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凛是在校场接到属下的报告赶到宫门口的,在指挥着部下维持着次序,不让太学生太靠近宫门的同时,他的内心也在矛盾着。
他也是读书人出身,对于这些太学生忧心国政的心情也很是能理解,读书之人,哪个没有读过孟老夫子的“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哪个没有一份忧国忧民之心,因此他也指示着属下只要太学生们的行为不是太过出格也不必过于理会,但是另一方面,太学生们的理由也让他感到很可笑,虽然暂时与明昭不睦,但是明昭这一月以来的辛劳他也是知道的,昭庆殿虽然有心躲着尽量不去,但是还是有很多机会是不可避免的,有时巡夜,半夜三更,加急奏章出入昭庆殿,他也看在眼中,更何况,他是根本不相信女主祸国这一说法。
此时明昭甫一出现,便压住了沸反盈天的这群太学生,凌凛心中一宽,施礼起身之后快步行至明昭车驾旁,按剑侍立。
明昭斜眼瞥见凌凛侍立在自己身旁,心头立刻泛上一阵不知是什么滋味的滋味,不过明昭知道此时不是儿女情长之时,收敛心神,明昭把注意力转向了面前的这群太学生。
抱琴伺候明昭多年,明昭一个眼色,她便知道应当如何做。踏前两步,抱琴站到了车头,朗声朝那些依旧站立不跪的太学生们道:“储君殿下驾到,尔等如何不跪,还不快快跪下行礼。”
“快快下跪。”一众羽林军亦齐声喊到。立时便有几名太学生扑通跪了下去,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太学生跪了下去,到后来,整个宫门前的数百名太学生几乎都跪了下去,只剩下七八名领头之人,依旧傲然站立,不过眼力甚好的凌凛却发现那七八人之中,一大半的人的腿脚都在微微发颤,真正可以算得上是不惧的只不过一两人而已。
明昭此时已经坐回车驾内去了,她见这七八人依旧强撑着不跪,心中便有了定计,出声道:“抱琴退下,本宫要亲自来问。”
“是。”抱琴施一礼后退回明昭身侧。明昭示意车驾行前,到领头站立的那数人面前方才停下,道:“本宫乃是当今皇上诏告天地社稷祖宗,于百官之前亲封大卫储君,见储君而二拜六叩,尔等身为太学生,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自是必修之科目,本宫要问尔等,这礼学到哪里去了,国子监祭酒、司业、博士、助教没有教过尔等么。”
明昭之问犀利无比,而且这些太学生之行为,确实也是于礼不合,立时有几人语塞,讷讷着不言语跪了下去,可是还有两人并肩而立,其中一年长者傲然道:“我等跪大卫公主,却不跪大卫无德之储君,君无德,百姓即废之,储君亦然。”
“哦。”明昭不怒反笑,挑眉道:“汝是说本宫无德,那本宫又如何无德,汝不妨说与本宫听听。”
那年长者动动嘴唇,准备说话,与他并肩而立的年纪稍幼的那人上前一步,大声道:“不用我大哥来说,我来说。”
“大胆,还不跪下。”武应安与凌凛同时上前喝道,不过二人上前的目的却不一样,武应安是要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酸书生,而凌凛却是爱惜这人的傲气,有心护他一护。
“寄傲,应安退下,让他继续说。”明昭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直让面前与她对视的两名太学生心中打鼓:“尔二人姓甚名谁。”
“是。”二人抱拳退后。
“我今日既然前来,自是不怕。”那年幼者高声说道:“我乃汝南马负书。我大哥乃是巴陵张宝南。”
“好。”明昭点头道:“马负书,本宫就听你说说,本宫如何无德。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在史书上留一笔‘太学生马负书于宫门直斥储君明昭无德,后斩于菜市口,临刑前大喊,快哉!快哉!’的。”
“哼。”马负书确实是抱着这般青史留名的心思前来的,此时被明昭说穿心事,脸上便有点挂不住,冷哼一声之后想了一想道:“天地乾坤阴阳,自有定制,三纲五常乃是圣人所言,向来如何有女子为君者。燕啄王孙,知汉祚之将尽;龙嫠帝后,识夏庭之邃衰。今天降洪水,乃是上天警告,圣人所言果然不虚,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明昭轻蔑的瞧了慷慨激昂的马负书一眼,冷笑一声道:“本宫还以为有什么出人意表的惊世之言,原来不过是只是老调重谈,毫无新意。”
“虽是老调重谈,亦是圣人至理。”马负书顶了回来。
“哼。”明昭轻蔑道:“尔要说圣人之言,现在本宫也来和尔等说说圣人至理,三纲五常首要的是什么,君为臣纲,尔等遵从了没有,天降洪水,那舜之时为何还有三年大水,需大禹来在治理,那舜是不是无德之君,如若本宫乃是和舜一般的无德之君,那本宫倒是很情愿当这等无德之君。”
“这……”马负书没想到明昭词锋锋利如此,一时语塞接不下话。
明昭得势不饶人,继续说道:“尔等自诩忧国忧民,难道忧国忧民便是不顾大卫律法,群聚于此,要废本宫的位便是忧国忧民么。江南受灾之地泽国千里,百姓离散流难,既然尔等忧国忧民,淮南道观察使近日上表本宫,说是正缺守堤之人,尔等不如去守这千里长堤,造福江南百姓,天下万民。”
明昭此语一出,立刻便有几名跪伏于地的太学生匍匐着向后退缩着。马负书亦不自觉的向后退着,反倒是张宝南,挺身向前,双手抱拳道:“宝南愿往,只是宝南有一言问公主。”
明昭的本意本来是吓唬这堆太学生,没有想到张宝南竟然会挺身而出,道:“你说吧。”
“公主说我等此时聚集宫门前不是忧国忧民,那宝南想问一声,公主又是如何忧国忧民的。”面对按刀怒目的武应安,张宝南凛然不惧,亢声道。
“那你是要本宫把起居注给你看咯。抱琴,起居注是你记载的,拿与他看。”明昭正容道。
“是。”抱琴自怀中取出一本黄绫封皮的书册,缓步下车,行至张宝南面前,递与了他。“起居注乃是皇室密册,本不能与人看,今日本宫破例,与你一看,只是问你敢不敢看,本宫不敢自诩明臣,但是这忧国忧民四字,本宫还是知道的。”明昭道。
张宝南拿着那本起居注,颤抖着却怎么不敢翻开,猛的一跪,叩首道:“宝南愿去守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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