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歧路芳华~

  李璧华告诉倾城,他们将要前往迦林江的发源地“罗汉山”。五毒宗的总部碧螺谷就在山里。

  碧螺谷同时也是红巾马贼的基地。

  这里面有着一种奇妙的角色转换令倾城叹为观止:当黑星、李璧华和他们的同伴回到碧螺谷,穿上长袍、草鞋,就成了五毒宗的虔诚信徒、养殖毒虫、草药为生的化外淳民。

  当他们感到生活变得乏味,或者需要一笔巨款以供下一次祭祀挥霍,就穿上马靴缠上红巾,摇身一变,成了边民闻名丧胆的红巾马贼。

  他们当然有更好的选择,在某位王公、贵族的号召下参加有利可图的战争,从事寻找公主、追捕逃犯之类的赏金任务,这时候,他们就是标榜忠诚与勇气的“红巾佣兵团”了。

  前往碧螺谷的途径共有两条,乘船溯流直上——或者换乘骆驼横穿“浩瀚”戈壁滩。

  李璧华选择了水路。

  她说沙漠里有两个太阳,天上一个太阳,沙子反射一个太阳,那个金晃晃漫无边际的世界里有着太多的热量,会伤害她的皮肤。

  说这话的时候,她让倾城看她的掌背。他们都知道那是女人最妩媚同时也最容易被伤害的皮肤之一。

  那细腻的纹理和白腻的光泽,让倾城联想到遥远的故乡,那里曾流传着这样一首瑰丽而细腻的诗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玉生烟”不就是“璧华”吗?多么神奇的缘分。倾城也觉得走水路是个好主意了。

  被嫉妒烧坏脑子的醍醐跑来提醒倾城:“你没有权力干涉主人的任何决定,你不过是个阶下囚。”

  倾城告诉他:“高贵人物知道自己为什么更重要,下贱胚子连奴才也当不好。”

  醍醐恶狠狠的说:“我宁愿走沙漠!让疯骆驼啃掉你的耳朵!让太阳烧瞎你的眼睛!让响尾蛇咬掉你淌着毒液的舌头!”

  倾城忍不住笑了,“坏心眼儿的男孩儿,我不过捏了一下你的脸,你就恨不得让我去死?你真狠毒。你要倒楣了。”

  倾城去找李璧华,对她说:“我们还是走沙漠吧。醍醐想让疯狂的骆驼啃掉我的耳朵,让太阳烧瞎我的眼睛,让响尾蛇咬掉我该死的舌头,我很想知道假如我真的失去了舌头、耳朵、眼睛之后,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我更想知道走出沙漠之后,我的尸体还值不值现在的身价。”

  倾城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码头,坐在五毒宗专用的楼船上。

  李璧华把醍醐找来,问他:“你看这江好不好?”

  醍醐战战兢兢的说:“主人说好就好。”

  李璧华又问:“你说这水好不好?”

  醍醐还是说:“主人说好就好。”

  倾城连声叹气。

  第一个这样回答的人很聪明,第二个就是白痴了。

  李璧华也叹了口气。

  她不耐烦的冲醍醐挥挥手,醍醐以为他可以离开了,然而李璧华却开口了:“醍醐,无论我有怎样的感受你都和我一样,是这样吗?”

  醍醐只好说是。

  “那么你听着:现在我渴了,你去替我喝水吧。”然后,醍醐就被拴上缆绳丢进迦林江了。

  华丽的楼船在平静的江面缓缓滑过,留下一行泪渍般的波痕,在那个秋末的傍晚,你会看到迦林江沉醉在斜阳晚照里,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画卷里有着些许褶绉。那是渔歌桨影走近了。

  在倾城眼中,一二二年十一月十五日的黄昏天空是神秘的翡翠色,在被剥夺了物理力量的同时,他阴差阳错的得到了精神特技,就在这里,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神的潜力。

  太阳还没落山,月亮斜斜挂在天畔,七八点星宝石似的点缀着空寂的天宇。在这个日、月、星同在的黄昏里,倾城感觉到自己“接通”了玄武大陆的魔力之源。他把自己的感悟告诉了李璧华。

  他说:“你看,太阳、月亮和星星一起出来了,为了欢迎我。”

  李璧华没法理解倾城的话,她实话实说:“你看到了太阳、月亮和星星,这很正常,在玄武广袤的天空中,这样的景观经常出现。”

  倾城不高兴的看了李璧华一眼,她竟敢扫他的兴,他真有点生她的气了。

  这时候,一个念头脱口而出: “你会成为我的妻子。”事实上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到这句话的,说完之后他都把自己吓住了。

  李璧华一下子来了精神,饶有兴致的问倾城:“你要追求我吗?”

  “只是一个预言。”

  “哦……”李璧华哑口无言,好一会,她说:“原来你的眼眸不止是蓝色、红色和白色。”

  倾城反问:“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李璧华微微一笑,把额前发丝撩到耳后,“你说我会成为你妻子的一瞬间,你的眼睛是黑色的。”

  倾城出神良久,最后说道:“那是我的祖先的眸色,可是我现在还不能够继承它。”

  李璧华打断他的话,追问道:“这都不要紧,我只想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华姐姐,讲讲沙漠吧。我想知道,假如我们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会遇到怎样的风景?”

  李璧华幽怨的白了他一眼,淡淡的说:“男人不是傻瓜就是胆小鬼,没有一个好东西。”

  然后她就开始讲述沙漠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做碧螺谷,它是一个山城,这座城向陆路旅人展示的是一种面貌,向水上来客展示的却是另一种面貌。”她这样说的时候,眼中产生了绚丽的漩涡,据此倾城有理由怀疑她接下来的描述是梦想而非现实。

  她说:“你在草原上,朝着夕阳的方向行走,夜最深的时候,你会突然发现伴随自己一路的草原已经突然消失,你独自一人,被抛进冷酷的戈壁中,在空旷的地平线上,你会看见租售骆驼出售淡水的帐篷,你可以挑选一头母骆驼,它们通常都比较温和,你当然也可以选择公的,万一不幸遇到发情期,你就会被发疯狂奔的公骆驼带到天那边,直到被太阳烤成肉干。

  “你骑着骆驼在沙漠里漫游,刚开始的时候会有一点害怕,因为除了风沙和仙人掌无人与你相伴,接下来你会觉得很浪漫,油然生出一种放歌天地间的超脱感,你当然会放声唱歌,好听不好听都无所谓,因为没有别的旅行者,歌声充溢的空间都属于你,这是幸福的,也是悲哀的。

  “假如这时温度适宜,我建议你脱去衣裳,赤裸裸的走在沙漠里,你会被风沙吹痛,可你不可能拒绝天人合一的诱惑,你赤裸裸的走在沙漠里,你会发现生命原来就是这么简单,世界原来就是这么真切,真切得就像你自己的身体。既然你已经触摸到了世界真切的一面,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因为陌生,所以恐惧。

  “你在沙漠里独自旅行,当然会遇到很多风景,海市蜃楼会让你看到远方的城市。你会看到江水在向你迫近,挂着黑白旗帜的货船默默行走。可你听不见号角声,因为一切都是假的,哪怕那艘船里坐着现在的我和你。”

  李璧华最后告诉倾城:“其实我怀疑每个城市都是一面对着江河一面对着沙漠,一半勇敢,一半懦弱,一半得意,一半落魄,一半真心,一半谎话,一半柔情似水,一半热情如火,一半痴情念念,一半水性杨花……依我看,城市也是女人。”

  倾城说:“城市和女人还有一个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一生中都要经历很多人。有的来了又走了,有的永远定居在那里,最后变成坟冢,成为城市的一部分。”

  李璧华若有所思的说:“那么城市一定不是处女,没有主人的城市只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倾城笑了, “这个暗喻很好, 虽然我不介意你不是。”

  李璧华十分惊愕的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呻吟道:“狂妄总该有个限度,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倾城反问:“你什么时候见过儿子谴老子?”

  李璧华叹道:“我对你的不知死活感到非常困惑。要知道,现在我只用一根手指就能结束你的性命。”

  “因为神性。”倾城莫测高深的说,“我来到玄武后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当我不得不对前途放弃一切计画的时候,我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李璧华蛾眉紧蹙,“我还是不明白‘神性’到底是什么。”

  倾城略一沉吟,尝试着解释道:“神性就是一种‘理解未来的能力’。”

  李璧华还是不明白,可她不好意思再问,而且倾城看起来已经很疲劳。他在决定休息之前告诉李璧华,可以让醍醐上船了。

  天黑了,倾城躺在床上,感到自己像被掏空了,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的子宫,睡在温暖的羊水里。

  入睡前的那一段似乎很悠久又似乎很短暂的时间里,他想到了很多互不相干的问题。

  为什么我会失去功力?

  谁是我的母亲?

  为什么会这样疲劳?

  那一瞬间,我所看到的果真是未来吗?

  在半睡半醒的天光云影里,倾城感到李璧华绰约的身姿飘到床前,她轻轻揪住他的耳朵,低声埋怨:“你倒成了老爷啦!”

  倾城在梦中嗅到了奇妙而熟稔的香气,他悠悠的醒了过来,看见李璧华躺在自己身旁。

  她穿着绣花的睡衣,质地不差,绣工却极其诡异,一个瞎子也很难绣得这样可怕。倾城细细观摩了她的睡衣,指着一团红乎乎的图案问:“这是什么?”

  李璧华偏着头,顽皮的笑道:“你猜。”

  “我只知道那一定不是马粪。”

  李璧华气得差点哭出来,她用颤抖的女高音尖叫道:“那是我绣的玫瑰呀。”

  “你要是没见过玫瑰,最好别在它们身上滥用想象力,须知这也是一种亵渎。”倾城苦口婆心的劝道。

  李璧华反驳道:“我从小吃草根树皮,十八岁之前没吃过肉,可我什么菜都会做,而且好吃得不得了!”

  倾城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她,不好意思再说让她伤心的话了。

  李璧华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说:“不信……你先来尝尝这个吧。”

  说罢,她就窸窸窣窣地脱掉睡衣,露出白晰丰腴的胴体。倾城只用眼角一扫,就知道她比自己经历过的所有女人都更精通性事。

  李璧华钻进他的被窝,紧紧地贴在他身侧,用梦呓般的嗓音说:“我会成为你的妻子。”

  倾城摇摇头,目光静静落到窗外。

  圆月如盘,皎洁如玉。

  李璧华发现了他的冷漠,讥笑道:“难道你果真不是男人?”手伸向他的下身,讥笑转而变成惊叹。

  她咯咯笑起来,娇滴滴的说:“你怎么在裤裆里栽了个大萝卜!好吓人哩!”说着便把水蛇似的手臂伸进他的衣襟里。

  倾城有点生气了,“难道你没看见月亮吗?”他说,“今天晚上我不想做这种事。”

  李璧华狐疑的瞟了一眼窗外的明月,自作聪明的笑道:“原来你怕光呀。我们拉上窗帘好不好?把月亮挡在窗外,不准她偷看。”

  “你敢拉上窗帘,我就诅咒你不得好死。”

  李璧华仿佛被人搧了一耳光,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忍不住问:“既然你不喜欢我,干什么骗我说会成为你的妻子?”

  “我没骗你,可今天不行。”

  李璧华叹道:“算了吧,你在装傻。你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她翻身钻进被子,在无边无际的温柔黑暗中寻找到他那坚硬的东西。

  她有很多方式对付它,用手指,用柔软的唇,用湿润的秘处,可是她突然觉得这样都很没意思——她都成什么了?

  他根本就当她不存在,她再怎么努力也没用,最多不过成为别的女人的代用品。于是她就气呼呼的放弃了。

  忿忿的钻出来,李璧华一声不吭的穿上睡衣。

  出门前她回过头来,素白的十指在面前画了个心状图案。

  通过这个诡秘的手势,她把胡乱披散的齐肩半长发归拢,露出她美丽而苍白的脸庞。

  “别以为没你我就不能快活!”推开舱门,李璧华穿过走廊,去了醍醐的房间。

  她的脚步声消失后,倾城想回到梦的世界中,可是他发现再也回不去了。

  李璧华写满怨恨的脸庞总是在他面前晃荡。

  他想,我是不是应该接受她?

  可是在满月的光辉下,现在,除了水月,他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此后倾城再也没法入睡,只好爬起来,想到甲板上吹吹风。

  经过醍醐的房门时,他听见女人的呻吟和男人沉重的呼吸,于是原路返回,钻回卧舱,倒头睡到天亮。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