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永安惊变 先主伐吴 第九十九章

  几句客道话说完,法正便切入主题,问道:“正闻将军胸中已有破吴良策,此番前来,望将军有以相授。”

  我避而不答,道:“陛下兴兵伐吴,其志必得,此等军务大事,还是应当禀明陛下才是。”

  法正微微一笑,道:“将军还不明白朝中局势么?”

  “哦?”我颇为惊讶,道:“望大人指点。”

  法正端起茶水,只是沾了沾唇,并不就饮,放下又道:“今日陛下之疾,想必将军已经看见,龙体不适,这伐吴之事,只怕要仰仗将军与正两人之力。”

  “大人说的是。”我点了点头,道:“陛下病情如此,何以仍要坚持伐吴?让人颇为费解啊。”

  “将军远在荆襄,不明白陛下的心意。”法正微微一笑,道:“正倒是可以猜测一二。”

  “哦?”我急忙道:“大人请讲。”

  法正道:“当今之势,曹魏在北篡汉,占据天下三分之二,急切不可图。有志之士思汉之心渐渐泯没,陛下在成都继承大宝,正要讨逆以安定人心,鼓舞士气。江东孙权割据一方,向伪魏称臣,陛下自然要先行讨之。只要能一战而破吴,天下思汉之心不死,则陛下北图中原可望,汉室中兴可望。”

  我起身对着法正一礼,道:“大人所言甚是,陛下深谋远虑,非兰所能料。”

  法正也忙起身谦让。两人又从新坐下,法正又道:“将军既然又破吴方略,何不先行赐教?”

  我不便再行推辞,便张口道:“东吴所依仗者,不过水军精锐,非我过将士所能及。故陛下起兵,孙权便调集周泰,韩当等将与甘宁一起驻守江夏,欲以长江之天险,抵御我军进取江东。”

  法正连连点头道:“将军所言极是,吾等将以何策对之?”

  我取过地图,道:“大人请看。”等法正走近,我又道:“衡阳一带,各蛮均归附天朝,何不引而用之?东吴兵力要分去数万防守淮南,江夏也军马也在数万之间。其余军马分守各郡,这长沙一郡只有孙桓所部,不过万余人。自从吾接到陛下伐吴诏命,便谴人大造舟楫,迷惑孙权。陛下大军也可直至荆州,分谴一偏师南下衡阳,联络各蛮各部,许以重赏,一起先取长沙,到时候或东取豫章等郡,或北上与我伐吴大军遥相呼应,夹击江夏。都不失为上上之策。”我侃侃说完,便看着法正望着地图发愣,心中捏着一把冷汗,这临时编造的“妙计”希望能说动他。

  法正看了片刻,突然大声道:“妙计。将军收服各蛮,心中却早有如此打算,这一支奇兵,让孙权防不胜防啊。”

  我心中长长地吐了口气,笑道:“大人过奖了,此事说来简单,却也颇为复杂。首先兵马要隐蔽至衡阳,不能让吴军先行有所准备。其次,长沙之战,要速战速决,一举而破,一则不让吴军有增援之机,二则挫吴军之士气。川中诸将,何人能担当此重任,还要大人仔细斟酌啊。”

  “不错。”法正点了点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非智勇双全之将,不能当此重任。正这便回去与众将商议人选,不打搅将军休息。”

  总算是将他打发走,我客客气气地将法正送出门,回转入内,就听桓易叹道:“先生机变,在这短短时间之内,便能想到如此良策。法正现在心中对先生的来意,怕是没有丝毫的疑虑了。”

  我笑道:“吾也是临时起意,兵法是讲究避实就虚,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接下来就看法正,要怎么走下一步了。以我之见,法正原意是想将我困在朝中,接手荆州,不过现在看来,只怕其野心远远不止于此。”

  “哦?”桓易略想片刻,问道:“莫非法正真有并吞江东之意?”

  我点了点头,道:“现在陛下被法正药石所制,陛下所治之地愈大,则法正之权力愈强。不仅荆州是他眼中之肉,江东六郡八十一州,也是他心中之欲啊。”

  桓易“嘿嘿”一笑,道:“法正的野心也忒大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淡淡道:“想不到,我无意的一句‘破吴已有良策’,居然又勾起了法正的权欲。我想他现在应该急赶着回去与心腹将领商议,若觉得我所言可行,只怕要将这次伐吴之举弄假成真。”

  桓易道:“若法正真心想伐吴,则暂时无暇顾及先生,先生正要乘其不备而除之。”

  “若真是这般,也算是天助我也。”我又对桓易道:“你再去安排人,察探白帝川军的部署。川系堪称良将之人,并不很多,李严又在成都,我倒真要看看法正凭什么,就敢有这么大的野心。”

  等桓易退下,我回转内室休息,法正是伸手接管荆州,还是继续伐吴,明日必然有所决断。果然,次日我刚用过早饭,准备入宫觐见刘备,向充就入内禀报有圣旨下来。刘备现在已经称帝,礼节不能有半点马虎。我忙吩咐家将备香案,正朝服,才好出迎天使。

  等我换好衣冠,来到大堂之上,香案早已经备下,就听见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喊道:“镇东将军李兰接旨。”我仔细一看,原来传旨的便是昨日在宫中遇见的内侍总管赵顺。我急忙上前拜倒,口称臣接旨。

  赵顺打开诏书,念道:“诏曰:‘朕自成都兴兵,讨逆平叛,天下震动。江东孙逆,拒不授降,妄以江河之险,抵抗朕之天威。兹有镇东将军李兰,谋略机变,足以大用,用为军师,留于朕侧,谋划伐吴之大计。荆襄诸路军马暂由吴懿节制,钦此。’”

  我恭声道:“臣领旨,谢陛下隆恩。”双手接过诏书,才站起身来,道:“有劳公公。”

  “不敢。”赵顺笑道:“就请将军暂时将镇东将军金印交出,咱家也好早点回宫复命。”

  “是。”我忙让桓易入内取印,自己就大堂陪赵顺坐下,道:“今日吾本要进宫觐见陛下,怎么诏书就下来了?”

  赵顺道:“将军伐吴之计,已经由法尚书转奏陛下,陛下深以为然,本要亲自召见将军,商议大计,奈何龙体不适,只好作罢。今下诏为军师,指挥各路大军,此何等看重将军?一旦破吴,将军尊宠无限,小人还要仰仗先生。”

  我哈哈笑道:“蒙公公吉言,吾感激不尽。”此时桓易已经取来金印,我接过交与赵顺,又以黄金赠之。赵顺才千恩万谢的出门而去。

  赵顺前脚刚走,天翼便匆匆而入,道:“将军,张嶷带着军马以保护将军安全为由,在馆驿外驻守。向校尉前去交涉,张嶷以陛下诏书拒不撤离。”

  “暂且不去管他。”我又问道:“今日城中军马,可有外调?”

  桓易道:“探子已经派出,还没有回报。”顿了一下,又道:“张嶷带军马驻扎在外面,上庸,襄阳的消息只怕都传不进来。”

  “那就再等等。”我淡淡道:“我现在已经将镇东将军印交了出去,法正还指望着我帮他打几次胜仗,暂时不会动我。我现在被困在白帝,自然有人心急。”

  桓易笑道:“原来先生是想引孔明出手。”

  我哈哈笑道:“总不能老是我与法正唱戏给孔明看吧?以昨日法正的口气,吾料想下衡阳,偷袭长沙的偏师,必然是派赵云统领。孔明再好的耐性,怕也在成都坐不住。”

  桓易深以为然,正要开口赞我几句,就见向氏兄弟并肩入内。我迎上前,对向宠道:“将军何以得闲至此?”

  向宠还礼道:“末将奉陛下诏命,送两人来与将军相会。”说着,后面两名侍卫早已去掉头盔,一起上前行礼,道:“将军。”却是霍戈与叶枫二人。

  我大喜过望,上前拍着叶枫的肩膀,道:“几日不见,吾心中甚为担忧,你在宫中不曾出何差错吧?”

  叶枫道:“性命攸关,属下丝毫不敢马虎。今日法正入宫请旨,陛下知事不偕,便差霍将军出来询问将军之意。属下多日不见将军,也就请命来会。”

  我点了点头,问道:“陛下龙体若何?”

  叶枫面露难色,道:“陛下身中奇毒,实乃属下生平罕见。此毒非一虫一草之毒,乃是混制而成,属下一时之间不能全然查出其毒性,委实难解。若在陛下身侧朝夕察看,多者月余,少则二十日,必能摸清其配制药方。再花上一月时日,应该能配出解药。”

  我沉吟片刻,道:“还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

  “这将军倒不用担心。”叶枫道:“属下可以配药暂时压制陛下体内毒性,两三个月使其不发作,时间充足。”

  我颔首转对霍戈道:“不知陛下差汝前来,有何事垂询?”

  霍戈道:“今日法正一早进宫,请旨以将军为军师,吴懿暂统荆州各部。其事甚急,将军何以不见丝毫动作?”

  我皱眉道:“法正借的是陛下明诏,吾如何能抗旨不遵?”

  霍戈大为不悦,道:“将军是责怪陛下不成?”

  “不敢。”我又问道:“那陛下是何旨意?”

  霍戈道:“如今法正奏请吴懿为前督部,已经带所部万人东行荆州。虎威将军赵云督万人下衡阳,黄权水军远在奉节。现在白帝城中守军不过万余,将军何不急召旧部,勤王护驾?”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法正将赵云谴走,白帝城中兵马虽然不多,但必定全是心腹。法正对荆州众将仍有顾虑,是以先让吴懿入楚,等局势稍定,才敢与刘备一起东行。我淡淡对霍戈道:“将军所言甚是,奈何吾将军金印已经交出,无力调动军马,如何能勤王护驾?”

  霍戈嘿嘿一笑,冷然道:“一块方印能有那么大作用么?只要将军亲笔修书,谴心腹送出,魏延,郭淮等人不见金印,也仍旧出兵前来。”停了片刻,又道:“将军不是早让汉中魏延带兵至上庸了么?现在何以引而不发?是否另有所图?”

  我正色道:“吾再说一次,不论汉中魏延,上庸郭淮,还是荆州诸将,皆是朝廷兵马,非我李兰一己之私兵。”

  向宠见我脸色不悦,房中气氛僵持,忙道:“将军说的是,不过末将曾闻将军受有陛下密诏。凭此密诏,调动各处军马也无不可,白帝现在驻军不多,又有三千禁军为内应,将军何不就调魏,郭二位将军前来?”

  我叹口气道:“法正虽然将军马外调,但必在永安宫外驻有重兵,只要一有异动,必先挟持陛下。将军的羽林之内,陛下的内侍之中,难保没有法正之人。勤王之事,关系重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吾不敢行此大险。”

  霍戈见我说的有理,脸上又稍微缓和,问道:“那以将军之见,该当如何?”

  我淡淡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吾一时之间,也无万全之策。望陛下耐心等候。”

  霍戈听我没有主意,又是大为不悦,沉声道:“陛下已经策封将军为大将军,其尊宠再无出其右者,可将军仍不肯尽心为陛下效力。岂不让陛下心寒?”

  “送客。”我懒得与此人分辨,转身入内院。如今这形势,让郭淮等人前来,做好了,是救驾,做砸了,就是逼宫。孔明一朝不动,我也不能不小心从事。

  堂上一阵喧哗之后,又恢复平静。桓易跟在我身后进来,道:“先生,天翼已经送霍戈,天涯出门了。”

  我点了点头,又听他道:“先生是否过余小心,或者孔明本就无心,若其一直不作任何动作,先生便跟着不动?”

  我轻叹一声,道:“非吾不愿,实不能也。”我从旁边取过魏延近两次的书信,交于桓易道:“文长早已负我,转向孔明了。”

  桓易接过信,看了看,道:“这一封是陛下受禅之时,请先生回成都夺权之信,魏将军并不知道成都风云变化,不能就此断定有加害先生之意。这一封是最近移兵上庸,为先生在白帝为声援,也无不妥之处。”

  我点了点头,道:“信是没有错,可是送信之人大有问题。王平,字子均,生长戎旅,手不能书,其所识不过十字,而口授作书,皆有意理。却能将文长的这两封信,念给我听。”

  桓易奇道:“先生何以知之甚深?王将军不识字,先生也清楚?”

  我微笑道:“王平一个无意之失,使我生出了警觉之心。回想文长近年来的种种,吾更加不放心,便让伯济私下派人去查过,当年淮南兵败,吾被困许都之时,义父下狱,文长也自觉难保,与孔明走的非常近。吾只身回来,两人才再无来往,不过也就是做给我看的。现在魏延明着是我的心腹,暗中怕是听命于孔明。”

  “难怪先生不肯让魏延带兵前来。”桓易忽然又道:“既然如此,日前先生给郭太守信中,却写的是何言?”

  我道:“魏延虽有害我之心,却无防我之意。他的军马一进上庸,便由伯济缴械。文长昔日也是迫不得已,吾让伯济暂时将他秘密扣押在上庸,等此间事了,让他继续回汉中镇守。”说着又是一叹,道:“文长是个将才,汉中非他不可,只是不该参合进这淌浑水之中。”

  桓易也替魏延感到惋惜,忽然又道:“算时日,现在魏延只怕已经在郭太守掌握之中。魏延没有消息给孔明,是否孔明因此不曾有所动作?”

  “正是。”我一拍脑门,道:“魏延去上庸,并非为吾声援,而是要想控制伯济,斩去吾一臂。若迟迟没有消息与孔明,孔明在成都也不会有所行动。”

  “不动正好。”桓易又道:“魏延有失,孔明自然知道先生对其有所防范,不敢妄动。先生正好乘此机会先除去法正,吴懿,赵云两路军马已经出发,先生只要联合襄阳关征东,就是控制白帝局势。只要救出陛下,陛下心向先生,还怕孔明不成?”

  “也好,以吾之见,川系诸将多有忠义者,并不全然与法正为恶,只要陛下摆脱药石控制,振臂一呼,必然响者云集。”我点了点头,道:“这几日,你多派人出去打探各处动静。最主要的是看吴懿,赵云两处军马是否真的离开白帝东行。”

  “末将这就去安排。”桓易抱拳离去。

  我轻抚着额头,暗想,法正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他不知道我对他怀有不轨之心?荆襄二处的军马调动,吴班在秭归真的没有丝毫觉察?居然在这个时候将白帝城的兵马抽调大半,难道真的就对刘备身上的毒药抱有十分的信心?利令智晕,再聪明的人,一旦利欲熏心,只怕脑袋都是这般不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