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五章 歧途

  「这里就是……你们的根据地吗?」夏娃眯着眼睛,带着不满的表情打量着眼前的房间。这是只能用落魄来形容的地方。几张明显属于超过使用年限之淘汰品的方桌胡乱拼凑在一起,椅子虽然还保持着形状上的完整,但用手轻轻一推便发出「嘎呀」的凄惨叫声——相较之下,那不知从什么地方搬过来的大木桩可能在稳定性方面还更值得信任一点。过来的途中穿过了很长的走道,因此可以认为这里是在导光照明(?接导引恒星之光照明的装?)的范围之外,似乎随意安?在墙壁上的四盏旧式能源能发出青白的光线,给原本就有些压抑的房间更增添了不少阴森的气氛,由此也可以看出房间的主人们明显缺乏擅长环境规划的人才……

  夏娃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毕竟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以如此落魄的场所为根据地的组织,说不定根本就达不到自己期望的最低限条件……带着漠然与失望的目光扫过旁边的研修生前辈,夏娃看得出他们此刻正被艾纽霍嘉尔德的噩梦之名压得喘不过气来,就像大多数夏兰人一样。

  不知为何觉得好像回到了那座唯我独尊的庭院中,一度丧失的自信彷佛涨潮般将心填满。「?是落魄的地方呢……」她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就连动作也?复了昔日那冰冷坚硬的傲然,就像正巡视自己王国的女王一般。

  「那、那是,」其中一位男研修生站了起来,从制服的肩章来看,应该是比她大上两年的上级生,不过说话的声音却畏畏缩缩,「我们……研修生会的存在一?没有得到学院的承认,就连公开活动都会受到教官们的压制,这间活动室可是好不容易才瞒过教官们找到的……」

  「那当然。对伊曼纽分院来说,所谓研修生会不过只是一个扰乱秩序的非法团体罢了。」夏娃毫不留情地说着。在到来这里之前,她就已经潜入学院的智能中枢调查过相关的资料,因为资料?写者均为教官的缘故,所以她或多或少也被感染了视点。「我、我们的目的只是……只是维护研修生的正当权利而已!」另一位女研修生似乎不甘心被如此误解,大声宣扬着自己的主张。不过夏娃却看穿了这其实只是出自虚张声势的反射行为。

  「正当的权利啊……」她冷笑着,用手指划过粗糙的桌面,然后以嘲笑的目光看着指头上的污垢,这只是不入流的演技,但却令诸人更加噤若寒蝉。(和那个人根本就不在同一等级上的啊……)如此轻易便掌握到对方的心情,夏娃却一点也不感到愉快。对手是那个监护人的话,别说掌握他的心情,就连??看穿虚实都极为困难,并且常常是不知不觉乱掉节奏、被他牵着鼻子跑的情况出现。(就像那次莫名其妙的测试……)第一次尝到了败北的屈辱,不过却也使她对监护人的不可预测性抱持着唯一的敬畏。

  「你们这里的最高负责人是谁?」夏娃的目光一一扫过诸位研修生前辈,不过并没有在其中发现?有领袖气质的存在。而就像证明她的疑惑似的,研修生们彼此以目光互相推诿好久后,才有一个人勉强出言报告着,「这、这个……自从上任会长升到总院后,我们一?都采用议和制度。」

  「也就是一盘散沙的状态吧?」夏娃明确定义道。虽然语言近乎苛刻,不过因为事实也确实如此,所以诸人连反驳也作不到。只有拉耸着脑袋沉默不语。

  「就让我来担任这项职务好了。」夏娃以泰然自若的声音宣布着,而立即陷入慌乱的却是研修生前辈一方,「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行?」她拉开方桌正中央的椅子,在主席位上坐下,那动作和神态似乎给人造成了这已经是既成事实的错觉。「缺乏有力领导的组织会随着时间逐渐弱化,你们难道希望研修生会在一年后??只是历史名词吗?还是说……」夏娃稍稍眯起眼睛,试着模仿着监护人那偶尔流露出来的锐利眼神,(没错,就像老鹰在上空藐视着猎物一样……)。

  「你们中,有谁自认为能力在我之上吗?」

  就像理所当然般没有任何人回答。在夏兰人心目中,十三根源氏族皆为常人无法触及的存在,而这其中又以艾纽霍嘉尔为最。只不过,虽然没有人胆敢挑战噩梦之手的主人,但以沉默来表示反抗却并不需要同样的勇气。

  「……」研修生们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就像约好似的不发一言。

  (很好,只差最后一点……)不过夏娃的嘴角却弯起微微的弧线,这种反应也在她的预测之中。(根据组织心理学,这时候只要再给予一点适当的安心感,就能够让他们承认我的领导地位了吧……)

  啪! 就像要吸引他们注意力似的,夏娃轻弹手指发出脆响——这是她发现的那位监护人的习惯,不过用在这种场合却相当合适。「接下来,告诉我你们正在打算做些什么吧?虽然对乌合之众的组合来说,成功率或许难以保证,但再加上一位艾纽霍嘉尔以后,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

  「我说啊,」把上半身的重量完全寄托在办公桌上的天空,在经过一小时四十七分的静止后,突然抬头以深思熟虑的语气开口道:「我们对那些小家伙的态度,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一点啊?」

  「呃?」被询问者,也就是正在旁边助教席上埋头工作的芙兰,听到这突然的感慨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停下工作以一脸忧虑的表情看着发言者,「兄长,你睡糊涂了吗?」

  「我一?都在考虑着呢,」天空将这份忧虑无视了过去,迳自说道:「对那些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们,我们好像一?都采取的是压制政策吧?这可是会把他们身上宝贵的棱角磨掉的。」

  「如果要询问我的意见,那我认为光是这些被磨掉的棱角,扎人的话就已经很痛了。」芙兰没好气地回答着,并顺便拿起了一份刚刚处理过的文件,把上面的数据念了出来。

  「这是研修生会最近一周的活动统计表。二次在无重力步道游行示威,五次在研修院食堂提出改善伙食的抗议,三次罢课示威要求增加午休时间,七次破坏通向休闲街之步道的节点检查站,并且还企图麻醉宿舍节点值班教官……啊,此外还有两位教官反应,他们新购的交通艇被恶作剧涂鸦,不得不返厂重新喷漆一次,因此强烈要求惩罚此事件的罪魁祸首。」

  「……彼此事件之间并没什么关联啊,看来那研修生会应该是处于一盘散沙的状态吧?」天空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感动,甚至还有些失望,「好歹原型也是当初的三角执行委员会。如今竟然衰落到这种地步,?是好可惜啊……」

  「……所以啊,」这次轮到芙兰把兄长的惋惜无视了过去,她合上书页,以近似谴责的目光看着那人,「如果兄长你有同情这些危险分子的余裕,还不如过来帮我处理一些确实的麻烦。」

  「一味以粗暴方式镇压的话,这样的麻烦可是会越来越多的哦?」这么说的天空,还是赖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所以啊,我正在想着治本的办法……嗯,或许该试着以疏导的方式来处理这些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们,那个……研修生会提出要求什么来着?」

  「最初要求一座拥有自治权力的星体。」芙兰以叹息般的声音说着,「不过一再被拒绝了后,要求已经从独立星体降到部分区域。而现在则只要求一间有导光照明的办公室就好了。」

  「这还?是……」天空眨眨眼睛,似乎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哀,而芙兰那边也低头露出愧疚的表情。

  「好吧,那这件事就由我负责去向分院长交涉好了,连这点要求也无法满足的话,岂不显得研修院太过小气了。」这么说着的天空,站起来朝门外走去,然而在经过助教区的时候,他注意到在芙兰办公桌的左边地面,正堆着一人梱五顾六色的花哨信件,重起来足足有膝盖高。

  「……这是几天的份?」天空停下脚步,有些好奇的问着,不过芙兰却回应他以突然憔悴的表情,「三天的份……」

  「好像又变多了啊,为什么会这样?」天空显得有些惊讶,而芙兰的表情则转为沮丧,「我也想知道诶……」

  虽然早在芙兰还是常务翔士的时候,虚空王城中就已经出现了类似偶像团的亲卫队,但在当这位海特兰德家的珠玉御下军装换上助教服的时候,那股与生俱来的魅力却在情窦初开的少年们中发挥出更惊人的效果。

  每天不断袭来的求爱信就不用说了,早上在步道上列队问候也已经差不多习惯,不论中午晚上都争相邀其共餐,只要芙兰抱着什么东西出现在走廊上,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被热情的倾慕者们抢着抱过去……这些事情几乎成为海特兰德家珠玉最大烦恼的源头,而唯一有能力及资格干涉这件事的当事人兄长,却又似乎在打着某种奇妙的算盘,「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呢?」天空颇为好奇地问道。

  「等到周一就全部扔掉。」芙兰毫不留情地回答着,声音中甚至有些怨恨的味道。

  「这……这会不会不太好啊?毕竟对于小家伙们来说,写这些信可都是花了很大心思的啊,看在他们有勇气向海特兰德家的珠玉求爱的份上,你可以稍稍回应一下他们的热情吧?」天空颇有良心地建议道。

  「别人的热情和自己的心情,我当然知道哪一个更重要。」芙兰以唱歌似的拍子回答着,这让天空想起了以前在地下都市相遇时的孤僻少女模样,但她的下一句却转为昔日未有的温柔,「再说,我还要照顾兄长呢,根本没有时间来陪他们玩过家家的游戏。」

  「……我以为,本人已经是?备了独立生活能力的成年人了,感觉尊严受创的天空如此回答着。

  「是吗?那兄长就像?正的成年人那样,负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来,如何?」芙兰似乎蛮不高兴地放下手中的标记光笔,把面前那摞文件推往他的方向。

  「……抱歉,本人刚才太狂妄了。」天空投降似的举起双手,而芙兰则露出夸耀胜利似的笑容。看来在不知不觉中,这位助教似乎已经把替教导长处理事务当作一项理所当然的权力了。

  「我说芙兰啊,」突然涌起种奇妙感觉的天空,开口问道:「你这么照顾我是很感激啦,但偶尔也把精力花在自己的事情上面吧?恋爱啊,交友啊,像你这种年龄的女孩应该是有很多兴趣的啊……」

  「我当然有朋友,但不想恋爱。」如此断言后,似乎觉得自己的回答太过生硬,芙兰又补充似的说明道:「对于夏兰人来说,即使是从五十岁才开始恋爱,那也只是很普通的事情。」

  「五十岁啊……」天空间始想像自己二十八年后的模样,不过却摇头苦笑了出来,「但我可是地上人!如果芙兰你那时候才恋爱的话,我那个『把向妹妹求爱的家伙狠狠教训一顿』的野心又怎么办呢?」

  「嗯,那时候的兄长……」说到这里,芙兰的脸色不知为何骤然苍白起来,她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标记光笔,那力量似乎要将?物纤维的笔杆折断,琉璃色的眼瞳中映出那想一生相伴的模样,良久后……

  「原来如此,」明显故意装出来的轻骆语气,却流露着令人心颤不已的悲伤,「兄长之所以急着劝我恋爱,竟然只是出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无聊理由啊……」

  「不,我、我绝对没有……」只是,明显没有被粗枝人叶的某人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