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扬府主厅四楼隔成数间高雅厅堂,分别用以展示古董珍物、刀剑神兵、字画艺品等等。
此时古董珍物厅中却是坐满了人,这些人整齐坐成数十长列,每两列背对著背,双手都让绳索缚于背后,绳索间彼此相连,一列列的人都串在一起。
他们的双腿直伸,脚踝处也绑著绳索,且同样都与隔邻的人连在一起,他们全是大扬府中的各路宾客、铸剑师父、闯天门帮众等等,此时一个个都狼狈、羞恼到了极点,他们尽管愤恨气恼,却无力反抗,因为除了手上和脚上的绳索之外,他们身上仍有著迷药效力,瘫软无力。
一批专责“伺候”这些宾客的土匪们,约莫一百来人,每隔两个时辰,便会分为三队,一队先行强塞迷药、一队跟于其后喂水、最后一队则紧盯著前头两队负责的宾客,若见有人将药藏在口中未吞下,二话不说便是一刀子过去。
这上千宾客、帮众们,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昨夜起初时给捅死了十来个倔强不肯服药的汉子们,之后再也无人反抗,在迷药效力发挥之下,所有人呆楞漠然著,静静待著时间流过。
这时天已渐明,又到了喂药时刻,三队土匪喽啰们七手八脚地提著药包、饮水进来,走向一列列的宾客们。
这囚禁宾客的古董厅外,站著的是一脸迷惑的纪小志和蹙眉不语的苏六娘。
“我说苏六娘,难道昨天夜里那事儿,你不觉得有些古怪?”纪小志像是忍了很久,终于说出心中疑问:“昨晚于大哥身上插著的那些飞镖,上头分明便有飞雪山庄的记号,何以葛寨主硬是要说没有?”
苏六娘吸了口气,歪著头说:“我怎么知道。”
“于大哥口无遮拦,惹得贝庄主发怒,也不奇怪。但我就是不明白,倘若贝庄主已经身在大扬府,为何迟迟不肯现身?”纪小志呢喃思索著,说:“难道她在暗中监看咱们办事勤不勤劳?”
“哼──”苏六娘白了纪小志一眼,说:“若说是于彦一番轻薄话语传到了贝庄主耳中,惹得她不悦,亲身一探,又见于彦只顾著玩姑娘,不和咱们谈论正事,因此发火给他点教训,这倒是不无可能。但若说贝庄主藏身府中,监看咱们办事卖不卖力,那便莫名其妙了,咱们大伙儿联手合作、平起平坐,又不是飞雪山庄的手下,你这话未免将贝庄主抬举过头了吧!”
纪小志点点头,看看左右,有些欲言又止。苏六娘大是不悦,说:“怎么,你担心咱们这话也给‘老人家’听见,到了晚上来寻咱们麻烦?这趟行程我青河帮可是尽心尽力,一点也没对不起飞雪山庄,若是因为这几句话,便要将我弄成于彦那副模样,我可不服!”
“苏六娘说的是,先前有什么打打杀杀,我黑枪帮也是身先士卒,贝庄主神机妙算,当然知道。”纪小志自言自语,却又像是说给旁人听一般。
厅中,三队喽啰们已分成数组,一一对宾客们灌水喂药,这般喽啰们对宾客可不客气,见宾客们稍有不服,便是一巴掌扇去,或者瞧得不顺眼,便恶意羞辱一番,拧脸捏鼻拽耳朵等等。一干月临堂帮众自也是甚惨,在中药之初给押进古物厅时,让一批喽啰吃尽豆腐,若非几个帮派头头约束,这批土匪可要无法无天了,所幸昨晚于彦身中数十镖,奄奄一息地给抬出听风轩,这消息一传开,土匪们都说飞雪山庄的贝庄主最恨男人轻薄好色,这于彦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喽啰们喂药灌水之际,多少有些收敛,不敢做出过份越矩之事,顶多就是在她们耳边说些下流脏话,过过干瘾。
胡白闭目垂头,直到那批喂药喽啰脚步声响逼近,这才睁开眼,他见到斜对角的牛大瞧著走向他的喂药喽啰,眼中又露出愤恨神情时,便淡淡地说:“牛兄,还是那句老话,为了你两个弟弟,当忍则忍吧。”
牛大听了胡白这话,紧蹙的眉心松了松,但他方才的怒色已给自后走来的喂药喽啰瞧见,那喽啰二话不说,一脚便踹在牛大脸上,在他脑袋、脸颊上猛踩了好几脚。
“你……你干啥……打我大哥?”一旁的牛参昏昏沉沈地喊,他使尽了全力也只能喊出细如幼猫的声音,原来是喽啰们见他块头这么大个,喂他吃食的迷药也比其他人多些,让这痴傻牛参一整晚不是昏睡便是呢喃傻笑。
牛贰倒是不动声色,药来便张开口,饮了水还轻声道谢,他瞧著那喽啰离去时的背影,低声向牛大低语:“大哥,踢你那人的长相,我牢牢记住了。”
喂药喽啰们来到胡白身旁,胡白面无表情,张开了口。那人却不将药放入他口中,而是揪著胡白头发,举起巴掌霹雳啪啦拍打起胡白一张大脸,破口骂著:“你刚刚说话是吧,我教你说话、说话、说话!”
牛贰瞧著胡白,看看牛大,苦笑著说:“糟,胡大堂主定要和咱们抢了。”
胡白让这喽啰打了十几巴掌,一句话也不说,仍张开口,那喽啰打得手酸,这才将一颗药扔入胡白口中。
坏脾气的喂药喽啰走过,紧跟著是个头矮小的喂水喽啰,那喽啰提著个水桶,舀出一瓢水,凑向胡白嘴巴。胡白缓缓低头,那喽啰手却一震,将一瓢子水抖在胡白身上。
“你这家伙喝水也不好好喝,弄得一地都是,王八羔子,你不会喝水,我教你怎么喝水!”那矮个喽啰也发起蛮来,拽著胡白耳朵,要往水桶压,见到胡白要将眼睛闭上,气得大骂:“闭什么眼,睁开你的眼睛,小心我将你眼珠挖了!”
胡白打定了主意坚忍到底,他听见那喽啰威吓要挖他眼睛,只好将眼睛睁开,他的脑袋给那喽啰连连压著,脑袋离那喽啰挽著水桶的手越来越近,只见到那喽啰不但个头矮瘦,手也挺小,手背指节脏黑,掌心一摊却是白洁柔嫩,正中写著两个字──“解药”。
胡白猛然一愣,见到这喽啰食指与中指间,当真挟著一枚土黄药丸子。喽啰按著他的头往水桶压,不停骂著:“张嘴、张嘴!呛死你、会喝水了没?”
胡白依言张口,摇头晃脑间只觉得口中给弹入一枚气味香冽的小丸子,跟著又让那喂水喽啰拧著耳朵将脑袋推正,骂著:“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识相点!”喽啰毛躁骂著,又舀了杓水,这次手没颤抖,喂胡白喝下一口。
这喽啰是贝小路假扮的,她拿了娄牧给她的解药,立时简单易容,又服下变声草药,跟著潜入主厅,伏在廊道暗处,杀了一个打水喽啰,套上他的衣物,拔光他脸上胡子黏于自个脸上,提著水桶跟在喂药喽啰身后喂宾客喝水,她用左手腕勾著水桶,不时伸入怀中捏取解药,在水瓢伸入桶中舀水时,便将解药洒进瓢中。
由于解药有限,因此贝小路挑中的这列宾客,有一大半是食胜天的武厨子,当她来到胡白面前时,却不是暗中施药,而是藉著佯骂,摊掌表明身份,喂他服食的药也是特别沾湿捏成的解药丸子,份量比其他喝下解药饮水的武厨子还要来得多。
“这些家伙都是你的手下吧,一个个呆头呆脑,你会不会带手下?管好他们成不成?你会不会看时机呀,我看是不会,你这蠢材!”贝小路一路喂了几个武厨子喝水,还转头朝著胡白大骂。
胡白是聪明人,听出贝小路话中有话,缓缓转头见到先前一些让贝小路喂过解药的武厨子们脸上都出现异色,他们感到力气渐渐地回到了身上,微微挣动起来,纷纷看向胡白。
胡白微微侧身,用极低的声音向身旁一个武厨子下令:“小声将话传下,要弟兄们看我指示,别轻举妄动。”
那厨子也不应答,缓缓地侧身,将话传给下一个厨子,食胜天纪律严明,即便是胡白没传号令,这一干武厨子也不会毛躁起哄,此时一个接一个地将这指示传扬开来。
胡白斜对面的牛大瞪大了眼睛,尚不明就里,他全身肌肉绷结,嘶嘶一声,手腕上的绳索已经崩断一根。
“大哥,不动声色。”牛贰低声提醒,也以巧手缓缓解著绳结,又向一旁的牛参低声说:“小牛,乖乖地别动,二哥要你动,你再动。”
“剑王杨老先生回来啦──”外头响起一阵骚动,这骚动一路传上主厅。
苏六娘、纪小志互看了看,高声说:“快去恭迎剑王,咱们能够一举成功,全仗著他老人家里应外合!”
“放屁!”受缚宾客当中,立时有些人出声反驳。一干喽啰们也不再刁难宾客,赶紧喂完了药,匆匆往楼上去。
□
“剑王杨老先生回来啦!”几个宾客在大扬府庭院中那流水宴席旁踱步,一见到杨仇飞等缓缓进来,堆起笑脸便去迎接,这些家伙大都是天鹰盟的人马,在英雄会前宴时,他们便化整为零,混入府中吃喝玩乐,结交朋友,此时你一言我一语地喊著剑王,倒是一点破绽也无。
周彰也在流水宴席旁吃食早点,腰间还佩著金色双刀,他此时的身份可不是天鹰盟的帮主,而是周记铁铺的周飞虎师父。周彰也瞧了瞧杨仇飞,本也要上前攀谈,突地一愣,楞楞望著杨仇飞身后那批家伙,卫靖、樊军并不稀奇,但他瞧见卫靖身旁那人是公孙遥,公孙遥见到了周彰,连忙撇开头,看向他处。而公孙遥身后,却还有一个高大瘦汉,穿著覆头斗蓬,露出茂密虬髯的下颏,默默跟在后头,身子摇摇晃晃,不时发著抖。
公孙遥推推卫靖,说:“周彰应当是发现我了。”
“就是故意让他发现,他不认我,我还要去认他。”卫靖笑了笑,来到流水宴席旁东摸摸西摸摸,拿起一块千层糕在手上抛了抛,却没吃,他盯著周彰,突然朝他大喊一声:“耶?你好面熟呀!”
卫靖一面向他挥手,一面拉著公孙遥朝他走去,还嚷嚷地说:“我记起你了,你就是那个踢我下楼的小气鬼,你记得我吗?我是卫靖,以前和你打过架,将你打得屁滚尿流叫妈妈的卫靖!”
周彰的目光一直放在长桌边那貌似李岳之人,见卫靖朝他走近,便也咧嘴大笑,指著卫靖说:“原来是你啊,我也想起你了,英雄会上我见了你几次,就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是谁,原来你当上堂主啦?”周彰这么说时,瞧了瞧卫靖身旁的公孙遥,也笑著对他说:“你也来啦,哈哈……哈哈!”
杨仇飞和几个宾客闲聊些琐事,那些宾客之中也多是天鹰盟人马,当中有两个和周彰同样出身于百叠屋村,此时见到杨仇飞身后那汉子,可都是心惊胆跳,一个个互使眼色。
“定是昨晚又喝通宵了,大伙儿还没起床吧。”杨仇飞见到流水宴席上稀稀落落的情景,随口说著。
“是呀,一直都是这样。不过起得早的都聚在主厅上头,瞧杂技表演呢,剑王要去凑凑热闹吗?”一个宾客模样的汉子突然指著主厅的方向开口说话,这人是白寨葛大丰,他见到周彰让卫靖、公孙遥围著说话,腾不出空来招呼杨仇飞,便主动上前攀谈,他呵呵地笑说:“在下仰慕剑王很久了,一直盼能与您谈谈铸兵之道。上头也有些老朋友想和剑王谈谈心,您不去他们可要难过了。”
“好啊,走吧。”杨仇飞笑笑说,和葛大丰肩并著肩,往主厅去。
另一边,几个宾客焦急赶来,拉著樊军说:“樊捕头,那儿有人打架闹事,请你赶紧去劝劝!”
卫靖一面和周彰说话,一面注意周遭情形,他见到外公和葛大丰走向主厅,樊军又让宾客拉去“排解纠纷”,知道是土匪们故意将他们分开,以便各个击破,他有些担忧杨仇飞安危,便大声嚷嚷:“外公,你上哪儿,我陪你去!”
杨仇飞回头看了看他,冷冷地说:“我和人家谈铸兵,你凑什么热闹?”
卫靖莫可奈何,知道杨仇飞入主厅,是想先行打探那些宾客被押在哪儿。里头自然有土匪们的伏兵,但在救出宾客之前,还是先别撕破脸得好,否则到时候一颗颗脑袋飞出主厅,那可是天大惨事。
“卫靖,你记错了,被打得屁滚尿流叫妈妈的可不是我,是你吧。”周彰哈哈一笑,拍了拍卫靖肩头。
“是吗?”卫靖见杨仇飞已入主厅,无可奈何,听周彰在背后那样说,便嘻嘻笑著回头,说:“三年不见,不知道你身手进展如何?”
“你呢?”周彰笑著说,同时暗中留心李岳位置。
“咱们比划比划就知道了。”卫靖这么说,又向公孙遥说:“我外公还没吃早餐,拿点东西给他。”
公孙遥点点头,奔至流水宴席桌上随手取了块糕,便朝主厅奔去。
“上头自有美味食肴,无须……”周彰笑著说,卫靖已经一拳打来,两人脸上堆满笑容,虚伪得不得了,拳来脚往,倒是拳拳到肉,十分真切。
周彰侧身闪过卫靖一脚,一个旋身,反手击中卫靖左颊,卫靖脸上登时瘀肿一片。
“呵呵,厉害厉害。”卫靖的笑容不由得有些僵硬,他摸了摸脸颊,突然又出数记虚拳,让周彰闪过,跟著突而低伏猛冲,扑抱周彰膝盖。周彰急急跃起,没能完全避开,脚踝让卫靖构住,一拉一带,将他在空中翻了半圈,摇摇晃晃地落地。
周彰勉强站定身子,卫靖一个扫腿,将他扫倒在地。卫靖扑追跃去,周彰翻身旋踢,两人又过了数招,卫靖再中一拳,鼻血长流,周彰一手低垂,竟是让卫靖扭脱了左手腕骨。
卫靖站定身子,揉揉鼻子,擤出一鼻子血,周彰则是以右手抓著左掌,一推一扭,将腕骨给接上了,虽然没吭一声,但额头上还是不由得滑下几滴汗。
卫靖扭扭脖子,舒伸筋骨,取出怀中八手,扳出月儿铁小刀,说:“拳脚不相上下,咱们比比兵刃。”
周彰看看主厅方向,见到杨仇飞已经随著入葛大丰进入主厅,樊军也与几个宾客赶赴那纷争地点。周彰又瞧瞧尚在流水宴席旁发呆的李岳,他心中犹豫,脸上却仍不动声色,缓缓解下腰间佩刀,说:“四周有宾客,别吓著别人,简单玩个两下便行了。”
□
杨仇飞跟著葛大丰刚步入主厅,主厅内两侧的闯天门侍卫便围了上来,随侍在后,杨仇飞留意到这批侍卫体型瘦长精实,不像那群闯天门帮众都顶著一个肥油肚子,又瞧他们动作俐落,眼神闪烁,彼此默契不佳,知道是临时自数路土匪中挑选出的一干好手。
后头公孙遥追入主厅,手上还捏著一块碎了的糕,奔到杨仇飞身后,他见杨仇飞与葛大丰回头看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在前往大扬府途中,大伙儿曾讨论过,别吃大扬府内任何东西,公孙遥拿著糕饼追来,只是不让杨仇飞独身涉险,他看看手中的糕,说:“啊,都让我捏坏了……”
“无妨,楼顶花园有的是吃的。”葛大丰哈哈一笑,又领著杨仇飞上楼。一行人经过三楼宴厅、四楼展示厅,一行人转入一条廊道,突然听葛大丰朗声笑说:“剑王您老人家果真智勇双全,咱们一直都很佩服。”
“是吗?”杨仇飞随口应著,他看看廊道左侧墙上悬著的珠灯,又看看右侧古董厅墙上那大片山水纸窗上映著自己倒影,不由得微微一笑,却没说话。
葛大丰仍继续说:“就不知剑王下一步如何盘算?放眼海来,天底下可没人能和剑王您平起平坐了,恕小弟我斗胆直言,咱们这共主儿之位自也是只有您能胜任。”
“是吗?”杨仇飞仍这么答,呵呵地笑,跟在葛大丰身后,朝著前头那通往楼上露天庭园前进,葛大丰回头说:“今日有武尧市杂耍艺团来,一干宾客都在上头看戏。”
“是吗?”杨仇飞哈哈一笑,说:“我最爱看杂耍了。”
一行人循著楼梯向上前进,葛大丰推开了通往顶楼庭园的白门,此时天已大明,亮白阳光铺洒在这露天庭园的石板地、翠草皮上。
前头庭园中央一张台子上聚著五、六十个将脸涂得花花绿绿的杂技团,四周长桌后坐著稀稀落落的假宾客,假宾客中倒是掺杂著一些真宾客,大都是海来市的富商巨贾,这些富商本是提供剿匪资金,也一同参与这海来盛会,不料却让土匪们绑了,食下迷药,此时一个个面如死鱼,双脚受缚,背后还给侍卫们顶著尖刀,都不敢作声。
苏六娘花枝招展地前来迎接,纪小志跟在后头,背上还背著他那柄家传黑枪。葛大丰扬手介绍,说:“这二位可是昨晚新到的贵宾,这是水月县的苏妹子和神枪盟的小儿子。”
杨仇飞哼哼一声,自个儿入座,瞧瞧身旁那抖得不停的富豪,又瞧瞧苏六娘、纪小志,突而哈哈大笑,说:“水月县青河帮阿六,江湖上无人不知;黑枪帮名头还盖过那神枪盟,又何必充人家儿子,神枪盟老盟主年过七旬,又老又丑,你认他作老爹,不委屈吗?”
葛大丰也哈哈一笑,大大拍了几掌,说:“剑王不愧是剑王,快人快语,那么……还是先吃喝过再来办正事吧。”葛大丰微微扬手一指,一个侍卫立时捧著一碗白粥,端放在杨仇飞桌前。
杨仇飞盯著眼前那碗清粥,笑了笑,说:“太淡、太淡,我在山上每日早上都是吃烤猪肉,这白粥可吃不惯。”
“太淡?”葛大丰笑笑,向那干杂技团瞧了两眼,又对杨仇飞说:“重口味的配菜不是没有,就怕剑王你吃不下。”
葛大丰话还未完,那批杂技团便一下子散开,后头是十来个跪在地上的宾客,大都是中老年人,他们有些是海来商家,有些是资深剑师,共通点都是与杨仇飞有著深浅不一的交情。
杨仇飞默默不语,他只见到那群下跪宾客左右都有杂技团看守,后头还有几个家伙持著大刀。
“剑王想要尝人耳粥,还是人肝炒饭,还是人血调酒?”葛大丰哈哈笑著,又渐收去笑容,说:“还是吃白粥好些,剑王,你喝一口粥,我放一个人。”
杨仇飞看看那群人质宾客,又看看自个桌上那碗白粥,他脸上漠然,捏著汤匙在碗中搅动,舀了一杓凑近口边吹,吹起一股股蒸腾热气。
杨仇飞身后站著一个喽啰,突而以气音低语:“粥中只有虚脱迷药,剑王应当先行服过解药,便吃无妨。”这喽啰自是贝小路假扮。
“你说话可算话?”杨仇飞看看葛大丰。
葛大丰瞧瞧那干杂技团,说:“先放了一个。”杂技团一个家伙便解开了一个跪著的老汉,踢他屁股,吓得那老汉连滚带爬地逃到了杨仇飞身后,仍不住发抖。
“你每吃一口,便放一人,第一个是送给你的,第二个的人头看是要留在颈子上,还是滚在地上,便由剑王定夺了。”葛大丰这么说,那杂技团一人拿起大刀,架在那第二个人质后颈上。
杨仇飞舀了一杓粥,吃下。
“够爽快!”葛大丰嘿嘿一笑,点点头,拍拍手,那第二个人质便爬到了杨仇飞身边,连连道谢。杨仇飞一口接著一口,将粥吃完,身后已经挤了一堆人质。只见到杂技团还押著六个人质,碗中清粥已经所剩无几。
“剑王肚子应当已经饱了吧。”葛大丰突而这么说。
杨仇飞拍拍肚子,点点头说:“是有些饱。”
“这六个,换你腰间那把剑。”
杨仇飞二话不说,解下腰间长剑,轻轻一抛,落在葛大丰脚前,跟著指指公孙遥,对葛大丰说:“让我朋友将他们送下去。”
葛大丰要喽啰将那长剑拾去,跟著看看公孙遥,瞧他腰间也系著一柄长剑,且离杨仇飞颇近,便点头应允,他让那干杂技团将剩余的人质放了,又派了一批侍卫,监视公孙遥护著一干人质下楼。
这头,杨仇飞要了牙签剔牙,看著清朗天空微微出神。
葛大丰目送公孙遥离去,随即大步走向杨仇飞,说:“剑王,我扶你起身。”他这么说,突然拔出腰间佩刀,斜斜朝杨仇飞肩颈斩去。
杨仇飞侧身一避,中指一弹,手上那牙签飞旋弹在葛大丰脸上,葛大丰向后一纵,大呼好险,那牙签射在他右眼皮上,反弹飞落,若是再差分厘,弹进眼睛,即便没能刺入,也定是剧痛难当了。
杨仇飞猛一纵身,脚踏长桌,一踢盛粥瓷碗,将碗挑上半空,他在空中接了,拿在手上就往葛大丰脑门上盖。
葛大丰伏低身子后退半步,又猛地站直,佩刀自下向上撩砍。杨仇飞放开那碗,让碗被佩刀砸了粉碎,他落地时一个脚尖突踢,点在葛大丰膝盖上,葛大丰噫呀一声,向后退开。
“中!”在一旁久候多时的纪小志挺枪刺来,袭向杨仇飞腰腹,杨仇飞扭身避开,同时一把抓住那乌黑重枪,说:“这玩意不错儿。”
纪小志略显讶异,只觉得杨仇飞虽然老迈,但抓著他那枪的手力倒是不小,且劲力古怪,无论他如何拧转抽拔,仍是无法将黑枪抽回。
这头葛大丰又攻来,挥刀横斩,杨仇飞拉动黑枪挡刀,紧跟著一个纵步出掌,摸著了葛大丰左手,中指、食指与拇指上下扣进著他手掌虎口肉里,一拉一放,将葛大丰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贼也想害我。”杨仇飞大喝一声,抬脚要踩,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他身子震荡,如遭雷殛,因而一脚踩偏,抓著纪小志黑枪那手也旋即松开,纪小志抽回黑枪,呼喝一声,提气又突刺而来。
杨仇飞连连后退,双腿微微发软,觉得一股气梗在胸口透不出来,让那黑枪逼得连连后退。
“他药效发啦!”葛大丰翻身站起,大声吆喝,连连挥手,身后几个喽啰将他惯用的三尖两刃刀奉上,他大大挥动手中那柄三尖两刃刀,站在楼顶边缘的喽啰们鼓噪叫好,纷纷扬起大旗,一面面写著「白”字的大旗,在晨风中张开。
杨仇飞却晓得无关迷药效力,因为他早如贝小路所言,事先服下了醒神解药,且此时的天旋地转,也非迷药效力所致。
庭院,周彰见到了主厅顶楼扬动的旗帜,朝著卫靖一笑,说:“剑王不行了。”
“放你妈个屁!”卫靖愤怒骂著,双手戴著卫大爷爪,一拳一拳追打周彰,周彰双手持著金刀,一改先前周旋游斗,变为大开大合的狂暴攻势,他几记连环重斩之后突出一腿,将卫靖踹飞数尺,哼哼地说:“小子,你狂够了。”
周彰吆喝一声,朝身后喊:“叫所有人出来!”那四周宾客立时附和,一齐叫喊著,同时,大扬府上那栖武楼、听风轩、梨华院,一批一批的土匪全都蜂拥而出,各路土匪的旗号纷纷打开。
“终于现形了!”卫靖怒骂一声,转头喝喊:“李岳叔,终于有土匪让你杀啦!”
“马、天、敬──”那戴著斗蓬罩头的李岳呼地拔声大喊,鬼魅似地窜来。
周彰本见那人怪异,有些疑惑,但见他奔势快绝,心中惊愕,气焰登时灭了一半,向后一个纵身,招招手,四周几个假宾客围上。
卫靖四面乱打,一拳撂倒一个,跟著又去追周彰,还叫喊著:“李岳叔,咱们前后夹攻!”周彰抡动金刀,和卫靖对了几招,突然感到背后人影晃动,转身只见李岳已在他身后尖喊:“马天敬──”
“快来帮忙!”周彰打了个冷颤,更无多疑,朝著同伴吆喝大喊,便这么一分心,卫靖已经袭来,一双卫大爷爪轰轰击出,周彰左避右闪,闪过卫靖右拳,卫靖左拳又来,一拳击中周彰左肩,他肩头登时血流如注,左臂动弹不得。
卫靖一跳老高,飞腿连环踢出,在周彰胸怀上蹬了三脚,这招是樊军教他的,虽未学全,但他本便力大,此时将周彰踢飞老远,且连连呕血。
大批土匪杀了上来,将李岳、卫靖团团围住,李岳仰天大吼:“马天敬──死得很惨呀!”
他这么嘶哑狂喊,突而破声,跟著俯身狂咳,惹得一旁的卫靖再也忍俊不住,哈哈笑出。
“李岳”揭开头罩,原来不是李岳,是娄牧。
娄牧摸出一支烟花,指著主厅顶端,一打上天,登时四周都响起新的喊声彼此呼应。
自数面围墙后翻出了数批黑衣贼,迅速朝著娄牧将那烟花射去的位置集结,黑衣飞贼们奔至了主厅四周,取出钩钉绳索、刺爪手套,爬起了墙,三两个结成阵,踩踏著窗台墙缝向上疾爬。
犹自跟著几个假宾客在府中绕路的樊军,听著四周吆喝喊声,本来心中焦急,一听烟花爆响,二话不说,三拳两脚将拉著他绕路的假宾客打倒在地,跟著一阵狂奔,总算见到一侧门边,水半天、老许等霸王巡捕房的家伙都冲进大扬府,他们身后还有一大群捕快,都嚷著要抓贼。
紧跟著,东侧门、西侧门、南侧门,也冲入一批一批的捕快,都挺著长棍,结成阵势,重踏著地向数路土匪逼近,还连声吆喝口号:“束手就擒!束手就擒!”
“就擒个屁!别怕他们,海来市的捕快比百姓还不能打。”土匪们互相提醒著,挥动刀剑冲向捕快阵形,砍断了前头几个捕快的长棍,又杀了几人,后头捕快阵形登时散了,捕快们一面后退,长棍胡乱突刺,倒也刺倒了几个土匪喽啰。
这些土匪本也是乌合之众,其中身手稍好的全被调上主厅埋伏杨仇飞,此时大批土匪也犹如无头苍蝇,胡冲乱撞。捕快与土匪们交战之际,在后头的都是杀声震天,气势如熊如虎,但短兵交接处,却都是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疲软打法。
然而土匪终究人多,进退之间仍占了优势,渐渐将冲入大扬府的捕快又给逼了出去,突然,东侧门那方的捕快阵后,冲出一批模样凶狠的捕快,杀入土匪阵中一阵乱打,倒是杀倒一片土匪。土匪喽啰们惊讶不已,都怪叫著:“有些捕快好厉害!”“怎地海来市捕快里能打和不能打的差这么多?”
“废话,霸王巡捕房跟一般的巡捕房不一样!”张三龙也自捕快阵后跃出,空中连环飞腿,一口气踢倒四个土匪,他脚上蹬著一双铁皮鞋子,膝上还有尖角护腿,双臂上则是包著竹片护臂。他腿快如风,左旋右扫,见兵刃招呼过来,便以双臂上的油浸竹片护手拨挡,再起脚突攻,他脚上的鞋尖、侧边、脚跟都造有尖角锐片,杀伤力可是不小。
另一边余二腿也踢倒一片土匪,他身上的穿戴的东西张三龙差不多,另一边的王道士,不再持使木剑,而是持著光亮利剑,虎哥则是穿著甲胄,陈块戴著指虎,都从捕快阵中冲出。
数批持棍捕快们见到土匪阵势让己方少数人冲乱,气势又旺盛不少,重新结成阵势,一步一步逼近,急急怒喊:“束手就擒束手就擒束手就擒──”
从其他侧门涌入的捕快,当中也有结阵呐喊和凶猛冲杀之分,混战一阵后,土匪们终于打出心得,再次互相提醒:“看谁乱叫就打谁,那些穷嚷嚷的大都不能打!”
“乱动什么,全都给我安分坐著!”古董厅中一班喽啰,见到成群宾客听见外头的叫喊打杀声而连连回头张望,可是暴跳如雷,冲进宾客阵里便是猛扇巴掌。
方才那喂药喽啰似乎特别喜爱找胡白麻烦,原来这喽啰便是当初上云来楼闹事,让樊军、胡白打惨的几个家伙之一,他气呼呼地朝胡白奔去,还挥著手中木棒。
突地一个人影纵起,一把掐住了那喂药喽啰下颚,将他拉仰翻摔,在他尚未落地时,重重一个巴掌扇在他嘴巴上,按著他脑袋轰砸在地。
这喽啰双眼圆瞪,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这出手的汉子是牛贰,牛贰翘著莲花指,向胡白拱手一笑,说:“不好意思,胡堂主,这家伙让我抢了。”
胡白哈哈一笑,忽地起身,在他左右一批食胜天武厨子,也纷纷站起,有些尚未解开绳子的,也吆喝著纷纷将绳子扯断。
“那边出事啦!”古董厅中负责看守宾客的喽啰们一见胡白那方竟站起了一批人,又惊又怒,还以为绳子没绑牢,抄起兵器就要去镇压。让一干积压已久的武厨子们揍得人仰马翻。
“你们怎能脱困?”“快来替咱们解开绳子……”“别只顾著……自己呀……”其他宾客们讶异之余,也虚弱呼唤著,他们身上还带著迷药效力,嚷叫起来也是虚弱无力。
“各位兄弟,这话一时难以说清,便让食胜天先行开路,打他个痛快!”胡白高声呐喊,也不多作解释,飞跨过一列列宾客,领著一票武厨子冲出这古董厅,来到廊道外头,吩咐手下:“给绑太久了,快动动身子,想撒尿的别憋著,随地解决!”
一批武厨子听胡白这么说,有一半都解开了裤子,对著廊道白墙撒起尿来,有几个指著一旁的厅堂,喊著:“胡老,里头有好东西!”
胡白跟进那厅堂,只见到里头摆著一排一排的枣漆木架子,架上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兵器,举凡刀枪剑戟、戈矛盾弩、鞭锤棍斧,一应俱全,且都还是材质、铸工上特顶级的神兵武器。
胡白乐得大笑,连连拍掌,高声说:“大家尽管拿!”
武厨子们也毫不客气,涌入这刀剑厅大肆搜刮,食胜天的武厨子大都习刀术或是棍法,但是平时若与人起了纷争,大都随手抄些锅铲、菜刀、木棒、扫把等东西便上阵开打,此时大伙儿也不介意兵刃是否合用,只要能用便成。
牛大以往持使三尺铁棒,此时挑中了一双约莫二尺半的钢棒,拿在手上秤了秤,只觉得比想像中还来得沉重,十分满意。牛贰平时不使武器,牛参则还昏昏沉沈,因而两人空手而出。
几个探路的厨子返回报告,说是在廊道转折的另一端,也杀得惨烈,两侧墙面都洒满了血,公孙遥一人独战十余名恶匪,这批恶匪是自数路土匪当中挑出的好手,个个剽悍凶狠,本来押著公孙遥送人质下楼,顶楼门一关上,下楼才没几步,便翻脸拔出兵刃要打要杀。
公孙遥一面吆喝著宾客快逃,一面拔出月儿铁剑应战,在廊道中且战且退,那干人质身上仍有迷药残效,软弱无力,在混战中给杀了几个,其余的一路逃至古董厅,见了胡白据住这头,纷纷虚弱求救。
“将他们带进去!”胡白吆喝著,指挥武厨子将这干人质带进古董厅,跟著将门关上,还拍门吩咐要他们记得将门自内反锁。
牛大与牛贰左右架著牛参,牛参噫呀叫了几声,埋怨地说:“我的腿好麻,我的屁股好麻……”牛贰连连拍著他的脸,说:“不麻不麻,待会可有得忙了!”
□
顶楼庭园,杨仇飞看了看天,只见到天在旋,地也在转,脚下不稳,仰倒在地,双手撑著出脚踢蹬,踢在奔来的纪小志脚踝处,将他踢得扑倒。杨仇飞一闪身,又避开葛大丰砸下的三尖两刃刀。
葛大丰却没追击,四柄飞镖朝他迎面射来,他扑身避过,跟著又是四柄飞镖追来,其中两柄射在他腰腿上。
“飞雪山庄庄主在此,全给我退下!”贝小路跃上了长桌,双臂挥甩,十数枚飞镖漫天乱射,几个杀来的土匪纷纷哇喊著倒地。
倒在地上的纪小志愕然挣起,见到背后那自称是“贝庄主”的家伙竟是个满脸胡子的矮小怪汉,紧跟著又见她扯下了脸上假脸皮,变成了个美丽少女,不禁张大了口,悠然怔著。
贝小路胡乱扯去身上衣服,也不顾众人目光,气呼呼地以尖锐飞镖在自己腰腿间划了几下,飞身一纵,便脱去了那土匪衣装,恢复成本来的黑衣飞贼扮像,气愤地骂:“臭衣服熏死人了!”
她这飞身脱衣尽管刻意做作,但目的却是要露出飞贼装扮,以示众人,她见大伙儿都停下了动作,一面从腰间取出变声解药服下,一面大声嚷著:“黑枪帮纪小志、青河帮苏六娘!”
“在!”纪小志立时应答,喊:“贝庄主有何吩咐!”
“给我拿下葛大丰,他是八长老的内鬼!”贝小路大声喝斥,她服食变声解药之后,语调转高,渐渐又恢复成少女音色,一干土匪可是瞧得十分稀奇。
“什……什么?”纪小志满脸惊愕,葛大丰急急吼著:“别听她胡说,她不是贝庄主,她是假冒的!”
苏六娘也喝问:“是啊,咱们为什么要信你?你若真是贝庄主,为何装神弄鬼,藏在大扬府里不现身?”
贝小路瞪著她,疾喊:“我暗中行事,就是要揪出内鬼,葛大丰与八长老勾结,将你们骗进府中,待得八长老集结大军,里应外合、内外交攻,一举将咱们杀尽,让八长老博得美名,进而窜位,继任闯天门帮主!”
“什么?”纪小志惊怒转头看向葛大丰,说:“葛寨主,可有此事?”
“当然没有,别听她胡说!”葛大丰脸颊抽动了动,挥动三尖两刃刀,冲上前要斩贝小路,贝小路甩出龙骨鞭应战。
“她使的是骨节鞭子,这人确是飞雪山庄贝庄主没错!”纪小志嚷嚷著,抓著黑枪不知该要帮谁。
另一边苏六娘使一支尖锐银叉,她绕到杨仇飞身后,伺机一刺,杨仇飞早注意著苏六娘行动,在她出叉时纵身一跃,避过这叉,落地时又觉得天旋地转,心神激荡,他摇摇欲坠,不住地退著,用手捂著额头,强撑著身子使自己不至于倒地。
贝小路回身突发三镖,射退苏六娘,又发数镖逼退葛大丰,她急急叫著:“黑枪帮纪小志,趁著我葛大丰的伏兵未到,赶紧将葛大丰拿下,你没瞧他的手下都挺著兵器对著你吗?”
“别听她鬼扯,我哪有什么伏兵?明明飞雪山庄才是内鬼!她和杨仇飞同声一气,暗中串连要对付八长老。”葛大丰大叫反驳。
“剑王本便是咱们伙伴,咱们本便要对付八长老,若非剑王,昨夜一战,又如何能将八长老、神武堂杀得人仰马翻?”贝小路左右开弓,一会儿朝苏六娘放镖,一会儿持鞭游斗葛大丰,嘴巴却一刻也没停歇,她看准了纪小志、苏六娘心中有些疑虑,连珠炮似地喊:“你不是说我是假冒的?怎地又改口了,你若非心虚,何必改口?你说,你收了八长老多少好处?你为何要暗算于彦,再嫁祸给我?”
葛大丰剽悍武勇,若他要全力攻击贝小路,贝小路未必能敌,但葛大丰思路不若贝小路敏捷,要他分心争辩,心中一急,出手便缓了些,他急急辩解著:“我什么时候暗算于彦了,他身上的镖分明是你飞雪山庄的!”
“你刚刚又说我是假冒的!”贝小路死追著这话不放。
“葛寨主,昨晚我问你,你说并非贝庄主下的手。”纪小志也追问著。
贝小路抢著回答:“他本要嫁祸给我,但作贼心虚,怕你追问之下漏出破绽,我去探过于彦,他亲口和我说是葛大丰埋伏杀他的,因为葛大丰也想要那两个姑娘,可是让于彦捷足先登,心中嫉妒,又不好意思说,便暗中杀他泄恨!”
“放屁,胡说八道!”葛大丰暴怒,挥舞著三尖两刃刀又朝贝小路连斩。贝小路见他发狂猛攻,不再辩解,便说:“你若非心虚,为何急著要杀我灭口?为何不将话说明?”
“是啊,不如先停下,将话说个清楚。”纪小志帮腔说。
“你还傻楞地让葛大丰骗?待会葛大丰的伏兵一到,要将你们杀成肉泥做包子啦,他联合闯天门食胜天堂,马上就要打上来啦!”贝小路取出布袋中最后三只镖,挟在手上,作势虚发,又将冲来的葛大丰逼退。
“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食胜天?”葛大丰的确经周彰牵线,收了八长老不少好处,起初让贝小路说破,心中惊惧,但接著贝小路又栽上一些他未做过的事,可将他气得七窍生烟,实在很想说个分明,便向后一跃,吼著:“苏六妹子、小志,你们究竟信我还是信她?”
苏六娘以锐叉指著贝小路,问葛大丰:“你先说,这人到底是不是贝庄主?咱们不是同一路的吗,为何自己打自己?”
“是啊,不如咱们要周帮主上来说个清楚。”纪小志边说,边走近墙边,向下要喊周彰,却见到底下土匪们和捕快们杀成一片,土匪虽然人多势众,但捕快之中有不少好手,一时竟打得难分难解。
突然轰隆一声,通往楼下的白门给撞开,公孙遥当先冲出,他先刺倒了门边几个土匪,跟著左右看看,见到杨仇飞手中无剑,赶紧将月儿铁剑抛去,喊著:“剑王接剑!”
杨仇飞回过神来,接下月儿铁剑,扫倒几个围上来要逮他的喽啰们。
紧跟著公孙遥身后杀上来的,正是胡白与一批武厨子,武厨子手上拿著各式各样的高级兵器,全都是从兵器厅中搜刮来的。
“我说的没错吧!”贝小路尖声大喊著,指著葛大丰吼:“葛大丰,你这杀千刀的叛徒──”
一干土匪们让武厨子一冲,散倒一片,其他的土匪个个不知所措,苏六娘、纪小志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究竟该帮谁,只得领著自己的喽啰游斗掠阵。
一时之间,四周飞射的镖突然多了起来,乐建、华风等飞雪山庄人马,终于爬上了五楼高墙,翻进这顶楼庭园,二十来个飞雪山庄黑衣贼一齐放镖,将抱头鼠窜的土匪一一射倒。
“小贼,你不配拿这把剑!”杨仇飞暴喝一声,一剑刺穿了一个喽啰心窝,将他的兵九十九夺回,跟著反手一抛,将兵九十八抛还给公孙遥,公孙遥本来拿著剑鞘游斗,此时接回月儿铁剑,左刺右点、前劈后斩,一干土匪完全不是对手。
“苏六娘,咱们到底和谁打?”纪小志怪叫著,挺著黑枪不知要刺向谁。苏六娘让华风、乐建前后夹击,无法分心应答,突地腿弯处中了一镖,单膝跪下,让华风一剑斩死。
“喝──”纪小志大惊愕然,吼著:“贝庄主,你到底帮谁?你……”
“姓纪的,你没脑袋吗?快来助我!”葛大丰愤怒吼著,他和胡白一阵游斗,知道胡白双掌厉害,抖擞精神大战,他瞥见斜角一个汉子朝他冲来,便顺手劈去一刀,却让那汉子轰隆一棒将他重刀格开。
葛大丰惊愕之余定神看去,那汉子是牛大,牛大挥动著自刀剑厅取得的钢棒,狂轰猛打,牛大一双钢棒力若千钧,棒棒都震得葛大丰虎口生疼,葛大丰尽力死战,好不容易才逼退牛大,另一边胡白又来,一把抓住了他那三尖两刃刀的刀柄,与他近身搏斗,葛大丰空出左手,与胡白对上一掌,只觉得左掌给震得几无知觉,跟著右腿又让贝小路的龙骨鞭抽了一下,鲜血淋漓。
紧接著牛大再来,一棒正中击下,葛大丰只得抬刀硬挡,?啷一声,三尖两刃刀给打脱了手,同时背后轰然震荡,口中鲜血狂喷,是胡白在他背后拍了一掌。
胡白咆哮著,扬起右手直直照著葛大丰脑门打下,轰隆一掌将他打矮了两吋,有一截脖子没入了胸中。葛大丰双眼还大大瞪著,眼耳口鼻都透出鲜血,身子晃了晃,向后仰倒。
葛大丰一死,土匪们登然溃散,纪小志尚领著几个随从左冲右突,让武厨子团团围住,只好向贝小路求救:“贝庄主,我投降啦!”
贝小路四处捡拾散落的飞镖装入腰间袋中,斜斜瞪了他一眼,说:“刚刚要你帮忙你净是问些废话,你找葛大丰救你吧。”
“哇!”纪小志只得挺枪硬战,让乐建、华风领著一票飞贼夹击围攻,身中数镖,已然力竭,跟著胡白袭来,双掌齐出,轰地将他打飞数尺,摔下了楼。
“下去帮忙!”贝小路一声令下,一干飞贼们也不走楼梯,而是又奔到了墙边,将一只只锁著钢爪的绳索钉在墙缘,一个个飞荡而下。
其余人则簇拥著杨仇飞向下反攻,庭院中战况激烈,众人赶至主厅一楼时,只见到大批大批的土匪仍与捕快们缠斗不休,方才那从天上摔落的纪小志已然气绝,土匪们的气焰逐渐覆灭。
杨仇飞突然向胡白使了个眼色,胡白点点头,牛家兄弟随著一批武厨子吆喝著杀出,胡白一把却突然出手抓住了牛大的胳臂。
“堂主,有何吩咐?”牛大问。
“老牛,以后别喊我堂主啦,咱们平起平坐。”胡白拍了拍牛大的肩。
牛大摇摇头说:“这怎么行?你是堂主,我只是你的堂众。”
“现在开始不是了,我将你逐出食胜天堂。”胡白朗朗一笑。
“什么?”牛大愕然不解,走在前头的牛参却突然尖叫了起来,指著捕快阵中那些较能打的,大喊:“大哥、二哥,你们瞧……”
那些剽悍精勇的捕快们见著了主厅这头的牛大等人,纷纷爆喊出声,他们扯破了身上的捕快服装,里头是黑皮背心,人人肩头上都有著一块刺青,刺的是一对曲角,互相交叉。他们之中几个家伙从腰间解下了灰黑色的弯角,高高举起,鼓气一吹,一声声嘹亮角号声长鸣轰响,直窜青空,好似就要吹散天上飞云一般。
“是咱们的铁角堂呐──”牛参哇哇喊著,他激动得连眼泪都逼了出来,又叫又跳,连连回头看著牛大、牛贰,伸手指著前方那片铁角堂旧部兄弟们。
终于,牛参再也按捺不住,他连连重踏,奔入土匪群中,两只大手抓了人就扔,口中还不停叫著:“铁角堂的弟兄们好久不见──”
牛贰也吸了吸鼻子,也飞奔窜出,一跃而起,踩过几个土匪喽啰的肩头,落地后快手前后左右扑拍,将四周土匪手中兵器全给打落。
胡白拍了拍牛大颤抖的肩,说:“铁角堂牛堂主,咱们并肩打土匪吧。”胡白说完,不等牛大回话,自个便也冲入战圈,跟著是杨仇飞和公孙遥。
牛大一人还呆立于主厅阶梯上,直到他见到一边角落有两个铁角堂旧部遭受一群土匪围攻,这才回过神来,大吼一声掷出一只钢棒,将一个土匪脑袋砸得爆裂,跟著急急赶去,几棒将那些土匪打倒。
远远让己方天鹰盟包围保护的周彰负伤颇重,已无力再战,他见到纪小志给打落坠楼,又见杨仇飞等杀出主厅,知道大势已去,恨恨骂了几声,转身往水岸边撤,在那儿还停著几艘黄鱼帮大船,于彦昨日遭受突袭,身负重伤,回到船上疗养,几艘船上尚有百来名黄鱼帮帮众留守。
同时,一批一批的土匪纷纷退往水岸边,都想要往船上逃,好尽速撤离大扬府,土匪们争抢著上船,几艘大船载满了不同帮派的土匪喽啰,黄鱼帮的帮众忙著拉锚,却见到远处又有几艘船驶来,船上飘扬起数面大旗,都写著大大的“雷”字。
“那是南霸天雷员外的船队!”乐建望著通天河那头驶来的船队,向身旁的贝小路禀告。
只见雷南的数艘大船船头聚满了人,搭弓拉箭,箭上还绑著燃火棉花,唰地射来,全射入黄鱼帮的几艘船中,黄鱼帮的船中聚著数路土匪,在这情急慌乱之中,你推我挤,谁也不服谁,让这一阵一阵的燃火飞箭射得鸡飞狗跳。
雷南的船队越逼越近,放下一艘艘载人小舟,风快地包来。另一头贝小路也领著飞雪山庄的人马来到水岸,互相打了手势,纷纷跃入水中,华风在水中快速窜游,隐隐见到一艘船的铁锚缓缓拔升,她向其他几个飞贼打著手势,领著他们游到了那上升锚旁,以身上带著的绳索勾著那锚,施力往船身方向拉,使得那锚碰著了船身。
船上的土匪们只觉得锚沉重许多,以为勾著了水中什么东西,吆喝更多人来帮忙,跟著便听见船身发出了撕裂喀啦声,是底下那锚在船身上扯出了大大的裂口,大水涌入船舱。
躺在舱中静养的于彦,正香甜酣睡著,梦见自己左拥右抱,亲亲左边姑娘脸蛋,香香右边姑娘胸脯,突然感到背底一阵冰凉,瞬然清醒,发现大水涌入,淹上了他的床,吓得连连呼救。
水岸边,食胜天、铁角堂的帮众齐力围攻,将那些还等著要上船的土匪打得抱头四散。
周彰早见情势不对,上不了船,只好指挥著天鹰盟转向逃逸,在经过听风轩时,他眼睛一亮,见到一旁草丛边躲著一团白羽,他怔了怔,发现那白羽团还带著个脑袋,脑袋簌簌抖著,仰了起来,一脸惊惧,是李靡。
李靡在天明时醒了过来,花了一番功夫这才挣脱出听风轩小仓储中那木柜,他摇摇晃晃地出了听风轩,外头已经杀声震天,他吓得躲在草堆中不敢现身,就怕让土匪砍下脑袋。
“原来是李帮主。”周彰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天鹰盟人马立刻架起了李靡,照著他肚子打上两拳,让他安静,押著他继续撤逃。
便这么一直厮杀到了正午,大扬府上数路土匪尽皆覆灭,水岸边几艘黄鱼帮的大船已经沉入水中,换成了雷府船队停靠。
大伙儿跟著从主厅中救出一批一批的宾客,由于一时无法取得这么多的醒神解药,只好将一干宾客们安置静养,等待迷药效力逐渐消退。
这晚,主厅晚宴上欢声雷动,不过成员和以往晚宴大不相同,由于宾客们大都还在静养中,与会的没几个。倒是牛家三兄弟等铁角堂旧部坐了八、九桌,雷南一行人坐了十来桌,飞雪山庄也坐了三桌,其余海来捕快们则是坐了三、四十桌,这些捕快们个个兴奋不已,大口酒、大块肉,畅谈著今日一战是如何凶险万分,己方的长棍阵是如何地犀利无敌等等。
席间曲文瑛向雷南敬了一杯,感谢雷府义勇相助,雷南倒是尴尬苦笑,摇了摇头说:“曲堂主实在过誉了,倘若先父地下有知,可要将我雷南给骂死了。实不相瞒,我那祖屋让土匪放火烧成了一片废墟,一干武馆、店铺,都让土匪闹翻天了,我是无计可施,这才离开南边,北上求援,倒是没想到大扬府上也发生了这么多事……”
曲文瑛不解地问:“有这等事?海来市南那儿的土匪是铁爪帮,数日之前,八长老即命无双堂秦副堂主南下抗匪,铁爪帮如此嚣张,难道秦副堂主已遭不测?”
“不测?哼哼……”雷南皱起眉头,隐隐显出怒色,他沉沉地说:“贵帮秦副堂主好得很,他一干无双堂人马全押在数个据点里坚守,从未出战抗匪,海来市南能撑著这么些天,部分功劳当归我雷家数百个战死在铁爪帮手底下的武师、亲友、伙计、奴仆们……”
“什么!”曲文瑛惊恼交加,猛一拍桌喝叱:“秦副堂主胆敢抗命?”
杨仇飞冷冷一笑:“小奸贼无非是想保全实力,以免将来争输给另外三个副堂主,倘若姓秦的如此,另外两个应当也打这主意,难怪大扬府连日派出的剿匪队伍都有去无回,哼哼,好样的无双堂……”
雷南点点头,应和说:“杨老先生说的没错,来到海来南边的还有无双堂鲁副堂主,他和秦副堂主差不多,将主力押著,只派少许堂众支援百姓义勇军。”
“岂有此理!”坐在另一桌的卫靖嘴里塞满了肉,竖耳听见杨仇飞这桌谈话,也气得怒骂连连,大声喊著:“秦孟先、鲁雄,这两个混蛋将来让我见到,非揍扁他们不可,还有满全利也一样!”
“还有一件事恕我雷南无礼,实在是不吐不快,坦白说,这次我乘船来这英雄会,一方面实在无计可施,另一方面也是豁出去了,我本是来向闯天门兴师问罪的。”雷南尴尬地笑了笑。
雷南此话一出,大伙儿自是惊讶,都想这雷南三年前为了避祸,极尽阿谀之能事,今儿个竟说是来兴师问罪,足见他所受的委屈极大,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以往数次匪乱,我雷家皆有参与,与土匪交战时那心得门道,可从没生疏过,铁爪帮起初进犯时,我联合海来市南数股势力共同坚守,一方面资助各街百姓组织义勇军协防,几次短兵攻防,咱们都得胜,没让土匪占得便宜,可是之后几战,铁爪帮越来越是难缠,神出鬼没,难以防范。”雷南说到这儿,略顿了顿,喝口热茶,说:“我们暗自观察许久,土匪们走地下海来。”
“什么?”曲文瑛更加惊愕,近半年来,地下海来早归闯天门地城堂掌管,地城堂雷厉风行,管制极严。
“曲堂主先别心惊,实令我愤怒不平的是,当咱们的人想要利用地下海来输送伤兵、运送兵刃器具时,反倒屡屡受到地城堂刁难,各位评评理,这可有道理?我该不该向闯天门兴师问罪?”雷南强耐著性子说,此时他笑容全无,面露愤恨怒意。
贝小路为飞雪山庄当家,此时与杨仇飞等坐于同一桌,她脸色阴沈,冷笑著说:“土匪是八长老的走狗,地城堂也是八长老的走狗,走狗和走狗互相照应,十分合情合理。”
“贝庄主说得是。”曲文瑛苦笑了笑,举杯向对雷南赔不是:“这些时日可难为雷员外您了,咱们帮中出了不少奸贼,众人皆为所累。不如您便暂且留在大扬府中,与咱们一同抗匪,将海来里里外外这些杂碎奸贼全给灭了。”
雷南也举杯还礼,自嘲地笑说:“我正有此意,我现在可是无家可归了……”
另一旁贝小路脸色依然阴郁,她见到娄牧、乐建步入宴厅,朝她走来,立时伸长了脖子望向两人,乐建和娄牧远远地摊手摇头。贝小路见了,更加气闷了,她皱著眉头,暗暗骂著:“那蠢材上哪去了呢?”白日一战之后,贝小路想起李靡,再去寻时,已不见其人,可是泄气不已,有李靡在手,行事毕竟方便许多,不论是抗匪时想要调度闯天门各地据点人手,或是再度对上八长老时,都大大有利,此时到手的好东西飞了,贝小路可是气恼不已,她没将这事透露,卫靖等问起,也是随口敷衍,就盼能暗中将李靡找回,省得让卫靖冷嘲热讽。
便在此时,突然碰的一声,大伙儿全吓得呆了,只见到杨仇飞趴伏在桌上,衣袖沾满了菜汁汤水,一动也不动。
“外公──”卫靖惊愕地自座位上弹起,急急奔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