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前线战事如火如荼,一路不断有残败兵马陆续退回江夏方向。我遥望远处冲天火焰,心中略觉惭愧,毕竟是数万将士性命。唉,刘备若是诚心待我,又何至于今日之败?我转头看着身后伫立的桓易,忽然问道:“我是否过分了些?”

  桓易也注视前方,默然道:“先生征战多年,还看不惯这等场面么?今日之败,先生已经向陛下进谏多次,均不得采纳。岂能怪先生?”是啊,我只能以劝谏多次,聊以自慰,不过是否真心如此,我与桓易都心知肚明。此刻刘备正在与陆逊大军苦战,而我却只将兵马驻扎在江夏城东三十里外,若刘备知道此事又该作何感想?

  古时战争没有飞机,大炮,所用最厉害的武器不过水火无情二物。我李兰何幸,回到三国居然亲自见证了两次最重要的火攻战役,赤壁之战我还是坐壁上观,如今的刘备东征,却亲自参与,或者说从某一方面造就此役。只是地点不是在夷陵,后来的历史学家会怎样命名这场战役呢?

  一阵急促马蹄声打断我的胡思乱想,马上骑士飞驰上土山,上前与桓易耳语几句。桓易急忙赶到我身旁,低声道:“陛下已经派来第三次求援了。”我漫不经心地问道:“人呢?”

  “已经处理掉了。”桓易犹豫道:“看来前面情况十分危急,先生若再不出兵,只怕陛下坚持不住。”刘备倘若真的战死疆场,对我也极为不利,不过刘备身边忠勇之士,不乏其人,岂会如此轻易尚命?

  我微微摇头,问道:“可有问知陛下现在何处?”

  桓易道:“约在四十里外,正向江夏败退。”

  “派出探马,陛下御驾在十里之内,便来回报。”救援刘备可以,但是却不能在损失我现有的兵马,林杨带回来的只有万余部众,而且都是忠心于我,我岂能用他们的性命去换刘备的御林心腹?

  桓易领命下去安排,我又使人在左右山林之中,多插旌旗,以为疑兵。虽然未必能瞒得了陆逊,但缓得了一刻是一刻。时间缓缓而过,派出的探马终于回转,言明刘备在众将保护之下,已经退到离我驻扎之地只有十里之遥。我急忙翻身上马,与桓易二人带兵杀出,勤王保驾。

  军马行不多久,就见前方旌旗散乱,人马嘈杂,有大队兵马迎面而来。我心知是刘备败军,却故作不知,上前大声喝问道:“前面是哪位将军部下?”

  对方兵马见是自家援军,无不欢呼雀跃,一将越众而出,高声喊道:“李先生,陛下在此,快来护驾。”我急忙与桓易打马上前,只见对面败军散开一条大道,关氏兄弟护着刘备骑马出来。我急忙滚鞍下马,跪俯在一旁,道:“微臣救驾来迟,万望陛下恕罪。”

  刘备此刻哪还有精神来治罪?慌忙道:“爱卿平身,后面吴军追赶甚急,且先退回江夏再说。”向我身后打望一番,又问道:“何以是先生统军?黄公衡何在?”

  我起身道:“陛下数度使人求援,黄权拥兵自重,不发救兵,微臣心念陛下安危,故而斩杀黄权,夺取兵符,前来接应陛下。”

  刘备闻言,脸色陡然一变,怒道:“黄权身负重任,却远不及爱卿忠义,杀之是也。”

  现在刘备已经把我看成是救命稻草,就算心中有些疑问,也不敢贸然开罪。我心中暗自窃喜,朗声道:“请陛下先行,微臣断后。”

  刘备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说了两句体面话,便在关氏兄弟拥簇之下,急急望江夏城而去。我冷眼看着刘备枯瘦的背影,此人已经是六十二岁高龄,而且自法正事件而来,身体一直不好,如何能承受这般打击?刘备大去之期不远,而我也就当之无愧的成为与孔明一起遗命托孤的重臣,嘿嘿……

  “恭喜先生。”一声细小的道贺之声,打断我的无限遐想。我转眼看去,却是严鹏不知何时行至我身边,意味深长对我一笑,又打马跟着刘备而去。桓易在我身后不远,也听到严鹏之言,不由脸色大变,低声对我道:“先生,此人已看穿先生所谋之事?”我点了点头,不过想来他并无恶意,否则早向刘备禀告,将我除之而后快了。

  东吴追兵转眼而至,为首大将潘璋,耀武扬威上前。桓易向我抱拳一礼,便带兵冲杀上前,潘璋一路追亡逐北而来,不曾作有准备,被桓易这支生力军冲杀一阵,顿时溃败而走。我见吴军退却,也急忙下令收兵,由桓易带人断后,引兵回转江夏。

  我与桓易退入城中不久,便见远处吴兵源源不断地赶至,在城外扎下营寨,把江夏城四面围得水泄不通。此刻刘备已经在太守府中暂时安顿下来,关平等将都与我在城上巡视,情势危机,见面交谈的时间都没有。诸将见吴军众多,且军中隐有“孙”字大旗,知是孙权带柴桑兵马亲自,都不由暗自担忧。

  我却看着远处迎风飘扬的“陆”字帅旗出神,在蜀汉内部与孔明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可以说是负多胜少,现在又能亲自在战阵上与大名鼎鼎的陆逊一教高下,心中难免忐忑不安。关兴行到我身旁,低声道:“先生可有良策救陛下撤离此城?”

  关兴与乃兄一起保护刘备突围,满身血迹,身体多处受创,虽然不是致命之伤,看起来却也甚为骇人。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拍肩膀问道:“你伤势如何?”

  关兴感激地看着我,眼中泪光闪动,低声道:“先生本该在白帝城中清闲,却…..”关兴眼望城外,长叹一声,道:“先生若有长短,姐姐……”

  我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事情并不像你所说的那么糟,城中收拢兵马尚有两万之众。夏口又有水军驻扎,距此不远,只要能突围至夏口,渡江便是荆州地界,便有兵马接应。只是陛下不听忠言,着实让吾心寒。”

  关兴闻言大喜,道:“莫非先生已有良策突围?”

  我点了点头,指着东吴军营,道:“陆伯言也是一时豪杰,能与之一战,实为身平幸事。不过,此刻未战吾却先占了七分败势。”

  关兴宽慰道:“先生何以如此自谦?陆逊之计,不是在先生意料之中么?”

  我淡淡一笑,并不再言,身后桓易接口,道:“先生看穿陆逊计谋,却仍遭败绩。这正是先生所处之劣势,某闻孙权以倾国之兵授与陆逊,而先生却丝毫不得陛下信任。就算再说妙计,以某看来也是,嘿嘿。”

  这几句话说的极为不敬,但刘备不听我的忠言而导致兵败,已经传遍全军。桓易所言,句句属实,关兴如何能辩驳?我却脸色一沉,喝道:“桓易,休得出此不敬之言。吾受陛下知遇大恩,即便性命不要,也须极力效忠陛下。一时失意,个人荣辱,算得什么?”

  桓易低头道:“是,某失言了。”

  关兴闻言大为感动,郎声道:“先生勿忧,某这便与兄长商议,向陛下保举先生复职。”

  “不可。”我急忙阻拦道:“如此一来,反倒让陛下觉得吾趁火打劫,岂不更让陛下疑心?”

  关兴点了点头,又复道:“这只是我等军方将领之意,与先生绝无关联,先生请放心。”说完不等我再劝阻,便向关平等将走去。两人之间争执几句,便又一起下城离去,吴懿等川将也跟随在后。我看着他们行去的方向正是刘备暂时住所,不由面露微笑,向桓易点头致谢。

  看着黄皓一脸谄媚笑容地拿着诏书前来,我的心里突然之见空荡荡的,自去年七月刘备在白帝尝将我兵权削去,到现在已经近一年时光。这一年之中,我心中只想的是取回兵权,似乎那是我应该得到的。可是现在刘备的诏书下来,我本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心中却反而隐隐觉得不安。是因为此役死人太多,还是觉得将来的路,更难以行走?

  刘备虽然同意了关兴众将的谏言,却并不宣召我前去,亲自任命,而是让黄皓来传旨,是放不下皇帝陛下的尊严,还是终究对我心存顾忌?诏书前面的客气废话,无非是我如何功忠体国,如何畅晓军机,是以官复镇东将军之职,节制江夏城中所有兵将。

  黄皓读完诏书,笑吟吟地上前将我扶起。我心中虽然把这小人恨得牙痒痒,脸上却是比他还灿烂的笑容。黄皓似乎也知道当初对我冷淡了些,不住口的请罪自责。我也只好昧着良心的连声说不敢,以后还要仰仗公公大力之类的言语。等把黄皓满意地送走,城中一众武将才上前道贺。我乃命桓易在城上巡视,自己回到黄权留下的中军帐中,升帐聚将,商议突围之计。

  众将行礼之后,安位次坐下。我粗略统计一下江夏败兵,只有两万多一点,而且除了林杨所部已经江夏原来的少数驻防部队,其余都是带伤在身,战力低下。而武将之中,我能叫出名字的也只有关平,关兴兄弟,与吴懿,吴班等人。冯习,张南等将皆战死疆场,殁于王事。

  点卯之后,关兴便忍耐不住,开口询问突围之计。我淡淡一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高妙计谋,不如吾先向诸公讲一个典故。”我稍微停顿一下,又继续道:“昔年高皇帝与楚霸王项羽争霸天下,一次兵败被围困在荥阳,内无粮草,外无援军,情形与今日颇有几分相似。一众谋士束手无策,将军纪信却挺身而出,愿意着高皇帝衣甲车马,于东门出城吸引项羽大军,代高皇帝死。才使得高皇帝从西门突围而走,创就汉家天下。”说完之后,我扫视帐中诸将,道:“吾之计策与此大同小异,只是这纪信将军却由何人来扮演?”

  我言语刚落,关兴便要挺身而出,却被乃兄轻轻拉了一把。至于吴懿等将,更不敢与我对视,惟恐被我点名。看来刘备的部属,也未必就很忠心,在这生死关头上,谁也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刘备的命。

  我微微一笑,忽然一掌拍在面前木案之上,厉声道:“难道诸君之中便无纪将军一般忠义之人?”众将一起抬头,眼望着我,却仍无人出声接下这差事。

  “既然都不愿意,那本将军就点名了。”我又恢复笑容,关氏兄弟与我交情不浅,而且毕竟是我的妻舅,自然不会担心我点着他们。而吴懿等川将均是冷汗直冒,每当我的目光扫过,身体便不由自主的颤抖一下。

  正当我考虑要点谁的名字的时候,帐外突然创入一人,大步走到我面前道:“末将愿往。”我转眼看去,却是熟人,武陵都尉傅彤,不知何时调到东征军中任职。傅彤的一句话让帐中所以的人都松了口气,我也不愿意勉强别人去送死。

  我抬眼看着傅彤,既然有人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我也没有理由拒绝。当下起身上前,对着傅彤道:“将军忠义,我必表奏陛下,厚加体恤将军家小。”傅彤环视帐中众将,道:“末将闻‘父有难,儿当死之,君有难,臣当死之’。陛下危难之际,末将愿代陛下死。只是帐中诸公,身居高位,受陛下大恩,却畏死不前,着实让末将心寒。”众将闻言,面上皆有惭色。

  傅彤又对我道:“末将家中有幼子一人,尚未成年,望先生早晚代为看护。”

  我点了点头,道:“将军之子,即兰子也,定会养育成材,以慰将军。”

  傅彤淡然一笑,道:“多谢先生,如此请先生用计。”我点了点,便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最后道:“社稷存亡,只在今夜一战,望诸君奋力拼搏,以报陛下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