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永安惊变 先主伐吴 第一百零二章

  黄皓在前引路,看着我一脸沉闷,低声笑道:“大人勿忧,陛下是‘请’大人前往,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我心中略微宽松,也笑道:“多谢公公关照。”

  黄皓笑道:“大人能不嫌弃小人,小人也不那忘恩负义之人。何况以后还要仰仗尚书大人多多提携。”

  我早有准备,从怀中拿出一块玉壁,道:“小小物什,谨供公公玩赏。”

  “大人客气了。”黄皓将玉壁纳入怀中,又小声道:“法正,赵顺前车之鉴,内侍不能与重臣私交,大人还要小心。”

  “明白。”我忙点头道:“以后自当小心。”

  说话间,走到一处殿外,黄皓道:“请大人在此稍候。”举步入内,片刻就听他高声喊道:“宣尚书令,李兰进见。”

  我急忙整衣入内,见刘备居中而坐,急忙下拜道:“臣李兰参见陛下。”

  刘备原本斜靠软垫,现在微微坐正,缓缓道:“经纬可知朕找汝前来,所为何事?”

  我要是能猜到你老人家的想法,打死也不会来白帝城。难怪看到魏延,李严带兵马前来,刘备仍旧处之泰然,秭归吴班所部,居然还是他的一支奇兵。这也就知道为何法正对荆襄二处兵马调动,丝毫没有反应,因为吴班在前面根本就没有给他传来消息。刘备现在得计,也不似以前一般平易近人,竟然没有让我起身回话的意思。我只好跪在地上道:“恕臣愚钝,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刘备道:“日前法正所献破吴之计,明争江夏,暗袭长沙,是汝之计么?”

  “正是。”我点头承认,心中却想,莫非刘备也真心要伐吴?对法正宽大处理,安抚川系诸将,将李严所带万余部曲留在白帝,这一切不都是在为伐吴作准备么?

  刘备沉吟片刻,对着旁边一人道:“升平,汝久在江东,觉得此计可行么?”

  就听一清朗的声音道:“依臣之见,孙权在江夏驻有重兵,且有长江天险为阻。陛下正宜避实就虚,偷袭长沙,李大人之计甚妙。”

  我这才知觉刘备身旁站有一人,并非宦官,抬眼一看,却不能分辨其年龄,似乎有二十几岁,却又一脸沧桑,看起来不下四十。刘备见我抬头打量那人,便道:“起来说话。”然后指着那人道:“此人姓严,名鹏,字升平。就是法正所荐的医士,乃是神医华佗高足,此番若非他弃暗投明,朕也不能轻易让法正等人伏法。”

  严鹏急忙谦逊道:“陛下天威所至,臣不敢居功。”

  刘备微微颔首,甚为满意,又道:“升平祖籍江东,对于江东人情地理,知之甚多。此次伐吴也要仰仗大力。”又对着我道:“经纬以为如何?”

  刘备虽然削去我的兵权,不过我也不忍心看着辛苦创建的基业,毁于一旦,劝阻道:“以臣之见,伐吴之议,当就此作罢。”

  刘备,严鹏二人脸色都是一变,没有想到我会否决自己的意见。刘备问道:“试言之。”语气极为不悦。

  我心中默默叹息一声,知道刘备现在对我的话,未必听得进去,却也不得不道:“陛下,江东孙氏已立三世,民心归附,既有甘宁,周泰等猛将用命,又有张昭,诸葛谨等名士为之谋划。长江天险,不可飞渡,急不可图。以曹魏之力,皆不能下……”

  我话没有说话,刘备便打断怒道:“朕岂是乱臣贼子,所能比拟?江东孙权,割据一方,不尊王室,称藩叛逆,朕不伐之,何以对天下臣民?甘宁,周泰一勇之夫,张昭,诸葛谨郡县之才,何堪大用?天下人心思汉,朕天兵过处,百姓无不负食担浆而从。朕于荆州出兵,顺江而下,长江天险何用?”

  一席话说的振振有辞,刘备苍白的脸上也因为过分的激动,而显现出红润。我心知刘备心意已决,再无挽回之余地,当下也缄口不言,以免惹祸上身。严鹏在我说话之时,神色也颇为凝重,似有所悟,现在被刘备一番言语,又道:“陛下所言甚是,臣愿为陛下向导,为破吴尽绵薄之力。”

  刘备见我默然不语,对他的言辞,既不赞成,也不出声反对,怒气愈胜,冷哼一声,道:“朕用兵多年,个中厉害关系,焉能不知?召汝前来,原意共商伐吴大计,汝却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既然如此,可速退。”

  “陛下,”我本要再言,却见刘备身后的黄皓,冲我直使眼色,只好将话咽下,道:“微臣告退。”对着刘备深深一礼,这才转身出门。由一小太监带路,往宫门而来。

  郭淮一直等在外面,不停度步,见我出来,顿时大喜,匆忙迎上前,道:“大哥不曾有事?”我默然摇头,刘备执意东征,只怕也会如历史一般大败而归。以现在我与他的关系,断然不会再起用我带兵,诸将之中,何人能了解江东一介书生陆逊的本事?一旦兵败,多年苦心孤诣的经营不在,而蜀汉也就从此没落。

  郭淮见我不说话,也不再问,跟在我身后,随着向宠带的羽林禁卫,一起返回馆驿。

  桓易,天翼二人早就心急如焚,只是苦于被向充带兵围住,不能私自出馆打听。见我平安返回,都是大喜过望,欢喜地迎入内院。叶枫也早在其中,见我回来,便对桓易道:“我说得不错吧?将军吉人天相,断然不会有事,就你二人急不可耐。”

  我见他也在馆内,不由问道:“你怎么回来的?”

  叶枫道:“陛下一夜之间,病毒痊愈,我自然被谴回来。”说着又喃喃道:“这事真邪,毒怎么会自己就解了?”

  我也懒得向他解释严鹏的事情,忙着为四人相互介绍。众人各自寒暄一番,因为桓易等人心念我的安危,不曾用饭。而我与郭淮在宫内也是食不甘味,又重设宴席,算是为郭淮接风洗尘。我心中烦闷,不觉多饮了几杯,就在宴上醉酒不醒。

  当我悠悠醒转,只觉头疼欲裂,口干舌躁,不由喊道:“水。”就听旁边一熟悉的声音道:“先生,请用水。”我接过一饮而尽,才猛然知觉,转头问道:“安国,怎么是你?”

  关兴拿过水杯,脸色赧然,低声道:“大哥接管荆州,军备整齐,末将是奉大哥将令,来白帝迎接陛下大军东往,御驾亲征江东。”

  “唉!”我叹了口气,道:“怎么你大哥也赞同伐吴?”

  关兴点头道:“杀害父亲的凶手就在江夏,为子女者,自当为父报仇。”

  我摇头苦笑道:“令兄不是一直怀疑是我么?”

  关兴急忙道:“不,不。先生不要误会,大哥之所以与先生争执,也无非是不让法正见疑,家兄对先生并无什恶意。”

  我起身负手走开几步,淡淡道:“关征东乘吾前来白帝,一举剥去子谨,文节等人兵权。使吾羁绊在此,不得东归,还说没有恶意?”

  “先生。”关兴拜倒在地,泣声道:“上命如此,末将也是无奈。”

  “起来,起来。”我急忙双手将他扶起,道:“我失言了。安国,吾与你兄弟二人相交,均待之至诚,事情既然已经过去,皆不说也罢。”

  “末将对不起先生。”关兴道:“若非陛下圣旨,末将宁死不敢背叛先生。”

  我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安国言重了,能来此看我,心中也甚为欣慰。你已经见过陛下了?”

  “末将下午到的白帝,先见了陛下,才来看先生。”关兴看了我一眼,道:“不想先生酒醉不醒,唉。先生心中烦闷,原是应该的。”

  我看着窗外四周漆黑寂静,已经是深夜,关兴一直等候在旁,心中的歉意想来也是很深。我拉着他坐下,问道:“陛下东征之意已决,荆襄战事又起,汝兄弟二人又要多加劳苦。”

  关兴道:“为陛下尽忠,为父亲报仇,也不算什么。”

  “恩。”我点了点头,问道:“陛下决定什么时候起兵?”

  “三日之后。”关兴答道:“黄权水军已经先沿江而下,陛下诏书已下,先生,”顿了一下,又道:“先生留守白帝城,与从江州调来的陈到大人一起主持大军补给事宜。”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道:“末将极力举荐先生随军出征,奈何陛下…..”

  我轻轻一拍案几,起身道:“吾原不赞成东征,陛下自然不让随军。”就算让我跟着,我没有自信是陆逊的对手,三国用兵诸葛谨慎,司马老练,而这陆逊出奇。当此川中多事动荡之秋,却仍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伐吴,胜少败多。

  关兴见我神色凝重,低声问道:“先生不赞成陛下此举,莫非是记恨陛下削去先生兵权么?”

  我摇摇头,道:“臣强而主疑,自古一也。何况陛下一心伐吴,军马自然要统一调度,不过此番征战,胜败如何,吾便不好妄言。”

  关兴见我说的郑重,忙问道:“先生,此番出战,陛下集结荆益两州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又以先生明攻江夏,暗袭长沙之计,取胜只在目下。”

  “安东将军孙桓乃孙氏宗族,素得军心,而且治军严谨,赵云出兵偷袭长沙,未必能一击而中。”我又走了两步,道:“陆逊虽是一介书生,却颇有谋略,陛下在江夏也未必能取胜。两军一旦陷入僵持,则被曹魏所乘,昔日六国疲惫,不知合纵以对强秦,却互相攻伐,终为所败。陛下此举与六国无异啊。”

  “先生说话小心些。”关兴急忙道:“陛下东征之意已决,非他人所能劝阻,先生就不要再说这话。还是多为破吴之计着想。”

  “这个自然。”我对着他道:“汝随陛下东征,万事多加留意。”我上前握着关兴之手,道:“安国,有一事吾要拜托于汝。”

  关兴忙道:“先生有事请讲。”

  我长吐口气,道:“荆州众将士,随我日久,望将军切以将士生死为念,不可只图报仇。”说完,我对着关兴深深一揖。

  “这个自然。”关兴又道:“先生若不放心,还是随军征战吧。末将再去向陛下保奏。”

  我摇了摇头,刘备好不容易除去法正,削去我与李严的兵权,如何能再让我上前线对立功?再说刘备此番用计成功,正踌躇满志,哪里还将东吴孙权放在眼中?陆逊现在也没有名气,所以我在廷对之时,不曾说他的姓名。现在只盼刘备能小心用兵,不兵败师丧。

  关兴见我默然不语,也知道刘备不会让我随军,只好道:“末将再前线,隔数日必将使人送战报与先生,请先生宽心。”

  “如此也好。”我点了点头,道:“今日已晚,汝就在馆内休息。你我再相聚两日,一旦出兵,就不知归期何年。”

  “是,末将告退。”关兴行礼告辞,走了两步却又停下,道:“陛下还有一道旨意给先生。”

  “哦?”我对刘备现在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只淡淡问道:“何事?”

  关兴犹豫片刻,才道:“大姐奉诏也来了白帝,陛下让先生即日与大姐完婚。”

  “即日?”我哈哈一笑,道:“明日还是后日?”

  “今日殿上,陛下已经将一应服饰礼具准备妥当。”关兴看着我道:“不过大姐执意以父亲丧期为由,执意推辞。陛下却再三不肯,说明日召见先生,再做定夺。”

  “好。”我苦笑道:“军国大事,我不能做主;想不到连儿女私情,陛下也要大包大揽。唉,也罢,吾已过而立之年,早该成家立室。”刘备始终不放心我,现在居然想用联姻的方式,也不想想,若真有不臣之心,又岂小小的一个关凤所能挽回的?

  关兴又道:“此事先生自己定夺,大姐虽然推辞。末将却知她心中只有先生,望先生切勿负之。”说完转身离去,留我一人在房中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