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团化成了无数的流星,接近了水晶宫的上空。
在仿佛铺了黑色天鹅绒的天空中央,绿色的行星就像一颗巨大的宝石一般君临宇宙。现在,这个被称为“地球”或“人间界”的行星前方散布着数千万个光点。那都是天船的灯火。
南海红龙王姓敖名绍,字仲卿。其优美秀丽在天界也是首屈一指。站在水晶宫高楼上的他在听到一个武将报告天军接近中的消息时也没有一丝惧色。他沉稳地问道。
“指挥官是谁?”
“还不清楚,不过,好像是称为讨逆都元帅。”
所谓“讨逆都元帅”就是“讨伐逆贼部队总司令官”的意思。红龙王端丽的嘴巴闪过一丝冷笑。逆贼到底是谁?认同玉帝在天界和人间界的权威,一直竭尽忠诚和礼节,为玉帝立下难以胜数的武动的龙王一族为什么得被称为逆贼?违反天理的不是玉帝和其一党吗?
“假借主上之名,为所欲为,横行霸道,将不顺从之人视为逆贼加以讨伐。这种行为上的丑恶不逊于人界的蛮族。如果牛种支配了人类,一定会假借绝对者之名,极尽邪恶之能事吧?”
这时属下前来报告的声音和红龙王的心声重叠了起来。原来敌将传进了通讯。挂在壁面上,长大的椭圆形镜子摇晃着钝重的光泽。当光泽仿佛被擦拭掉似地消失之后,一个穿着灿烂甲胄的天将出现在眼前。胸甲的部分描绘着徽章——一只白头上有着红嘴,翅膀前端有着像老虎般爪子的怪鸟。红龙王知道,这个天将的名字叫钦鹀。
“哟,所谓的讨逆都元帅阁下就是你啊?我由衷地祝贺你的出人头地。”
钦鹀的两眼闪着红光。因为他知道,红龙王表面上的礼仪蕴含着比叱骂声更痛烈的侮辱。但是,或许不了解还好一点吧?他带着猜疑的视线搜寻着红龙王的左右。龙族之长青龙王不在场令他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他说出口的不是质问,而是一种威吓。
“大半数的天军都在这里。敖家的军队再怎么强悍,只要我一声令下,都会在一夕之间彻底毁灭。”
“如果你认为你办得到,那不妨试试看吧!”
红龙王再度冷笑着。他的冷笑仍然像兰花一般地艳丽。
“假借玉帝陛下皇威的豪言壮语实在损人听觉。我是不知道你是如何耍诈欺骗天军的,不过,虚张声势也该有所节制。”
“违逆者一律处死,这是玉帝的旨意。龙王们如果再违逆皇威的话,就会在一战之后直落地狱深渊的。还是早点弃械投降吧!”
“弃械投降有什么好处?”
红龙王反问道,这当然只是一种揶揄。钦鹀的太阳穴剧烈地鼓动着。
“如果你们为自己的罪过忏悔,将封爵和宫殿一并奉还以致歉的话,或许还可以保住性命。”
“如果这是玉帝本身的御意,我理当恭敬地接受。可是,我却没有理由听从你这种无礼的要求。如果你有话要说,是不是该尽了礼数之后再提出会谈的要求?”
“我是奉了玉帝的敕命而来。你以为我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当讨逆都元帅吗?”
“这不是你做得出来的。”
言语化成了冰碎片,从红龙王的口中飞进而出。
“说是你,倒不如说是你的饲主。你们滥用权威,主张单方面的正义,助纣为虐。被你们利用,玉帝一定也感到难为吧?你不妨就老实说吧,说你们是因为私欲和私怨而出兵的。”
“钦鹀咆哮了。他忍耐的极限已经到最后关头了。
“我不跟你谈了!叫青龙王出来!”
“青龙王是龙族之长。和你这种小辈没什么好谈的。就以我而言,在这里和你交谈就已经是很勉强的事了。因为对龙族来说,和你们这些牛种的走狗们说话是一件愧对祖先的事。”
钦鹀在镜面中愤怒地跳了起来,由于太过愤怒,泡沫由他的嘴角喷了出来。当他拼命地压抑住自己的怒气,想要再说些什么时,他的影像却在一瞬间消失了。原来是红龙王轻轻地翻过袖子,关掉了通讯装置。
“二哥!”
红龙王闻声回过头一看,是么弟北海黑龙王敖炎。他那小小的身体上穿着一件甲胄。那是一件像黑夜中的深潭一般漆黑的黑色甲胄。他急促地喘着气,跑到二哥面前来。红龙王迎接着么弟,脸上的表情和面对钦鹀时有着截然不同的温和感。他用两手抱着么弟小小的肩膀。
“二哥,没事吧?”
“不要担心,季卿。从钦鹀的态度看来,大哥和叔卿似乎还没有被他们发现。”
红龙王轻轻地拍了拍么弟的肩膀,温和地说道。
“像钦鹀那种人是破不了水晶宫的。我们就尽可能地瞒住他们,赚取时间吧!如果大哥可以见到玉帝,或许就可以打开商量之路了。”
为了不让温顺的么弟担心,红龙王装出了柔和的表情。可是,在他的内心却早已下定了决心。如果玉帝和他的臣下们打算诉诸武力,那么,龙王一族必定要起而一战。
当红龙王和钦鹀在水晶宫展开一场唇舌之战时,天宫中却起了一阵骚动。一个少年强迫性地突破了警戒线,从着陆的天船上下来。
“是白龙王!”
“龙王一族的老三来了!”
白龙王无视天兵们的怒吼和制止声,走在回廊上。银白色的甲胄凛凛地包住了少年的身躯。他背上背着的剑是众人皆知的爱剑七星宝剑。几天前,他将在众神当中最猛悍的蚩尤断为两截的传言已经传到天宫中了。据说,从此蚩尤就没有出现在天宫中,在遥远的地方疗伤……
白龙王环视着摒住声音和气息的天兵天将们,朗声说道。
“我姓敖名闰,字叔卿,封爵西海白龙王。若重视你们一族的性命,就别挡我的路!”
天兵们因他那充满挑战气息的态度而起了一阵骚动。白龙王的态度是早就被计算在内,可是,天兵们是不可能知道这种事的。白龙王不把这些骚动的天兵们放在眼里。
“我要直接上奏!”
白龙王再度大叫。他是要直接面见玉帝。以他的身份而言,这绝对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可是,以前他从不想和玉帝面对面,而现在龙王一族都已成了逆贼之身了。尽管如此,他竟然还提出这种不逊的要求。
“我把剑卸下来,脱下甲胄。如果这样还令你们不安,那就绑住我叔卿的身体吧!”
白龙王的手搭上右肩上的七星宝剑剑柄。
“不要担心,我会乖乖就缚的。在空手又被缚住的情况下,你们仍然这么怕龙王一族吗?”
“不用多说!”
一个天将大吼。他拔起剑一挥,天兵们见到这个信号便架起了光枪,朝着白龙王杀过来。
白龙王往地上一踢,跳了起来。当他在天兵们的头上一转身时,手上已经拔出了七星宝剑,银光在半空中一闪。超过十枝以上的光枪同时断为两半,受到重大冲击的天兵们都昏了过去,旋转着身子倒在地上。以半瞬之差着地的白龙王不要说发出任何声音了,甚至连一点的摇晃都没有。他把七星宝剑立在脸的前面,看着呆然地站在原地的天将天兵们,愉快似地笑了一笑。当他一转过身,便以如飞舞的燕子般轻快的步伐跑了出去。
一个恢复了自我意识的天将大叫“追!”超过一百人的天兵们挥着光枪,尾追在白龙王之后。他们因为被白龙王摆了一道而愤怒不已,所以连去考虑白龙王跑走方向的余裕都没有。
在追逐着白龙王的天兵们最后面,有一个留着颇具威严胡须的天将。而他的部下们是在很久以后才发现到他不见了。从背后被扼住了咽喉,右手腕被扣住的天将被拉到了阴暗处,制伏在地上。尽管再怎么出其不意,太轻易就被制服的天将好不容易才转过脖子看到了袭击者的脸,这时候,他了解到自己败北的理由了。制服他的正是龙族之长,东海青龙王。
“不用怕,我无意杀你。只是有事想问问你。”
青龙王的声音沉静却也充满了力感。
“主上在哪里?”
“那也是我想知道的事。你这无法无天的逆贼!到底把主上绑架到哪里去了?”
天将僵硬的声音已足以让青龙王皱起眉头。天界的主权者不见了,近臣们正在探寻其行踪,这个事态对青龙王而言,实在是一大意外。
“你是说我们龙王一族目无法纪地绑架了玉帝陛下?”
“是的!你应该知道!”
“不!”
在断然地否认之后,青龙王提出了尖锐的质问。
“是谁说龙王一族做出这种恶事的?你们是根据什么证据相信这件事?”
“证据……?”
“难道你们是在没有证据之下,就一口咬定我们是逆贼而派出讨伐大军的吗?”
“……”
“那么,是谁决定派兵的?统帅天军的大权唯有玉帝方能行之。而现在你说陛下不在,那么,又是谁为所欲为专断独行?”
天将的表情出现了动摇。或许在青龙王的质问之下,他注意到了这个事件的几个疑点吧?在一阵嗫嚅之后,天将挣扎着回答。
“我们是这样被告知而服从命令行事的。我并没有参加天宫中最高决议的会议。身为臣下担心主上的安全是理所当然的。”
天将转而为反击。
“如果龙王一族没有叛心的话,是不是该放下武器,把命运交给天宫来公于制裁?可是,你们竟然加强了水晶宫的防御,动员九十四万的士兵,这不是太过份了吗?”
“公平的制裁只不过是骗人的美丽谎言罢了!”
青龙王恨恨地说道。
“如果天宫方面有意做公平的制裁,为什么就先行调动天军?原本可以先派遣使者说明整个事情,可是,却一下子就决定诉诸武力……”
“青龙王大人!”
背后传来了女人的声音,青龙王大吃一惊,松了手。就在这一瞬间,天将在地上转了一转,逃出了青龙王的手中。青龙王也无意去追捕,他站了起来,凝视着走近来的少女。
那是西王母的小女儿,太真王夫人……
……余睁开了眼睛。他花了两秒半的时间去确认自己所处的场所。
这里是被称为龙泉乡的地方,余醒来的地方是宾馆中的一个房间。
“喔,醒来啦?懒人!”
—个爽快而有精神的声音迎面落下,排行在余上头的哥哥终的脸正瞧着余看。只见他顶着一头睡觉时压乱的头发和一身练功夫时穿用的衣服。他一只手上拿着青磁制的盘子,上面放着葡萄、无花果、花梨、杏子等几种水果。每一种水果都那么鲜艳而新鲜,散发了诱人的芳香,刺激着人的食欲。
看到弟弟怀疑的眼神,终回答道。
“我想是果树园,生了好几种果实。等园主回来的时候势必得跟人道个歉,不过,目前就用来做紧急救难吧!看来是没有毒的。”
看来终在让弟弟吃这些水果之前,已经让自己亲身做过实验了。尽管他的胃是不是适合做实验材料还是个问题……
余的脑海里浮起了记忆。是的,昨天傍晚,竜堂家的四兄弟到达了龙泉乡了。是这样没错。因为,当他们从山地来到平地之后,看到了一扇石制的半圆形门,门上从右至左雕刻着“龙泉乡”三个字。
“好像有被人开了个玩笑的感觉。”
终歪了歪头说道。续回答道。
“干脆就写个大欢迎好了。”
“总而言之,待会儿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不可失礼!”
长兄始仍然那么多礼。终对着带着满腹好奇心环视四周的余低声说道。
“喂,余,我们来打个赌吧!我们最先遇到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赌注是明年压岁钱的一成,怎么样?”
“如果是狗或猫,那怎么办?”
“不是用两只脚走路的不算在内。啊,在天空飞的也不行。哪,你选哪一个?”
“这个嘛……”
“那么我选女人。你就选男的吧!”
随自己的意思决定之后,终就开始精神奕奕地转动着视线。可是,他们的打赌在天亮之后也还没有成立。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现在竜堂兄弟的面前。他们在人家之间走着,高声呼叫着人,可是,得到的回答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默。
房子的建筑样式是中国和中亚细亚的混合模式。在隋唐帝国的最盛期,有许多的人和文物经由丝路从西方流入中国内地。长安和洛阳城里到处可见红发蓝眼的西方人走着,喷泉和桥、宫殿的建造也掺入了西洋的模式,当时的种种气氛弥漫在这个山谷里,让人觉得就算有个穿着唐代服装的胡人从街角走出来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可是,不要说胡人了,他们连个鬼影子也没遇到。
“这就像玛丽·塞列斯特号事件哪!”
续耸了耸肩。
那是发生在大西洋上,所有的人都从船上消失不见,只有一艘空船在海上漂流的有名事件。船内完全没有灾害或犯罪的痕迹,桌上还整然有序地摆着餐具,堆积如山的食物动都没动,救生艇也完好如初,只有搭乘该船的人不见了。人们提到世界各地的怪事时,一定会提到这个事件。
“或许是聚集在某个地方开会。不要这么轻易地就将它归为怪事件。”
始如此告诫大家。他是一个常识家——他自己是这么深信着的。没有必要惊慌,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就应该慢慢地、正确地将事情查个清楚。
然而,四周却急速地暗下来了。原本就已是傍晚时分,再加上空气中弥漫着不知是雾还是云的水气。而每户人家的灯都没有点起。发现余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水气冷冷地濡湿时,始再也顾不得什么尊重礼仪的原则了。当他们正寻找一个可以暂避夜露的地方时,看到在微暗的天色中有一个刻着“宾馆”两个字的二楼建筑。门上没有上锁,四个人进到里面,适当地分配了床铺之后便睡着了。
一开始,空腹妨碍了他们的睡眠,可是,不久之后,疲劳就获得了胜利,四个人相继地沉睡了。始最后入睡,那是因为他身为长兄,要负责警戒周围,可是,终肚子里的虫子发出叫声,还有接下来的梦话也是让他不得安眠的原因之一。终在梦境中似乎为了大量的食物和兄弟们大吵特吵。
竜堂始曾经想过,或许他们兄弟很适合做旅行导游。他们从来不会因为枕头不一样而睡不着觉。老么余原本就可以不垫枕头睡觉的。在第一次到达的土地上,他们也不会为食物或水而感到烦恼。而和当地的居民,他们也都能在不知不觉中与之和睦相处。是的,只要有人的话,就没什么好烦恼的。
然而,这样的状况对竜堂兄弟而言却是第一次的经验。天一亮,终就立外出寻找食物,在吃过—顿水果早餐之后,人家就开始讨论今后该怎么办。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他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得在四处来回走着,寻找当地的居民。四个人于是迈开步伐往前走。
天空还没有放晴,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云。层层叠叠的云层下端包住了周围山岭头部,形成了气体圆顶覆盖着整个山谷。或许云层对山谷的气候和植物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更对来自高空的监视形成了障壁吧?这可不是自然的东西啊!始这样想着。
山谷似于是呈东西长南北短的态势。中国内地西方的大山脉,不论是天山、昆仑、阿尔金、祁连等都是东西走向的,所以,地形形成这样的主要形态是理所当然的吧?四周的山岭都是标高五千~六千公尺级的。谷底大概是一千五百到二千公尺。
当长兄一边观察一边思索的时候,老二和老三也将视线左右移动着。在他们四周,会动的东西只有被风吹动摇摆着的树枝罢了。树似乎以松、柏、枫占大多数,不过,他们在植物学方面并不是那么清楚。
“终,找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嘛!不要光在那里发呆。”
“不要忘了今天早上找到水果的是我耶!真是的,怎么讲这种话?!”
“听好,终,我和你不同,打我一生下来……”
“我知道,当我一生下来就是负责教育他人的人,对吧?”
“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是养育他人的人。”
“啊,是吗?不管怎么说,我会变成这样,都是续哥的责任。”
“不不不!这是本人的资质和努力的结果呀!中国有一句谚语——五根手指头的长度之所以不一样并不是因为其他的手的缘故。”
听着哥哥无聊的会话,余在心中思索着——什么时候把昨晚梦见天界的事情说出来好呢?余一向都是有话就说的,可是,这次却因为梦中有让他感到犹豫的场面出现。该怎么说好呢?而且,他认为现在现实的情况比梦境更重要。
续突然停下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想事情的余遂撞上了二哥的背。续之所以停住是因为始停下来的缘故。追随着哥哥们的视线,余也注意到了一座写着“书阁”的建筑物。停住脚的始朝着规模相当大的二楼建筑物走去。弟弟们相对而视。
“看来书的女神已经对大哥抛出媚眼了。”
“那么,这里是图书馆啰?”
“大概吧!”
“啊,这可糟糕了。无异是丢金币给猫(不起任何作用)。”
“是丢木鱼吧(立竿见影)?”
“我觉得是丢木天蓼。”
不管怎么说,他们不能丢下长兄不管,于是,三人便从后面追了上去,地上铺了被称为砖的中国自古相传的炼瓦,却几乎没有什么尘埃。果然最近还是有人使用的。越往内部深入,走廊越发地阴暗,可是还不致于需要灯火来照明。人们似乎从天花板上巧妙地采了光。转过三个弯,眼前立着一扇两开的门。推开了用竹子和藤编成的门,一股古书特有的味道迎面扑来。
“太棒了!都是一些原本应该已经失踪不见的名著。”
踏进室内的始发出了感叹声。
始会这么兴奋也是无可厚非的。原本应该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书竟然像山一般堆积在他眼前。《华夷帝王世纪》三十卷、《魏氏春秋》二十卷、《后魏起居注》三三六卷、《京师寺塔记》十卷、《黄帝蚩尤风后行军秘术》两卷、《天宫星占》十卷、《妖星流星形名占》一卷、《杂漏刻法》十一卷、《万年历二十八宿人神》一卷、《后汉左中郎将蔡邕集》十二卷、《后魏散骑常侍温子升集》三十九卷、《灾祥集》七十六卷、《阴阳遁甲》十四卷……大凡对中国历史和文化有兴趣的人都无法漠视的文献真的是堆积如山。即便是伦敦的大英图书馆在东洋学的质量方面恐怕也远不及此了。这里可以说是散失的知识宝库。
“大哥、大哥,请不要太沉迷了。”
续轻轻地拍了拍始的背部,始这才回到现实中来。他不得不露出了苦笑。有醉心于酒的人、醉心于血的人、醉心于恋情的人,也有醉心于书的人。人是有各式各样的没错,不过,十九年来的朝夕相处,续却很明白哥哥的弱点所在。
“啊,对不起,时候不对。”
“什么时候都对,不过,事情总有个先后顺序的。祖父在几十年前应该也进了这栋建筑物。我们是不是该找找证据?”
这是一个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
竜堂家的长男和老二便开始慌张地翻起书架和抽屉。贵重的古书是不容许随便丢置践踏的,作业因此安静地进行着。然而,长兄突然发现人数减少了。
“那两个顽童怎么了?”
“看来似乎不想帮忙而溜走了。”
“是吗?算了,反正这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吧?肚子饿了,他们就会回来的。”
“唉,他们不造成别人的困扰就要谢天谢地了。而且这里又没什么人。”
“如果有人因为他们而遭受困扰,我还得对他道歉呢!”
笑着的始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本来,他们进行的作业应该要花相当长的时间的,可是,万卷多的书几乎都按照时代顺序被好好地保管着。从新时代开始找出的方式是押对宝了。始注意到了一个黑底用金银描绘着凤凰的砚台盒,盒子的侧面刻着,T·R的罗马字,在这个地方、这个建筑物里,这些字格外显得格格不入。始的手再度动了起来,他打开了盒盖,古书的牛皮账册便出现在眼前。
虽然经过了两千年之久,水墨却没有消失,而且五、六十年来也没有变色的症兆。就保存这一点来说,墨是世界上最好的笔记材料。在手册的第二页中有很鲜明的墨痕。“竜堂司”。
“是祖父的笔迹。”
始深有所感似地再度看着手册。祖父司没有刻意地学过书法,可是,笔触却悠然有劲,曾获得来自中国的书法大家赞赏。尽管有三成之多是一种社交辞令。
始正要翻过书页的时候,突然变了脸色。
“刚刚有什么在摇晃……”
“是啊!好像有一点摇晃……”
两个年长组抬头看着天花板,接着又相对而视,这时候,年少组正走在路上。终带着乖乖跟着的余继续走在距离书阁一百步远的地方,并且越走越远。
“说起来,我们的老哥们真是清高啊!如果我们没有认真去找食物,他们—定会被书山围着饿死了。”老三强力地说服。
“唉,尽管他们再怎么顽固、坏心眼、爱说教,就这样饿死未免太可怜了。第一,如果饿死了,一定会变成妖怪跑出来。这里就跟西宁的街道一样……”
“哥哥,你看!”
余突然指着天空。演说被中途打断固然有损终的心情,可是,他看到弟弟的表情不寻常,便循着弟弟的指尖转动白己的视线。一看之下,连向来大胆勇敢的老三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喂,余!”
终说着,抬头看着天空,将右手手掌挡在余的面前。
“终哥哥,你干什么?”
“打赌的事我赢了。我说最先遇到的是女人吧?”
“在天空飞的不算吧?”
是吗?在点了点头之后,终又摇了摇头。
“不,她不是飞,而是浮着的。打赌仍然有效。”
“可是……”
制止他们兄弟这一场完全没有危机感的争论的是来自空中的声音。
“你们好啊,西海白龙王、北海黑龙王!”
女人从无声地飘浮在半空中的大型带角的壶中说道。这个壶有三只脚。探出上半身的女人大概有二十岁左右,头部缠着淡绿色的布,衣服也是绿色的。终无法做很好的形容,不过,对方确实是一个有着黝黑长发、黑眼珠、雪白肌肤的美人,很明显的,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很奇妙的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请坐到宝鼎里面来。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赶快!”
地板在始和续的脚边跳跃着、墙壁震动着,书架倒了,门像雪崩一般覆盖在地上。根本没有必要刻意去叫一声“地震”,事态之明已经不容分辩了。
始和续在走廊上奔跑。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走廊像大蛇的背部一样弯曲着,打着波浪—般。异样的鸣动就像是大地和空气的悲鸣互相撞击而产生的一样。从天花板上剥落的砖块和尘埃一起落下,撞击在地上,飞舞起来。
他们两人以撞门的姿态滚到屋外去。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随即跳起,可是,强烈的摇晃使得他们差一点就弯了膝盖。
“终和余呢?”始环视着四周,续制止了始没有目的的奔走。
“太危险了,大哥。在摇晃停止之前还是停留在宽广的地方比较安全。终他们也会回到这里来的。”
强烈的上下晃动来临了。大地剧烈跃动,发出了异样的声音。地表裂成闪电的形状,龟裂在一瞬间裂开了数百步远的距离,将在裂线上的房子和树木都弄倒了。连根滚倒的树木的悲鸣、喷起烟灰,崩坏的房子的叫声再加上大地的咆哮,形成了一首凄厉的交响曲。始按着功夫装的口袋,里面放着祖父的手册。土仍然在他的脚边弹跳着,裂痕像奔流一般一泻千里。大量的土烟形成了褐色的浓雾,向四方扩展开来。
“老哥!喂!在这里!在这里!”
声音从头上降下来,让竜堂家的两个年长组吃了一惊。他们的惊吓从听觉一转而进为视觉。浮在半空中的是一个出现在童话中的壶。不,始知道那是一种称为鼎的古代中国的容器。终和余,还有一个年轻女子从边缘探出上半身俯视着始和续。
“来吧,你们两个也坐上来!”
年轻女子这样指示。终和余朝着哥哥们伸出手。始和续跑着靠近飞壶。目前他们没有让疑问和警戒的心活动的余地。他们往因脉动而裂开的地表一踢,飞上了奇妙的飞行物体,把手搭上壶缘。终快速地拉起始,而余则拉起续。就在这个时候,地表猛烈地陷没了,扬起了漫天的轰隆声和土烟。
宝鼎升高了高度。但是也只不过在距离地表十公尺高的低空。无声无息地飞着,不,应该说是在空中滑行来得贴切。始把手掌贴在边缘,思索起被封在奇妙形状中的科技尖端性。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没有声音、没有喷射孔是因为控制了重力吗?不过,还是得先谢过对方才是。奇妙的飞行物体中没有坐位,有着可容五个人站在里面还不会嫌太窄的空间。始对着女子低下头。
“多谢相助。”
“不用客气,东海青龙王、南海红龙王。”
年轻女子的表情和语气是那么地自然而平常,这使得始在一瞬间并没有听出自己是怎么地被称呼的。
“我叫瑶姬。我已经对这两位报过名了。”
“那么,你帮助我们兄弟的理由呢?”
“因为你们一向很照顾我妹妹。”
“妹妹……?”
“就是鸟羽茉理啊!在人间界她是这么称呼的。”
以若无其事的态度丢下炸弹好像是她的特技似的。始和续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来了。女子的衣服是以绿色为基调,配上银色的中国风上衣和裤子。背上背着剑,让人不由得想起在京剧中出现,女扮男装的女主角。话说回来,茉理是她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太真王夫人!”这样人叫出来的是余。哥哥们的视线集中在老么余的身上。这时候,余好不容易才得以把昨天晚上梦到的事情说出来。梦里,青龙王看到背后出声的少女的脸时吃了一惊,而梦到这个景象的余也掩不住惊愕。因为,那个女子的脸就是他们的表姊妹茉理的脸。就因为在震惊的刹那醒了过来,余才没能继续梦下去。余简短地把梦的内容说了一遍,最后还加注。
“茉理姊姊就像出现在京剧中的公主一样呢!”
“我说余啊,凡是你觉得装扮奇怪的,你不是都说像京剧吗?”
被终这么一说,余似乎感到疑惑似地闭了嘴。始则完全陷入了沉思当中,被间接地批评为样子奇怪的瑶姬也毫不在意地问余关于攻击水晶宫的天将名字。
“应该是钦鹀吧……”
“啊,是钦鹀。”
“你认识他?”
“甲胄上有鸟的徽章吧?头部是白的,嘴是红的,翅膀上有虎的爪……”
“是啊!你认识?”
“认识是认识,可是,我宁愿不认识。怎么说呢?是下人吧!”
“下人是什么?”
“当然是牛种的一党。一定是这样的吧?”
续眯起了两眼凝视着简洁回答的瑶姬。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这种语气让人紧张——他的兄弟们不禁紧张了起来。瑶姬快活地笑了,可是,两眼中却闪着淘气的光彩。好像摆明了她很清楚续的性格,所以故意要捉弄他的样子。续倒不客气地制敌机先。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不喜欢被捉弄,请你注意这一点。”
“续,小心你这种质问式的态度,再怎么说,她是我们的恩人。”
始在制止了续之后,转过头来对瑶姬说道。
“不光是弟弟,我也有许多事情想知道的。而你好像都了解。”
“所谓想知道的事应该是你们希望我告诉你们的事吧?”
瑶姬问得并不单纯。很明显的,这个女子有着相当深奥的精神境界。原本她就自称是茉理的姊姊,所以,应该不是平凡人。始带着慎重和率直的语气说道。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们,我将不胜感激。”
“如果我告诉你,你就真的相信?”
“不能信吗?”
续的眼光非常锐利。与其说是挑战,不如说是好战吧?他不喜欢让除了哥哥以外的人握有主导权。哥哥出声制止弟弟。
“我只是想据以做为思考的材料,到目前为止,我们经历了不少事情,多多少少也积累了一些知识,不过,思考的材料还稍嫌不足。”
瑶姬回答。从她的回答就可窥见其知识的一部分。
“要据此以对抗四姊妹?”
始没有刻意问她是否了解四姊妹。
“并不是刻意要对抗四姊妹。可是,如果他们真的想让五十亿人死于非命,我想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瑶姬轻轻地笑了出来。笑声中没有任何恶意。
“你怎么不说要断然地阻止他们?正义的英雄都是挥着拳头这样叫的。”
“我想这种事就交给那些适合摆出这种姿态的人去做吧!就因为你是茉理的姊姊,所以我认为可以相信你。何况现在你又救了我们的命,就算被骗了,那也是我们自己不够成熟。”
瑶姬凝视着始的脸,四秒半后移开了视线。她俯视着不断崩坏中的龙泉乡说道。
“这个地震是牛种引起的。”
“引起地震?怎么办到的?”
终睁大了眼睛。
“他们让极低周波炸弹在地上爆炸。”
有着京剧女演员装扮的瑶姬说出的话却与她的外表极不相称。
“一来可以不释放出放射能,二来可以藉着控制极低周波的波长正确地限定破坏范围。而且,以现在人类的调查能力是不可能查出原因的。”
大概是吧?始点点头。即便是真正的地震引发的机械学谜团也没有完全被解开。
“他们有着极惊人的科技哪!”
“他们把你们来此的事情计算在内,在远古时代就准备好了的。”
“……三千年前?”
“三千多年前。”
瑶姬微妙地加以订正。终惊讶地耸了耸肩。
“真是辛苦。如果有这样的科技,应该有更有效的方法才是啊!”
“十六世纪的西班牙人以枪的威力征服了印加帝国,可是,他们在道德方面并没有优于他人。技术的优越培养了对他人的优越感和攻击性,这是—种可悲的历史实例。”
“可是,牛种的看法跟你不同。”
“是啊!而且在三千年前和你们的意见也不相同。”
瑶姬的话让始和续陷入了沉思。或者事情正渐渐地逼近核心了。
大地仍然鸣动着,房子跃动着崩坏了。飞扬的土烟覆盖住了这个光景,仿佛和上空的云化为一体。然而,不久之后,鸣动渐渐降低了,烟也沉静下来了。
龙泉乡从地上消失了。千辛万苦地到达了这里,竜堂兄弟却只在这块土地上停留了十六个小时,而且没能和这里的居民们见面,只拿到了祖父的手册,此后永远与此地诀别了。
“万卷的书册也都被掩埋了。”
“很遗憾,不过,被掩埋掉的东西只要再挖出来就可以。大概没有造成人员的伤亡吧……”
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始重新审视着瑶姬。自昨天夜里以来的疑问似乎也迎刃而解了。
“让龙泉乡的人去避难的也是你吗?”
“是我们。”
又是一次微妙的订正。
“也就是说,昆仑是实际存在的啰?为什么这件事没有让他人知道?”
“这是必然的。让他人知道实情,会有什么利益可言?说得清楚一点,那只会造成更多的困扰。”
瑶姬的手指头敲着宝鼎的边缘。
“让欧洲人知道印加和阿兹特克的存在是一个悲剧的开始。昆仑虽然没有被征服,可是,却被不知节制的人们践踏得不成样子。就是基于这个原因啊!”
续无法完全理解。
“可是,我还是认为这其中有问题。打一开始始就带我们到昆仑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让我们经过龙泉乡?”
“有几个理由在。”
“第一,为了让牛种疏忽,赚取时间。他们按照计划把你们诱到龙泉乡,再利用人工地震将你们深深埋葬在地上。三千年来的大计划一旦获得成功,他们一定会举杯庆祝的。”
续提出了异论。
“他们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吗?我想他们会怀疑我们是不是化身成龙而逃出去了。”
“他们是会这么怀疑的。可是,一来没有确切的证据,二来不晓得你们到底在哪里,所以,目前他们也没有对策可言。再说,在昆仑里也有反对派。”
“反对派?”
“是的。就是反对你们到昆仑来的神仙们。如果不让龙泉乡如此地遭破坏,是无法以说服他们的。”宝鼎升高了高度,始的头发接触到了云层的下端。飞行速度非常缓慢,如果是在地上,大概就等于和汽车并驾齐驱吧?
“这么说来,在昆仑的人们并没有完全相同的意见啰?”
“昆仑不是以前的社会主义国家呀!有反对的意见,将之公然地表达出来都随个人自由。”始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件好事。那么,那些人为什么反对我们前来访问?”
“持反对论的人当然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不想干涉地上的治乱兴亡。这本来就是昆仑的方针,也是天界的规定。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管地上变成什么样子都一样?即使出现了像希特勒和史达林那样的独裁者也一样?”
“就算再怎么严重的状态都一样。”瑶姬毫不犹豫地断言。始沉默不说话了。他无意指责昆仑的方针有误,但是,他的表情或许已经罩上了一道不愿苟同的色彩了。
“因人力而引起的灾厄是必须靠着人力去收拾的。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人类就不是一种值得存续下去的种族了。人类毁灭或许对其他的动植物有利些。”瑶姬缓和了一下严厉的语气,对着竜堂兄弟笑了笑,“啊,此事以后再谈吧!总之,就让我来带路!带领你们前往仙界中心昆仑的中心处吧!”
“那是什么地方?”始一边问着,一边预测着对方的答覆。
“到西王母的宫殿去,到我们母亲的家去。”
注:鹀,原文为左“丕”右“鸟”,因这个字找不到,只有暂用“鹀”字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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