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声张,我在躲我哥哥的追兵……”
清晨时分,偏僻小巷子里那个缩在墙边的汉子虚弱地向身旁一个七岁小孩这么说。
这七岁小孩双手捧著一只碗,碗中有些青菜和豆子,他本要将碗中的豆子和青菜往小巷中的阴沟里倒,却瞥见这蜷缩在角落的枯瘦汉子,只吓得停止动作,呆楞楞地与他对望,这七岁小孩不知道眼前的落魄汉子可是那往昔受人景仰的大英雄的二儿子。
“儿啊,又野到哪儿去啦?青菜吃完了没?别老往外头跑,小心让土匪抓去!”小孩身后那民居窗中传出妇人说话声音,小孩连忙回答:“我早吃完了!”小孩这么说的同时,一抖手,把碗中的青菜和豆子全洒入小沟中,几粒豆子还在地上弹了弹。他做完这动作,心虚地看看左右,又看了看眼前那汉子,见他一动也不动,这才转身往巷子外跑。
小孩回到了家,大声嚷嚷著:“妈,我吃得干干净净,可以给我糖了!”
那妇人瞅了他一眼,接过他的碗瞧了瞧,起身揪住小孩手腕,拉著他出门,拉著他往方才那巷子走去。“还真乖,咱们去看看你是不是把豆子倒进沟中了。”
小孩连连摇头辩驳:“没有没有,我全吃进肚子里了!”
“你嘴巴张开让我瞧瞧。”妇人停步蹲下,掰开小孩的口看了看说:“只有肉渣,没有菜渣和豆子渣,你又说谎,你一定是把菜跟豆子扔了。”
“没有没有,我保证没有!”小孩将小脑袋摇得如同波浪鼓。
妇人大力拉著他进入巷子,见到巷子里空荡荡的,她低头顺著小沟走,没有见到一粒豆子或是一片青菜,这才露出笑容,摸摸小孩的头说:“是妈妈不好,不应该怀疑你。”
小孩心惊胆战,犹然记得方才出巷子前那枯瘦汉子还虚弱地瘫靠著墙,怎地一会儿便不见踪影了,跟著,他又见到另一个拐转处有个身影晃动,原来枯瘦汉子晃到了那儿,弯著腰正不知翻找著什么,摸著了便往嘴里送,小孩赶紧拉著母亲转身,还说:“回家去吧,我要吃糖,你诬赖了我,应该要赏我两倍的糖。”
妇人摇摇头说:“两倍的糖太多了,多给你两颗吧。”
“你诬赖了我,多给我三颗才行。”
“只多给你三颗,不能再多了。”
小孩回到家中,自母亲手中接过八颗糖,高兴得要飞了起来,他将两颗糖放进嘴巴,拚命吸吮著,趁著母亲忙家务时,又溜出门,转回方才的小巷中,他见到那汉子又瘫坐在另一处角落墙边,只见那汉子双眼痴呆无神,望著天空呢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便壮著胆子走了过去,问:“大叔……我洒下的菜和豆子,是不是你吃了?”
李岳瞥了那小孩一眼,并没理他,仍自言自语著,那小孩一连问了好几次,始终没得到回应,觉得无趣,便转身走了。
午饭时刻,小孩三两口就将几块卤得松软入味的五花肉吞下肚去,望著碗中几块大红萝卜和一大团青菜发起愁来,他看看窗外,灵机一动,趁著母亲不注意,顺手将碗中的萝卜和青菜倒入小袋,藏进怀里,蹑手蹑脚地又跑到那巷子里,四处瞧瞧,只见到李岳仍然瘫软缩在墙角。
小孩走到他身前,见他一动也不动,便鼓著胆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李岳双眼一亮,猛然坐起,杀气奔腾,将小孩吓退了好几步,两人对望一阵,李岳先开了口:“别声张,我在躲我哥哥的追兵……”
那小孩从怀中取出装有萝卜和青菜的小布袋,向李岳递去,喃喃地说:“叔叔,你是不是肚子饿,这些菜你吃不吃?”
李岳闻到了菜香,抢过小袋便往嘴里倒,狼吞虎咽地嚼著。小孩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便说:“我妈妈说,要吃萝卜和青菜身体才会好,你多吃点……”
这小袋里的萝卜和菜能有多少,李岳只一口半便吃完了,他又感到腹中那灼灼饥火,他舔著手,望著那小孩,就盼他又拿出些什么。
小孩瞧他饿成这样,便对他说:“你只吃菜,要不要吃些饭?”他还没问完,见到李岳张开嘴连连点头,便赶紧转身回家,从碗柜里找出一只大碗公,盛入满满一大碗饭,又在菜柜子中挟了些剩余蔬菜进碗里,他见到一只盘中还有几块卤肉,本来舍不得,但想那汉子饿得快死了,便挟起一小块猪油皮进碗里,舀了两瓢油汤在饭上,这才将这一大碗饭捧回到巷子里。
李岳接过碗,也不接筷子,直接用手乱扒、狼吞虎咽,活像只饿得发了狂的野狗。小孩背著手,满意地看著李岳吃他的饭,说:“这样好了,叔叔,以后我每天带青菜和饭给你吃。”
李岳也没理睬小孩说话,他一面吃饭,一面紧张地看著四周,直到他将整个碗公吃得油亮干净,一粒米也不剩,这才随手将碗一摆,打出几个饱嗝,挪动身子靠回墙角,斜著头向大道张望。
那小孩好奇地凑上去问:“你在躲土匪吗?”
“我哥哥派人杀我……”李岳呆楞楞地说,闭著眼睛自言自语,接著不再说话,像是睡著了一般,他垂头半晌,突然又抬起头来,问那小孩:“徒弟,你……你查到了没?英雄会……什么时候开始?”
“呃?你说什么?”那小孩见李岳目不转睛地望著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呆呆一笑。
李岳火气上升,一把揪住小孩手腕,怒骂:“我说话你听不见吗?”
小孩哗地一声吓哭了,李岳一愣,松开了手,歪著头看那小孩说:“你不是我徒弟……”
“有人拐孩子哟──”那小孩妈妈的声音自巷子另一端发出,她持著一把菜刀奔跑过来,一把将小孩拉入怀中,举著菜刀指向李岳,大声尖叫著:“你这人想拐我儿子,你想干嘛?儿啊,他想对你干嘛?”
“呜呜,我看他可怜,拿饭给他吃,他骂我,还打我……”小孩呜呜哭了起来,眼泪鼻涕淌了满脸,他让李岳抓过的手腕肿起一大圈乌青。
李岳呆楞楞地望著那对母子,四周邻居闻声聚来,有些去关切那对母子,有些持著扫把赶打著李岳,怒骂著:“哪里来的疯子,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李岳让扫把打了几下,怒火一起,忽地站起,龇牙咧嘴吼著:“滚!通通给我滚开──”李岳与公孙遥流落他乡时,也时常让当地住民这样赶打,倘若他疯得不那样严重时,还能略加分辨一般百姓和土匪、追兵的不同,并不会大开杀戒,顶多是砸东西、拆房子,或是揍公孙遥出气罢了。他一声吼叫,反手一拳打穿一面墙,将附近百姓吓得向后一跳,全都不敢作声,那啼哭小孩也止住哭泣,瞪大眼睛看著这个一拳打穿墙的怪汉。
李岳低下了头,又碎碎咒骂起来,摇摇晃晃走出巷子,绕进另一条巷子中靠墙坐下,发起呆来,有时又突然暴吼:“徒弟、徒弟你到底上哪儿去啦,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那些百姓见他疯得不可理喻,加上力大无穷,也不敢招惹他,都远远聚著朝他指指点点。
□
“哇,这脆皮烤鸡烤得真好,鸡皮脆酥酥的,鸡肉又香又嫩啊!”樊军抓著半只鸡,夸张吃著,不时张口伸舌,呼出一股股热油香气,跟著痛饮两大口酒,痛快喊著:“好鸡,好酒!”他抬头看看树上的卫靖,说:“小卫,下来,一块吃!”
“不饿。”卫靖抱著膝,看著远方,他身旁围满了猴子,有的替他捶背、有的替他捏腿,有的在树梢站岗张望。
“咱们猴堂堂主还在生气啊。”曲子燕也端著一大盘菜来到树下,盘中盛著全都是卫靖平时爱吃的小菜,和一大壶食胜天自外国引进的冒泡冰饮。她喊了卫靖几声,卫靖理也不理,樊军轻轻踢了大树一脚,说:“你从昨夜气到今天,上午不吃,中午也不吃,难道肚子都不会饿?”
“关你屁事。”卫靖哼了一声,将头撇远,昨晚他夜探闯天门总坛,心境如同是当年让李岳从百叠屋村顶楼扔下后拉上来再扔下一般激荡翻腾。他让那凄厉惨烈的“贝小路草人”吓得魂飞魄散、泪流满面、痛哭哀嚎,却旋即发现这竟是一场恶作剧,且让樊军、公孙遥等死党好友全瞧在眼里,当下便气得七窍炸火、羞恼至极。
当晚参与的人大都知道卫靖的脾气,便也任他跳脚爆骂、大发脾气,众人像是早有默契,全将这事儿推到早一步离开的贝小路身上,娄牧、乐建、华风等飞雪山庄中人便说自个儿只是听命办事,庄主之命不得不从;樊军、公孙遥等则说是受了贝小路之邀来商讨正事,兼瞧瞧热闹,却不知这热闹这么精彩,且主角正是卫靖。
卫靖尽管怒极,但主谋逃之夭夭,他也无可奈何,知道当下自己如何叫骂,只是更加丢脸,索性不发一语,跟在众人后头,随著娄牧一行离开总坛地牢,步上早已备妥的大型多马车。卫靖挑了个角落位置,独自生著闷气,大伙儿也不想火上加油,便扯开话题,讨论起闯天门总坛空无一人的古怪现象──
“白寨、黑枪帮、青河帮三个头头都在主厅楼上战死,至于黄鱼帮的头头,咱们虽然未见到他的尸身,但他早一日让咱庄主杀得重伤,无法行动,隔天几艘大船都给咱们打沉了,那头头想必也一并沉入河底。然而独独就是那天鹰盟的周彰不见人影,李靡很可能是让他给劫走了。”
“庄主派咱们日夜监视闯天门总坛,连日来只见总坛灯火依旧,但往来的人马却日渐减少,昨晚咱们大著胆子潜入一探,发现总坛中只剩少许守卫,咱们擒住了这些守卫拷问,都说长老们领军打土匪去了。”
“咱们又在总坛周围向百姓们探问口风,却又说这几日也没见到总坛中有多大阵仗的队伍出征。光是总坛周围几条街,便有三个地下海来的出入口,庄主推测元长老定是心虚,担心自己残杀其他长老的事儿给揭发出来,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便早一步带著总坛人马遁入地下海来躲藏。啊呀……卫堂主尚不知道八长老窝里反这事儿。”娄牧在多马车中滔滔讲著,讲到这元长老残杀其他七个长老一事时,睨眼瞧了瞧缩在最后座的卫靖,见他恶狠狠地瞪著自己,赶紧转移目光,接续说著。
原来当日大扬府一战,天鹰盟一批帮众以宾客身份接应杨仇飞,一阵乱打之下,也有不少天鹰盟众负伤受擒,贝小路认得这些天鹰盟的家伙,在大伙儿将擒获的土匪一一押解捆绑时,便将那些作宾客装扮的天鹰盟帮众私下劫走,一经用刑拷问,自然知道了周彰与元长老同谋残杀其他长老的经过。
公孙遥、樊军尚不知这件事,一听之下可是惊讶不已,曲子燕惊愕之余也有些不悦飞雪山庄独断独行,在闯天门的地盘中擅自将战俘虏去审问,但大伙儿既已站在同一阵线,加上大扬府一战飞雪山庄功不可没,此时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就盼贝庄主能将那干土匪交还给闯天门,让咱们再行审问,或者能问出些新的东西。”
娄牧连连点头,向曲子燕行了个礼,说:“对付土匪不分彼此,咱们心急著想寻回李靡,行事间也不免仓促,可请曲副堂主别见怪。”娄牧又瞧瞧樊军,嘿嘿一笑说:“飞雪山庄先前与天鹰盟那些家伙周旋谈判,表面上与闯天门捣乱,为求逼真,行事举止不免夸张了些,现在倒有些后悔啦。事实上我在云来楼中说的全都是反话,樊兄当真是个朗朗汉子,曲副堂主眼光一流,你二人可是郎才女貌,天成佳偶。”
樊军哈哈大笑,摆摆手说:“这种事情还提什么?”他笑得开怀,倒也没忘身旁的曲子燕脸皮薄,赶紧扯开话题说:“净说我们干嘛,怎不说公孙遥,公孙遥眼光也好,卫靖那堂姐是个好姑娘。”
公孙遥连忙摇头挥手,说:“不……不……”
娄牧问:“怎么不?难道你眼光不好,卫姑娘不是好姑娘?”
“不是!”公孙遥本便不擅这些笑谈间的急智应对,只能尴尬笑著:“我的眼光好,中芸当然是好姑娘!”
曲子燕说:“是啊,卫老师的闺女、卫堂主的堂姐当然好,你若说她不好,卫堂主可要跟你过不去了,是吧。”她这么说,大伙儿便又看向卫靖。
卫靖本来听闻元长老残杀其他长老一事,也是暗暗吃惊,正思索间,见大伙儿都笑嘻嘻地看著他,心中不快,脱口便骂:“好,好,你们眼光都好,就我眼光最差,行了吧!”他突觉失言,这么说岂不是自个承认了对象,赶紧改口:“我的眼光遭透了,堂里头一百多个副堂主没一个像人的,尤其是那只贝小猴,平时最爱偷懒,吃喝拉撒就抢第一,畜牲就是畜牲!”
大伙儿知道卫靖肚子里的火气仍然很大,便也没人接话答腔,都憋著笑交换眼神。回到大扬府后,卫靖谁也不理,本想要编排一些戏码带领猴儿操演练习,将他所知诸如以前贝小路在龟王岛上吃坏了肚子掘洞拉屎、二人在大石上轮流换衣、缝制许多小卫娃娃等等她不愿让人知道的丑事演给所有人瞧,却又突然一凛,想到贝小路设计的这场恶作剧,只邀樊军、曲子燕、公孙遥三人,却没邀霸王客栈其他朋友,可不是好心,而是作为要胁,等于是抓住了卫靖的把柄。
卫靖连连暗骂,心想要是让水半天、张三龙、虎哥等人知道他夜里痛哭之事,照著三餐逢人便说,可要让他这猴堂堂主丢脸到家了。
他闷了一晚,无计可施,不吃早餐也不吃午餐,一个人在树上和猴子说话,谁也不理。
“卫靖,你不吃饭那也算了,大伙儿刚才商量如何对付元长老,咱们所有人里就是你最足智多谋,大家想听听你的意见。”樊军笑著说。
“元长老我一个人对付便行了,你们别插手,坏了我的大事。”卫靖哼哼地说。他和娄牧等人赌气,许多情报尚未得知,又不想让病榻上的杨仇飞烦心,一个人闷在树上对著猴子当然想不出个头绪,但他一张嘴仍硬得很。
曲子燕便和樊军两人坐了下来,彼此谈论起来,故意说给卫靖听,曲子燕说说:“我倒觉得贝庄主这计可行。”
“计画是成,但就是少了适当人选。”樊军点点头,指指自己:“我不会演戏,到时候一定露出马脚,老实的公孙遥自然更不行,飞雪山庄的人虽然灵巧,但飞檐走壁这等飞贼功夫在地道之中却不好施展。所有人当中,机智果断、身手又好、又对地下海来了如指掌的家伙,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人……”
樊军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卫靖,卫靖朝他做了个鬼脸,说:“这个人就是水半天,你们快带两瓶酒去求他帮忙。”
“水半天那老酒鬼怎么成。”樊军见到卫靖听了自己一番吹捧后似乎开心了些,便继续说:“即便是飞雪山庄也不得不承认,大扬府里集这几个条件于一身的,便只有一个人,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曲子燕嘿嘿一笑,说:“可惜这高人隐居树上,不愿过问江湖上的纷扰,却是苦了海来百姓啦。”
“谁说没有,我外公也算一个……不过他架子大,要他矫作演戏也是挺别扭的,且他已经病了。”卫靖在树上突然开口,见到底下两人不接话,只是看著他,便又说:“谁说我隐居了,我说过我要自己对付老不死。贝小路又要玩什么把戏?快说给我听,可别又坏了我的大事!”
“我记不住那么多环节,你下来,我带你去飞雪山庄囚禁天鹰盟俘虏的藏身据点,让娄牧向你说明。”樊军向卫靖招著手,见他仍然迟疑,便正色说:“小卫,你赌气归赌气,但这事儿不是儿戏,别忘了你爹爹还在元长老手中。”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赌气了?”卫靖哼哼地跳下了树,他心中当然知道此时爹爹处境,若是能和飞雪山庄合力,救出爹爹的机会自然更大些,至少不会像先前各自行事,反落得互相牵制拖累。
大扬府外停著数辆载货马车,正卸著食粮货物,其中一辆马车中坐著华风,悄悄地向走来的樊军等人招手,卫靖这才知道樊军、曲子燕是受了飞雪山庄的请托来说服他,心中不快,独自看著窗外,觉得这马车行进缓慢,便不耐地催促。
华风微笑地说:“这批载货马车平时就是这速度,快了难免惹人起疑,庄主顾虑元长老或者会派出眼线监视大扬府外人马出入,谨慎些好。”
马车足足绕了一个时辰,才在某个老旧市集里一条窄巷外停下,那市集往常人多吵杂,这些天土匪作乱的消息一传千里,一下子冷清许多。
众人转入窄巷中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小屋一张床下却有暗门,通往地底密道,是一条约莫二十来尺的狭长暗道,两侧有数间小室。
“这地方也是旧时抗匪据点,本来计画要挖得更深,与地下海来相连,但后来没挖成,成了个废弃密室,咱们便借来用用。”娄牧顺口解释。
海来市历经数次匪乱,这类散落各地的防御工事倒是十分常见,众人也不以为意,随著娄牧等来到一间小室外,华风对众人比了个“放低声音”的手势,指指那小室门上的铁窗口。
卫靖等探头去看,只见到里头躺著数人,手脚皆给绑著,身上伤势倒是经过包扎救治,他们双眼让黑布蒙著,看不见东西,双耳处却异常鼓起,卫靖觉得奇怪,仔细一瞧,这才看出他们耳朵上裹著厚泥,自是为了不让他们听见声音。
“里头塞著棉花,外头裹上泥,他们应当都成了聋子,不过还是当心点好。”贝小路的声音在卫靖等人身后响起,这句话倒没有刻意压低,将卫靖吓了一跳。
“好啊,你这家伙……为什么要捉弄我?”卫靖转头见到贝小路身穿白衣白裙,外头披著褐黑披肩,手上还拿著一包蜜饯,津津有味吃著,肚子里压了一夜怒火便烧起来了,他捏著拳头大步走到贝小路面前,向她兴师问罪。
“谁捉弄你了,我是要和你讨论大事,顺便验验咱们飞雪山庄易容技术。你也知道咱们飞雪山庄行动时常需改变样貌,倘若这化妆技术生疏了,行动间便不免危险,我就是知道你眼睛利,才请你来鉴识看看。”贝小路漫不经心地说。
“狗屁啊。”卫靖气恼质问:“请我鉴识为何不直接说?何必装哭哀嚎、编织谎话?”
“猴堂堂主眼睛利、耳朵也利、又机灵,就算咱们装哭哀嚎、编织谎话,也瞒不了你啊。”贝小路又将一块蜜饯放入口中,嘿嘿地笑说:“昨晚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没听见你说什么,也没看见你哭,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有得罪,对不起啦。”
“怎么你这番道歉让人听了更生气啊?”卫靖怒极反笑。
“卫堂主,你先听完了我的计画,等咱们逮著了元长老,救出你爹爹,你再和我算帐也不迟。”贝小路将蜜饯放入口中,还吮了吮手指。
卫靖冷笑著说:“明明是你捉弄我在先,又想要我帮忙对付八长老,怎么在你嘴巴上转了一圈,变得像是你行侠仗义救我爹爹,我却小家子气地只顾著和你斗气啦。”
贝小路仰起头来,悠哉地哼著小曲,指了指长道末端那小室,招了招手,领著众人走去。
大伙儿跟在贝小路后头步入这小室,只见小室中立著几支木柱,一旁桌上还有几圈皮鞭,地上摆著水桶。
卫靖见那木柱下有些血点,知道这小室是飞雪山庄用来拷问几个天鹰盟俘虏的刑室。娄牧来到那木桌边,拍了拍皮鞭说:“咱们准备了十几条长鞭,就想一条打坏了,还有十来条鞭备用,嘿嘿,怎知那几个家伙皮薄得很,捱个三鞭五鞭,什么屁都放出来了,包括那元长老勾结周彰,袭杀其他长老的事儿。”
娄牧顿了顿,继续说著:“现下元长老躲入地下海来,咱们得下去将那老家伙揪出来。但地下海来曲折辽阔,就不知道元长老藏在哪一层、哪条支道、哪间屋中,咱们飞雪山庄只数十人,没办法搜遍整个地下海来,且在地底可不若地上,若是让元长老的手下发现,四面包围,咱们困在甬道中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嗯?”卫靖心想那地下海来四通八达,岂会没地方躲,当初他流落地底与田鼠帮游击缠斗,也没让田鼠帮抓著。但他转念一想,知道今日地城堂的势力自是远胜当年田鼠帮,现今整个地下海来都在地城堂与元长老的掌控之中,各个出入口皆有闯天门帮众严密把守,倘若飞雪山庄中人在地底给地城堂堵上了,可不比在地上捣蛋时还能够攀墙、跳窗、挖洞、上树、飞檐、走壁,在深长地底里,除了甬道前后,只剩下两侧密室,当真是无路可逃。他心想至此,看看贝小路,见她神色飘移,突然一凛,问:“贝小路,其实你没去过地下海来吧。”
“谁说我没去过?”贝小路沉下脸,不悦地说,她顿了顿,补充:“以前奶奶就带我逛过几次,也没什么,黑抹抹的也不好玩。”
娄牧苦笑著向卫靖解释:“不瞒卫堂主,咱们飞雪山庄这十多年来,的确没什么机会进入地下海来,对里头情势、环境,当真是生疏得很。”原来贝老太太在世时,飞雪山庄行事保守低调,没什么进出地下海来的必要,贝小路年幼时虽四处游玩,但唯独对那阴森漆黑、脏乱霉臭的地底一点兴趣也没有,接任庄主之后,更因为心高气傲,不想被人当作是见不得光的鼠辈小贼,行事之余绝不走地下海来。且当时地城堂已掌管了整个地下海来,于地下行穿梭行走,反不如地上方便安全。
娄牧走到了一只铁炉旁,那铁炉中装著半满黑炭,当中还插著一只长杆铁牌,卫靖等都知道这玩意儿是常见的刑具工具,用法是将烧红了的铁牌按在皮肉上烧烙。此时炉中无火,那黝黑铁牌冰凉冷冽。
娄牧神秘地向众人一笑,拿起那长杆铁牌按在自己脸上,嘟起嘴巴,发出一阵“滋滋”叫声,他啊呀呀地叫著,捂著脸背过身去,跟著身子缓缓扭动,向卫靖靠去,突而一转头,脸上竟是焦红一片,血肉淋漓。
“喝──”卫靖惊愕地弹退大半步,随即便明白这是娄牧的易容手法,将假脸皮藏在手中,背过身去时便瞬间贴换上脸。
娄牧向卫靖抖了抖眉毛,跟著蹒跚地走到一旁的乐建身边,乐建夸张一叫,按著娄牧的肩膀说:“他们竟然如此狠毒!”
娄牧沙哑地说:“我……我杀了牢房守卫,哥儿们,咱们逃吧……”
“能逃到哪儿?”
“去找彰哥,去找长老!”娄牧咿咿啊啊地装哭,摇著乐建的手臂:“要彰哥请驼爷替咱们报仇。”
樊军见卫靖不动声色,便推推他,说:“小卫,你看得出这计谋用意吗?”
卫靖哼了一声说:“不就是假借著刑求拷问,戴上假脸皮鱼目混珠,假扮成天鹰盟那些家伙,再故意逃脱出牢,一路逃到地底下去打探元长老的藏身处。”
“天鹰盟在地下海来中有与八长老传递讯息的秘密据点,元长老自当是另藏于他处,就连天鹰盟这些家伙也不知道,咱们易容混在天鹰盟帮众当中,便有机会向地城堂询问有用消息。”娄牧一把摘下脸上那假焦皮,说:“届时只要能将元长老的藏身之处探出,外头早准备好的各路好手得到消息,电光石火地杀下去,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只是咱们对地底不熟,贸然下去可没有十足把握,所以无论如何也得请卫堂主帮忙出份力。”
“出份力?”卫靖哼哼地说:“你要我戴上这假脸皮,去地底下找老不死?就算找著了又如何?我们身在地底,要将消息传回地上,这一来一往的时间可不短,怎么个‘电光石火’?”
“当然不会只有你我二人下去,届时飞雪山庄大半人马都会同行,却是分成数组跟于其后,见机行事,大伙儿用手势和珠灯暗号传递讯息,只要我将消息报给后头伙伴,再由伙伴们将消息带上外头,可快上许多。”娄牧笑嘻嘻地解释,又补充说:“若是卫堂主不想扮这丑怪样貌,便让我来扮行了,卫堂主和咱们庄主坐镇指挥,也是一样。”娄牧一面说,又从怀中取出各式各样的假脸皮向卫靖展示。
樊军接著说:“是啊,到时候我要第一个下去,就说是捕快抓人,逮著那老狐狸,非得让他尝尝我的拳头。”
曲子燕见樊军摩拳擦掌,有些不安,说:“这计策妙是妙,只是到时候免不了大打一场,若是和神武堂的好手对上,不一定有必胜的把握,于这一点上,飞雪山庄可有应对的妙计?”
樊军拍拍胸说:“大方楼那场架的确是凶险,不过神武堂倒没有想像中那样难以对付。”
娄牧点点头说:“若是李岳和剑王联手相助,神武堂也不足为惧,但李岳却突然失了踪,剑王又一病不起,所以咱们得先找著李岳,再行计画,今早几个庄中弟兄已和公孙遥同行去寻李岳,咱们这两天便静待他们消息,也请卫堂主时常来这儿与咱们相聚,咱们找个理由将那些天鹰盟帮众松绑,让他们说说话,暗中记著他们言行习惯,以免到时候露出了马脚。”
“先找著李岳再说吧……”卫靖一脸懒洋洋的模样,无论众人如何探问他,他只推说没意见,与樊军、樊军、曲子燕出了这地底密道之后,找了个借口与他俩分头行动,自个儿在街上闲晃,花了大半晌时间,漫步晃到某处地下海来出入口附近,这儿是三年前贝老太太告知他的三个地下海来出入口之一的“黄梁巷口老屋”,只见那老屋此时已改建成闯天门的临时据点,外头围著一层木栏,有十来个闯天门帮众聚在外头喝酒划拳,偶而有些闲人要靠近那出入口,便都让那批帮众叫骂赶开。
卫靖藏在巷中,探头远远看著那干帮众,一下子脑袋里冒出诸多想法,嘿嘿一笑,他对地下海来的了解远远超过贝小路,对于深入地底探查时的行事计画便也大大不同。
“怎么?你对我的计画不放心?”贝小路的声音自后响起。
卫靖回过头,见贝小路站在他身后,便说:“你跟著我干嘛?”
“你这家伙最爱逞强,我怕你为了赌一口气,一个人闯下去,坏了我的计画。”贝小路这么说。
“我倒怕你扯我后腿。”卫靖冷笑著,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两个伯伯收到总坛的通知,近日内要返回总坛,那老不死离开总坛,却又要我大伯、二伯赶赴总坛,这岂不奇怪?若你是元长老,这么安排,用意是什么?”
贝小路想了一会儿,说:“老贼决定撤离总坛,或许是在派人知会你伯伯之后,临战算计,情势时时刻刻都在改变,这一步棋与下一步棋,未必能接著服服贴贴。或许老贼只是赌赌,赌你这小子会不会蠢到想要将计就计,混在卫家队伍里头找他麻烦,他只要事先安排些伏兵陷阱,便能逮著你这只泼猴,你这泼猴值不了几枚钱,但用来威胁剑王倒是有点用处。”
“这点我有想过。”卫靖点点头,又问:“……那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应对?”
“先下手为强,我已经打算这么做啦,你方才不是见著了?”
卫靖啧啧几声,又说:“我如果是老不死,定会担心你这家伙千方百计想要对付我。我若躲在地底,你一定会下地;我躲在山上,你一定会上山;我躲在河里,你憋气也会泅来。这么想来,你的计谋也是稀松平常,老不死怎么可能不提防?”
“好,那你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贝小路听卫靖贬低她的计画,扳起了脸。
“办法还没想到,不过……”卫靖看看天,又看向贝小路,对她说:“倘若元长老已得了李靡,下一著就是要对付大扬府,现在胡大厨子和雷员外都不在府内,我外公又病了,若是元长老此时出手,大扬府恐怕守不住。”
“大扬府,哼哼。”贝小路面露不屑,讥讽说著:“那地方很好玩吗?庸俗到了极点,什么英雄大会,在那地方待久了,英雄都成了狗熊,元长老觊觎那地方,让他拿去好了,守著干嘛?”
“呿!”卫靖冷笑两声,说:“你懂个屁,现在各路抗匪队伍都是听著大扬府英雄会发出的号令行事,若是元长老挟著李靡又夺回大扬府,等于夺回了抗匪号令权,咱们这么些天所干的活、流的血,不全都白费了?到头来还是让那老不死全拿了。”
“你就是担心你那大扬府,才不敢下去救你爹爹?”
“当然不是!”卫靖瞪了瞪贝小路,说:“我要你代我守著大扬府,随侍在我外公左右。”
贝小路抿了抿嘴,说:“凭你这猴堂堂主,也想指使我飞雪山庄庄主?”
“啰唆,我管你这么多,你不照我的话做,我就在英雄会晚宴上演猴儿戏,让贝小猴将你在龟王岛上拉屎的模样演给大家瞧。”
“王八羔子,我会杀光你的猴子。”贝小路眉头一皱,冷笑著说:“你不怕你昨晚哭哭啼啼的事儿让大家知道?”
“知道了又怎样?”卫靖仰起头来,也笑著说:“大家会说卫堂主是够义气,知道朋友有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反倒是那个贝庄主故意假死,不知安著什么心。我逢人就发一个小卫娃娃,就说这是飞雪山庄的贝庄主每天躲在被子里缝的,抱著小卫娃娃睡,梦著了就掉眼泪,还说梦话:‘爱死你了,我爱死你了!’。”卫靖边说,背过身双手反扒著后背,自己抱自己,拧扭著身子。
“去你的!”贝小路怒不可抑,出手疾抓,要去折卫靖手指。卫靖也早料到贝小路怒极了会动手打他,赶紧一蹦极远,朝她做了个鬼脸。
卫靖做完鬼脸,只觉得快意十足,昨夜让贝小路设计捉弄,本让他丢尽了脸,但此时与贝小路单独对峙,情形却又不同,毕竟贝小路性子高傲,脸皮薄了许多,他拚著这点,口无遮拦胡乱嚷嚷,倒让贝小路难堪得很,略微报了昨晚捉弄之仇。
贝小路不再答话,转身没入巷子。
“……”卫靖看著空巷子发了一会儿楞,绕回原先那远远观望黄梁巷口老屋的街口,思索了半晌,在地上随手捡了些沙土乱抹上身,还在废篓子中翻出一些断绳索,随意缠绕在臂上,正要出去,想起什么,又突而停下脚步,将腰间钱袋解开,只留几枚铜板在身上,其余的银钱都扔入了一旁的篓子中,跟著又取出八手,蹲在地上拨弄半晌,这才起身步出巷子,往那地下海来的出入口走去。
“滚滚!地底已经封了。”那些看守的闯天门帮众一见到卫靖过来,就大声骂他。
“各位大哥,是我表哥要我来帮忙做事的!”卫靖含混说著。
“做个屁事,你他妈找打!”一个帮众恶狠狠地说。
另一个帮众随口问:“你表哥是谁?”
卫靖随意编了个名字,接著说:“我表哥是天鹰盟的弟兄,说在海来市干大买卖,要我帮忙采臭草。”
“你会采臭草?”那帮众接著问。
“我在百叠屋村数里外的地底下采过两年,后来跟著干爹卖药,听表哥说现在地底人多,臭草贵得很,我想干爹的药铺生意差得很,便来帮忙看能不能赚些外快贴补家用……”卫靖拉拉杂杂编些生活琐事。
那帮众听得不耐,挥手要卫靖住嘴,顿了顿又说:“这儿没人认识什么天鹰盟,不过底下是缺苦力,你想去就去吧。”
“谢谢各位大哥……”卫靖连连抱拳点头,乐不可支,跟著就绕过木栏,往那老屋里走。他本计画死皮赖脸也要下去,倘若这干守卫硬不放行,便装疯子硬闯。
但他胡言一番,倒是猜中了地底人多,当真欠缺采草人,他瞎编的那些生活琐事,倒也有模有样。
“等等,你身上可有携带兵械?我问你,那臭草要怎么采?”一个帮众见卫靖就要进屋,突而发问。
“怎么采?”卫靖转过头看看他,摊了摊手回答:“就这么用手采呀。不过可要留意不能伤了根,臭草的根损坏,采下来也活不长,臭草生得慢,不好养呀。”
“搜搜。”那帮众朝其他伙伴使了眼色,三五个人围了上去,在卫靖身上掏掏摸摸,找出了八手,左右翻看,那帮众问:“这啥玩意儿?”
“这是采臭草的工具,你瞧。”卫靖接回八手,扳出一只铁匙,说:“这东西是吃饭的玩意儿,喝汤用的,不过在地底用来掘土也十分方便,用锄子容易伤了草根。”
跟著他又扳出一只小叉,说:“若是土太硬,得先将土拨松,不然草一拔,根还留在里头,那怎么行。”
“这是梳头发的、这是扒耳朵的……这玩意儿在外地流行呐,一把二十银。”接著卫靖又拨弄出几样东西,一一解释,他见几个帮众对八手十分有兴趣,一副想占为己有的样子,灵机一动,便说:“这是我表哥托我买来,说是要送给他大哥,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我表哥是独子,又哪里来的大哥了,哈哈……”
“行了,你去吧。”那帮众点点头,不再多疑,挥挥手要他下去,还补充一句:“去十四街找姓黄的,他会安排事情让你做。”
“谢谢各位兄弟。”卫靖将八手收回怀中,转身进屋,原来方才他在巷中摸摸弄弄,正是将八手上那些刀刃兵械全拆了下来,将常用的月儿铁刀刃和钢钩藏在身上,将其余小弓、锯子之类的器械藏在巷中的篓子里,再换上一些琐碎道具,以防让人搜身。
远处的巷口,贝小路又探出了头,看著老屋方向,她见到卫靖进屋,急得跺了跺脚,这才匆匆返回囚禁天鹰盟帮众的地道密室。
“有李岳的消息了吗?”贝小路随口问。
娄牧莞尔一笑,答:“当然没有,才这么一会儿时间……”
“叫大伙儿准备一下,弄几辆马车,咱们回大扬府。”
“什么?”娄牧面露不解。
“我另有要事。”贝小路来到那刑求小室,在那些摆放道具、飞镖的杂物箱中翻找,回头对娄牧说:“这两天轮流派弟兄监守大扬府四面大街,水路也要防,若是瞧见古怪家伙,抓了拷问,若是人手不足,便找曲副堂主、樊捕快帮忙。”
贝小路顿了顿,又说:“你再向曲副堂主讨块地方,用来囚禁天鹰盟那些家伙,计画照旧,但我没回来之前,不得轻举妄动。”
娄牧点点头,又说:“庄主怎么说,做属下的自然照办,不过那大扬府不是卫堂主的地盘,他甘愿将自个儿的地盘让给庄主指挥调度?”
“是啊。”贝小路将一叠假脸皮收入怀中,又取了一袋飞镖挂在腰间,沉思半晌,再多挂上一袋,跟著在几只箱中翻翻找找,挑拣了各式各样的药罐子收进随身暗袋。
“庄主……”娄牧忍不住问:“莫非是卫堂主咽不下这口气,硬是想抢在前头独自行事?”
“这也没什么,那家伙本来就任性得很,他已经进地下海来了。”
“什么!”娄牧略感惊讶,又说:“庄主,莫非你也……”
“他有本事下去,我难道不行?”贝小路若有所思,站起身来,淡淡地说:“你带弟兄回大扬府,无论如何,大扬府绝不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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