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倾城醒来时候,天色早已大亮。
刚一起床,发现秋彤、春晓早已在外间等候,两人正说话笑闹,听见他起来了,就笑盈盈的进来伺候他梳洗。
倾城笑道:“两位姐姐何时来的,昨夜睡得可好?”
春晓笑道:“我嘛,当然很好。秋彤姐姐和夫人就……”
秋彤抢道:“君上饿了吧?老爷、夫人正在后面暖阁等您用饭呢。”瞪了春晓一眼,低声道:“还不出去端水拿手巾?”
春晓冲他吐吐舌头,笑嘻嘻的跑出去了。
倾城知道她有话说,便问:“姐姐来这里,可是夫人的意思?”
秋彤神色一整,肃声道:“君上晓得便好,今天的早餐,可非比寻常呢。”说罢,左右看了一眼。
“姐姐别担心,我们这里说话,就算秋彤姐姐喊破喉咙,外面也听不见半个字。”
秋彤向四下一看,果然有一层水波般半透明的罩子笼在卧室里,知道是倾城设下的结界,这才放心的说道:
“夫人叫我告诉君上,是否与帝国和谈,老爷目前仍没定下决心,今天的早餐,就是他做出最后选择的时候了,请君上切勿放弃机会,一定要争取说服老爷。”
见他神色凝重,秋彤又道:“君上也不必过于担心,再怎么样,夫人也会帮您说话。”
倾城心中一动,笑道:“要是在下跟总督大人冲突起来,你们夫人会帮谁?”
秋彤一时无话,稍顷,不太高兴的说:“我看君上怕是误会了!夫人之所以帮助您,是因为她认为乌鸦领目前不该与帝国闹翻,这是替乌鸦领打算,自然也是替老爷打算,并无其他私人感情因素掺杂其中,这一点,希望君上明白。”
对她欲盖弥彰的解释,倾城不置可否的一笑,自信的道:“姐姐误会在下的意思了,我从来没有担心过对手如何,假如总督大人看不清情势,那么,他只会为自己的短视付出十倍的代价。我只希望夫人和你们不要介入到这场无聊的争执中去,毕竟,苍翼城里,我最不希望受到伤害的就是你们三个了。”
秋彤急道:“就是因为这个,夫人才要帮你说话嘛!”小姑娘一着急,竟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倾城摇头笑道:“没有夫人仗义执言,真理一样握在我手中,反之,她若替我出头,将来万一有个闪失,叛徒的罪名可不好听呢。”
秋彤脸色大变,嗫嚅道:“我明白了,可是……”
“可是什么啊?”春晓捧着镜奁进来,秋彤遂不再多言,两人服侍倾城洗漱、穿衣,一同朝着后院去了。
方踏进游廊,袅袅箫音便传进耳中,音色珠圆玉润,一张一弛流畅有致,颇有几分飘然若仙的意味,然而表面的潇洒毕竟遮掩不住内心的焦虑,仅从这箫音之中,倾城便已听出了奥兰多的矛盾心理,微微一笑,对今天的谈判又多了三成把握,遂鼓掌走进暖阁,笑道:“总督大人好雅兴。”
奥兰多忙请他入座,一面吩咐秋彤去请青雀,笑道:
“干达婆人多通音律,我这两下子都是内人所授,可惜天资驽钝,实在不成气候,叫君上见笑了。”
倾城笑道:“总督大人过谦了。治国、操琴古今一法,今以箫音观之,大人必是做大事的人,更何况还有夫人襄助呢。”
奥兰多尴尬的一笑,说道:“这个,也不尽然。况且,教授我箫管伎俩的,也并非青雀。”
倾城心中一动,漫不经心的问道:“如此说来,必定是另一位兰心蕙质的夫人了,大人安享齐人之福,在下羡慕得很呢。”
奥兰多古怪的笑笑,旋即绕开话题,请倾城用茶用饭。倾城也不再问,但心中那个巨大的问号,却渐渐浮出水面。
倾城自幼跟随女娲学习东方仙术,对相人之法颇有心得,之后又领悟了目神通,大凡世间男女,只消看上一眼,其心中所思所想、性格癖性便能大抵猜个八九不离十。
从那日见了奥兰多夫妇,倾城便隐约感到怪异。两人表面看来很亲热,其实却貌合神离,结婚十八年,两人言谈举止势必相互影响、渗透,自然该有相似之处,甚至连相貌、神韵也不例外。世人所谓的“夫妻相”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倾城却在奥兰多与青雀身上看不到这种相似处,两人的相格与思维方式都截然不同,就像两条平行线,排列在一起固然能够相安无事,却绝不会有相交的可能。这一点,无疑与“两人是夫妇”这一事实矛盾,倾城当时就猜测:青雀与奥兰多关系并不好。
他曾经想以这个发现作为游说奥兰多的突破口,之后青雀主动示好,秋彤、春晓明里、暗里襄助,更坚定了他的想法。如今奥兰多不经意中吐露了心事,更让他确信:
除却外部的战争压力,苍翼城内部也存在一个暗潮汹涌的漩涡。
倾城很想找出这股暗流为己所用,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突破口。他不打算逼得奥兰多太紧,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思忖之时,秋彤已请了青雀夫人过来,有了她这朵解语花,气氛自然热闹许多,倾城趁机向奥兰多表明了帝国的态度,并委婉的劝他放弃顽抗。
奥兰多沉吟不语,忽道:“君上能够代表帝国吗?”
倾城一笑,说:“如果不能,在下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我古利乌斯家族原是帝国叛臣,如今就算有心投诚,帝国又岂能既往不咎?”奥兰多顾虑重重。
青雀想插话,倾城忽然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冽幽深,青雀暗吃一惊,垂下头去,不敢多言。
“你可以继续抵抗,”倾城一字一句的说道,“然后,帝国仍会取得苍翼城,而阁下,就真的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奥兰多大怒,冷笑道:“君上好大的口气!可惜,帝国想要吞下我乌鸦领,怕也不那么容易!”
倾城浅浅一笑:“请问大人目前能够动用的兵力还有多少?”那淡雅的笑容仿佛一泓水波,在他瓷器般晶莹白晰的面庞浮现、升华,有了生命,化成蝴蝶,翩然飞离绯红润泽的唇角。
奥兰多、青雀不禁屏住呼吸,他们为倾城美丽的笑容所震撼,更为那笑容中表露出的强大自信所折服。
在这绝艳的笑容面前,奥兰多无法再保持缄默,干咳一声,故作平静的道:“我乌鸦领兵多将广,虽然战局不甚得意,却仍有三十万兵马可用,更有干达婆族八万士卒,更是以一挡十的精兵!”
顿了一顿,又傲然道:“玄武夫瑞大汗更派来上将猛军襄助,狂风骑士团十万将校横扫玄武大草原无人能敌,有此劲旅助战,反败为胜易如反掌!”
倾城神色不动,直到奥兰多说完,才冷冷一笑,说道:“总督阁下,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编故事,如果再不开诚布公实话实说,咱们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奥兰多无奈,只得讪笑道:“就算除去仆兵、老弱,苍翼城内也的的确确有二十万精兵可用。”他猜倾城已经知道玄武人战败的消息,遂不再提了。
饶有兴味的看着奥兰多,倾城仿佛在欣赏一件好笑的玩物。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奥兰多只得给青雀使了个眼色,不料青雀却有意无意的侧开头,沉默不语。
奥兰多无计可施,只得干笑道:“君上可是不信我?”
倾城站起身来,向两人深施一礼,冷冷的道:“倾城远道而来,原是想能够以微薄之力阻止一场无谓的兵火浩劫,本以为总督大人乃是世之豪杰,悲天悯人心怀天下,也不愿看见帝国百姓自相残杀,不料……竟错得如此厉害!”说罢仰天长笑,怆然道:“披肝沥胆换不来半句真话,我又何苦来由!多谢阁下夫妇款待,倾城告辞了!”
转身便走。
奥兰多吓呆了,青雀也花容失色,忙叫春晓、秋彤拦住倾城,自家拉着奥兰多急声劝道:“老爷啊,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君上是什么人?除却他,天下又有谁能救得了乌鸦领!”
奥兰多恍然大悟——他错在不该把倾城当作一般的使节看待,却忘记了这位美少年更是权倾帝国的天香君,现如今,钩心斗角并不能缓解兵临城下的危机,取得天香君的同情与支持,才是避免覆亡之道。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忙亲自上前赔礼,复请倾城入座再谈。
倾城笑道:“总督大人这又何必?须知倾城平生最是听不得人家讲故事开玩笑,总督大人又何必非让在下不自在呢。”
奥兰多忙道:“不讲故事、不开玩笑。”
“喔,虽说如此,倾城素来胆小,贵领二十万大军可是叫在下惊恐得紧哪。”
“哎呀,君上明鉴,哪里有什么二十万大军,连番惨败伤亡甚重,而今连一个完整的集团军都凑不起来了啊!”
一个集团军是十个作战军团,标准战斗单位六万,算上斥候纵队和仆兵,一般八到十万之谱,这个数字与倾城昨夜从秋彤口中获取的资料基本吻合。
倾城展颜一笑,说道:“总督大人终于肯说实话了。”
这一笑与方才相比,却又是另一种风姿,看在奥兰多、青雀眼中,竟油然生出百媚横生、娇艳无方的感慨,不禁相视愕然。
这番入座再谈,奥兰多态度大变,把他一直隐瞒着的话都讲了出来。他说:在本人而言,并不想真正脱离帝国,因为这对他和他的家族并没有切实的好处。凭借乌鸦领一隅之地,争夺天下无疑痴心妄想,遭来讨伐却是在劫难逃。
“之所以如此盲目的独立,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当年女帝驾崩天下大乱,迫于形势不得不拥兵自保,另一方面,却是受了某些人的挑拨。”
叹了口气,奥兰多又道:“我这个总督,其实并不能真正掌握乌鸦领军政事务,幕后的太上皇是玄武夫瑞游牧联盟的图特大汗。国师骨碌布渊虽不担任实际官职,却比我本人更有力量,作为是玄武方面派来的亲信,监视着我们家族的一切,一旦他们认为我不再对玄武人忠诚,我就自身难保了。
“此外,作为乌鸦领的盟友,干达婆族也并不是一如既往的忠心耿耿,现在的族长哈哈布里库还算忠心,他的儿子却是个野心勃勃不甘雌伏的家伙,他的实力日益扩大,干达婆人也就越发的难以控制了。”
正因为有了这些掣肘,奥兰多本人很多情况下也无能为力,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把这些事情告诉倾城,但对和谈的未来,他仍无法抱以太大的希望。
倾城表示理解奥兰多的苦衷,愿意帮他除掉掣肘因素。奥兰多非常开心,这时候有人来报国师骨碌布渊到了,他们就结束了谈话,约定晚上继续深谈,话题遂转到了管弦、音律上头。
奥兰多笑道:“原来君上也是此道中人,今天我等有耳福了。青雀,还不快去取琴来,请君上赐教。”
青雀白了他一眼,说道:“还用你说?喏,五音绝唱琴在此,春晓已经去取了,莲妹妹昨夜忘了带走,我们借用一下,你不要舍不得。”
奥兰多笑道:“有五音绝唱琴,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良琴配雅士,正合君上的身分。”
倾城先时听见“莲妹妹”,心中一动,方要询问,春晓、秋彤已经撤下案上盘、盏,奉上古琴,倾城连说不敢当,耐不住奥兰多、青雀一再相求,只得抚琴试音。
细看那琴,立时吃了一惊。平素所见的七弦琴多属木、竹所制,木质软松,音质较差,且易失真。
最上品的琴要用梧桐木,所谓“凤栖梧桐”,用梧桐木做的琴,被认为得了凤凰的灵气,能够发出九天凤吟般清越美妙的音色;又有“有凤来仪”的说法流传至今,乃是古人眼中的无上祥兆,谁若有幸得见,便是九五至尊的命格,那自然是天大的运气。
故而能够发出凤凰鸣音的梧桐琴,也就被目为能够招引凤鸟莅临的乐器,成为古代帝王心目中的“正音”,定为天下乐器之尊。
倾城初时看那琴的纹理色泽,以为是梧桐木所做,用手一摸,却冰凉滑润,竟是美玉所制。
原来那琴竟是整块玉石雕制而成的,整体毫无一丝细纹,且厚度均匀光滑,弦丝乃鲛筋鞣制,坚韧且不失弹性,屈指勾弹,金石铿锵,弦音清雅,有若龙吟凤鸣,自有一种空灵之声和弦拨洒,恍若空山回响,风过林荫,聆听者身在车马人境,却油然生出“心远地自偏”的出世情怀。
原来那琴乃是举世罕见的“梧桐玉”雕刻而成,既有梧桐琴的清雅,更有玉石的激越,端的是稀世珍宝了。
正欲举指,忽听门外有人来报:“骨碌布渊先生到了。”
奥兰多忙叫人去请,转而对倾城笑道:“又是一个调琴弄瑟的高手到了。”
且说那国师骨碌布渊偕同一个客卿走进花园,在院墙外就听见院子里琴声瑟瑟,箫音袅袅,便笑问那前来接引的丫鬟:“秋彤,吹箫的是主公,弹琴的又是哪个?技艺比老夫更胜一筹呢。”
“还有哪个?定是那位惊才绝艳的叶少君了。”
骨碌布渊喔了一声,向那客卿笑道:“老哥,那叶少君也是帝都人,算你半个同乡呢。”
那客卿吃了一惊,止住脚步,问道:“可是天香君叶倾城?”
春晓插道:“可不就是那个主儿,好个俊俏人物呢。”
那客卿更加变了脸色,撩开壁上藤萝,从菱花墙窗向里一张,禁不住“啊”的惊叫了一声。
“外面是谁啊?”奥兰多问道。
秋彤瞅了两人一眼,便漫声答道:“回老爷,是国师到了。”
奥兰多笑道:“老先生快过来说话,今儿有个弄瑟的高手在此,你两位倒要好生切磋才是!”
骨碌布渊应了一声,仍狐疑的瞅着那客卿,意思叫他一起进去。
那客卿却连连摆手,急声道:“万万不可在叶小子面前提到我,来龙去脉,晚上我再告诉你。”
骨碌布渊无奈,只得独自进了园子。
秋彤又差了个下人引那客卿去后花园暖阁休息。
不提那客卿自去,且说骨碌布渊进去一看,青雀夫人也在,正烹茶奉客,倾城与奥兰多管瑟合鸣,端的是妙音淙淙,心旷神怡。
见骨碌布渊来了,奥兰多忙停琴出迎,请他入座。
骨碌布渊笑道:“总督大人今日吹得好箫,老夫亦自叹弗如了。”
奥兰多摇头苦笑道:“我已不济事,跟不上叶大人的琴音,国师来得正好,快快替下我,跟君上合奏一曲才是正经。”
骨碌布渊傲然一笑,也不推辞,径自接下玉箫,请倾城合奏一曲,倾城当然应允,又说:“素知老先生箫技无双,还望不吝指教。”
骨碌布渊笑道:“好说好说。”
奥兰多也来凑趣,说道:“我箫不及国师,琴远逊少君,就击节助兴吧。”
青雀也笑道:“两位箫琴合奏,老爷击节,贱妾光竖着耳朵听也很是不好意思,就唱个小曲来凑趣吧。”
奥兰多、骨碌布渊连声叫好,倾城也道:“夫人歌喉闻名遐迩,胜似仙音天籁,在下今日能有耳闻的福气,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青雀夫人欣然一笑,瓠犀微露,浅现梨涡。
骨碌布渊有心试探倾城底细,便吹奏了一首悲调。
奥兰多乍一听音便蹙眉道:“良辰美景高朋满座,为何便弄这悲戚调子?真煞风景。”
倾城笑道:“常言道‘乐笛悲箫’,箫音萧索肃穆,本就是宜用悲调。”
青雀道:“国师是要拿出压箱底的本领呢,老爷就姑且一听吧。若是不欢喜,咱们请君上化悲为喜便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倾城一眼。
倾城暗惊,知道青雀这是给他划下道了,若是做不到,不但自己丢人,更扫了帝国的威风。于是收敛心神小心迎战。他自从三年前在企鹅城闹出那个“凤凰琴”的大笑话,时时以之自省,潜心研究音律之学,后来更是向明镜学习琴技,自信不会输给骨碌布渊。
再回头说那匆匆离去的客卿,一面走着,暗自诅咒:
“好你个叶小辈,真是阴魂不散!老夫躲到哪里,你便追到哪里,哼,这回,你休想活着离开苍翼城!”原来这客卿正是逃离帝都的大瘟皇。
自从当初召唤天狗袭击真理塔未遂,大瘟皇吃了小迦一剑,险些神形俱灭,幸亏拼得多年修为,及时施展血遁大法逃走,但也身负重伤,一身本领只剩下不到五成。
他自忖帝都再也待不下去,便星夜逃出城去,又听说旧友骨碌布渊在乌鸦领很是得意,就决定来投靠骨碌布渊,等到恢复功力再做打算。
不料倾城也因为和谈事宜来到苍翼城,立时惊了他个不轻,回到寓所后左思右想,决意报仇。当初全盛时期,他自信不惧倾城,如今虎落平阳,又是寄人篱下,只得动动心机了。
晚间骨碌布渊回来,大瘟皇便把心意跟他说了,少不了做些篡改,多编派倾城一方的不是,自家则是稳稳当当站在正义一方,只可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罢了。
因为要请骨碌布渊替他出头,少不得也要把些无中生有的勾当扣在倾城头上,说他与阴阳明镜布下“天国曼陀罗”,就是要把咱们普天下的道、魔修真一网打尽,其中最最不能放过的就是“玄武三鬼”及其门下走狗……
骨碌布渊怒道:“谁是玄武三鬼?谁是门下走狗?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大瘟皇翻翻眼皮,冷笑道:“老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人家说的疯话,你干啥冲着我发火?敢是瞧兄弟虎落平阳了,好欺负吗?!”怒形于色,说着就要走。
骨碌布渊连忙赔笑脸解释:“老弟别挤兑为兄,我哪里是生你的气?我是恨那辱骂我师门之人!”
大瘟皇淡淡的道:“依我看,不必恨,恨了也白恨。”
骨碌布渊奇道:“这是怎么说?”
大瘟皇冷笑道:“辱骂玄武三仙的小子就在这总督府里,是你家主公的座上贵宾,可你又能拿他如何?老哥,虽说您贵为国师,其实那都是表面上的风光,一旦乌鸦领陷落,你老哥好了也就是回玄武朝廷当个小文官,弄不好就是一介流寇,一辈子也别想在朱雀抬头!和兄弟我又有什么两样?就拿现在来说,奥兰多又何曾真器重过你?还不是寄人篱下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这也是你老兄该过的日子?”
骨碌布渊怫然道:“这你就不懂了。虽说我名义上是乌鸦领的国师,其实夫瑞图特大汗才是真主子,派我来这里,是监视奥兰多那厮,凭什么反倒要听他的使唤。”
大瘟皇趁虚而入:“那么,你以为奥兰多的表现,可能让夫瑞人满意?”
此言一出,骨碌布渊怒形于色:“别提了!前些日子还好,现下不知听了谁的谗言,一味的要议和。今晚老夫跟那叶小子辩论,奥兰多不帮我倒罢了,竟还要帮叶小子,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呢!
“哼,定是青雀那贱人挑唆的,上次夫瑞王子来乌鸦领,慕名要拜访她,太子登门,这是多么大的荣耀?那贱人不晓得哪根筋不对,竟然把太子殿下撵出门外,还纵狗咬伤殿下,真是无法无天了!累得老夫也遭申饬,我瞧她凤眼桃腮脑生反骨,将来定要坏大事。”
“可不是,人家夫妻又近了一层,奥兰多跟青雀一条心那是不在话下的,你老兄还较得什么劲儿?你看自古妇人弄权,那些个秉书直谏的老忠臣,哪一个得了好下场?依我看哪,你就睁只眼闭只眼,任他们投降算啦!”
骨碌布渊大怒,厉声道:“咱们好歹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你不帮我也就罢了,怎么还说这等风凉话!”
大瘟皇面色一整,沉声道:“老哥,不是兄弟不肯帮你,是你执迷不悟啊。眼瞅着那奥兰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又何必非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现下乌鸦领是必定要降了,你何不力挽狂澜,干脆——废了奥兰多,取而代之!”
骨碌布渊大惊失色:“这话可不能乱说,奥兰多一死,我可怎么向大汗交代?再者说,目前城外大兵压境,怎好再自相残杀。”
大瘟皇冷笑道:“乌鸦领反正不是玄武人的地盘,投降是丢,战败亦是丢,与其白白开城投降,不如搏上一回,万一你老兄能反败为胜呢?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你当初在玄武,跟猛军、海江两位大帅合称军中百战百胜‘三太保’,难不成这些年不上阵,反而不如一个优柔寡断庸碌无能的奥兰多?老哥啊老哥,兄弟真替你不值啊!”
“不要说了!”骨碌布渊拍案而起,“我……我……再考虑考虑。”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忽听窗外有人冷笑:“好哇!堂堂国师,竟然背地里阴谋弒主,可叫我抓到了!”
大瘟皇、骨碌布渊吓得亡魂顿冒,正要破窗出去抓那人,却见纱窗砰的被人推开,一条大汉跳将进来。大瘟皇怒吼一声挥剑便砍,骨碌布渊也飞身跳到那人背后,拦住去路。
“且慢动手,听我一言!”那大汉身子一晃,闪开大瘟皇宝剑,头也不回,横下里飘开,堪堪闪开骨碌布渊的掌劲。
大瘟皇吃了一惊,心道:“这汉子年纪轻轻,想不到武功竟如此了得!”
骨碌布渊蓄势待发,沉着脸道:“梅尔舒迪林,深更半夜,你来我书房做啥!”原来那汉子正是干达婆族少族长梅尔舒迪林。
白天谈判跟奥兰多吵了一架,被他爹哈哈布里库打了一耳光挟愤离去,本打算回一线天,后来又觉得不服气,心想:老子跟青雀那小婆娘说句亲热话,奥兰多吃醋也没什么,干什么当众给我难堪!最最冤枉的是,我遭了这顿羞辱,却连青雀的小手都没摸过一下,真是划不来!
这样一想,越发觉得心猿意马,自忖青雀夫人向来风流,虽说结婚之后就没再闹出什么绯闻,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奥兰多不中用,佳人独守春闺,岂不寂寞?
于是心痒难忍,漏夜回了总督府,想从后花园摸进青雀夫人的香闺,来个霸王硬上弓。
行经这里,看到烛光,心下好奇,就来窥探,不料竟然听到了大瘟皇与骨碌布渊两人密议,便有了方才那些误会。
见大瘟皇、骨碌布渊面色不善,似有灭口之意,梅尔舒迪林遂笑道:“两位不必多虑,小弟若是有心告密,又何必现身相见呢。”
骨碌布渊面色稍缓,干笑道:“刚才我们都是说的气话,少族长莫要当真。”
梅尔舒迪林冷笑道:“气话?你们当气话,我梅尔舒迪林可吃不下奥兰多的气。”
大瘟皇一听,心中暗喜,忙道:“莫非少族长也跟我们志同道合?”
骨碌布渊横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老弟莫要开玩笑,总督大人待我不薄,怎能以怨报德。”
梅尔舒迪林嘿嘿一笑,道:“老国师,事到如今,你再这样遮遮掩掩就太不上道了。你甘愿放弃在玄武的地位,来乌鸦领当个有名无实的国师,为的是什么?瞒得了别人,难道还瞒得了我?哈哈,《五音绝唱》啊《五音绝唱》,绝世神功,可惜是人家古利乌斯家的独门绝学,概不外传哪!”
骨碌布渊吃了一惊,尴尬的说:“少族长不要再说,此事莽撞不得。”
梅尔舒迪林傲然道:“你我联手,取下奥兰多首级小菜一碟,何必如此婆婆妈妈的不痛快!要干便干,不干拉倒!”做势欲走。
大瘟皇忙拦住,劝骨碌布渊道:“老哥,少族长都说到这个分上,你还不下决心吗!”
骨碌布渊终于下了决心,沉声道:“少族长,丑话说在前头,除掉奥兰多后,那《五音绝唱》秘笈需归我……”
梅尔舒迪林哈哈大笑:“老国师,这有何难?《五音绝唱》只有你们这些操琴弄箫的雅人才视若珍宝,便是给我我还懒得要呢!”又色迷迷的道:“至于我嘛,嘿嘿,只要青雀那小娘们……”
一语未了,忽听门外有人厉声喝道:“畜生!还不给我滚出来!”
众人立时吃了一惊,却见哈哈布里库推门进来,劈手捉住梅尔舒迪林,连搧了三记耳光,怒骂道:“小畜生,三更半夜跑了来,以为我不知道吗?祖宗八代的脸面都叫你给丢光了!”
越说越气,又要打他。
梅尔舒迪林不敢躲闪,捂着头脸缩在那里不住的告饶。
大瘟皇和骨碌布渊上来劝阻,哈哈布里库这才收手,说道:“多谢两位留住了这畜生,不然还不定闹出多大的笑话,老朽教子无方,实在惭愧,明儿一早就亲自去主公那里请罪,还望两位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在主公那里缓颊几句才是。”
大瘟皇、骨碌布渊这才晓得,哈哈布里库并没有听见他们密议,闯进门来,只是为了捉梅尔舒迪林,连忙满口答应下来。
哈哈布里库这就要带梅尔舒迪林走,骨碌布渊转念一想,若是能够拉拢此老,谋杀奥兰多就更多了一分把握。
“老将军慢走……”伸手拦住哈哈布里库。
不料哈哈布里库怒吼一声,猛然转过身来,亮出一把牛角弯刀,当胸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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