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集 第七章

  伊格生平大大小小经历过无数场战争,从兽族内战,到渡沉寂之海西征,但从没有一场战斗是像现在这样郁闷压抑的,眼看敌人完全不是对手了,却总是无法将他们擒到手中。他猜测,那两头失心疯的畜生,一定是服用了什么药物,要不然拉着车狂奔了这么久,仍能保持这么惊人的速度。

  在追逐战的头一个小时里,他不时还尝试叫骂,来激怒对手,激起对手武者的尊严,哪知道被激怒的往往还是自己。那个不知所谓的自由天堂守护者只要自己一吭声,就可以喋喋不休地骂个不停,不时还拿出水囊喝两口润润喉咙,又接着继续骂。而那个蓝头发的人类,中了高级诅咒后,竟然硬撑着没有倒下,看似比较有修养的家伙,偶尔也回头骂上几句,要么不出声,一出声就极为难听的粗话,用的还是极为标准的兽人语。

  伊格当然不会知道,阿伦曾经在暴风城楼上待了了几个月,每天都可以听到城楼下兽人的叫骂声,要他说别的兽人语肯定不行,但说兽人粗话就绝对是字正腔圆。

  他有过一次机会接近马车,但还没有来得及出手,车里忽然飞出了二十几个火球,他慌忙躲过,又一次稍停了脚步,心神大凛,莫非车上那个一直闷不作声的人类是大魔法法?一次能发出这么惊人数量的火球,他的魔力何等惊人啊!难道他们一直隐藏实力,只为了诱杀自己?

  索赛克当然不是魔法师,而是让他发现了车座下藏有好几箱烈酒,阿伦灵机一动,便提议重新为后车厢拉上布帘,索赛克摆出姿势,然后由怒浪和自己去点燃烈酒,一口气掷出去吓唬兽人王爷。

  但伊格很快就发现火球落地后,会爆裂出不少玻璃碎片,他才恍然大悟,又被这几个可恶的人类给糊弄了,怒吼几声发泄胸中的闷气,继续逛追下去。

  可惜他并不是以耐力见长,开始追逐是越追越近,但渐渐的,离马车是越来越远了,他现在仅凭敌人的气息,继续沿着道路追踪下去,并暗暗储存起一部分力量,必要时才爆发出来。

  在一个兽人临时设立在道路旁的中转站,倒下了两头完全虚脱、口吐白沫的马儿,还有几具兽人士兵的尸体。

  伊格心中暗骂,只要自己在前一刻将力量爆发,就可以追上他们,他们完全没有机会在这里换坐骑了。唯一的欣慰,就是畜生栏里还有好几头菱角兽。

  他牵出一头,飞身上鞍,但还没跑出去几步,那头看似健实的菱角兽就曲下了前蹄,软软跪倒在地,气得这个兽人王爷满脸发紫,原来剩余的畜生全部被做了手脚,自己在这场追逐战中,因此又失去了不少宝贵的时间。

  他开始怀疑这样追下去是否理智,是不是应该重新回到天空之城,接受众将士拍拍马屁,然后和雅克统帅好好喝上两杯,但前方的诱饵实在太大了,生擒狂风蓝雪云,那在兽人世界里会竖立起一个什么样的威望呢?最该死的是,只要让自己追上了,一切确实就可以手到擒来,不单可以证明自己的力量,也证明了伊格这个名字的荣誉……

  红雨山脉,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山脉,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无法和它所拥有的传说给联系到一块。

  魔法师要修炼,大概不会挑选这里,但这里绝对是樵夫的圣地,树木实在是太茂盛了,但在天空之城的势力范围内,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实在不多,所以这里不但树多,野草更多,基本上看不出哪里有山道的痕迹。

  不过,路是人走出来的,阿伦和怒浪可管不了那么多,从一个坡度较小的地方,硬是驾御着菱角兽冲了上去。

  一直冲到半山,树木越来越密,实在无法再前进时,他们才下了马,怒浪再狠狠抽了那两头菱角兽,让它们继续拉着空荡荡的马车,往另一边下山的方向奔去。

  阿伦本想亲自来背爱莉娅,无奈手脚一阵乏力,一旦使力,脑袋便晕晕沉沉的,连树缝透射下来的阳光也变得特别刺眼。

  怒浪立即把爱莉娅接过,背到背上,笑道:“你省点力气吧,让爱莉娅占占我的便宜好了……索赛克,看什么呀,你们的守护者摇摇晃晃的,快摔下山了。”

  索赛克只好上前将阿伦背了起来,阿伦自觉现在就像发高烧一样,难受非常,只得接受这位前情敌的好意,不过嘴巴却是嚷嚷:“我这样被人背着,感觉很没面子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索赛克竟忽然说了一句,“那要不我换个姿势,把你抱在前面?”

  怒浪苦中作乐地大笑起来,见阿伦不吭声了,便问:“搭档,怎么无声无息了?”

  阿伦半闭上眼睛,喃喃道:“我被冻僵了……”

  “……”

  当伊格判断出对手是进入了面前这座山脉时,心中不禁一喜,他们这是在自寻死路,兽人在山林作战有天然优势,更何况他自小便受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

  但很快,他发现事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对手布下了诸多疑阵,好几回都差点令他误入歧途。更可恨的是,途中还布置了不少陷阱,虽然是临时陷阱,但有不少是足以致命的,高贵的兽人王爷好不容易避开了致命的地方,那么一些恶心的陷阱便会随之而来。譬如说,他刚刚就狼狈不堪的翻身躲开了一袋暗黄色的液体,其中正飘出浓浓的尿骚味,气得他又一次咬牙切齿,脑海不禁浮现出怒浪那张无耻的笑脸,这家伙一次又一次地侮辱对手。

  伊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也忍不住有点心浮气躁,足足追了三四座山,对手的气息又一次变得强烈起来,他的嘴角边不禁绽出了一丝喜悦,猎物终于要到嘴边了。

  这时,天空浓云密布,在自由天堂的雨季期间,天气从来说变就变,眼看一场大雨就要降下,伊格不以为意。但如果兽人王爷的心态并不是那么浮躁的话,他就会发觉,这座山的空气里,随着天上浓云的聚焦,元素的力量也跟着轻微舞动了起来。

  如果不是有怒浪带领,谁也无法料到山顶上竟有这样一处奇异的所在。

  穿出层层叠叠的密林,豁然开朗,难以想像在桑科树和椴树等等雨林树种和各式各样野草密集交织的群山之中,竟然有这样一块空地,明明寸草不生,却让人感觉到无穷生机,暗褐色的土地上,浮游着一层稀薄的淡红色雾气,凝视久了,会产生一种错觉:面前这片并非土地,而是一个淡红色的湖泊。

  虚弱中的阿伦,这种感觉尤甚,他赶紧扭开了头,观察着这片土地四周的树木,发觉其布置仿佛隐含有某种规律。

  他低声问:“怒浪,这是一个魔法阵?”

  怒浪神秘一笑,说:“这里曾经是龙的坟墓!等会看我表演吧……”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头顶上乌云翻滚,大雨随时降下,又道:“它一定要在雨天才能起作用的,幸好现在是雨季。”

  怒浪领着众人绕过这片土地,在另一边不远处的一棵椴树下安放好爱莉娅和阿伦,才向索赛克道:“跟我来!”

  只见怒浪在附近一棵大戟树下挖出了一大盒东西,打开盒盖,里面密密麻麻的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水。而后,他从其中小心翼翼地抽出六根用魔法纹章密封了的试管,递给索赛克,低声指示着该到什么方位摆放。

  看着他们绕着红雾萦绕的土地忙碌着,一份倦意又涌上了阿伦的心头,他大大打了呵欠,连忙又努力将眼皮撑起,侧过头看向爱莉娅,她正紧紧贴在自己的肩膀上,不过嘴角边的笑容敛去,微微皱起了眉头,既像是进入到某个不愉快的梦境中,又仿佛是知道即将迎来的伏击战将是一场残酷。

  山上的温度有所下降,感觉到她的体温下降了少许,阿伦连忙将外套脱下,为她披上。

  他想,假如爱莉娅此刻是清醒的,或许正与怒浪一边争吵,一边布置着阵法吧!以好古灵精怪的个性,说不定还会提出,更多辅助性的点子,让这位穷追不舍的兽人王爷更加郁闷……

  天更阴沉了,一道巨大的霹雳从天际的浓云中穿出,横劈过了天空,颇为夺目。很快,雷声便“隆隆”响起,怒浪和索赛克急奔了回来。

  怒浪将那个画满了魔法符号的大箱子放到阿伦身边,重新打开了箱盖,冲索赛克沉声问:“你记好顺序了吗?”

  索赛克深深看了一眼箱子里色彩各异的药水,闭上眼睛一会,才睁眼道:“记好了。”

  “那好,由你来照顾他们,我要和一个兽人的绝世强者单挑,你们就是不需门票的观众,假如我不幸牺牲,我的光辉事迹就需要你们来传颂出去了,哈!”怒浪用力拍了拍阿伦的肩膀,闪身冲进了红雾之中。

  这时,又是一道闪电闪耀过了夜空,视线的尽头已能看到不无狼狈的兽人,正急奔而来。

  怒浪又一次站在他的面前不远处,又是那副天下舍我其谁的臭屁姿势,手中软剑直指伊格,气势仍是一往无前。

  伊格对此不屑不顾,但却没有贸然出击,因为对手正站在那团薄薄的红雾中间。

  这块违反自然规则的土地也引起了伊格注意,他开始认真的大量四周,出奇的是,这个可耻的对手似乎并没有在这里设下陷阱。

  “伊格阁下,你可愿与我一战?”怒浪就连语气都与两个小时前一模一样,他手中的软剑无论兽人王爷走到哪,就指到哪。

  伊格冷冷一笑,也懒得回应这个无赖,望了望被层层浓云重压的天空,又看看地下的红雾。

  他对魔法元素也略有研究,虽然无法判别出这是什么元素,但他可以判断出,这些元素是无攻击性的,起码目前是如此,这个可耻的人类想借这片特别的土地来吓唬我?

  又是一轮雷鸣过后,豆粒大的雨点终于降下,劈里啪啦的打在这片雨林,打在这片空地上。

  阿伦和索赛克从树后探出了头,打量着外面这片奇异的战场。敏感的阿伦栽仰头中首先发现,雨点仿佛渐渐变成了红色,红得如此谣言,整个天地仿佛也因此披挂上了无穷无尽的红色珠帘,如此瑰丽、震撼人心,莫非红雨山脉的一切传说都是真的?

  他用力眨了眨眼,一切又恢复了原貌,雨仍是晶莹,天地仍在一片灰蒙蒙之中。

  伊格瞥了一眼阿伦他们的所在,但没什么战斗力的对手都被他自动忽略了,只要拿下面前这个无耻人类,一切都将手到擒来。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将半只脚踏进这片红雾之中,感觉并无异样。

  怒浪看穿了他的心思,用极为鄙夷的眼神加极为鄙视的语气道:“伊格阁下,你们兽人都是这样胆小如鼠吗?在我这里也能清晰地听到你怯懦的心跳声。”

  伊格冷哼了一声,又往前走了半步,仍无异样,心中更是相信,面前这个无耻的人类撞上了一块奇异的所在,又想用心理战来愚弄自己了。

  雨越来越大了,连索赛克也发现了雨点的异样,他惊诧的看了一眼阿伦,阿伦却对他做了个镇定的手势,千万别引起伊格的关注。

  伊格身在局中,就远没有旁观者的角度所看那般清晰了。

  怒浪又道:“雨会越来越大的,我得赶紧把你收拾了继续赶路。嗯,兽人伊格,你是我见过最胆小、最无耻的对手,真是不知所谓的废物。”

  这时,伊格已大半个身子进入到红雾之中,完全确认这些元素并无任何攻击性后,怒喝一声,径直便往怒浪扑去,这个无耻的人类竟然把自己的对白也抢了。

  刚才还一副居高临下,随手可以把对手一掌劈掉的怒浪,却连一招也没有打算接,脚腕一转,已飞速移动到一侧,避开了伊格的锋芒,恰恰让出了中心区域位置。他也不跑远,就这么绕着伊格高速奔跑,软剑舞动出无数光点,全是虚招,只为了将伊格困在原地。

  伊格的实力虽远胜怒浪,但移动速度却颇有不如,更何况他是长途奔袭之后,而怒浪却是以逸待劳。

  伊格左拳右棍,连连出击,但全部让对手避过,打在空处,他不由得用人类语嘲讽道:“狂风阁下,到底谁才是胆小如鼠的懦夫了?”

  怒浪速度不减,口中不停的喊:“伊格匹夫,你等着,我随时给你雷霆一击!”

  伊格心中冷笑,怒浪这种打法最是耗费体力,只需忍耐一阵,待他速度稍减之时,定可将他生擒,于是他也不还口,默默存储力量,准备随时给对手意想不到的一击。

  阴暗的天空又劈过了一道巨大的闪电,雨势更剧了。

  “索赛克,该起来收衣服了”怒浪忽然暴喝了这么一声。

  伊格正在莫名其妙间,一直默默蹲在一边的索赛克忽然就动了,从树后拎着一个箱子狂奔而出,动作异常利落的将各式各样色彩斑斓的溶液洒在了红雾的周边。

  第一瓶试管溶液洒下时,伊格感觉动作仅仅是稍稍一窒,心中已觉不妙;当第二、第三瓶溶液也逐一洒下后,一阵强烈的晕眩感竟冲上了脑门,脚下的大地仿佛也左摇右晃了几下,差点就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大为凛然,如果刚才对手乘机而入,自己哪有还手之力,但他马上就发现对手比起自己更是不如,竟就像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的前进着,似乎已完全没有和自己对决的欲望,竟然往红雾以外的范围迈去。

  “懦夫,你跑什么?”伊格见对手完全露出了背心的破绽,正要从后追击,但双脚竟像是被什么捆绑住了一样,难以动弹分毫,罕有的慌张第一次晃过了他的脑海。

  怒浪输人不输阵,笑道:“打了这么久,我有点口渴,出去喝口水就回来,你给我等着!”

  他话虽如此,但连回头的力气也不肯轻易浪费,仿佛正抵挡着无比强劲的飓风,无比艰难的一步一步前进着。

  伊格慌张之意更甚,无论兽人世界还是人类世界,针对绝世强者的图腾和魔法阵虽罕有,但绝对存在,今天自己所撞上的,恐怕就是这样一个恐怖的所在。

  他见索赛克仍是沿着红雾边缘,专心致志加孜孜不倦地倾倒着药剂,不由得暴喝一声,手中短棍指向索赛克,含怒而出,但那棍子像是失去了方向,竟然在离手的刹那,就直接飙射往天空。

  伊格心中更慌,这个魔法阵控制了自己的力场,还是自己中了幻术?

  他抬头望去,天上落下的,哪里是雨滴,明明就是万千血红色的瀑布,横泣天地,倾泻而下,如万马奔腾,震耳欲聋。但最令他震撼的,还是瀑布的源头,一头庞大无匹的红色巨龙,竟然占据了半个天空,盘旋飞舞,龙首下时俯瞰,仿佛正紧紧地盯着自己,令他的神经不寒而栗,灵魂也颤抖了起来。

  惊惧完全侵袭进伊格的神经,他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幻术、这是幻术,但用力眨了几次眼睛,那震撼之极的画面仍维持眼前,他不由得绝望的呻吟了一声,无论空中的巨龙是真是假,但以龙为引,绝对是禁忌之术,今天恐怕难逃一劫了。

  他冲着怒浪的方向狂吼道:“狂风,你这无耻之徒,使用这禁忌之术,你就不怕反噬的力量,也将你拖进地狱之中吗?”

  这时的怒浪,刚刚狼狈不堪的挣扎出红雾之外,就像经历了一场生死对决,全身乏力的坐倒在地,他甩了甩头上的汗珠,回头看着伊格已完全被红色的洪流所包围,微笑道:“伊格王爷啊,这并非禁忌之术,因为,这里本来就是龙的墓地!是你打扰了龙魂啊,坦白说,是和我有点关系,但现在和我的关系已经不大就是了!”

  这时,索赛克刚刚绕完了一圈,回到了原位,也疲惫不堪的半跪在地。刚才每一次倾倒药剂溶液,他都像要抽去一分精神,越到后来,情况越甚。当倒下最后一滴溶液时,他感觉灵魂仿佛也被抽走了,幸好索赛克意志坚韧,硬是撑了过来。

  此时的伊格,感觉自己已置身于无穷的红海之中,那自穹苍而下的红雨,每一滴打在他身上,都仿佛是火山爆发刹那所弹射出的岩浆,灼烧着他的皮肤、鞭挞着他的灵魂,他看见自己的皮肤正在这地狱般的灼烧中溃烂,他仰首哀号,声音异常惨烈,任谁听到,也能判断出他正处于无尽的痛苦之中。

  但从索赛克的角度,可以看到的,仅仅是红雾更浓了,完全包裹住了伊格的身体,狂风拂过,暴雨飘摇,密集的红色雨点,仿佛全打在了他们所处的山峰之上。

  怒浪见索赛克皱起了眉,淡淡道:“索赛克,你听他叫得鬼哭神嚎,就动了恻隐?如果我们被他抓住,下场恐怕好不了多少。譬如我,大概就是被剥掉皮,悬挂在天空之城的北门上,大量的苍蝇会围在我的尸体上嗡嗡乱叫。嗯,你该好好学学你们的守护者,看,他多从容……”

  阿伦正啃着从光海庭马车上搜出来的精制牛肉干,跑了半天,他觉得很有必要补充一下体力,虽然和怒浪他们看着同一方向,但阿伦看得津津有味,仿佛是一个郊游的闲客,正看到一出计划之外的免费精彩表演。乍见怒浪和索赛克看过来,他还能遥遥举起那一包牛肉干,表示愿意分享。

  索赛克心中寒了寒,这两个逃亡的伙伴,实在无法用常人的标准去衡量的。

  怒浪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肩膀,眼睛死死盯着那仍是半开着的箱子,急声道:“混蛋,你第九瓶溶液没倒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