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停下了脚步,抬头。木削般的脸,毫无表情。
“非花。你得放过她。”
“放过谁?”母亲注视着他。
“我的女儿。”站在我母亲面前的。正是铸剑人天一。
天一似笑非笑的看着天兰:“兰。该出刀的时候就得出刀。你忘了我是如何教你的了?”
天兰笑得很像一多绽开的兰花。没有杂质。很好看。
天兰:“哎呀。我真是忘了这个。不过爹你看,我受了伤。使不出刀啦。”
非花:“活该。”
母亲也笑了。她笑得很开心、很爽朗。
天一:“不错。较之我们父女俩,你倒也很有定力。也居然笑得出来。”
非花:“我当然笑得出来。因为我很清楚一件事。”
天兰:“什么事?”
非花:“你们活不长了。”
天一:“仅仅因为这小两口?”
非花:“你这老东西给我闭嘴!”
天兰慌道:“爹,您如何晓得?”
天一笑道:“你们的事情很好。我很开心。这件事不只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只怕全竹城的人都知道了。”
他刹那间一笑。
我会意。天兰会意。
天兰回过头望着我。微笑。
天一在骗母亲。让她恼羞成怒。
我不知道我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那一瞬间寒风刮过,我的心似乎被撕得七零八落。归结不到一起。
这一战必定会开始。
这一战多了一个人。那就是天一。
母亲又笑了。这出乎我们意料之外。
“你们骗不了我。我没有那么愚蠢。你们很愚蠢。”
“原来爱也是有错误的。”天兰的话很凄楚。
雪很快的停了下来。
漫天的飘絮沉沦。后又升起。最后,大地平静。
万物沉寂中,众人的呼吸声格外响。
整个一片白林中,我的呼吸声似乎很重。
大战在即。
我的心一紧。
母亲的身侧飞过一柄长剑。雪亮的穿过道道疾风。
母亲在看。还有天兰的眼神在动。
它向我压了过来。
这把剑看来很重。剑气横劈而来。
那一瞬间,我也许只有等死。
但它很快的停下了。然后小心沉稳的坠落。
四处雪花轻飘一阵。我似乎感到它们在颤抖,无声的颤动。刹那间压住了众人的心。
“一件天物。”我一字一顿道。
枯枝似的手指稳稳的指向我。
“还记得吗?无名之剑,你的无名。”
“你终于带来了。它很好。我很满意。”我无法压抑内心的躁动。
剑柄处。“无名”二字苍尽有力。
“你喜欢,这就很好。”天一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沉稳。
“好剑,好杀手。”母亲道。
天兰不屑。转头。
“天一,你的剑很好。真的好。”母亲叹然。
天一:“好剑人人都爱。这原是常理。”
母亲:“干吗叫做‘无名’?”
天一:“你儿子的理解。”
我笑道:“这一刻我的心真的和剑是在一起的。人剑合一。”
母亲:“你学会了剑意相通。”
沉默了一阵。天一终于发话:“既然如此。姹虹,你自己抉择吧!”
天兰疑道:“抉择什么?”
母亲冷笑:“杀谁?该杀谁?”
天一:“无名剑指向何处就在现在。你动手吧!”
与我何干?紧握住剑。我的心在抖。剑在抖。
原想不到,这场战斗我会参与其中。抉择在我的手中、在我的无名!
几年前,曾有一把剑叫月虹。
它冷得像弯月。更似一把刀。
现在的它在何处?
我的第一把剑。龙织的作品。
决战的时刻。我竟想到了龙织。
龙织曾是一个很好的杀手。
他甘愿为我们母子打剑。
他又为了保全母亲的地位而死。为了夺走那柄青竹木剑。
也许龙织孤傲却又卑微的外表之下,有一颗心是热的。
这颗心是为了谁?
我忽然醒悟。
我摇了摇头。“不会是这样。一定不会。”
“一定不会。”我站起身。剑尖处,剑影飞雪连天。
我注视着母亲。她的眼中充满幽怨。
母亲:“你敢吗?”
“想通了,我就敢。也许你不简单。”
“你错了。”
“为什么?”
“我只是个母亲。”
“可你是剑霸,如今又是城主。”
“傻孩子。这,不一样。”
她飞身跃起。飘然远去。
天兰:“你不能走!”
天一:“别动你的刀。”
天兰急道:“为什么?”
我接口:“你中毒了。再动,你就死。”
天兰:“一定是那道剑口。”
不远处,母亲的声音很怪异却又很柔美。刹那间,响彻山谷。
“要解药。随我前来。”
我们几个人就这样互相转变了角色。
母亲竟然与我为敌。
天兰靠近我:“抉择在你。”
我企图望向远处。白雪茫茫中,一个身影快速的移动。
“杀了你,天兰不死。不杀你,天兰死。”我喃喃道。
“也许你那时也得死。”天一道。
我冷笑:“这不可能。我相信我的母亲。”
“追来了。”母亲回头望向我。
“是的。我们都来了。”我道。
“解药在这里。”母亲将手伸进了衣带。
“不!”我狂喊。
眼见粉末抛向天空。落下。融入了雪中。
瓶子摔落。碎片。边缘处,闪动异光。
天兰的眼睛闭上了。泪涌出。
那一刻。我心碎了。
天一:“那是假的,对吧?”
母亲幽幽道:“怎会是假?”
天一:“你该死了。”他抽出了剑。
母亲转向了我:“虹。你该好好学一学我,学怎么做一个杀手。”她也拔出了剑。
天兰挡在了母亲身前。
她侧脸:“非花。死前你需受我一刀。”
我的剑指向了遥远的天际。那里依旧很冷。我想我是疯了。
天一:“女儿。别学你母亲,别用你的飞刀。你这样就死。内力全无!”
“懂吗?”我乞求的接口道。眼前逐渐朦胧。天一、天兰、母亲与这个残酷的寒冬一同交融在了一起。我哭了,我流下了眼泪。
天兰:“来生再见。”
她抽出了刀。射出。
异常坚定的刀,异常柔弱的刀。
天兰吐出了鲜血。软绵绵的躺下了。
她内力尽失。气绝而亡。
死去的那一瞬间。飞刀依旧在飞。
这次的刀很慢。这是我见过天兰发出的最慢的一刀。
也许是因为刀太慢。或许是因为那一刻的时间太长了。
这一瞬间的举动仿佛持续了很久。
它离母亲的喉咙一寸处坠落下去。
插入了雪地中。
雪被血染红了。
天一倒下了。那是天一的血。
青竹木剑的剑身裹满了血。那也是天一的血。
“血一会儿就冻住了。”母亲道。
“对啊。被血包裹着的剑并不好看。”我的手松开了,无名坠落。
二十一岁那一年的冬天。在天莲山。
天兰的笑容很甜美。那柄飞刀立在一旁。
天一的尸身渐渐被雪覆盖住了。
不知为何,那时的雪又一次的飘扬起来。
不久,雪就下大了。
母亲:“让他们留在这里,还是... ...”
“非花。我好恨你。”
“这一战结束了。”
“这一战还没有结束。”我道。
母亲毫无表情:“你还想杀了我?”
我没有话了。
母亲走到了我的身边。她拍了拍我的肩。
“其实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母亲黯然。
“当你把我的感情统统毁灭。本该属于我的那一切。”
母亲怒喝:“那你滚吧!带着你的感情,带着本该属于你的那一切,远走高飞吧!”
“我渴望有这么一天。很早我就有。”
“我低估了你。原本以为你可以是一个好的杀手。”
“我不配当一个杀手。我只想当一个剑客。”
“走吧!走出竹城。闯你的天下去吧!也许你会死得很惨。”
“十四岁那年我就不该是一位杀手。”
“那是你心甘情愿。你爱杀人,不是吗?”
我无语。我仿佛看到了母亲在那年冬季杀掉剑霸时的一瞬间。剑霸倒下了,飞扬起无数飘零的雪花。
“原谅我吧。我本该和您不一样。”
“你曾经有想过当一个好杀手吗?”
“有。我曾杀了很多人。”
“你惟独没有去刺杀天兰。”
“因为她懂我。她了解我。”我道。
络绎桥。
母亲:“让他们去吧。”
天兰、天一的身行渐渐模糊。
直到隐没在一片朦胧中。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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