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华初露 第七十八节 水榭闲话(上)

  元鼎二十八年的这个夏天热得出奇,尚未入伏之时便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待到入伏之后,更是不得了了。

  日头自清晨东方冉冉而起至黄昏西山徐徐日落,无时无刻的不在蒸考着大地。暑气自龟裂的黄土地里腾腾的往上冒,熏得人站不住脚。

  平素热闹非凡的上京城此时也蔫了,清晨露水未散还带有一丝凉意之时街上倒能看到稀稀拉拉几个人,一到太阳升到了头顶上。可着满上京城找,凡是太阳能照到的地方,一个活物都没有,连街头巷尾老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要死不活的。

  虽说大王与庶人不同风,可是那挂在天上闪着刺目白光的太阳对谁可都是一视同仁,皇宫内也是一样,最苦的莫过那些卫士了,当着太阳晒,一身盔甲又厚又重,捂得人直起痱子。而起还不能钻沙子偷懒,按刀握枪挺胸凹肚的还得如钉子一般定在地下纹丝不动,一天得从宫墙上抬下去十几个热昏过去的。后来北门四军众将军见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计议了一回,也只得稍微从权,将规矩放松了一些。

  按惯例来说,往年的此时,大卫的君主们都会去别宫避暑,不是去兴庆宫,便是内苑或是大明宫。大卫的开国之君高祖开元皇帝还特别喜欢去京郊玉龙山上的行宫避暑。

  可是,元鼎二十八年登基的明昭女帝却一反常规的留在了皇宫,早朝照样上,政务照常处理,丝毫不因为天气炎热而有所懈怠。

  这一日,午时刚过,正是太阳最猛最毒之时,大卫睿王,刑部尚书,“皇夫”凌凛却是衣帽周全一袭紫袍,疾步走在连蚂蚁都不敢冒头的宫墙夹道内。

  论理,刑部尚书乃是三品官,当着绯,可凌凛却还顶着个王爷的头衔,卫朝法制,伯爵便是超一品大员了,更何况是王爵,凌凛可以说是大卫开朝百年来第一个异姓王爷了。三省六部之中品阶比他这个刑部尚书高的不少,可是身份比他尊贵的,却再也找不出半个来。为此三省的长官们在暗地里没少埋怨当今,怎么把这么个身份特殊无比的人来安给自己当下属。

  凌凛去不会去管这些闲言闲语,此刻的他,正加紧脚步向皇宫之中最清凉的地方,清飞水榭行去。

  清飞水榭三面环水,此时夏日荷花开得正好,一眼望去,满目皆是层层叠叠的荷花荷叶,清风一过,带起满满一湖清香流动。靠陆地的那一面,也为层层杨柳树所遮蔽,端得一个清凉世界,洞天福地。

  且当初营造此处之时,工匠们别出机杼,以借景之法,使水榭与近处山上一道青泉飞瀑融为一景,更增清凉。这清飞水榭的“清飞”二字,便是取自“清泉飞瀑”之中。

  凌凛加快脚步行过风雨长廊,踏入了清飞水榭外的杨柳林。尚未入林,却听见林子里的蝉声此起彼伏,叫得好不热闹。因而皱眉问守在入林小道路口的两名内侍:“皇上不是在水榭里午休么,这蝉怎么不叫人粘去,打扰了皇上休息怎么办,你们怎么伺候的。”

  “回王爷。”回话的是名十六七岁的小太监,低眉顺目,道:’秦总管本来也是这样吩咐的,但是后来皇上过来了,说是什么蝉儿叫什么林什么,鸟儿叫了山儿又怎么的,奴婢笨,记不起来了,因此才没粘了去,让它们叫着。”

  “蝉嘈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凌凛倒被这小太监逗得一笑。

  “是是是……”在皇宫之内生存,拍马屁是第一要学的本事,那小太监连连点头哈腰,顺手再灌凌凛一碗浓浓的米汤:“王爷真是好学问啊,和皇上说得一字不差,一字不差。”

  凌凛道:“既然是皇上吩咐的,那便算了。”说着摆手进了林子,但是心中却还在哝咕着,这么热的天,蝉叫只能叫得人心烦,哪里来什么愈静更幽的。

  可是方才行了几步,还没到水榭门口,他的感觉却又大大的不同了。绿荫蔽日毫无暑气不说,自水榭旁湖面上轻轻飞来带着荷花清香水气的清风吹走了一身的躁热,脚下的青石条年深日久,走在上面,一股清凉之气自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头脑也清醒了不少。方才听起来烦躁无比的蝉声此时听来,却是特别的可爱,令人心旷神怡。凌凛不禁暗自点头,当真真一个好地方。

  行到了水榭前,却见重重湘妃竹帘之后层层纱缦隐约飞舞,看不清各种情形。

  守在门口的是武应安,见凌凛行了过来,上前行礼,低声道:“王爷好。”

  “皇上呢。”凌凛也不由自主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皇上还在里面睡午觉呢。”武应安指了指里面道:“我还是不给您通报了,您自己进去罢。”

  “嗯。”凌凛点了点头,道一声:“辛苦了。”说着就着内侍打起的竹帘悄无声息的行了进去。

  掀起几重竹帘,穿过几许纱缦,凌凛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妻子,当今皇帝,明昭。

  四面通风且又阴凉舒适的大房内,明昭一袭薄纱,正闲适的闭眼横卧在一张精制百年楠竹塌上。再细细一看,却见明昭云鬓半偏,如云秀发之上却无半件饰物,倒是一双凌霜傲雪的皓腕之上,带着一对墨玉镯子,两相对照之下,更显得明昭的肌肤纯白如玉。

  再将目光移到明昭胸前,只见银白百蝶穿花抹胸之内,半抹酥胸将露而未露,若隐若现,更是撩人,好一幅美人海棠春睡图。

  凌凛与明昭做夫妻已久,但是明昭如此妩媚之态,见得却也不多,竟不由的看痴了。

  侍书与抱琴在竹塌两侧缓缓的打着扇子,侍书不甚老实,一对眼珠子呼呼的乱转,这一转,却正好把凌凛的呆样竟数受落眼底,不由的“噗嗤”一笑。

  这一笑,却把凌凛笑醒了,他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塌上的明昭。侍书也吐了吐舌头,转脸专心去打扇。

  正在凌凛准备转身去外间等候之时,本该睡着的明昭却发出了声音。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寄傲来了怎么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