,便笑著上前和他说话。
“什么酒醒?我可没醉过。”卫靖哼著说。
“走,我带你去瞧瞧老朋友。”
“哪个老朋友?”
“老许、水半天、张大妈,还有霸王客栈一票弟兄们。”
“啊呀,我也好想念他们……”卫靖想起在地下海来与四号支道街坊相处的日子,便觉得十分温馨,他听得樊军说地下海来已被闯天门势力占领,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小卫,现下只有你和我二人。你坦白告诉我,你爹爹入了闯天门,你当真也将自己当成闯天门的一份子吗?”樊军突而这么问。
卫靖看看樊军,反问:“昨天你问我是站在飞雪山庄那儿,还是站在你这边。我倒也想知道,要是英雄会上,我替我爹爹加油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得罪了闯天门中人,你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昨晚那姑娘那边。”
樊军朗笑数声,拍拍卫靖肩膀说:“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将闯天门当作是自己人!好──那我便也‘一个不小心’,帮你打几场架。”
“这才对嘛,不然你以为我替你打造那副凶猛家伙,难道是摆著好看吗?”卫靖嘿嘿笑著说,他一面说,一面看著青天,突而喊叫:“海来市呀海来市,三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大呀──”
“你在向谁说话?”
“我喜欢这么说,以前便时常这么说,你不记得了吗?啊……我记错了,这口头禅我都是在另一个家伙面前喊。”卫靖悠悠看著天上流云,说:“不知道那个傻瓜呆,现在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