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上大唐的土地,而且不用躲躲藏藏,李剑南看着那些守卒、汉服、房屋,都觉得无限亲切。可这安谧的一切,很可能马上又要被多年未起的烽烟熏染了。
王宰手捻长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当年叱咤风云的大唐进士。李剑南对这位老而不衰、威风凛凛的老将军也是颇有好感。
王宰静静地听完朱邪赤心的话,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事老夫怕也是无能为力。”对面三人齐齐一愣。朱邪赤心道:“大人……您不是一直厉兵秣马,就是为了守卫我大唐的江山么!如今终于有外敌入侵,您怎能——”王宰炯炯有神的双目光彩忽然一黯,摆摆手,道:“老夫不想说什么原因,朱邪赤心,如果你父亲同意你参战,就说我让你拿储存在他那里的武器粮草,你的部族也有上万的战士和马匹吧……”
李剑南一怒站起,指着王宰的鼻子道:“王大节度使,好一个平日里装得鞠躬尽瘁为国效忠,有事时则明哲保身临阵退缩的边关栋梁!!”王宰陡然面色潮红,须发皆张,胸口起伏,起身拍案,指着李剑南,半晌,嘶声道:“你这小辈,胆敢,胆敢如此诬蔑老夫!!”李剑南冷冷一笑,道:“我也很想尊重前辈,只希望前辈你能做出点让晚辈我尊重的事来!”王宰眼中怒火忽暗,颓然坐回椅子上。李剑南看着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王宰,心中生出一丝不忍,语调稍缓,道:“王大人是有苦衷吧。”王宰愣愣不答。朱邪赤心道:“王大人,怎么您府中的后院兵都换成新人了,连我都不认识了。”王宰仍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李剑南在密室内踱了两步,看着王宰,道:“晚辈不揣冒昧,猜一下王大人现在的处境。”王宰把呆滞的目光移向李剑南,李剑南低声道:“王大人您现在是被软禁,没有兵权,连一把佩剑都没有,所以不能尽忠报国了,是不是?”
王宰眼中忽射精光,警惕道:“你如何知道?!”李剑南道:“那我就继续猜原因……嗯……武宗皇帝刚驾崩不久,朝中现在定然是一片混乱,各种势力都想趁机确立自己的统治或捞到些实惠,而各藩镇,更是有太多趁机作乱或宣布独立的先例,况且朝廷对所有的藩镇节度使又都不怎么信任,一朝天子一朝臣,王大人纵然不是那个想自立为王的,也可能被新登基的宣宗皇帝革职或调任,然后将河东节度使换成自己的亲信,这也是惯例……”王宰一摆手,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是我那独生逆子,勾结了我最信任的后院兵统领,逼我自立为王,老夫坚决不肯,他们便软禁了老夫,只让老夫在这院内活动,刚才若不是我散步时看到你们,你们是进不来的,那些后院兵,肯定已经将此事报告我那逆子去了,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李剑南施礼道:“晚辈错怪了前辈,万望恕罪!”王宰摇头道:“我年轻时也是你一样的火爆脾气,怎会怪你。我现在只怪自己,空有一身力气在,却不能在紧要关头为国捐躯!”李剑南道:“我们愿意救大人出去,相信这几个后院兵拦不住我们!”王宰依旧摇头,道:“逃出去又如何?我现在已没了兵权。我留在这里,还有可能说服我那逆子和统领以国家利益为重,先帮你们击溃那论恐热,再自立为王也不迟啊……”李剑南道:“王大人真是深明大义,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去沙陀族,用他们在麟州的一万兵马抵抗一下,希望能见到王大人亲率河东兵,共击论恐热,保我大唐国土百姓!”王宰眼中倏然又恢复了几分神采,大声道:“好!朱邪赤心就先做我的先锋官,老夫争取随后就到!”
暗夜中望着浊浪翻滚的黄河水,会让人觉得那是一条低声嘶吼潜伏着身体随时要一怒冲天的黄龙。
朱邪赤心的心也跟着这条龙在翻腾。必须要在论恐热军渡河之前先渡河并构筑坚固的防御工事,至少要在自己一侧岸上修筑好防御工事,以阻挡敌军上岸,否则,让论恐热渡过黄河,前面将一马平川,后果不堪设想,甚至连长安都会受到直接的威胁!可是,己方只有几十条摆渡船和不到一百条战船,战船又多年未下水,鼠咬虫蛀。身后不远处,是沙陀族的军民们在点着篝火修船和造新船。朱邪赤心一挥手,道:“我先到对岸去,看能不能说服盐州那边的军兵百姓帮忙先修筑防御工事,这样我们两边齐动手,再看看那边有几条可用的船,也摆过来运这边的兵!”李剑南道:“好主意,不过赤心将军,夜晚渡河太危险了!”朱邪赤心一笑道:“我从小在水里泡大的,就是船翻了,我也能游上岸。李兄不必担心。岸这边的事情,李兄多操心,有事但和家父商量便可!”李剑南目送朱邪赤心的小舟在颠簸中越晃越远,对雷冲宵道:“老雷,咱们沿河勘察一下地形。”
第二日晚,朱邪赤心带着二十几条大船,满脸喜色地回来,一见李剑南,便道:“原来那边盐州一带的军民已得到论恐热即将进犯的消息,军民百姓三天前已经自发开始修筑工事,我们这便运本族的兵士过去帮他们!”李剑南也甚是高兴,道:“为有备无患,我建议伯父已在今日早些时候这边水势平缓容易上岸之处,零星修筑了几个箭垛,并准备了硫磺和棉花等物,这样一旦论恐热冲破我们对岸的工事渡河到这边,也能阻他一阻!”朱邪赤心点头道:“这样甚好,省时省力,以备万一。”之后朱邪赤心大声呼喝,指挥着本族和新主动加入的汉族军民乘船渡河,一时黄河上火把通明,亮如白昼,人声嘈杂,好不热闹。李剑南叹道:“纵然藩镇的长官们不想抵抗,我大唐的军人和百姓也照样会自发抵抗外敌入侵,可敬可叹!”朱邪赤心的眼中映着火把的光亮,也道:“不错,纵然不是为了国,也要为家,不组织起来抵抗,最终是任由敌军宰割!”李剑南道:“只希望边关警报能让朝廷尽早出兵,但现在整个大唐,归皇帝指挥的军队又有多少呢?各藩镇还不都是隔岸观火,只顾自己的地盘保存自己的实力,唉!”朱邪赤心道:“只希望论恐热能晚到两天,让我们来得及做好准备……”说话间,两个刚才刚渡到对岸的沙陀族士兵又坐船渡了回来,在船快到岸时便喊:“不好了!对岸说论恐热大军已突破盐州一带防守,连夜行军,距黄河不足十里了!”朱邪赤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不得声张,加快运兵!普通百姓和修筑工事用的东西不要运了,让这边再加修几个箭垛,马上把弓箭和长竹竿运到岸边!”李剑南道:“怕是我们的两道不完整的工事都阻不住论恐热了,我和老雷到对岸去,赤心将军在这里指挥应敌!”朱邪赤心断然道:“对岸一败,无路可退,我是先锋官,我去!”李剑南道:“非常时刻,将军不必争,我李剑南不是过去送死的,是过去杀敌的!再说这里是你的部族,还是要靠你来主持大局。另外,如果这边岸上也守不住,赤心兄不要死战,要退回麟州,至少还能再阻一阻论恐热,为国尽忠,不在于死,而在于有用!”朱邪赤心凛然道:“兄弟都记下了!李大哥雷大哥,千万保重,等退了敌,请二位喝我沙陀族最好的葡萄酒!”李剑南一笑,道:“一言为定,不醉无归!”
李剑南躲来闪去,千军万马之中,如穿花蛱蝶般,每一剑几乎都刺在一个敌兵的咽喉上,而且不肯多用半分力。
在船上时,他嘱咐雷冲宵:“千万别杀红了眼,我们二人保持距离,互相照应,用最小的体力损失杀死最多的敌人,随时注意观察战局,尽量阻止敌人渡河,给对岸留下构筑工事的时间,注意多杀敌人的头领。”
雷冲宵面无惧色,反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老大的几条果然是妙,要是龙虎军一百兄弟都在就好了,来个万八千的吐蕃兵我们也不怕啊!”
李剑南道:“我当然也希望现在能跟这些兄弟并肩战斗,不过我又不希望他们现在在这里,因为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兄弟。”
雷冲宵的杀法与李剑南如出一辙,二人时而配合一下,一个挡开敌兵兵器,一个伺机捅上一剑。眼前仍然是影影绰绰无边无际的敌兵,李剑南一边杀敌,一边对雷冲宵道:“后边敌军已经突破了几处防御,我们挑个漏洞大的地方去堵一堵,堵不住就赶快逃!”果然堵不住,二人逐渐被汹涌的敌兵迫至岸边,李剑南瞥见岸边有几条敌船,道:“抢船!”雷冲宵挥剑刺翻两个正在上船的敌兵,先飞身上了一条小船,又挥剑劈落了敌军中射来的几支冷箭,李剑南也跳了上来,道:“向前划!”河中密密麻麻排开的,都是论恐热的战船,对岸一样的杀声震天,很多战船被对岸的火箭射中士兵被迫跳水或士兵被长竹竿打翻,偶有能上岸的,也被岸上的守兵杀死。李剑南急道:“这样时间一长,防线还是会被突破。”雷冲宵道:“老大,你看左边那条大船,好气派,停在中间不动,估计是指挥官坐的,我们去弄沉的它,杀杀论恐热的气势。”李剑南道:“小事一桩,我可是湖里泡大的!”说罢深吸一口气沉入水底,在水底抱了一块大石,一步一步,稳稳前行,按算计的距离,抬头看见一大片缓缓晃动的阴影,双掌一运力,人漂起的同时,两掌沉沉拍在了船底上。
论恐热突然觉得船体剧烈地颤了颤,他的第一反应是:船触礁了。他赶紧从船的二层下到一层。不过他的心情还算不错,他刚才已经看到自己的大队人马冲上了对岸,敌军第二道防线的崩溃已不可避免,先回去把船修一修再到对岸不迟。
大船一退,正在渡河的论恐热三族联军不明底细,有些人以为计划有变,停下来等命令,渡河攻势顿时一缓,论恐热刚跳下船,一看情况,气得大骂:“看什么看,给我赶快渡河!”命令被一级级传下去,一切又恢复如初。忽然论恐热的贴身卫队一阵骚动,一个卫士跑过来报:“有两员敌将,正在杀向大相,此二人勇不可挡。”论恐热心中一慌,道:“快把我附近的火把熄灭!护我退回中军!”李剑南和雷冲宵杀到大船边时,论恐热已不见了踪影。雷冲宵哼道:“算他跑的快,连船都不要了。”说罢跃上船,剑掌齐发,将那大船糟蹋了个七零八落,然后两人又沿着岸边,一路杀过去。
论恐热退到中军,见周围秩序井然,心中一安,道:“多派些人手,什么绊马索、鱼网、弓箭,务必将那两人给我杀了!任你是绝顶高手,又怎抵挡得了这些物件!”
李剑南心头一沉。他突然发现,刚才是他们在寻机歼敌,现在是敌人主动找上他们。而且拿的是对付单兵最有效的三样东西——绊马索、鱼网、弓箭。至少有五百人,在慢慢缩小着包围圈。后面是河水,到了河里,更无法抵抗。
更要命的是——现在,冲杀了大半夜的自己和雷冲宵都已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李剑南背靠雷冲宵,道:“我们或许不该去冲击敌军主将,他现在专门派人来对付我们了。”雷冲宵道:“对错本在一线之间,如果我们刚才杀了敌方主将,那很可能就是论恐热,则敌军一定退败。”
李剑南叹道:“我只是后悔,应该再多杀几个敌兵快要筋疲力尽时再去袭击他,现在少杀了很多敌兵,亏大了!”
雷冲宵哈哈大笑,道:“我说老大为什么后悔的呢,不过跟老大战死在一起,是老雷前辈子修来的,龙虎军那帮家伙知道了,还不羡慕死!”
李剑南轻笑了一声,道:“死都不忘和兄弟们斗气。现在别说晦气话,我们多杀几个再说!”说罢二人双剑齐出,搅碎了空中罩来的一张布满倒钩的大鱼网,冲天而起,避开上下两道绊马索,剑舞成网,如雨般的箭矢触之即落,二人下坠,地上有四道绊马索在守候,二人脚尖一点绊马索,再度跃起,绊马索如影随形,又有鱼网不断从空中罩下,箭如雨,须臾不停……雷冲宵大叫一声,右腿已中了一箭,从半空坠下,脚落在绊马索间,两道绊马索一合,雷冲宵仰天跌倒……
中军右翼外围一阵骚动,一个大五百跑过来报:“有四十余员敌将,正在杀向大相,个个勇不可挡。”论恐热闻报,气得鼻子都歪了,吼道:“大唐一共有多少‘勇不可挡’的大将?河东又有多少‘勇不可挡’的大将?都他妈此时聚在一起了?刚才那两个还没收拾呢,你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啊!老子给你们发饷不是专门给你们养老婆孩子用的!不就四十几个人么,你们这几万人,就是挤也能把他们挤死!快去!”
只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论恐热就做了一个决定:到对岸去。
那里既没有两员“勇不可挡”的敌将,也没有四十余员“勇不可挡”的敌将。他遥遥看着猎猎的火把中,有一小团儿人在他的大军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但是最终却没有冲向自己的中军,而是哪里打仗的人多往哪里凑合。论恐热猜他们是在找人,说不定,找的就是另外两个“勇不可挡”的敌将。找吧,杀吧,我的人排开队让你杀,最后也杀得你们脱力而死,我先到相对安全的对岸去!
雷冲宵抛剑,躺在地上,双手握住两条绊马索,双臂一用力,左右两边各六个党回鹘小兵已被跌跌撞撞拉到了他的近前,雷冲宵翻身跃起,双掌左右开弓,十二个人都被他打得肝胆俱裂,对面又是一支冷箭,射中了雷冲宵小腹,雷冲宵拔出腹内的箭,随手甩了回去,射箭那人应声倒地。失去雷冲宵的策应,李剑南的左肩也中了一箭,落地时,后背的一道先前的刀伤跟着狠狠抽搐了一下,李剑南挺直身子,扶住摇摇晃晃的雷冲宵。雷冲宵拾起剑,挥舞着,挪了半步挡在李剑南面前,道:“老大,我伤比你重,你教过我们,关键时刻,保护那个最应该活着的人。”李剑南伸出剑帮他挡箭,看着又在缓缓移过来的另外四道绊马索,道:“我们一样重要,我还要带着你,去打凉州,然后去长安,迎娶二公主随儿,到时我们一定很风光……”雷冲宵咳着笑了一声,道:“我誓死跟随!那二公主一定很漂亮!”李剑南舞剑的手臂有些木然,他的眼前又映出随儿被他强吻时那半张的红唇和娇羞的双颊,手上忽然又多了几分力气,雷冲宵陡然大喝一声:“老大闪开!”用肩膀向后将李剑南撞退两步,一张鱼网将雷冲宵兜头罩住,那网上的倒钩顿时将他的全身划得鲜血淋漓,两道绊马索也同时搅在了他的脚上,雷冲宵屹立不倒,一阵箭雨,纷纷落在雷冲宵仍然站着的身子上。雷冲宵脚贴着地,向前挪了一步,两旁拉绊马索的士兵被他带得东倒西歪,离他近些的弓箭手骇得向后连连退却,雷冲宵从身上拔出一枝箭,扔出一枝箭,那箭已无力再象先前那样威力大到能射杀敌人,但仍吓得诸敌兵纷纷后退。李剑南痛呼了一声:“老雷!!!”飞步上前扶住雷冲宵,敌军忽然大乱,就听得炸雷似的一声吼:“鼠辈胆敢伤我家老大!”半空中落下一人,却是林虎!
论恐热一到对岸,就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浑身浴血,长手长脚,红着眼睛的年轻人。虽然他被几十人围在中间,却毫无惧色地左突右砍,地上满是沙陀族兵将和普通族人的尸体。论恐热看着正在不断增多的己方登陆兵将,心情大好,前面不远,可就是大唐的国都长安了,说不定,自己做不成吐蕃赞普还是好事,要能做几天大唐皇帝,也不枉此生了!他叫诸人停手。然后摘下自己的金背大砍刀,道:“有这么骁勇的敌将,正好供本大相舒活一下筋骨!”士兵纷纷散开,论恐热傲慢地以刀指点那年轻人,道:“报上名来受死!”那人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溅的鲜血和汗水,用比他还傲慢的语气道:“小爷是河东节度使王宰大人帐下先锋官朱邪赤心,你这老儿还是回去等着病死得好,免得费我一剑!”论恐热没料到这小子说话如此刻薄气人,已生了将其立毙刀下的想法,口中嘿嘿冷笑,道:“好个先锋官,都成了孤家寡人了还不投降讨饶,本大相就成全你!”朱邪赤心精神一振,道:“你是论恐热?哈哈!我正找你,我太高兴了,吃我一剑!”催马挽了个剑花儿当胸刺到,论恐热慌忙横刀外封,二马交错,论恐热反手一刀,朱邪赤心贴身马背,险险避过,一转马头,又刺向论恐热咽喉,论恐热这回不去阻挡,却伸刀刺向他小腹,刀比剑长,朱邪赤心只好回剑自救,哪知论恐热是天生神力,再加上朱邪赤心恶战一夜,早已手臂酸软,刀剑一碰,剑不但未能挡开刀,反而被磕飞,朱邪赤心千钧一发间双脚脱离马蹬,顺着刀刺在小腹上的力量飞出去,论恐热大喝一声,提马,刀当头劈下,重伤的朱邪赤心眼见就要毙命刀下——远远飞来系在一起的两个包袱,论恐热一伸刀,挑在了两个包袱中间,看着疾驰过来一匹抱月乌龙驹,马上一人,头顶黄金盔,身披黄金大叶龙鳞甲,须发皆白,长髯过胸,目如冷电,手提一把合扇板门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他的身后,是一队队整齐的大唐骑兵。
论恐热问道:“老将军是何人啊?”那老将微微冷笑一声,道:“在老夫的地盘上还问老夫是谁?告诉你吓破你的狗胆,老夫大唐河东节度使:王宰是也!”论恐热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不是已经被令郎软禁起来了么?”王宰惨然一笑,道:“你刀上挂的,就是我那不肖子和那造反的后院兵统领的头!老夫夺了那不肖子的剑杀了他二人,夺回了兵权,但真正杀他的,不是老夫,而是你论恐热,你重金贿赂我的后院兵统领,又向我那傻儿子许以将来二分天下的虚假承诺,让他对自己的父亲下手……他是我的独子,如果只是想夺我的权自立为王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叛国!罪不可赦!!‘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老夫为大唐守了一辈子边关,回鹘兵多将广,尚对老夫心怀敬畏,你一个小小吐蕃洛门川讨击使,不安守本份,也敢来捋虎须!你不是不敢去碰凤翔的崔珙奏嘛,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夫的掌中刀是不是比崔珙奏的六神枪差!看刀!”说着单手抬起合扇板门刀,向论恐热头顶压下,论恐热双手握金背大砍刀向上一挺,二刀相碰,两人身子都是一晃,王宰纵声大笑,道:“好,好!没想到你还有些斤两,居然也是如此神力,再接我一刀看看!”论恐热被这单手一刀震得双臂发酸,耳朵内嗡嗡作响,眼看着王宰双手举合扇板门刀,虎吼一声,对自己的头顶抡了下来,论恐热硬着头皮,也集全身力气于双臂,眼睛紧闭,举刀上迎,一生脆响,火星四溅,两人相持,论恐热渐渐不支,双臂不由得一软,王宰锋利的刀刃已将论恐热的刀杆越压越低,王宰“嘿”地一声又一加力,论恐热的刀杆已被压到脑门前,头上的金盔立刻被压下的刀刃劈裂,论恐热但觉头皮上一凉,一热,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金背大砍刀又向上一举,让合扇板门刀暂时脱离了自己的头皮,然后两腿一较劲,坐骑窜出,论恐热大喊一声:“撤回对岸!!”王宰刀一挥,身后的骑兵便如下山猛虎般冲向论恐热岸边的队伍……
虽然岸上的几千兵将铁定是喂了王宰了,但所幸自己还是逃回来了,而自己的近六万联军主力部队仍在,大家隔河对峙,大可从长计议。论恐热摸着自己黏黏糊糊的头皮,居然还笑了笑。
雷冲宵是站着死的。他死也不肯倒下,只为多替他的老大挡几支箭。
安景和龙虎军的兄弟们,无不号啕大哭。那刚才围困李剑南、雷冲宵的几百兵将,早被他们剁成了肉泥还不断地用剑砍着,用脚踹着,恨不得让这些人再活过来让他们杀一次才真正解恨。李剑南移开盖在双眼上的手,沉声道:“大家都先别哭了!为雷兄弟报仇,多杀几个吐蕃兵才最实在!”众人止住悲声,列成一队,安景道:“这次匆忙,只纠结了附近的龙虎军兄弟和凉州一带的义军共两千多人。”李剑南道:“人多人少,都要和论恐热一拼!如果让他这几万人在盐州一带站稳脚跟,大唐危矣!安副使,你去接引义军,分两路袭扰论恐热,其他兄弟,跟着我,去杀他个尸横遍野!!”众人轰然答应,反身结成十二生肖诛仙阵,杀入敌阵之中,个个凶神恶煞,杀得论恐热手下兵将叫苦不迭四下奔逃。论恐热见状大怒,命监军再有敢不战而退者斩首。此招果然奏效,反正横竖都是死,毕竟李剑南那边人少,众兵将渐渐得已将李剑南等四十余人团团围住,虽一时奈何他们不得,李剑南等却也再不能杀得得心应手。不一时,安景率义军赶至,却也被论恐热的大军围住,接应不到李剑南,眼看着陷入苦战,此时岸边出现朱邪赤心和王宰的小股唐兵,但船只有限,渡河的不过几百人,论恐热分兵一路,便将他们也阻住。此刻,三方均自顾不暇,遑论互相救应,形势危在旦夕。论恐热看得明白,拍手大笑。正得意之际,后军一阵骚动,一个浑身是血的判官分开论恐热身后诸兵将,未到他面前便已跌落马下,爬上前几步,声嘶力竭道:“大唐,大唐有一队约三万人的骑兵偷袭了我军后营,带头的将军,连杀数将,勇不可挡!”说完身子一挺,人已昏厥过去。论恐热手脚冰凉,自言自语道:“‘勇不可挡’?又一个‘勇不可挡’的唐将?难道今夜,所有的唐将都凑过来与我论恐热为敌了么!!他们有三万人,我们有六万人,就是两个拼一个,也拼死他们,随本大相冲过去,杀啊!”
论恐热一马当先,冲到了正列阵以待的唐军马队方阵之前,只见一个剑眉朗目、气宇轩昂、面目白净、身材瘦长的中年将军,一身明晃晃的亮银盔、亮银甲,胯下金睛闪电白龙驹,手里偏偏提着两个硕大无比沉甸甸的八楞梅花亮银锤。一见此人,论恐热后边的几个回鹘将军发一声喊,四散奔逃,而回鹘兵也有几百纷纷逃窜。论恐热瞄了那对锤一眼,陡然想起一个人,先前的气势不觉丢了一半,在马上一拱手,道:“敢问这位将军高姓大名?”那将军温文尔雅地一笑,将锤挂回鸟翅环得胜钩,抱拳,道:“大唐同平章事、卢龙节度使张仲武。讨击使大人造访大唐,竟然不从本将军所辖的卢龙一带入境,未能有幸略尽地主之谊让我深感不安,为此特调集了三万骑兵,到河东来略表寸心……看来河东军民已对大人招呼得颇为周到,如此本将军倒显得有些多事了,呵呵。”论恐热双眼一闭,在马上身子一晃:是他,卢龙节度使张仲武,这个自己最忌讳的人来了。这个以善用骑兵闻名遐迩的将军,这个在前不久还大破回鹘骑兵主力的将军,这个明明和王宰势同水火的将军,居然还是如此及时地出现了……论恐热知道,莫说自己只有六万兵,就是十万,也未必斗得过张仲武这三万英勇善战装备精良的重骑兵——论恐热不再犹豫,大吼一声:“退兵!!!”然后一马当先,向盐州方向狂奔而去。张仲武深感失望地笑着摇摇头,摘下双锤,大喝道:“大唐是天朝大国,岂容你等蛮夷说来就来,说走便走,要走的,把命留下!追!”
吐蕃、党项、回鹘三路联军于盐州一带大败。因为唐河东、卢龙大军并未追击至境外,故论恐热最终逃得一条性命,还意外地剩了几千残兵。想想这一次,自己能深入大唐境内,在大唐两大名将合击之下还能带着几千兵马退回来,比起上两次与尚婢婢之战只剩单枪匹马几乎丧命比起来,还是小有进境的。论恐热拒绝往别的方面思考,他又一如既往地乐观地开始思考下一步如何征兵再讨伐谁的计划了……
回军途中,王宰与张仲武依依惜别,王宰道:“老夫以前因一些误会对将军深有成见,甚至曾出言污辱,今次将军能不计前嫌,领兵来救,足见高风亮节。”张仲武赶紧道:“老将军言重,将军也曾暗中出兵帮我袭扰回鹘骑兵,再说这是为国家之事,岂能掺杂私人恩怨,倒是本将未经将军允许就带兵进入河东,还请海涵。”王宰哈哈大笑。
李剑南一行人洒泪葬了雷冲宵后,也向王宰辞了行,回到沙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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