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令东帝天中幻术?!难怪光庭海曾评价她是阿兰斯有史以来最天才的幻术师,恐怕其精神力量之强大,还尤在波特之上,这就是一个纯种亡灵恶魔的可怕之处?
阿伦这个念头才刚撩过脑海,凤雅烟便摇头道:“对于意志坚定、情绪不易起伏的人而言,进入其精神世界,谈何容易?譬如说你,如果不是姐姐走了,恐怕我也不能完全进入到你的精神世界中。”
阿伦用异常沙哑的声音问:“那么,东帝天又是因什么事而情绪起伏?”
本已平静下来的飞龙沙漠再次吹起了风沙,凤雅烟淡淡道:“他因追思母亲陛下,为姐姐即将到来的命运,而失声痛哭!”
阿伦不禁笑了,不过笑得仍是比哭还要难看,笑容的弧度中满是嘲讽之意,真是可笑啊,无论凤莫雪,还是雅玲,东帝天都与她们的死有间接或直接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他的存在、他的心机、他的手段,才导致了这两个绝色红颜的死亡,但他竟然为此追思流泪,其中还提前哀悼雅玲的香陨……
东帝天,这就是你常说的思想境界吗?宁可提前为一个人的死亡而伤悲,也不肯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凝视着盘旋起舞的风沙,阿伦默默许诺:老师,总有一天,你会为你所谓的境界,为你所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的……
“关于那个人,从何说起呢?根据你的记忆……”凤雅烟闭上了眼睛,像是进入到阿伦的记忆之中。
记忆就像一本厚厚的备忘录,但自己那本备忘录就这么被人当面翻阅,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愉悦的事情,阿伦打断道:“就从当年他败给汉弗里那一天说起吧!”
凤雅烟看穿了阿伦的想法,淡淡一笑,风也因此渐渐停下了,她平静道:“好!听过关于鹰寿命的传说吗?”
阿伦心中一动,却不回答。
凤雅烟自问自答道:“鹰的正常寿命是七十,但有些鹰只能活到四十。因为它们在四十岁的时候,爪子不再轻灵,尖嚎变得弯形不正,羽毛厚重干涩,难再乘风翱翔。这是它们生命的关口,要么等死,要么经历一次重生的劫难!时历五个月的重生过程,它们要躲在悬崖的高处,把老化的嚎在岩石上磕掉,然后才能够长出新的尖嚎,要把羽毛全部拨掉,才能重新长出新的羽毛……如果能熬过这极刑般的五个月,它们就能获得新生,再活三十年!”
她缓缓转过头,凝视着阿伦,淡淡道:“风雨之后未必能看见彩虹,但彩虹只会出现在风雨之后!东帝天就像那些鹰,在败给汉弗里后,经历了重生的极刑,不过这个极刑的过程,是十年!”
阿伦不禁为之动容,在无尽的煎熬之中,东帝天曾为重生,而忍耐了十年?那张总是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孔,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啊……
“在如今的传说里,是剑客汉弗里在一对一情况下,战胜了仁者东帝天,而事实上呢?当年神圣联盟去了两个强者在暗中压阵,本可取胜的东帝天,是因被那两个埋伏的强者偷袭而遭重创的!”凤雅烟的声音冰冷得就像飞龙沙漠里忽然而起的风,话语中那个名字仿佛与她并无任何关系,“身受重伤的他独立面对三个绝世强者,你猜他是如何逃脱的?”
阿伦想也不想,几乎就立即道:“汉弗里不满那两个伏击者的行为,拦下了他们,让东帝天逃脱了。”
凤雅烟眼中顿时闪过了讶然之色,说:“如果不是曾进入你的精神世界,还真以为你早知道了这个秘密!没想到,你竟如此了解汉弗里的脾性。”
阿伦却漠然道:“我对伯爵大人,始终保留着一份深深的敬意!”
凤雅烟淡淡一笑,也不深究阿伦与汉弗里之间的关系,她抬眼望向飞龙沙漠的远方,美目更是迷离了,继续道:“当时东帝天的心情是愤怒、苦闷、压抑、怨忍……大概可以数得出的负面情绪,他都背负上了,加上他受的是致命伤,于是,他作了一个可怕的决定……”
阿伦皱了皱眉头,插口问了一句,“那么,东帝天当时的情绪里,有后悔吗?”
这个问题问得巧妙,如果凤月舞真被东帝天借酒玷污了,东帝天因此而遭到厄运,作为正常人,变故之后,多多少少也应该有一点后悔的。
凤雅烟转头看了阿伦一眼,才道:“没有,当时他的负面情绪中,可以排除‘后悔’这一个词。祖宾大人,我知道你想了解什么,其实,关于那一个晚上,东帝天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
阿伦眉头皱得更深了,沉声道:“可否具体一点?”
凤雅烟解释道:“或许,因为那段记忆的痛苦,所以他潜意识将段回忆从记忆里抹掉了,也有可能是那天他醉得不省人事,所以根本没有任何记忆……幻术可以搜索中术者的记忆,但毕竟不是万能!”
她深深注视默然不语的阿伦,淡淡道:“你对东帝天的感情真是非比一般,尊敬?崇慕?愤慨?还是憎恨……你一边怀疑着他的所作所为,渴望着了解他的过去,证实他就是恶魔,一边又暗暗希望他有着情有可原的一面,实在有说不清的苦衷……你,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矛盾?凤雅烟恐怕并不是第一个如此评价自己的人了,我对东帝天到底抱着什么样的一种感情,恐怕连我自己也无法分得清吧……阿伦这么想的时候,不无疲惫的闭上眼睛。
凤雅烟重新将目光投向黄沙的心头,淡淡道:“我还是先继续把那个人的事情说完吧……”
“他一路北上,又遭遇了几次神圣联盟的伏击战,但跌落浅溪的龙还是比鱼虾强的,他硬是突出了重围,踏进飞龙沙漠,然后穿过这片危险的区域,来到了西亡灵的领地!”
“他用尽所有生命的力量,突进了亡灵的世界,一直来到阿兰斯大陆北方的尽头。那里是亡灵法师的汇聚地,也是终极亡灵祭坛的所在地,他放弃了尊严,低下了那曾经高贵的头颅,请求亡灵大巫师为他施放终极亡灵仪式!”
“叛逃出人类世界,进入亡灵地盘,请求成为亡灵的一员,东帝天并不是第一个,但是能够单枪匹马,还是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闯入到极地,那他实在算得上是阿兰斯第一人了。”
“亡灵大巫师同意了他的请求,但告诉他,以其高龄改变血统,风险相当大,就算成功,恐怕也得接受长时间生不如死的煎熬,方可能浴火重生。”
“东帝天毫不犹豫的选择踏上亡灵祭坛,与其屈辱的死去,倒不如接受折磨,换取一次重生的机会。”
“那是一次就算在亡灵世界里,也是非常罕有的终极亡灵仪式,出动了上百个最精英的亡灵法师,还由亡灵大巫师亲自主持下进行,这不但因为东帝天本身的体质并不适合成为亡灵,还因为他作为人类时的身份──曾誉为天下第一人的仁者东帝天,亡灵世界给予了最高的重视。”
“尽管东帝天已经作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重生的痛苦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终极亡灵仪式后的每一天清晨,祭坛上的黑暗天幕就会破开,让阳光倾洒在亡灵祭坛上,然后他便七孔流血,血流淌干净以后,全身上下的腐肉便开始慢慢的、一块一块的脱落,直至成为一具骷髅。傍晚,太阳下山之后,漆黑才给予他死亡的力量,他身上的肉才会慢慢的、一块接一块的重新长出来,再至第二天清晨,血重新流淌而出,周而复始,东帝天就这么躺在亡灵祭坛上,渡过了十年……”
阿伦自内心深处升起一股凉意,新生的亡灵看见阳光已如被千刀万剐,然而他还得接受凌迟……这样的酷刑,完全到达了想象的极限,更可怕的是,东帝天竟然坚持了十年!
在这样的过程中,他的心智、他的人格、他的性情,肯定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沙漠的风又一次凌厉了起来,刮起的沙子打在脸上,冽冽作痛,凤雅烟淡淡接道:“终于,他成为一个亡灵恶魔,血液完全变成了银灰色,他的灵魂也因此改变了,他恨神龙帝国,恨神圣联盟,甚至恨所有的人类,他的性情变得矛盾且复杂,心里只渴望着报复一切……”
阿伦心里忍不住疑惑了一下,这是邪恶长期注入他心灵后的瞬间爆发,还是此后至今,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呢……
凤雅烟立有感应,转头道:“幻术只可以捕抓到中术者某一刻的情绪和思想,在那一个时刻,他的思想的确如此,甚至在他中幻术的那一个刹那,他最大的野心,就是要令所有人,无论人类,或者兽人,都变成亡灵……”
阿伦冷冷评价,让所有生物都变为亡灵吗?那这个野心大概可以在人类历史上排名第一了!
接着,他的内心又是一阵剧痛,雅玲她就没有成为亡灵,已永永远远的回归星辰深处了。风沙更烈,天际的尽头甚至刮起了一团深黄色的龙卷风,凤雅烟似是无声的叹了口气,说:“因为东帝天的特殊身份,他成为了亡灵世界的领导者之一,但他没在西亡灵待多久,便偷偷潜回了人类世界,只可惜一切已物是人非:曾经最心爱的女人已经走了,当年神圣联盟主张追杀他的领导者也走了……”
“他开始重新尝试得到神圣聪明的认同,甚至不惜承认那个酒醉夜晚所干的丑事,尽管那件事情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他又开始像过去那样,卖命的为神圣联盟做事,虽然神圣联盟没再接受他重回高层,但基本承认了他的回归!”
“东帝天回到了神龙,在暴风城楼下,他看见了母亲陛下。那时候,母亲陛下只是个少女,但她的模样和外婆凤月舞却颇为相像,于是,怀着复杂心思的东帝天,偷偷走近了母亲陛下,一段畸形的爱情也因此诞生了……”
阿伦凝视着天边那团越转越烈的龙卷风,不无嘲讽的问道:“于是没过多久,先皇就这么顺理成章的病了?”
凤雅烟淡淡一笑,笑容中也带着一丝讽刺,说:“确实病了一场,不过东帝天放下的只是种子,真正的大病,是爆发在十年之后,母亲陛下诞下姐姐后的第二年……之后的事,无须我多说,你也猜到了,母亲陛下对东帝天有了特殊的感情,还因此有了我。呵,生命其实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力啊,从被迫降生那一天,便已经开始了……”
“东帝天的复仇计划渐渐启动了,不过他仍在忍耐,默默等待,等待一个最好的机会。”
“又一个十年过去,他终于发现了两个天纵之才,就像有钱人需要一个金库来存放他的金币,东帝天也需要可供助力的强者,承载他的梦想和野心。这两个人,一个叫缪诺琳,一个叫迪·阿伦!”
念出名字的时候,凤雅烟也缓缓看向了阿伦,发现对方已经紧紧握住了拳头,咬紧了牙关,感受着对方内心深处再一次狂涌而起的滔天仇恨,平静道:“是的,无论缪诺琳,还是你,为何变成亡灵,那个前奏、那些插曲、那个飞龙沙漠的夜晚,全部都是东帝天安排的。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只是始终不肯承认罢了,真相是残酷的,因为它没有温情的面纱。”
阿伦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魔兽的咆哮、族人的惨叫声、父母死亡前的哀鸣……这此年,他确实猜疑过,但更多时候,他更希望东帝天是他所期望的那个人,结果……
小师妹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她变成这样,是不是也因为东帝天某种手段呢……
凤雅烟看着阿伦那微微颤抖着的肩膀,声音稍稍轻柔了些,说:“残酷的真相并不是只有一个,你知道兽人入侵人类的计划,是谁制定出来的吗?”
“谁?”阿伦不禁一凛,心中已涌起一个不祥的预感。
“就是你!”
“我?”
凤雅烟探手往向前随意拨了拨,前方那越来越近的龙卷风便更换了个方向,她注视着那团往北面而去的黄沙,淡淡道:“东帝天不是很喜欢和你玩一个战术游戏吗?沙盘之中,各指挥一支队伍,我想你不会忘记这个有趣的太古技术吧?”
阿伦默默的点了点头,陷入进回忆之中。在那个小绿洲里,也曾留下过不少快乐的回忆,当然,快乐永远是相对,因为待在那个绿洲里,就暂时不用面对凶猛的魔兽和沙漠的力量,无穷无尽的危险之后,难得的平静,对于那个时候而言,就是快乐了。
凤雅烟仿佛也被阿伦的心思所动,眼前的景物蓦然一转,湛蓝的天空下,重现了生命的颜色,深绿色的骆树、孤傲挺拔的青杨树,没有了盘旋沙尘的压抑,也没有了死亡的窒息,正正便是阿伦记忆中那个沙漠小绿洲,那几间小屋仍静静的立在绿洲的中央。这样的景物,在记忆里明明已经开始褪色,但幻术却能栩栩如生还原眼前,只可惜这仅仅是回忆的一部分,时间永远也不会回头了。
凤雅烟用手指接住了一滴从树上落下的露珠,若有所思,仍是用那平淡的语调说:“在你们最大型那次沙盘中,是兽人对人类,当时东帝天指挥的,是人类,你指挥的,就是兽人!”
“当时你的军队在暴风城前进攻不下,眼看就要破掉这局战棋,你下了一道很奇妙的命令,用东帝天的话来说,就是异想天开,天马行空,只留下少量部队在暴风城下,所有主力部队改道黑夜人同盟……”
阿伦神经一阵颤动,他回忆起那一盘战棋了,他指挥的兽人大军,久攻暴风不下,改为联合黑夜人!
在阿兰斯所有的种族里,数黑夜人的造船业最为发达,他们手上掌握着多个太古造船遗迹。
当时,他出动了所有的兽人去帮助黑夜人提高他们的造船工业,最终令大型船舰达到了惊人的水准,甚至可以渡过传说中无人可以渡过的沉寂之海。
渡海后的兽人大军,犹如尖刀,直接插入人类世界的腹地,打了东帝天一个措手不及,最终赢取了那盘本该输掉的战棋……
回忆至此,本已停下的冷汗,又开始从阿伦的额上渗出。
凤雅烟继续说道:“……你指挥的兽人大军惨胜收场,令东帝天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布局!那盘战棋之后,他是不是消失了好一段时间?”
阿伦默然的点了点头,凤雅烟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接着说:“他亲自去到了兽人世界,潜入帝都,冒着终极沸腾点提前到来的危险,硬碰了多个兽人强者,终于来到了兽人帝君的面前……”
“用我们人类的言辞去形容,现任的兽人帝君就算在兽人的历史里,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野心家,尤其是对人类那片肥沃土地的野心。他对东帝天从猜忌到合作的过程,不一一赘述了,反正他们一见如故,尤其是对于战争的理念。东帝天在兽人帝国里整整逗留了一个月,多次与兽人帝君彻夜长谈,基本制订出了兽人未来战争的发展方向。”
“东帝天出谋划策的中心内容,正是你在战棋中最奇妙的那一着──联合世仇族黑夜人,全力支持黑夜人,然后渡过沉寂之海,续而征服人类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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