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谈判~

  孔雀历一二三年秋天的一个黎明,大神庙敲响了丧钟,秋风带走了枯黄的落叶,街上干净得叫人心凉,死神的马车带走了摄政陛下,帝都的早晨残霞如血,恍若黄昏。

  名为国葬,出殡仪式却因内忧外患的侵扰草草完事,少了郑重,多了仓皇,甚至闹出乱子来。

  按照规矩,摄政陛下在大神庙火化后,应该由太子和公主分别手捧骨灰坛和灵牌,送上命运塔历代先皇的祠堂中。

  然而不知怎的,公主春江无心一到命运塔就犯了病,直勾勾的望着高塔,脸色惨白如纸,即便是不了解内情的倾城,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心中的恐惧与憎恨。

  无心手捧灵牌僵立良久,当司仪催促她快上塔时,竟失手打翻了灵牌。她慌忙去拣,连拣三次也没有拣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倾城见事不妙,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陛下归天,乃是命中注定的事,公主殿下请节哀顺变。”说罢替她捡起灵牌,对司仪说:“我是陛下的养子,可以代替公主上塔。”

  内大臣贝隆越众而出,正色的说:“君上不是先帝亲骨肉,进不得先皇祠。”

  治丧大事不同儿戏,倾城只好把灵牌交给了无错,让他一个人抱着沉重的骨灰坛和灵牌,一步一叩首的上了塔。

  等到完成仪式,膝盖已经磨得血肉模糊,只好抱着栏杆慢慢爬下来,倾城心疼难当,想去扶他,却被贝隆拦住,“仪式尚未结束,君上不可僭越!”

  “僭越?”倾城压不住心头怒火,猛地推开贝隆,冷笑道,“贝隆大人,请问僭越与叛国相比,孰轻孰重!”

  他的话像一支利箭戳进贝隆心窝里,这肥胖的老人面无血色,捂着心口踉跄后退。倾城直直朝贝隆走去,贝隆后退,他步步进逼,贝隆背心撞在香案上,香炉倒了,油汗津津的胖脸沾满了香灰。

  “罪过啊!”贝隆哭丧着脸跪在灵案前,手忙脚乱的摆正香炉。

  在他背后,倾城冷冷的道:“我听说你儿子想把帝都变成坟墓,难道他想让你这个当爹的也陪葬?”

  贝隆抱着香炉僵在那里,脸颊剧烈抽动起来,“那就让我这老不死的替他偿命吧!”贝隆高高举起铜香炉,突然放手,香炉砸在额头上,贝隆歪着身子倒在地上。

  血冲开灰泥,小蛇似的蜿蜒流下,他发现自己还没死,挣扎着爬起来第二次举起香炉。

  “住手!”倾城一把抢过香炉,他想说点什么,可一看到贝隆浮肿的眼睑下滚出大滴混浊的泪珠,他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艾尔和明典半扶半劝的带走了号啕大哭的贝隆。倾城回想当年贝隆对自己的关心照顾,对刚才的冲动举止感到十分后悔。

  他心神不定的站在那里,莫名其妙的羞恼起来,尽管群臣都在数说贝隆的失态,可他却怀疑这些人心里其实都在笑话他。

  他得消除自己孤立的境遇,于是拉着无心说:“没有比看到胖子痛哭更揪心的事儿了,他平时总是笑,谁想到他也会哭,你说是不是?”

  无心低着头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你们真可怕。”

  国丧结束后,摆在倾城面前的是一道又一道难题。

  内忧外患交迫,能否力挽狂澜,倾城心里没底,他需要支持者和幕僚团,可他的降魔军已经烟消云散,他的好兄弟好姐妹已经反目成仇、天各一方。

  萧红泪与艾尔.波科拉的失败让他心寒,倾城遍数满朝文武,最后选中了雷因。

  “当务之急,是把所有权力集中在你一人手中。”这是雷因的建议。

  说这话的时候,倾城和雷因正在黄昏下的街头散步。

  杜鹃夫人三十岁生日就快到了,雷因特意去紫气东来斋,买了一副玉镯送给她。

  倾城触景生情,想到抛下深谷的“千里因缘镯”、舍命封印“世界末日炮”的破戒那伽,心中一痛,叹道:“很美的镯子,雷兄真是有心人。”

  雷因饱含深意的笑道:“这是我们第二次来了,君上可还记得,那年我们就是在这里定下交情的。”

  倾城苦笑道:“雷兄别刺激我了,当年设计挑拨你们夫妻反目成仇,是我毕生最大的罪孽,活该现世报。帝国危在旦夕,满朝冠盖皆惶惶不可终日,只有雷兄闲适如常,在下很是羡慕。”

  微微一笑,雷因吟道:“战争是英雄豪杰的游戏,历史是才子佳人的传奇,与个人幸福相比,国家兴亡不过是弹丸小事。君上是英雄豪杰,雷某是庸碌小人,如何可以相提并论。”

  “天命如此,身不由己,如何走出迷津,还请雷兄指点。”

  “去找春江鹰扬谈谈吧。当务之急是把军政大权牢牢控制在手里,内患不除,何以安外。”

  九月的帝都城,菊花与人一样多,特别是薄暮下的朱雀大街,走在街上,就是走在花香里。菊花是隐士之花,菊香也是随遇而安的,倾城嫌它淡,雷因却说好。

  翌日,倾城去找临时政府的负责人春江鹰扬,开门见山的说:“我需要你的位置,请让给我。”

  翌日元老会开院,春江鹰扬即席演说,宣布战事临时政府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于即日起,宣告解散。临时政府的成员全部递上辞呈,摄政公春江鹰扬也结束了自己短暂且算不得辉煌的政治生命。

  其后上院通过决议,选出倾城担任摄政大臣,总理战时一切国务,并设立了相当于临时内阁的摄政委员会,选举了八名德高望重的军政大臣担任委员,实际处理倾城做出的各种决策。

  倾城上任后,第一道命令就是:“无限期废止上院元老参政权,直到战争结束”,在最短的时间里建立了实际上的独裁统治。

  环绕着这一政治变动,稷下极力宣传,机关报《真理》及其面向大众的副刊《新闻》,连篇累牍的发表倾城的演说,以及相关人士的评论,把他装扮成一位能够力挽狂澜的人物,在帝国军民中重新建立起政府的威信。

  一时间,举城上下全把倾城视为击退水月军的中流砥柱,对帝国的未来,也首次恢复了希望。

  第二道命令是宣布逮捕卧虎将军武思勉,倾城宣布,武思勉就是一直以来肆虐帝都的“妖剑客”。逮捕令下达之后,武思勉畏罪潜逃,在他家中搜查出的证据,足以证明间谍身分。

  当初被刺之时,倾城就曾怀疑过他,后来因为他并没有负伤,才打消了怀疑。直到前次天狗事件中,再次与他对垒,发现了“妖剑”拥有迅速疗伤的功能,才再次对他起疑。

  消除了最后一处隐患,倾城把原本由武思勉统领的近卫营,交给稽查营长官格兰特长官,负责缉拿奸细,一旦发现,当场格杀。

  自从担任倾城的副手以来,这位背负着心灵十字架的青年军官,业已飞速成熟起来,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实在是倾城必不可少的助力。

  出于雷烽和柯蓝的提醒,倾城也没有忘记深入调查格兰特的背景,答案很让他满意,就此,倾城认为,帝都城已经把他完全控制了。

  最重要的是整顿军队。

  在玄武时,倾城曾写信建议当政者练军备战,可他们似乎根本没有认真执行,军队涣散,粮饷短缺,装备破旧,根本不堪一击。当他对此提出质问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压根没收到过那封信。

  帝都戍卫官的工作仍由艾尔将军掌握,对于这位亦师亦友的名将,倾城是可以完全信赖的,当他询问艾尔,除了他之外,现在还有谁是独当一面的帅才时,艾尔将军毫不避讳的,推荐了目前正投闲置散的前兵部卿古.撒罗。

  兰翎草原一战,这位名列少壮派四名将之首的蟠龙将军,被春江水月打得一败涂地,但败给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第二军,对手又是五虎将中最为冷酷狠毒的春江水月,虽不敢说虽败犹荣,却也的确是非战之罪。更重要的是,他是目前帝国军中,唯一没有被第二军打掉锐气的将领。

  倾城当即去找古.撒罗,开诚布公,捐弃前嫌,诚恳的请他协助艾尔,负责帝都防务。古.撒罗一口答应下来,在非常时刻,真正显示了军人本色。

  内忧外患都已安抚妥当,倾城又找来当初在枢密院工作时的老搭档雷因,商议关系到帝国正统的大事。

  两人不谋而合,都认为在这帝国存亡的时刻,务必要“师出有名”,恢复百姓的信念,强化摄政集团的凝聚力。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最有效的方法,无疑是“新皇”

  的登基。

  春江金鹏在摄政这些人,已经被帝国公民默认为正统,他的子女,无疑是最理想的继位者。依照倾城的看法,无心年岁较长,且秀外慧中,颇识大体,比起年方十五的无错,更加适合继承大统。而且恢复女帝制度,对收买民心也会有不错的效果。

  然而倾城却不知道自己离开帝都之后,无心也发生了很多事。命运塔顶那场噩梦,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整日躲在漆黑的房间里不肯见人,如何能继承帝位。

  倾城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刚刚成年的春江无错推上了皇位,史称“少帝”。

  当被群臣簇拥着登上皇座时,无错对倾城吐露了心底话,“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木偶,被你们推来推去,与其坐上这把龙椅,我倒更希望把它让给愿意坐的人,免得大家争来争去。”

  这是他第一次对倾城表示不满,可倾城却没当回事,义正词严的说:“国难当头,个人的心情算得了什么,你现在是皇帝,不许再任性!”

  “那么干脆你自己当皇帝不是更好?”

  “你说什么!”倾城不敢置信的望着无错。

  无错侧过脸去,不敢看他愤怒的眼睛。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倾城声色俱厉,他是真的恨铁不成钢。

  无错嗫嚅的道:“我就是这么想的,难道要我骗你吗?谁都知道你比我更有才能,那就干脆你来当皇帝不是更好?反正我不过是个傀儡,就算当了皇帝,你让我背着灵牌骨灰爬命运塔,我再怎么不高兴,还不是要乖乖的爬!”

  倾城倒吸了口凉气,心想,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他已经习惯无错的言听计从,可是现在他却开始反抗,这让一向以家长自居的他无所适从了。

  “别想这么多了,等你当了皇帝,我就是你的臣子,怎么还能干涉你呢,傻孩子。”倾城强颜笑道。

  “那么,我当暴君你也不干涉吗?”

  倾城笑道:“你是个胆小鬼,当不了暴君的。”他把无错的问题当成了玩笑话,却没发现,那双纯真的眼睛背后隐藏着一颗叛逆的心。

  结束了登基大典,倾城又召开下院大会,征求公民代表关于如何抵抗第二军的意见。

  选票征收上来,同意议和的代表占了绝大多数,这或许正代表着百姓的愿望吧。

  倾城知道,这回,他必须去见水月了。

  水月同意了和谈的请求,约倾城翌日正午在军营前会面。

  想到即将与水月重逢,倾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这天晚上,他失眠了。

  漫漫长夜里,他一次又一次在想象中模拟重逢时的场面--水月会问他哪些问题,他该怎样回答。

  他一次又一次激动的跳下床来,走到门外寻找月光,他想从月光里寻找灵感,门外黑夜沉沉,乌云挡住了月亮,他只好面对没有月亮的夜空祈祷,让这个过于漫长的夜晚早早结束。

  可是一转眼,他又害怕天亮了。

  后半夜在焦躁不安与冥思苦想中度过,当天边泛起鱼肚白色,倾城绝望了,他满心里塞满了春江水月这个名字,可连她的样子都想不出来了。

  天亮后,倾城准时出现在城门前,送行的人早已等候多时了。艾尔将军和萧红泪都来了,雷因、贝隆、明典也都来了。

  除了军人和官吏,更多的是平民。下院的公民代表们自发给他送行,人群从城门前一直排到朱雀大街。

  他们中间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抱着孩子的少妇,他们用复杂和天真的眼神,眺望着晨曦尽处的马道,等待着他们的和平使者。

  倾城出现的时候,人群骚动起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男人女人们,突然长高了一截,孩子们哭着喊着要看他们心目中的英雄,他们如愿以偿的骑在了父亲的脖子上,直勾勾的望着倾城走近,不知是谁发出了天真而失望的叹息,“原来是个女的!”

  倾城骑在汗血宝马上,格兰特给他牵着缰绳。

  年轻的武士看起来比倾城本人更紧张,他用铁骼膊推开试图接近倾城的平民,用稽查营长官的声音说:“闪开!都闪开!”马上又用助理护民官的声音安慰道:“大家放心吧,摄政阁下绝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出城之前,他们给倾城安排了五分钟时间演讲。

  倾城在众人的期待中沉默了四分五十秒,最后说了一句话。

  “我会带着和平回家。”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倾城听不清官吏们的祝福了。

  格兰特说:“别吵!不准吵闹!”

  突然,他愣住了。他发现人们没有争吵。他们是在哭啊..

  官吏的祝福之后,是公民代表的祝福,再往后是平民的祝福。

  倾城说:“你们有问题就问吧,我知道你们肯定有很多疑问。”

  他们好像又没有问题了。

  一个小女孩举起了手。倾城冲她点头一笑。

  那孩子说:“大姐姐,你的衣服真好看。”她太紧张,忘了大人教给她应该叫“阁下”。

  这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倾城特意穿了一身具有朱雀民间特色的衣服,宽大的袖子上缝了别致飘带,左边飘带上写着“水月门徒”,右边的是“帝都草民”。

  这八个字正是他所代表的立场。

  那孩子又问他:“水月是什么?”

  倾城没听见她的话,她的声音被大人们的高声欢呼抹掉了。

  在热血奔腾的欢叫声中,城门轰然打开,吊桥重重落下来。

  倾城默然上马,龙侍仰天嘶鸣,风驰电掣般奔向城外。身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倾城对自己说:“我要为他们而战,哪怕对手是春江水月!”

  这么一想,他的血仿佛也沸腾了起来,心却愈发痛了。

  龙侍知道去见旧日主人,格外卖力,一瞬间倾城就来到了水月军营前。一只乌鸦从头上掠过,标枪般落在染血的战车上。

  水月接待倾城的方式很特别。

  她撤了守军,脱下戎装,换上一袭洁白的宫裳套裙,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打散了发髻,任由长发披在肩上,只用一支古雅的金钏子束着。

  这一身的装扮,正是当初百灵海滩,倾城与她初次邂逅时的模样。唯一改变的是,她的秀发已经永远化为银白的冰霜了。

  水月伫立在营门前,远远望着倾城飞马而来,血色的龙侍与那白衣胜雪的美少年,都如梦一般的浪漫。那温柔的眼神,却仍与当年海滩上那个流浪少年一模一样。

  倾城没有下马,在她面前勒住缰绳,强忍着激动,默默凝视着她。

  时光仿佛跳跃的精灵,把一千个日子之前的景象,搬运到此时此地,物是人非地彼此之间,活生生的叫人心痛。

  这是倾城平生第一次俯视水月,水月扶着龙侍的颈子,仰面看着他。

  阳光下,她微微眯着眼睛,温柔地惊心动魄。

  这也是她平生第一次仰视他,却没有丝毫地不自然,甚至先他一步,从从容容地开口道:“你还好吗?”

  “自从与你分手,我就一直没好过。”

  水月微微一笑,心想,明知道他说谎,为什么我还是很开心?

  倾城弯下腰,抱着她坐在自己身前。

  她真轻,他想。我曾抱过她吗?有,在新.雅兰斯海滩,那个蓝天白云下的仙境。

  倾城掉转马头,飞驰而去,帝国军和水月军,百万将士,亲眼目睹了两军主帅在战场上的这一幕,却没有一人觉得惊讶。

  魔王与神王的相遇,竟让置身局外的普通人也觉得理所当然。这是一种反璞归真的交锋,凛冽的杀气成了十里春风。

  倾城和水月共乘一骑,漫步在艳阳天下的鹰扬河畔。

  倾城悠悠讲述了自企鹅城分手以来的种种遭遇,水月依偎在他怀里,静静的听,时而惊讶的低呼一声,像个邻家小姑娘。

  倾城他发现水月的修为又精进了一层,原本外在的霸气,现在已经全部内敛,她完成了从出世到入世再返回出世的第一层修行,从新入世为人,见了山是山、水是水,也见了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现在她又重新融入俗世山水之间,她已由魔入圣、由无情臻有情,成就它化自在天。

  倾城知道,自己虽然一直在进步,可与水月的距离,又拉大了遥不可及的一步。

  他想明白了的时候,故事也讲完了。

  水月说:“你的故事很精采,可我却没有什么好说的。”她是在他怀中呢喃,淡淡的发香仿佛一把巨大的扳手,将世界微微扭动了一下。

  这若有若无的扭曲,给倾城带来的,却是难以言喻的震撼,世界就此改变,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目力所及的景物,全都沾染上了瑰奇荒诞的魔幻感。

  马蹄踏过地面,大地于是震动,于是呜咽;河水失去了连续感,“哗哗哗哗”的水声是持续的,水面却仿佛分了层,分了块,伸手一掬,仿佛可以抽出标注着“孔雀历某年某月某时某分某秒”的那一片,它是不存在的,同时又是永恒的。

  然后是风。

  水月馨香的长发,成了她半透明的面纱,或者,称为外在的刘海更恰当。

  隔着这黑色的纱,倾城看到,风卷上天去,仿佛一群无色透明的白鸟,扯了一块大大的名为风的绸子飞上天去,于是那刺眼的蓝天,就一点一点的黯了。

  还有阳光,倾城回头四顾,热情的阳光仅仅照射在他和水月身上,除此之外,世界尽是黑暗,如陷深渊之中,一个火与冰的空间。

  倾城知道,水月想把他留在这个空间里,这是她能够绝对统治的空间,过去,只有身为创世神的她,一身绝对而孤独的存在着,现在,她想来超度他了。

  这是一种暗示,恍若催眠,以心为天,情为地,彼此为人的三才合一,她想把他拉回曾经只有两人存在的天地。

  这是一种诱惑,水月用魔王的伟力询问拥抱着自己的他,是否愿意回到新.雅兰斯海滩那个纯情浪漫的年代。

  倾城喟然叹息。为何世事总是不从人愿,假如在一年前,水月能够这样对他敞开心扉,天上地下,又有什么不能舍弃?

  可现在,倾城放不下帝都城门前那送行的人群,他们的期待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容不下半点儿女私情。

  他再次掉转马头,风一样逃出了她的“世界”。他要避开阳光,走出黑暗,而这,绝非人类所能做到了。

  倾城猛地一勒马缰,龙侍厉声长嘶,腾空而起,就在落入茫茫黑暗的刹那,桥,出现了。红,白,蓝,三色彩桥架在光与暗之间,龙侍轻快的踏着碎步,沿着神桥,离开了魔的世界。

  一眨眼,世界再次改变,他们回到了军营前,仿佛从大地里长出来,凭空的出现了。

  倾城剧烈的喘息着,汗水浸透了衣衫,他不知道这次能够逃回来,靠的是自己的实力,抑或是水月的不忍。

  就在离开的刹那,他看到了军营、城市还有密密麻麻素不相识的人,一想到自己就是为了这些而跟恋人反目,说不出的伤心。

  倾城把水月抱下马,她看起来很累,而且有点伤心。

  “我回去了?”他试探的问。

  “自寻死路,何苦来由!”水月又恢复了帝王的冷静。

  “帝国尚有一战之力,你未必能胜。”

  春江水月诧异的看着他,仿佛发现了很可笑的事情。

  “你可知道,我苦心经营凤凰城十三年,到底在做些什么?你可知道,为什么女帝驾崩之后,我没有立刻起兵反攻帝国,那三年卧薪尝胆,我又在做什么?“当初三方联军,本有机会颠覆帝国,我为什么因为你一句话而放弃,前次北伐乌鸦领,为什么我军无条件支持帝国?”

  倾城看着她,神情说不出的忧伤,“以前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却明白,你先前不与帝国冲突,并非害怕帝国的强大,而是在等帝国对你放心;你在凤凰城这些年,并非安于半壁江山,而是在等候时机。“十三年前,你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天,你知道前代女帝很可能不愿意把帝位传给满手血腥的你,于是你只好自己去攫取。所以你十三年前,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开始布局,就开始培养亲信,训练间谍,开始控制清华门,开始秘密征服白虎。“直到三年前,一一九年那个夏天,你知道机会来了。你开始一点一点的实现计画,而我,正是这计画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过去我以为你做这些,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我,现在才明白你完全是为了你自己。”

  水月笑笑,柔声道:“你说这些话,我不否认有一部分是事实,可是你不应该把我想象得那样坏。凭良心说,难道我对你不够好?”

  倾城苦笑道:“你对我比对你自己更好。”

  水月又问:“全天下,除你之外,我可曾关心过第二个人?”

  倾城摇头。

  水月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发牢骚,怎么,你不喜欢做我春江水月门下弟子,打算自立门户啦?”

  她稚气的神气有别样的妩媚,倾城看在眼中,却难过得想哭。他一百万个不愿意去再伤水月的心,可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一次来见水月,是为了谈判而非谈情,肩上担着帝国军民的希望,容不得他放纵感情。

  “水月,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两个问题,必须跟你核实。假如两个答案都是否定,我可以跟你回去,否则,水月门徒与帝都草民这双重身分,我只能够选择后者。”

  水月沉吟不语,她仿佛在问自己:“两个问题..会是什么呢?”

  倾城忍不住接道:“一个与你有关,一个跟我有关。”

  水月叹了口气,答道:“你想问的,其实不只这两个吧?只不过,只要这两个问题有了答案,其他的也就不必问了对不对?比如你刚入帝都参加皇家祭典,曾经遭遇刺客,那些人是否我派去的呢?你只要知道了那两个问题的答案,像这样的疑问就都可以解决了,是不是?”

  倾城点了下头。

  假如水月说不愿回答该多好,他就不用为真相的残酷而痛苦了。

  “那,我就告诉你吧。”水月自信的说,“第一个问题,你大概想问,柯宇明是否是我派人杀害。这就是与你有关的问题。”

  倾城惊愕的点了头。

  水月微微一笑,“大瘟皇师徒只是替罪羊,柯宇明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的致命伤来自化装成小卒子的妖剑客和鬼剑客。”

  喉咙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倾城深深吐了口气。

  水月又道:“第二个问题,女帝春江十一世的死,刚巧发生在我离开帝国之后,这件事是帝国变动的开端,可发生得却异常离奇,你想必要问,这是否也与我有关。”

  倾城禁不住惊叫道:“这你也猜得到?”

  水月冷笑道:“我娘是好人,可她错在不该嫁给神.圣.平,更不该听了他的话,把亲生女儿当魔鬼看待。既然她不肯传位于我,我当然只好请她老人家休息。”

  神.圣.平就是倾城的义父,当初来朱雀找春江水月,就是奉了他的遗命。

  现在尽管水月亲口承认,倾城还是没法相信,那个浑身是病的色鬼书生,是创造四神世界的大贤者。既然知道女儿是恶魔,为什么还要让她出生?

  倾城不明白,可是神.圣.平已经不能告诉他答案了。

  水月弑母,虽然让人难以置信,可倾城深深了解她的本性,对此也不很意外。

  事到如今,谈判已经没有可能。

  谈判的基础在于调和利益,可再怎么让步,水月也不可能退军了--你怎么能让一个蓄谋已久的野心家,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

  “为什么你偏偏选中我了呢?”倾城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你一切的行动,都要等我出现之后才能发动,可是,你怎么可能在十几年前就知道我的存在呢?难道你早已把未来的一切都预见到了?”

  水月幽幽一叹,姗姗走到马前,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倾城怀中,像个孱弱的婴儿。

  她喃喃的说:“傻小子,女娲和阴阳明镜那样的蠢女人,还有巴哈姆特、神.圣.平那种过了气儿的老不死,都能知道你的存在和价值,我身为阿修罗道的帝王,怎可能对此一无所知?“请别再把我当成你所熟悉的那个人类女子,小叶子,那样的话,我会因为欺负了过于弱小的对手而倍加内疚呢。”

  倾城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推开她,纵马回城,再也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