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集 第一章

  涅磐之地的冬天异常严寒,细雪纷飞中,来自暴风山脉的寒风阵阵袭来,就如同一把把锋锐的刀子切割在你的皮肤中,疼痛非常。

  但涅磐之地的大广场上,却热浪冲天,原来桀骜不驯的囚徒,现在怒浪口中可爱的士兵们正拼命地训练着,一个个汗流浃背,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前狱卒,现在的督军们手中的鞭子可不是开玩笑的。

  怒浪远远眺望着训练的情况,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下令道:“第二团和第六团的状态不错,今晚给他们加肉。”

  站在他身后的里瓦连忙记录下来,涅磐之地自克洛诺斯大人上任后就从不缺乏物资,他们“仆从们”总会把丰盛的肉类、新鲜的蔬菜,甚至最新的流行杂志从世界各地送来,至于这位监狱长大人从哪里变那么多物资出来,那就无从得知了。

  怒浪点了根大号雪茄,漫不经心地问:“对了,新兵的情况如何?”

  新兵就是阿兰斯各处送来的特级罪犯。由于现在是非常时期,作奸犯科者远比和平时期多,许多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暴徒也跳了出来,暴露出他们强悍的武技,令人类各地的管理者大为头疼,幸好涅磐之地的首席官克洛诺斯大人深明大义,表示涅磐之地愿意接纳他们、改造他们,这一义举,赢得了阿兰斯各地治安长官的一片热烈掌声。

  里瓦望了望怒浪口中那根雪茄,烟云正随凌厉的寒风飘渺,他咽了一下口水,脸上那条栩栩如生的蜈蚣也随之抖动了几下,沉声汇报道:“他们现今正在新兵训练营接受高强度训练,普遍表现良好,按大人的吩咐,表现特别出色的几个,已抽调过来我们第一训练营。”

  所谓新兵训练营,其实就是怒浪在涅磐之地一侧加建的一个颇具规模的监狱,稍稍逊色于原涅磐之地,被监狱系统人员戏简为小涅磐。当然,谁也弄不懂克洛诺斯大人无须依靠凤凰城资助,就弄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将这座小涅磐迅速给建立了起来。

  “哈,里瓦,你越来越称职了,很好!”怒浪很是满意里瓦的汇报效率,扔了根雪茄给里瓦。

  里瓦两眼放光,诚惶诚恐地接过,脸上那条长长的蜈蚣也笑得弯起了腰,向怒浪致敬,跟了这位大人以后,物资生活可是大大丰富了。

  他把雪茄叼在口里,怒浪却回头瞪了他一眼,问:“对了,屠里奥这混蛋管理新兵训练营,没闹出什么乱子吧?”

  里瓦连忙将雪茄吐了出来,汇报道:“基本没出漏子,不过因为前段时间大人跟他友好切磋时,他受了点伤,所以现在巡查还需要轮椅帮助,倒是对新兵们造成了一定的不良影响……”

  怒浪腼腆一笑,说:“里瓦,你说话的技巧是越来越高明了,明明是老子狠狠地修理了他一顿,哈!对了,新兵训练营负责人的位置,暂时非屠里奥莫属,你想都不用想了。”

  里瓦被看穿心事,颇为尴尬,神色也顿时黯然了一下,但他连忙低下头应道:“是,大人。”

  怒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说:“不过……本人要微服出巡几天,体察民情,这里就由你暂时代理了。”

  微服出巡?一个特级监狱的首席长官微服出巡,去体察民情,这个……尽管没什么合理性而言,但里瓦脸上还是跃上了喜色,因为大人指定他暂代监狱长一职。

  “大人放心,我一定兢兢业业,将涅磐之地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负大人所托!你放心去找乐子吧,哦,不是,大人,你放心去体察民情吧!”

  里瓦赶紧回答,在惊喜中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和这位克洛诺斯大人相处,随时都有可能乐极生悲的。

  怒浪转过了身,注视着里瓦,还“嘿嘿”了两声,直看得里瓦心中发毛,他才掏出了一小包糖果,小心翼翼地从其中抖出了一小颗,递个里瓦,微笑说:“这是对你的奖励,里瓦,马上把它吃掉。”

  里瓦的小眼睛不禁眨了眨,稍稍犹豫一下,但在大人威严的逼视下,还是将这颗黑不溜丢的糖果吞进了肚子里,一股浓郁的人参芬芳立刻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他心中一动,天啊,原来是人参糖,民间恐怕得五个银币才能买到,这玩意已经很久没有尝到了,早知不是什么慢性毒药,我真该好好品尝的……

  怒浪却正容道:“你刚才吞下的,是一种以人参为药引的慢性毒药,发作前毫无征兆,但一旦发作,服毒者将生不如死。本王子向你担保,放眼整个阿兰斯,没有几个人能配制它的解药!”

  他满意地看着里瓦的神色变化,微微一笑,又道:“不过你也不必过分担忧,只要你忠诚于我,等我平安回来,自然会给你一次性解药的拉,毕竟你也是我手下的头号爪牙!”

  里瓦已无暇计较这个称呼了,以微微颤抖的声音,道:“那……那个发作期限……还……还请大人您务必平安归来。”

  怒浪乐呵呵的一笑,叮嘱道:“封锁好消息,别让屠里奥那混球知道我的离去,如果他起疑,你就编个借口,必须唬得他安分守己。明白了吗?”

  “是,大人……”

  临别前,怒浪似乎感受到里瓦那阴狸的心情,不禁微笑宽慰道:“其实你也不必过分担心,刚才你吃的,确实是普通的人参糖罢了!”

  里瓦心中顿时一喜,但看着克洛诺斯大人诡异的笑容,还有那洒脱离去的身影,心情马上又沉了下来:以大人的心机,远行在即,这么郑重塞进我嘴巴里的,又怎么可能是普通的糖果呢?

  而事实上,他所吞下的,确实是普通的人参糖果。

  灰色的天空,正如同此时怒浪心中灰色的心情。

  凤凰城老城主的生命之旅已快走到尽头,这位与自己有父子之名的男人,毕竟曾在刹那的冲动下创造了自己,虽然他给自己带来了灰色的童年,但这个男人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怒浪觉得有义务去看他最后一眼。

  或许依旧带着责备的复杂眼神,令这个男人心中再一次生起愧疚,含恨而终;也或许是用温润的双眼,告诉他已得到最彻底的宽恕,不必抱憾离开……

  无论如何,这一次将是最后一次看到他了……

  想到这,怒浪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酸了。

  但他赶紧稳住心神,对于他而言,从眼珠里滚动出的那些晶莹物事,实在太过奢华了,他担心开了头,将一发不可收拾。

  凤凰城的领土虽然暂时还远离战场,但这里已能清晰地嗅到战争的气息,源源不断的物资和士兵正从内地推向与神龙帝国接壤的边界,与其方向相反的,是从边界方向涌近来的神龙难民。这些难民大多两眼无神,他们步伐困难地往前走着,走向一个他们根本不知道方向的明天。

  怒浪沿途走来,默默计算着这批难民的人数,这是一个另人心寒的数字,恐怕凤凰城的内阁已经为此事抓破头皮了吧!要不断在凤凰城国境内划出暂时安置这批难民的土地,还要派遣出治安力量去管理他们……如此下去,恐怕离凤凰城停止接纳难民,拒绝千年盟友恳求的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

  大路边的树阴下,一对母女正遭受着同是难民的几个大汗包围,她们相拥而泣,恐怕已能想象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其实,那几个汉子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或许在和平时期里,他们都是乐于助人的好好先生,但现在……难民实在太多了,当粮食供应不足时,人吃人的可怕故事就会发生。

  这样的事件在难民潮中并不是第一次了,当然,在战争结束前,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在苦难的岁月里,同情心和正义感等一些人类该有的高贵品格被贬值到极点。

  路边走过的难民谁也不会往这里多看一眼,人心在逃亡中是绝对冷漠的,或许在他们看来,除了自己的生存,其余一切已变得微不足道了。

  当那几个大汉正要把那对母女拖到离大道更远的地方时,疾驰而过的怒浪忽然勒停了马,他没有狂风那样喜欢施虐的嗜好,落马,出手,对手便已致命,他没兴趣听到太多人哼哼哈哈的痛苦呻吟声。

  不过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难民大军里,他也没有太多的同情心可以挥霍,只是丢了五个银币给那对母女,便重新上马,再次往前疾驰而去。

  五个银币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数字,它不会因为太少而导致这对母女饿死,也不会因为太多而给她们带来另一种可怕的灾难。

  凤凰城的帝都,繁华依旧,过往人们的脸上仍能看到平和亲切的笑脸。对于他们这些平凡人而言,在神龙国土内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战争似乎还很远很远,只需在工作之余,偶尔忧戚一下就可以了。

  怒浪仍是一身平民装束,但手中金色的凤凰令他通行无阻地进入到皇宫。

  连续几日几夜的奔波,令怒浪看起来带着些许疲劳,他慢慢来到老城主的床前,从皇室太医的表情,知道自己赶上了最后一刻。

  老城主的脸苍老得令人心碎,仿佛是命运之神让他听到了怒浪的脚步声,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在模糊的人影里游移了几遍,终于锁定在怒浪的脸上。

  老城主面上顿时泛过了红晕,含糊不清地说:“克洛诺斯,你终于来了!”

  这是他三天来唯一说过的一句话,但没有人会因此现出喜色,因为这只能说明,老城主已到了回光返照的阶段了。

  床前的贝里安拭着眼角的泪水,为怒浪让出位置。

  怒浪只觉得心中仿佛被什么揪住了,难受非常,一股酸酸的寒流正慢慢游移过他的全身,但尽管如此,他表面看起来依然平静一片,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四周的皇室成员和重臣们不禁纷纷交换眼色,这所谓的大王子确实如传闻一样,冷漠得不近人情。

  怒浪慢慢在床前坐下,在只有老城主才能看到他的脸庞时,他的眼神终于慢慢变了,那种血浓于水的深切悲哀终于在这个刹那倾洒而出,里面抛下了长久以来都无法释然的恩怨,在这刹那,多了一份宽容和不舍。

  但他始终强忍住热泪,在他身后,其中就有不少人在当年冷眼旁观母亲和他的凄楚,他不希望让这些人看到自己的眼泪,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老城主的嘴唇缓缓动了,发出低沉且沙哑的嗡嗡声,随不算清晰,但怒浪还是听懂了他的话。

  “克洛诺斯……我很高兴还能见到你……你上一次回来,大概是因为你朋友吧……但我相信,这一次……一定是因为我吧!我很欣慰,我为……我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而感到……骄傲……”

  声音慢慢低沉下来,直到无声无息。

  怒浪的身后已经哀号一片,他的鼻子也同样酸楚到极点,但他仍默默忍受,用尽全身的力量才使自己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再用最坚强的意志,才勉强将自己的眼睛从他父亲那张老迈的脸庞上移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身体保持平衡,缓缓转过身来,便能看到眼前那一张张泣不成声的脸,也不知几人真心,几人假意。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同父异母的弟弟贝里安脸上,贝里安已满脸是泪。

  他的嘴唇微微张了张,仿佛要对这位弟弟说上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慢慢、慢慢的便往门外走去。

  他异常冷漠的神情与四周的哀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在他踏出门口的刹那。两位本来默默垂泪的重臣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然后偷偷向对方打了个眼色。

  阿兰斯中部已能聆听到春天走近的脚步声,但北部的凤凰城仍是隆冬时节,天空仿佛正映射出众神忧郁的神经,灰得如此深沉,仰望久了,还能从其中看出无数个细点,这些黑夜交错的细点遍布整个天空,一直延伸向世界的尽头。

  怒浪呆在庭院中,宫廷人员慌忙、忙碌地在他四周的长廊穿梭,老城主的驾崩将天空那份灰色深深的融入进皇宫之中,周围的惶恐慌乱令怒浪看起来是这样的安静、那样的无动于衷,仿佛是一尊石像伫立在庭院的中央。

  良久后,怒浪才将目光从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中收回,他忽然想起阿兰斯北部的一句谚语-“感情就像包袱,你背负的感情越多,那压在你肩上的重量就越沉,前进的步伐就越困难”。

  他慢慢往外走去,也不管正走去何方,心里细想着这句话,突然神经质地笑了笑,那个男人终于走了,那自己现在岂不是抛掉了一个异常沉重的包袱,走得更轻松了,那该不该为此去庆祝一番?

  这样的自我宽慰令怒浪的心情更沉重了,他神经质的大笑起来,一个从小就绑在身上的包袱,又岂是这么轻易就能解下来的呢……

  哼!”

  一句冰冷中蕴涵愤怒的斥责,这少女的嗓音打断了怒浪的思考。

  怒浪微微顿了顿,自己心神不定,信步前进,恐怕已经走进某个敌人的包围圈了,但他神色依旧漠然,淡淡然地瞥了眼四周,这个院子的长廊并没有川流不息的仆人,喧哗的哭声也听不到了,莫非这个区域已经被封锁了?

  他再抬头环视院子的上方,八个秀气逼人的少女,姿态各异地立在围墙的各个要点上,每人手上都拿着一件不知名的乐器,但论造型而言,倒是颇为赏心悦目。

  手提五弦琴的那位少女冷斥道:“克洛诺斯殿下,你的冷血世所罕见,你的父亲才刚刚去世,你竟然可以暗自笑个不停,实在人面兽心,禽兽不如!”

  怒浪冷冷一笑,他不想解释,也懒的去解释,他并不计较这些人如何去看待自己,自他童年开始,曾有一句座右铭烙印进他的心里-“不需要他们在乎我,我只是天边的流星一颗”。

  这份发自心底的冷笑仿佛渗进了空气,将森然的冷意扩散向四周,把八名少女的娇躯几乎同时一颤,怒浪已从她们颤抖的先后顺序,判断出对方防御力的深浅,试探出等会突围的方向。

  但他并不着急离开,因为以乐器制敌,在她们身后恐怕就是圣女伊琴娃了,说不定龙魂樊帝灵也会抛下神龙的沉重国事,过来参一脚,没发现他们之前,切忌轻举妄动。

  那八名少女勉强稳住身形,皆看出同伴脸上的骇然之色虽然她们已十分重视对手,但从未料过,这个敌人竟然强悍如斯,单凭眉宇之间的喜怒便可影响他人情绪,除了伊琴娃老师,还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做到这样。

  这样的实力,此人恐怕已是阿兰斯武者金字塔最顶端的一员,拥有了绝世强者之名。

  怒浪再次仰望那片灰蒙蒙的天空,轻轻感叹,当不幸的大门打开时,倒霉的事情肯定会汹涌而来,这或许仅仅是第一件事吧……

  他迫使自己将悲伤暂时压到脑后,静下心来计算:贝里安并不像是为了皇权而同室操戈的人,那应该是某些有心人越权下令,要诛杀自己这个祸根,那只要找到贝里安,这件倒霉事离结束也就不远了……看这些少女的反映,下令者应该对自己的武技估计不足,那么樊帝灵出现的几率将大大降低,只是一个伊琴娃,平安脱离险境的机会还是相当大的……

  望着眼前这个似乎心不在焉的强敌,那手按长笛的少女勉强压住心底涌起的慌乱冷喝道:“阁下乃魔鬼之化身,为了让阁下能安分守己,且让我们姐妹奏上一曲‘地狱镇魂’,以化解阁下之戾气。

  一声清越的笛声引领出曼妙的乐韵,接着,八件乐器同时弹奏,哀伤得令人心神也为之颤动的曲调飘满了整个空间,如泣似诉间,仿佛能抽走你的力气,扯动你的灵魂,让你从内到外的慢慢崩溃,最后以致万念俱灰,神经崩溃,放弃一切抵抗,任由敌人摆布。

  情绪本处于低谷的怒浪,心神立时被引进了音乐之中,如痴如醉,共鸣的难以自控,甚至警惕也慢慢降低,直至忘记了身边敌人存在,在镇魂曲第一乐章高潮时,这个凄美的音乐陷阱已令他差点来到崩溃边缘。

  幸好他的对手对敌经验并不丰富,未能及时把握住机会,反而在第一乐章与第二乐章转折时,出现了一丝空隙的时间,怒浪心神一醒,慌忙从那片凶险的音符波涛中跳了出来,发现自己已热泪盈眶。

  心有余悸间,他不禁再重新审视这群少女以音符组成的阵形,收敛起审美的喜恶,过滤掉耳边仍是绵绵不绝的哀伤曲调,只是凝神细听声音的来源,终于发现东北角的外围,另外有琴声为这首乐曲护航,这声音异常轻微,但却恰到好处的与阵中的八种乐器共鸣,还顺便为这个庭院布置了一个声音结界,免得这些黑色音乐传进宫廷,引起慌乱。

  能做到如此隐蔽,也只有伊琴娃阁下了。

  既然已经判断出最大敌手的位置,怒浪也失去了继续逗留的兴趣,他拭去眼角边的泪痕,轻轻地鼓起了掌,掌声不大,但却恰恰响在乐曲的间歇处,音乐造诣稍差的东北角两个少女立即出现慌乱弹错了几个音符。曲调稍乱间,怒浪已藉机而起,径直往东北角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