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伏地城

  小巷子里水沟弥漫恶臭,巷中还有数个拐折,连接到一些更加狭窄脏臭的死巷。

  一群小孩抄著棍棒,鱼贯摸入这脏臭小巷,见到死巷子尽头缩著一个衣衫蓝缕的家伙,他是李岳,他侧躺在地上,面向死巷子阴沟,背朝著那群小孩。

  “喂!打我小弟的家伙就是你吧。”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个头比其他孩子都高了不少,他向前跨出两步,尚离李岳有数步之遥。这小孩见地上这野汉子不睬他,便又大声问了一次,却仍得不到回应,便低身捡了块石,朝著李岳后背掷去。

  李岳背后给砸了石头,自睡梦中惊醒,瞬间自侧躺之姿蹦弹上墙,一手抓著巷中楼宇墙面横出的木杆,一面摸著后背,还以为中了什么暗器。

  李岳四顾张望,却没见到敌人,低头,只看到一群小孩,他仔细瞧著每一个小孩的脸,只觉得每一个小鬼都有点像是公孙遥。

  那群小孩全抬著头,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其中一个八岁小孩张大了口,说:“啊啊,这人会飞啊……”

  那十二、三岁的的男孩害怕地后退了几步,推了推身旁那七岁小孩说:“打你的流浪汉就是这个家伙啊?”那七岁小孩点了点头,指著那尚悬挂在二楼的李岳说:“我拿菜给他吃,他还打我。”

  “你……你干嘛打我小弟?”那带头男孩鼓起勇气,重新走上前,以棍子指著李岳。

  李岳放手,落地,人已闪在那带头男孩身前,将脸贴得他极近。

  “哗──”那带头男孩吓得向后弹退,却让李岳按住双肩,后退不得,李岳微微歪头,仔细看了好半晌,呢喃著说:“你是他吗?”

  “我我我……我不是他。”那小男孩吓得口齿发颤,又觉得双肩让李岳按得疼痛不已,急急地问:“他是谁?”

  “我徒弟。”李岳放开了那男孩,跟著又瞪大眼睛,扫视这男孩身后每一个小孩,让李岳视线扫过的小孩,每一个都向后退了好几步。

  “这混蛋上哪儿去了……”李岳转过身,又缩回巷子角落,口中念念有词,此时的李岳倒不像以往那般暴躁,或许是大方楼一战中已将积压多年的恶怒宣泄而出,又或许是以往随伺在旁的公孙遥不见影踪,此时的李岳反倒显得有些无助。

  “喂!”其中一个十岁大的孩子突然向前走了几步,问:“叔叔,你是不是会武功啊。”

  李岳一面咬著手指,不理睬这孩子,这十岁孩子又问了几次,见李岳不回答便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作势要扔他。

  “阿毛,你干嘛?”带头男孩连忙拉住这叫做阿毛的孩子,一面招呼著其他孩子说:“走、走!这人不好惹。”

  “大哥,咱们小弟被人欺负,你这样就算啦?”九岁孩子嚷嚷地说。

  “你长得最高,你冲过去揍死他!”另一个八岁孩子跳著叫。

  “你傻啦,你没见到他会飞,要是他随手抓去你们其中一个,你们父母会和我父母联手将我的腿打断。”那带头男孩拉著九岁孩子领口,勒著八岁男孩颈子,还起脚乱踢,将一个个小孩赶出了这阴暗小巷,催促著他们回家吃饭。

  李岳歪斜著头,茫然看著左右,啊呀一声说:“想起来啦,这儿……是……”他顿了顿,又忘了瞬间想起来的琐事,他像尊石雕般盘腿坐著,不一会儿又快睡著了,突然又听见一阵细碎脚步声,便张开了眼睛。

  是那十岁孩子。

  “不是追兵……”李岳看了那十岁小孩几眼,又闭起眼睛,自言自语:“是个小孩……”

  “你是不是会武功?”那小孩连问数次,说:“你听不见吗?你傻的啊?你叫什么名字?”

  “傻……傻……”李岳身子一颤,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看看那男孩,又看看四周,点了点头:“是啊,我是阿傻……”

  “我是阿毛。”这十岁孩子从怀中摸出了个包子说:“你是不是肚子饿?”

  李岳看著那包子,唾液不自禁地淌了下来。阿毛见李岳竟然流出口水,忍不住笑了,将包子递去,说:“怎么你饿成这样啊。”

  李岳接过包子,两口就吃没了,他摸著肚子,极不满足,伸手就去摸阿毛身子,心想他怀中或许还藏有包子,阿毛呵呵地笑,抬拳起脚,和李岳伸来的手格斗起来,嘴里还吆喝叫著:“果然没错,你吃了东西便要教我武功了,小田资质鲁钝,领悟不出,我可不一样,你快将最厉害的武功教给我!”

  “……”李岳见阿毛双手乱挥,便一把握住了他两只手,将他提了起来,另一手在他身上翻翻找找,发现再无其他包子,失望地将他扔下。

  “飞天腿!”阿毛让李岳扔得全身发疼,气得飞身一脚,踢在李岳腿上,如同踢中一棵大树一般,啊呀一声,抱著腿滚倒在地。他挣扎起身,拍拍身上脏污,见李岳虚弱地靠墙坐下,便说:“我……我家还有包子,你要吃吗?”

  李岳伸出了手,以为阿毛这就要给他包子。阿毛赶紧说:“我去拿来给你,你一定要教我武功。”他说完,转身便奔出这曲折小巷,出巷时还回头又捕了一句:“我爹爹去打土匪,被砍下脑袋,我要替他报仇!”

  李岳听了“土匪”和“报仇”两个词汇,像是给闪电劈中脑袋一般,猛而站起,只见巷口冷清无人,方才与阿毛一番对话,彷如梦境一般,他舔舔嘴,那肉包子的滋味却还存留在口中。

  只一会儿,阿毛又回到了这小巷中,李岳这次远远地便听见了脚步声,闻到了肉包子味,见是阿毛,一把抢过他手上那一袋肉包,缩回角落里大口吃著。

  “痛死我了!”阿毛让李岳粗鲁地抢走包子,疼得连连甩手,他大叫:“你吃完就教我武功,听到没有,你……这样好了,你教我武功,我就每天带包子给你吃。”

  李岳将袋子里的四枚包子全吃光了,正吸吮著手指,听阿毛这么说,便问:“你……要学……啥武功?”

  “你会什么?”阿毛反问。

  “你要学什么?”李岳又问。

  两人便这样互问数次,阿毛跺脚气骂:“我不知你会些什么,怎么回答你?这样吧,我要学飞天腿,你会不会飞天腿?”

  “飞天腿……”李岳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我应该会吧。”

  “飞天腿就是人跳起来,在空中踢腿。”阿毛后退几步,向前奔冲,一跳离地尺许,蹬出一腿,好似黄狗撒尿,他冲势太急,落地时一个不稳,滚了一圈,捂著膝盖噫噫呀呀叫著。

  突然倏地一声,阿毛见到一个大影自他身旁飙窜冲天,李岳这一跃极高,凌空踢出一腿,空中回身又一腿,破空声音响亮,犹如晴空霹雳,李岳落地后回头喃喃地问:“是……这样吗?”

  阿毛张大眼睛,蹦跳起身,跳著叫:“对……对对对!这就是飞天腿没错,快教我!”

  李岳默然半晌,抠著鼻子、抹著嘴角,背靠著墙缓缓坐下,又呢呢喃喃自言自语起来,突然又躁怒地挥打著地上沙土几拳。

  阿毛怯怯地问:“你……怎么啦?你吃了我的包子,想反悔啊。”他一面说,一面往前又走了两步,李岳抬起头来,茫然望著他,开口:“跟我学武功,那你要叫我师父。”

  □

  “不行,得挂成斜的,水才会顺著落下,不然积著了水,会垮下来──”十二、三岁的男孩指挥著八岁和九岁的男孩,将一张遮雨大布以竹竿撑起,将这死巷子末端遮住了大半边。

  一只铁盆燃著小火光,三个孩子不停将他们搜集来的枯枝、破布往里头丢,阿毛在另一处凌空起脚,蹬蹬踢腿,仍是黄狗撒尿的姿势。

  “师父,你瞧这行不行?”阿毛气喘吁吁地问:“我这飞天腿,有您几成功力?”

  此时天色已黑,李岳看著天上星月流云,嘴里还喃喃地说著话,他让阿毛连问了数次,这才答话:“大概……有六七成了吧……”

  “哇!”阿毛兴奋不已,扳著手指算起自己和李岳的年纪差,说:“那我再过几年,不就能超过师父啦。”

  那十二、三岁的男孩可不服气,也装模作样地扎起马步,出拳踢脚,也问李岳:“师父,我呢?”

  李岳垂下了头,用手指在地上划著,划开了沙土、划出一道道深痕。

  “喂喂!”阿毛叫嚷几声,指著李岳喊:“大家快来,师父教大家铁指功呐!”大伙儿听阿毛这么喊,全围了上去,蹲在李岳面前,看著李岳的手指随意一划,便划出一道深痕,全都佩服得不得了。

  “阿毛,你可不可以教我飞天腿……”八岁孩子问著身旁阿毛。

  “什么阿毛,叫我大师兄。”阿毛得意地说。

  “我才是大师兄!”那十二、三岁的男孩嚷嚷著,阿毛可不服气,说:“我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徒弟,当然是大师兄,学武是瞧入门先后,又不是看年龄大小。”

  “我就是说入门先后。”十二、三岁的男孩辩驳著:“你忘了咱们白天来这儿的时候,是我第一个上去和师父说话,师父那时便传了我一招武功。”

  “你吹牛啊,师父传你什么武功?”阿毛气愤地说。

  “就是师父现在使的铁指功。”那十二、三岁的男孩揭开衣衫衣角,指著自己白昼让李岳按著双肩时留下的指印。

  “不对啊!”八岁和九岁男孩一齐摇头,都说:“照这样讲,阿田才是第一个学著铁指功的徒弟了,阿田才是大师兄。”

  “可是阿田没来拜师,他妈妈管得严。”十二、三岁的男孩挥著手说。阿毛气呼呼地站起,坚持自己才是大师兄,他向李岳问:“师父,你自个儿说,谁才是大师兄?”

  “大师兄?”李岳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听阿毛这么问他,茫然地问:“什么是大师兄?”

  “就是师父你的大弟子、大徒弟、最喜欢的孩子。”阿毛一面问,一面还比手划脚地划著圈圈,作势拿著往嘴里送,暗示他白天曾包子给李岳吃,理所当然有资格当大弟子。

  李岳呆滞半晌,抬头看向远方,喃喃地说:“公……孙遥……”

  “公……”阿毛张大了口,感到失望,说:“原来在我前头,还有一个‘公师兄’啊……”阿毛不知“公孙”是复姓,只当这大师兄姓“公”。他叹了口气,又说:“好吧,那我只好当二师兄,先受了师父铁指功的小田是三师弟、阿华是四师弟……”

  那年纪最长、个头最高的男孩听自己只是“四师弟”,气得跳了起来,对著阿毛说:“咱们来比划比划,武功高的才能当大师兄。”

  “啊呦,你胆子不小。”阿毛听阿华这么说,想也不想地卷起袖子,捏著拳头,说:“你明知师兄我今天和师父学会了飞天腿,还敢来找打,好,过来。”

  那八岁孩子与九岁孩子没理会阿毛和阿华在一旁切磋武功,他们追问著李岳:“师父,那大师兄长什么样子?怎地他没跟你一起啊?”

  “因为……”李岳看了看两个小孩,答:“我时常打他,他……他不要师父了……”

  □

  地城堂本是八长老用以进一步控制地下海来所成立的堂口,当初八长老为防这势力坐大后难以控制,因此未设堂主、副堂主,而是简陋规划数个阶级,听从八长老直接号令,再经地城堂中各个小头目自行带领手下办事,因此这三日下来,卫靖每日以神武堂侍卫的身份四处巡察、吩咐事情时,三句话不离“驼爷”、“长老”,一干地城堂大小喽啰们也理所当然地将卫靖视为顶上头头。

  卫靖观察了三日,发现这第五支道中的十来个神武堂侍卫除了驼神以及自己所假扮的那黑面罩侍卫之外,身手皆平庸无奇,顶多体格较一般闯天门帮众好些,推断是大方楼一战之后,神武堂好手牺牲大半,元长老为了壮大声势而临时招募而来的二流人士。而原先残存的神武堂好手,此时自然仍在元长老身边护卫。

  卫靖尽管戴著黑皮面罩,但与那些神武堂侍卫擦肩而过时,气焰也会收敛些,担心让神武堂侍卫认出他不是先前那个黑面罩侍卫,但他渐渐留意到即便是神武堂侍卫之间,有时也会错认彼此,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临时招募而来的神武堂侍卫,由于种族互异,对异族长相本便不易辨认,便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三个金发侍卫当中,究竟谁是谁,反倒是他戴著面具、腰间系著双斧,倒成了辨认标记。

  一干神武堂侍卫知道这黑面罩侍卫本便与驼神亲近,现下见他时常进出驼神居室,更是毫无可疑之处,卫靖偶而故意将驼神扳正坐直,将门揭开,大声说话给外头人听,使得大伙都以为他是驼神身前的红人,或许还有机会升任副堂主,更是对他恭敬有加。

  卫靖威风了三日,却没有探出什么有用情报,只知道平时与长老传递消息时,大都由驼神亲自外出接令,不然便只有等著长老人马带话下来,卫靖渐感不耐,只怕外头已经发生变故,他还在底下装这黑面罩侍卫耍威风。

  更让他不安的是,满全利、秦孟先这两个难缠家伙伤势好转,尽管仍然听从他的建议安静留在五号支道几间隐密室中歇息,但眼神之间已流出冷酷杀意,只怕一句话谈不拢,便要翻脸摊牌。

  卫靖替驼神换过药,问了些话,见驼神仍然不答,心中无奈,想捶他几拳,又不忍下手,毕竟此时的驼神已经是个四肢俱废的驼背老人。

  他搔了搔头,提著双斧出房,想四处溜达,只觉得颈际一凉,脖子上已经架著一只勾,他心中大呼不妙,脑袋缓缓转动,苦笑著向后头说:“秦副堂主,咱们无冤无仇,且前几天也是我出手帮你,难道你都忘了?”

  “哼。”秦孟先冷冷一笑,将那勾紧缩了缩,勾刃贴上卫靖颈部皮肉,说:“东西给我吧。”

  “什么东西?”卫靖笑嘻嘻地问。

  秦孟先缓缓地说:“秦孟先升任总堂副堂主的旨令。”

  卫靖一愣,陡然明白那时他捏了小撮迷药迷昏驼神,从驼神怀中摸出那卷轴旨令的一举一动,原来让秦孟先瞧见了。他奇怪当时已经对秦孟先施了迷药,却又如何能让他见著,但转念一想,知道秦孟先自是假睡,待卫靖转向他们施洒迷药之际,只要闭住气,便不会吸入迷药,只要微微睁眼,便见著了卫靖在驼神身上搜出升任旨令的情形。

  当时秦孟先见著那旨令,记在心中,逮著卫靖外出时便伺机拷问驼神几句,便得悉了这升任旨令的详细情形。

  “你跟那驼子很熟?怎地我问他话,他理都不理,你问他话,他便回答?”卫靖哼哼地问。

  “我只不过用勾子尖挑了挑他的指甲缝,问他什么他便都答了。”秦孟先忍不住笑起,卫靖不忍对残疾老人挥拳相向,秦孟先哪里管这些。

  “啧……”卫靖哼了哼,说:“秦副堂主,你若是杀了我,可没办法逃出这地底呀,你对地底不熟,加上外头现在全听我的,那干神武堂侍卫,你应付得来吗?”

  “是吗?”秦孟先哈哈一笑,押著卫靖前进,走过几间大室,那几间大室门板半掩,秦孟先轻轻一踢,将门推开,只见里头数个神武堂侍卫已经死去。卫靖惊愕之余,又见另外几间大室也是同样情形,那些神武堂侍卫毫无反抗地死在床上。他心中一凛,知道是秦孟先既然见他摸出驼神身上的卷轴,自然也见著他藏放迷药的地方,借点来用用,也没什么。

  “难道你能将外头所有的地城堂帮众全杀了?”卫靖莫可奈何地说。

  “臭小子。”秦孟先哼哼一笑,一把扯下卫靖脸上那黑皮面罩,跟著连他身上那神武堂侍卫的衣衫也扯破,又将他腰际那双短斧也扯下扔在地上,说:“你现在出去喊几声,看有没有人听你的话。”

  “他们认得我的声音。”卫靖哼哼地笑。

  “你试试看呐。”秦孟先也笑。

  “好!”卫靖这么说,同时猛而侧身一倒,终于让脑袋脱离那利勾挟持,但秦孟先另一勾已经掠来,卫靖再一扑滚倒,手臂给划出一道血痕。

  卫靖从地上蹦起,拔腿便跑,一面取出八手、扳出小刀,心想秦孟先伤势尚未痊愈,当真要打,也有信心取胜,正这么想时,前头转道闪出一人,却是满全利,卫靖赶紧嚷嚷:“满副堂主帮我,秦副堂主发疯了!”

  满全利冷冷看著他,长剑横起,阻住卫靖去路。卫靖只好停下,双手举起作势投降,说:“原来你也知道啦,好,我东西给你们,可以了吧。”

  秦孟先见到满全利挡在这儿,也颇为讶异,便说:“你也瞧见这小子动手脚啦?”

  满全利也不答话,只是看著卫靖,卫靖紧靠著墙,伸手在怀中掏摸半晌,取出一个卷轴,抛给秦孟先,秦孟先接著这卷轴,揭开一看,却恼怒地说:“这是姓满的,不是我的。”他扬手一张,那卷轴垂下,上头的名字果然是满全利,秦孟先随即将这卷轴卷起,作势要交还给满全利,又对卫靖说:“将我那份给我!”

  “好……”卫靖缓缓又取出一份卷轴,本要抛给秦孟先,突然又说:“等等,我是不是该将这卷轴先给满副堂主,然后你俩再交换比较妥当。”

  “为什么?”秦孟先喝问。

  “要是你拿了两份升任旨令,却又将满副堂主的旨令撕了,阶级便比满副堂主还高了,这怎么成?”卫靖这么说,一面向满全利说:“满副堂主,你说是吧,来,给你。”

  满全利虽未答话,倒是向卫靖伸出手,要接那份秦孟先的升任旨令,像是同意了卫靖的建议。

  “姓满的,那是我的,你接什么?”秦孟先喊著。

  “那你将我那份还我。”满全利向秦孟先伸了伸手。

  “我拿到我那份旨令,就将你的旨令还你。”秦孟先不悦地说:“你别听那小子挑拨离间,咱们若是在这地底恶斗,两个人都活不成,我空有旨令又有何用。”

  “到底要给谁啊……”卫靖挥著那张旨令,一会儿朝著满全利,一会儿朝著秦孟先,突然将那卷轴扬开,撕成两半,大骂:“妈的老子火了,谁都不给!”

  卫靖这么做的同时,飞身奔纵,满全利长剑一击,却是差了半步,没能刺中卫靖,秦孟先狂怒追来,破口大骂:“你为何撕我升任旨令?”

  “你把你手上那张的名字改掉便是你的了!”卫靖哈哈笑著,拔腿飞奔,同时将秦孟先的升任旨令撕得更碎,捏成了一团。

  满全利、秦孟先追赶一会儿,始终追不上拔腿狂奔的卫靖,满全利突然回身一剑,刺向秦孟先心窝。

  秦孟先赶紧向后一跃,气愤地说:“你做什么?”

  满全利说:“将我那份给我,我帮你杀他。”

  “你先杀了他,我便将你的旨令还你。”秦孟先冷冷说著,心中倒是记得卫靖方才说的──将名字改去便是自己的了。他此时便不将旨令还给满全利,而是缓缓塞入怀中衣襟。

  他们虽知这地底之约是元长老的设局陷阱,但升任旨令却是真的,总堂副堂主的权位等同闯天门副帮主,此时当然不肯放过。

  “相争这么些年,这下子当真摊牌了……”满全利长吸一口气,缓缓挺剑,又闪电般贯出。

  “早就想摊牌啦!”秦孟先双勾齐扬,格开这剑。

  两人飞身乱纵,在这狭长支道中激烈斗开,终究那秦孟先三日前一战伤得较重,他让黑面罩侍卫飞斧掷中,伤了筋骨,不似满全利只是皮肉刀伤,此时一阵飞身激战之下,秦孟先伤口剧痛,血流不止。

  满全利身上也有几处伤口崩裂,红透包裹巾布,但他一剑快过一剑,剑剑直取秦孟先咽喉、心窝。

  秦孟先知道自己伤势较重,久战无益,便要使出厉害杀著,他将双勾微微一抛,迅捷地再取出一副双勾,勾上他方才抛上半空那两柄勾,像是杂技团一般以勾带勾地挥耍。

  “华而不实。”满全利冷冷一哼,长剑厉扫,大战几招,一剑将秦孟先右手那两柄勾打脱了一只,同时顺势去刺秦孟先下巴。

  “来──”秦孟先身子后仰,左手双勾挥来,那双勾互扣相连,荡上长剑,前头那支勾绕了一圈,将满全利长剑夹著;秦孟先右手一勾疾出,眼见便要勾中满全利颈子。

  满全利左手却轻轻一抛,抛出一个小包,正中秦孟先脸面,砸出一片粉尘。

  “哇!”秦孟先向后一纵,只觉得双眼灼痛、泪流不止,口中也是一阵剧烈麻痒刺痛,他连连呛咳,破口大骂:“姓满的,你拿什么东西扔我?”

  满全利哼了哼,说:“你能拿那小子的药,我便不能拿吗?是什么药,我倒当真不知,或许过一会儿,瞧瞧你的尸体,便能知道是什么药了。”

  “喝──”秦孟先厉声一吼,扑向满全利,双勾齐斩,但他双眼看不清楚,满全利飞身闪开,绕至他处,轻易闪避这勾。秦孟先愤然转身,要从模糊的视线中去寻满全利的身影时,满全利已经一剑刺进了秦孟先右臂。

  秦孟先射出左勾,满全利抽剑荡开,再刺进秦孟先左臂,跟著抽剑,虚指秦孟先上身,却突然转向,斜斜削去秦孟先大半边膝盖。

  秦孟先闷吭一声,向后坐倒在地,他双手负伤、一腿废了、眼睛朦胧、口舌渐渐溃烂,胜负已定,秦孟先万念俱灰,连连喘气,恨恨地说:“若我未负伤……你胜不了我……”

  “我还是胜得了你。”满全利立时答。

  “你胜不了我!”秦孟先大吼,奋力抬起负伤右手,抓开衣衫,将满全利那升任旨令扒出,想一把撕毁,但满全利动作更快,一剑斩断了秦孟先右手,将旨令挑上半空,一把接住。

  满全利抖开卷轴,正要细看,秦孟先突然蹦弹起身,红眼怒睁,嘴巴鼓起,朝满全利手上那张旨令猛喷一口鲜血。

  满全利急忙向后避闪,却慢了半步,他那张有著金花绣饰的升任旨令,给秦孟先一口血染成一片红。

  秦孟先缓缓倒下,凄厉笑了起来。

  满全利杀气冲腾,长剑雷厉贯入秦孟先张开的口中,穿过他脑袋,刺入土墙数吋。

  满全利不停抖甩那张升任旨令,又往身上擦抹,但血污已经渗入纸中,抹之不去,还将“无双堂满副堂主”几个字抹得污糊了些,他愤怒大吼一声,回身猛拔出剑,反手一扫,将死去的秦孟先脑袋也给斩下,登时鲜血喷发,染红了满全利大半边身子。

  □

  卫靖接连奔了数条支道,见后头已无人追来,便放慢脚步,他身上神武堂衣衫虽然破烂,但里头倒还挂著神武堂令牌,他撕下一截衣角,将大半边脸蒙上,沿途碰上地城堂喽啰拦阻问话,便摆出头头架子,反倒教训起他们。这些地城堂喽啰本便身份低微,尽管觉得卫靖形迹可疑,但见他胸前的神武堂令牌,也不敢多问。

  卫靖又走过几条街,心想在这地底继续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要找路出去,走了一会儿,只听见远处地道中骚骚嚷嚷,像是一下子涌入大批人马一般,他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过去瞧瞧。

  他提心吊胆地朝那声音寻去,只见到数条街上一下子多了一大群人,衣著装扮和地城堂截然不同。他从先前大扬府上雷南所言得知土匪们会经由地下海来抄走近路,因而交战时数度取得上风,此时这批人马个个粗鲁蛮横,一脸土匪样子。

  “神武堂大爷,咱正要赶去通报驼爷呢!咦?你……”一个地城堂小头目远远见了蒙面的卫靖,便奔来禀报。这三日卫靖时常四处巡察,有时气焰嚣张,牛皮吹得夸张,一会儿说谁不好好办事便要惹驼爷生气,一会儿说那个家伙挺能干的要向驼爷推举连升他三级。这些地城堂小头目便也记得驼神手下有个蒙面侍卫,此时远远见了便奔来禀报,见著卫靖脸上却不是那黑皮面罩,而是衣角破布,感到有些奇怪。

  “皮罩子脏了,正洗著呢!”卫靖赶紧摆出神武堂侍卫的架子,指著前头那批家伙,将话题转开,问:“这些人是谁?”

  “他们是四方会。”这地城堂小头目认真地报告,跟著转身喊著:“各位大哥,咱头头来了,请您和他说吧。”

  那批土匪之中几个领头大步走来,当中一个异常高大,足足比卫靖高了一个头半,掌如蒲扇、脚似大舟、眉骨突出、嘴巴宽阔,卫靖见这人面貌特异,个头比牛参还高出不少,此时站著,脑袋离甬道顶端只剩不到二尺,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高的家伙。

  “四方会,韩野。”这高大男人冷冷的说,他虽未说出自己在四方会中阶级如何,但旁人一看即知,这韩野定是四方会的大头目了。

  韩野左右还有二人,一个一身蓝衫,面貌便如寻常的街上大叔──苏军;另一个身形粗壮,耳朵特大──高大耳。这两人在四方会中的地位仅次于韩野,此时先后报了名号。这三人之后还有三人,地位似乎再低一阶,卫靖便也没细听他们报上的大名,随口敷衍了几句。

  “神武堂里看门的。”卫靖指指自己,大场面他见得多了,此时也没让这几个土匪头子吓倒,他知道这批人中定有重要情报,又怕先开口问惹人怀疑,此时便故意装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转身带头领路,说:“驼爷等著呢,走吧。”

  那些土匪头头知道卫靖口中的“驼爷”就是指神武堂驼神,便也未加多问,跟著卫靖走。卫靖一面走一面思索,随口问:“下来多久了?”

  那身穿蓝衫的苏军问:“下来大半天了,小彰要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你们家伙准备齐了吗?”卫靖只听出这家伙口中的“小彰”,应当便是指周彰,他知道周彰是八长老用以与土匪联系的双面谍,数路进犯海来的土匪之中,有些如同白寨葛大丰等,收了长老好处,约略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实则是配合著闯天门长老行事;有些则当真以为自己当真是按照著飞雪山庄贝庄主计画行事,劫掠瓜分海来,他们同样以周彰为桥梁,以为神武堂驼神是周彰安插在闯天门中的内应,地下海来的地城堂让己方收买。

  卫靖尚不知这四方会是前者或是后者、是直接听命长老抑或是受著周彰引导行事,便试图套问些话,说:“若是准备不够,胜算可不高。”

  “准备什么?”高大耳哈哈笑著说:“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这头,不便已经成功了一半,姓雷的还傻傻地围著咱们几个空据点叫阵。”

  卫靖略加思索,记起这四方会本在海来市南岸与雷南势力游斗,现下却经由地下海来来到了北岸,想来又是元长老的计谋,他大约猜到元长老目的为何,便又试探地问:“别忘了咱们现在要对付的家伙可不比雷南,雷南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土财主罢了。”

  “哈哈,剑王名号响是响,不过老了,咱们听说他病了不是,趁这大好时机,一举要了他的命,灭了什么狗屁英雄会!”高大耳笑著说。

  卫靖心中一凛,总算确定了四方会此行是受元长老的指使或者间接诱导来攻打大扬府的,他心想元长老一面试图收纳无双堂势力,一面调度土匪攻打大扬府,果然是要孤注一掷,全面开战了。

  卫靖领著这批土匪来到七街,突地一凛,转身止步说:“各位稍待片刻,让我向驼爷通报一声。”

  几个土匪头头面露不耐,却也没说什么,卫靖转入七街,来到第五支道,心中忐忑不安,第五支道中的神武堂、地城堂帮众都让秦孟先下药迷昏后杀了,倘若其他街的地城堂帮众寻到了里头,见到残疾驼神,一问之下,那便泄了底,因而他也慎重些,先来探探,倘若事迹败露,还能从十六支道的暗道偷溜。

  然而第五支道平时便是严禁杂人进出,尽管此时无人把守,附近的地城堂帮众还是不敢擅自进去,有些帮众围了上来,说:“神武堂大爷,刚刚你怎地跑那么急?”

  “啰唆,刚刚我和两个新任副堂主有急事要办。”卫靖斥退了这些多事的家伙,进了第五支道,只觉得头疼得很,第五支道中好几个大室中都躺著一堆死尸,全是地城堂及无双堂的守卫,都是让秦孟先杀的。

  他拾起方才让秦孟先摘落的黑皮面罩戴上脸,又捡回两柄短斧,来到驼神室中,见驼神尚无异样,便又出门,左思右想一番,回到七街外,招来几个地城堂守卫说:“驼爷吩咐,朋友们远道而来,先备酒菜招待,驼爷亲自来接。”

  地城堂的喽啰们立时将几个四方会大小头目领入七街某个支道中的小室,奉上酒菜,卫靖陪著这几个土匪头子吃喝,交谈过几句话,问出这批潜下地底的四方会人马有千余名之多,他正想探问更多情报,几个土匪头头便已摇摇欲坠,一个个躺倒,原来卫靖出房从地城堂帮众手中接过酒瓶时,趁机掺入大量迷药进酒里,他药下得甚重,便连那巨人头头也在两杯酒后,眼睛一瞪,便倒下了。

  卫靖独自吃饱,出了这室,招来几个地城堂帮众说:“找些力气大的伙伴带著板车和扫把上第五支道干活,别忘了多弄些臭草来。”

  地城堂帮众不解地问:“怎地今儿个又宰了一批人吗?”

  “哼哼。”卫靖神秘地笑了笑,说:“想骗过咱们驼爷,可没那么容易,我忙了一早上,清去一批内鬼,不算什么,你们可得张亮眼睛,飞雪山庄已有人马渗入咱们这儿。”

  卫靖冷冷地说,瞧了瞧手臂上的伤,装出一副凶狠样子,在几个地城堂帮众脸上扫来扫去,他脸上戴著黑皮面罩,更添几分神秘,有个地城堂帮众让卫靖盯得久了,吓得连连摇手说:“不……不,我可不是内鬼。”

  “我可没说你是。”卫靖哈哈一笑,大声说:“快照我的话办事!还有,里头那些朋友们大概是累坏了,才这几瓶酒便醉得东倒西歪,驼爷还要有事吩咐啊,这下可麻烦了,待会一齐将他们带来第五支道,别忘了弄些热茶。”

  “是!”附近几条支道一干地城堂帮众又忙了起来,将一批四方会土匪头子运进第五支道,又自第五支道中运出数十具死尸,他们自是觉得奇怪怎地“内鬼”竟全在第五支道,且当中有不少是神武堂的家伙,卫靖这样解释:“不将这些家伙聚在一起,如何能够一网打尽呢?”

  这些喽啰们虽然无法理解这逻辑不通的解释,但元长老组这地城堂时,本便为了能够全盘掌控,而没有设立主副堂主,一干喽啰们如同散沙,没有能人领导,只是跟著各自的小头目干些巡逻、把守等苦力差事,此时即便是满腹疑问,也再无进一步的动作,只当神武堂行事作风一向出人意料之外。

  卫靖心中已有打算,他知道此时自己倒不能急著离开地底,反倒得尽力拖住这千余名土匪,使他们无法进犯大扬府。但他还得将这消息报出,左思右想,招来两个地城堂帮众,吩咐:“你们去十六支道的厕所里给我拉一个人。”

  那两个地城堂帮众不解这“神武堂大人”又要干什么事,却还是照著卫靖的指示,来到了十六支道的厕所中,将那个还躺在洞穴里,动弹不得、奄奄一息的小二给架了出来,二人见他没穿著地城堂衣衫,只当他是内鬼,不由分说便狂揍他一顿,将只剩一口气的小二带给卫靖。

  “好样的,我有要你们打他吗?”卫靖见到小二翻著白眼的模样,气得破口大骂,几个地城堂众吓得赶紧替小二松绑,将他带入其他支道中敷药喂水、奉上饭菜。

  卫靖本想拐这小二替他将消息带出地底,但见他在洞穴里饿了三天,又让其他帮众狂殴一顿,此时连筷子都拿不住了。卫靖莫可奈何、心中烦闷,回到第五支道中不停踱步。

  “卫堂主好本事,竟能收服这么一大批家伙。”一个声音自卫靖身后响起,将卫靖吓得弹跳起来,转身一见是个陌生汉子,不由得伏低身子备战,只当是元长老领著神武堂亲临了。

  “是我啦。”那瘦高汉子嘿嘿一笑,揭开脸上假皮,原来是娄牧。

  “你怎么来到这儿的,你来干啥?”卫靖左右看看,此时第五支道已经无人,也不再担心让人发现。

  娄牧说:“庄主担心你一人在这地底出了岔子,要我来探探,庄主已经行动多日,成果丰硕,也想知道你在这儿干了些啥事。”

  “是吗?”卫靖啧啧几声,挺起胸膛,得意地说:“我敢说我这成果比你们庄主大得多了。”跟著便将四方会遁潜地底准备攻打大扬府的计画,以及迷倒了一批四方会头目的事儿说出。

  娄牧连连点头,说:“这倒是大功一件,卫堂主等于以一人之力,控制了地城堂与四方会。”跟著娄牧也将他如何混入地下海来一事约略提过,他循著贝小路留下的记号,来到这第五支道,见到几间大室遍地陈尸,又在驼神居室中见到瘫软的驼神,可是大惊,他见驼神负伤,本要趁机杀了,但上前一探,发现驼神除了身上伤势外,还有身中自家迷药的迹象,他想驼神伤势有人照料,却又以迷药控制,或许卫靖另有计画,便没杀驼神,又在第五支道摸索一番,才等到了卫靖。

  “地下海来的出入口有人把守,你是如何进来?难不能也是说要下来采臭草?”卫靖追问。

  “前天晚上,咱飞雪山庄已经接管了某个出入口,现在咱们要进要出,闯天门可管不著。”娄牧这么说,卫靖登时明白,定是飞雪山庄趁著黑夜,将某个出入口地城堂帮众全灭了,易容后换上守备帮众衣装,等于接管了那个出入口。

  “庄主说你有什么消息,便想办法报上那出入口,咱们的人会替你将消息带出。”娄牧将那出入口的位置说了,跟著又将贝小路在地上的行动告诉卫靖。

  卫靖可也听得吒舌不已,连连说:“好家伙,这下大扬府应当是安全了。”

  跟著他又向娄牧提出了几个要求,娄牧答应后迅速地离去。

  到了隔日,一批人浩浩荡荡自那让飞雪山庄接管的出入口下来,人人穿著地城堂衣服,个个模样嚣张跋扈,一干上前挡路的地城堂守卫都让这批家伙的气势吓著,只得领著他们来到第五支道。

  “报……报告神武堂大人,有批伙伴说是您和驼爷的亲兵,这个……咱们也不知是或不是,只得等你发落。”一个小头目急急地说。

  “真有效率!”卫靖眼睛一亮,拍了拍那前来通报的小头目说:“你干得好,驼爷高兴,定要升你啦!快将人带来,别忘了整备酒菜。”

  这小头目听卫靖这么说,乐不可支,连忙吩咐将来人带上,且备妥了酒菜恭迎。

  “哈哈!”那批人一见到卫靖,都露出诡谲笑容,当中一个沈不住气的,大笑数声,便要冲来,还嚷嚷著:“小卫,你真行──”

  他还没喊完,便让其他家伙一把抓住,按住了嘴。

  “驼爷新招募的一批好手,特地下来抓内鬼的,你可别声张,大功告成,你便是地城堂堂主。”卫靖斜眼看了看那吃惊的地城堂小头目,只见他脸色登时涨红,连连点头向走来的一批人鞠躬。

  “别和其他人说,要是走漏了消息,啧啧──”卫靖冷冷看了这小头目一眼,伸手在他后颈上轻轻斩了斩。

  “是!是是是!”小头目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赶紧离去,让卫靖与这批前来抓内鬼的好手“商量大事”。

  这批家伙脸上都带著假人皮,卫靖领著他们入桌吃菜,指著方才那出声喊他的家伙说:“水半天──你一开口我就认出你了!”

  “张大妈、老许、张三龙、虎哥、陈块、王道士、余二腿──”卫靖一一点名,和这些老朋友举杯互撞,哈哈笑著。原来卫靖在地底只有一人行事之间不免捉襟见肘,便要娄牧替他招来这些伙伴,其中张大妈、老许、水半天、余二腿等本便长年居住地下海来,对这地底再熟悉不过,行事之余便也方便许多。

  卫靖花费一番功夫,将他如何混进这儿、如何伏在床下见驼神大战二位副堂主、如何押著驼神号令地城堂众,一直到昨日迷昏了数个四方会大小头目等事,一五一十地道来。

  “小卫呀,你要咱们下来干些啥事?”水半天急急地问,忍不住将脸上假人皮揭开透气。

  “我要将这儿还给底下原先那些住民,将闯天门赶回地上,将四方会灭了。”卫靖哼哼地说:“第一步,就是接管地城堂,地城堂这些家伙是八长老从各个分支杂部召集而来的杂鱼,毫无向心力,我会安排你们做个小头目,将这批杂鱼统领起来,齐心对付老不死。”

  卫靖取出了数个他自行仿制的阶级名牌,上头是卫靖替大伙儿取的代号,头衔比寻常小头目还大上许多,他将这些阶级令牌分发给众人,说:“你们在这儿别叫我名字,叫我‘神武堂大哥’好了。”

  大伙儿哈哈一笑,说:“原来‘神武堂’也是个人名啊?”

  神武堂在闯天门中地位虽高,实际上却只是帮主的贴身侍卫、看门保镖。地城堂众们大都本也是干著「侍卫”性质的工作,不好同以“侍卫”这等听来不够高级的称谓来称呼卫靖。便以“神武堂”三字作为开头,后头接著「大爷”、“大哥”、“大人”之类的称号。

  “你这小子毛还没长齐,要老子喊你大哥呀!”虎哥、张三龙等纷纷抗议。

  “等灭了土匪,生擒老不死,要我叫你们爷爷都行,高兴了吧,龙爷爷、虎爷爷!”卫靖嘿嘿笑著说。

  “土匪在哪儿?”张三龙摩拳擦掌,说:“走吧,开打啦。”

  “跟我来吧。”卫靖露出神秘笑容,领著一干人出了七街第五支道,往第十二街赶去,十二街狭长而曲折,只见一批一批的土匪也正提著身上行囊包裹,大呼小叫地进入十二街,有些还嚷嚷著:“换新环境啦!”

  原来这批四方会的家伙数日下来,数条街已让他们住得肮脏不堪,墙角满是便溺秽物,他们的头头让卫靖囚在五号支道,没了约束,底下品行不好的小土匪们自然便时常生事,与看守的地城堂帮众时有冲突摩擦。

  卫靖因而灵机一动,清空了狭长且弯拐曲折的十二街,将十二街中各个支道空室整理洁净,备好餐食美酒,派遣地城堂众,将一批一批的四方会土匪,全领进了新的藏身地点。这些土匪一听有新地方住,还有美酒可喝,高高兴兴地鱼贯进入,有些土匪们自个儿争闹起来,都要抢那些更加宽敞的小室居住。

  “喂,这儿没有草啊,那个啥草不是用来调节气味的吗,怎地没见到草?”一些土匪嚷嚷了起来,他们在地底多时,也知道这臭草功用。

  “各位大哥,这不是来了吗!”一批地城堂帮众拉著一车一车的臭草盆栽进入十二街,四处摆放。

  “哇,那些臭草生得真茂盛,可是上等极品啊。”“这可便宜了他们呐。”老许、水半天等忿忿不平地骂,他们可是剿匪老将,见到卫靖这般服侍这些家伙,可是大大不满。

  “这些臭草漂亮是漂亮。”卫靖顿了顿才说:“不过没有根。”

  “没有根?”老许怔了怔,说:“没根的臭草,一晚上就死了。”

  “是啊。”卫靖见到所有的土匪都进了十二街中,又见到地城堂众将所有无根臭草都摆放进去,指了指十二街中的油灯,问:“四匙灯油,可以燃多久?”

  “个把个时辰吧,入夜之后,灯便要熄了。”老许答。

  “这十二街是地下海来最弯曲复杂的街,每条支道交错凌乱,他们现在觉得新鲜热闹、干净舒适、有牛肉美酒、有新鲜臭草……”卫靖笑著说:“但是再过不久,所有的灯一熄,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混乱曲折的十二街里,如何能找著出口?”

  “怎么会找不著?摸著墙走,还是找得著吧。”水半天不服。

  “不,绝对找不著。”卫靖胸有成竹地说,转身来到一旁一间小室,推开门,大伙儿凑去一看,里头是一担担的土砖、数缸混泥,另一间房里却是一柱柱木桩、上百只厚重沙包。

  老许、水半天互视一眼,有些吃惊:“啊!你想要将街封了。”

  □

  一干地城堂喽啰推著空板车出来,来到卫靖这儿报告:“所有的酒都送进去了。”

  卫靖点点头问:“他们喝得开心吧。”那些喽啰面有忿色地说:“咱们将全部的酒、十天份的切牛肉一次送给了他们,那些家伙当然开心极了。”

  “开心就好。”卫靖又问:“油灯情形如何?”

  喽啰们回答:“有几盏灯快熄了,不过没人注意到。”

  “行了,动手!”卫靖一声令下,数批地城堂帮众拉著板车赶来,板车上载著三大张长形木板,木板其中一面涂著厚泥,外观看去便如同四周土墙一般。

  更多的地城堂堂众一拥而上,互相使了个眼色,几声吆喝,将这三大块木板立起拼合,瞬间将十二街的街口给封了。

  卫靖在差人整备十二街时,故意将离街口较近的一段弯拐上的十数间小室的门窗都封上泥,土匪们来到这十二街,以为近街口这一小段拐道没有房间,便往更深处找。千余名土匪散落在十二街各个分支小道中喝酒吃肉,便是没人在离街口这段弯拐处逗留,一干地成堂众立起这三块大木板挡住街口只是一瞬间的事,便没让四方会的人发现。

  大伙儿按著木板,一旁有人抬著木条压上木板,将三块大木板钉成一整面。后头一批地城堂众将一担担土砖、混泥运出,迅速将土砖紧靠著木板一一堆排叠起,逐层涂上混泥。

  这街口不过是八尺高、八尺宽,众人齐力,一下子便叠起两层砖墙,后头紧运来的是一车车的沙包和木桩,几个地城堂小头目吆喝指挥著,将沙包、木桩紧实挡著两层砖墙,跟著用剩余的混泥将街口边缘与木板、土砖的缝隙全封了。

  老许、水半天等贴在街口边缘的墙面上听,一时也听不出声音,只是说:“那干家伙可要遭殃了。”

  陈块见十二街口封得如此厚实,不由得打了个颤,说:“这手段会不会太狠了些。”

  张大妈哼了一声说:“对付土匪,如此算是仁慈的了。”

  “这干家伙在海来市南边肆虐这么些天,这般死去算是便宜了他们。”老许应和著说。水半天更是连连拍著腰间细剑:“这方法不好,应当让我进去杀尽他们!”张大妈等昔日恶战土匪时,见过不少穷凶极恶的土匪们干下的凶残恶事,此时一点也不同情这些即将进退无路的土匪们。

  “这么封个三、四天,里头的家伙应该便爬不起来了。”卫靖盘算著,又调派了数个小头目,领著数批地城堂帮众轮流守著。

  一干地城堂帮众虽然奇怪这批本来应当站在同一边的土匪怎地一下子又成了敌人,但这么些天让卫靖调度指挥,对卫靖此时的决定也未多加疑心,只当驼神、长老们如此行事,必定有其用意,毕竟这么些日子下来,连同门无双堂都残杀了,现在多杀一批喝他们酒、吃他们肉的土匪,也没什么了。

  大伙儿纷纷静下,依稀听见了这厚实挡墙那一端,隐隐透出的惊慌叫嚷声。

  “怎地一下子灯全灭啦?”

  “出去、出去……”

  “妈的,推什么推!”

  “是死路啊,走错了,回头、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