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流出山谷,乱石缝里钻出羊群。耀眼的阳光下满是葡萄园,空气里飘溢着美酒的甜香。
韦尔斯,西方世界的美酒之乡。宽敞的街道上走来了一队衣架鲜明的侍卫,簇拥着城市的统治者朝城外走去。
韦尔斯女侯爵舒舒服服的坐在软轿上,天上风和日丽,城里井然有序,她的心里却充满了烦恼。
三天前,无痕月敲开了韦尔斯城堡的大门,给她出了一道难题。瓦上霜一向很喜欢这个小师弟,对他提出的计画也很感兴趣。
连年征战已经使帝国国力透支,随着领土的扩大,国家机器也越来越变得冗余拖沓,低效率的统治务必借助僵化的法律,在遥远的白虎洲执行朱雀人的法律,这一点特别让人难以忍受。
更何况皇帝还有一颗贪得无厌的心,她恨不能把全世界的财富都搜刮到自己的宫殿里,随着韦尔斯的日益繁荣,负担的赋税也越发繁重,甚至算下来还不如赤贫地区。
推翻帝国统治已经势在必行,可当真要揭竿而起,瓦上霜不得不盘算盘算,特别是眼下,她必须先应付新走马上任的帝国驻白虎宪兵队长,在此之前,无痕月的存在无疑是个危机……想起不开心的事,瓦上霜禁不住叹了口气。
现在她正坐在十个英俊的奴隶抬着敞篷轿上,街两旁是赏心悦目的花圃,集市生意兴隆,市民谦恭的向她行礼,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除了即将赶赴的约会。
新任宪兵队长已经到了司令部,按理,他该来拜访韦尔斯女侯爵,可那位傲慢的新贵显然没把她这个韦尔斯统治者放在眼里,于是她不得不忍气吞声主动去拜访他。
瓦上霜有点后悔。
假如三天前她答应了无痕月的合作计画,眼下何苦受这等委屈?
宪兵队长?那种傲慢粗鲁的家伙,应该剥光了绑在十字架上,狠狠抽一顿鞭子才对!在想象中发泄怨气的女侯爵嘴角露出微笑,轿子骤然止步,笑容僵死在嘴角上。
一个有着星星一样闪亮眸子的青年拦住了她的去路。他面罩黑纱,手捧竖琴,举止优雅迷人,简直像个王子。
「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拦女侯爵的路!」侍卫按剑喝道。
「不才乃是东方来得游吟诗人,特地谱写了一首叙事诗献给夫人。」
「叙事诗?」瓦上霜绷着脸说,「我不想听什么诗,你要是缺钱尽管说,韦尔斯不会让外乡人饿肚子的。」
「您会喜欢的。」青年优雅的鞠躬行礼,「我的诗歌可不是金子能买到的,夫人,您听了就会知道,世上唯有我的诗才能解除您的烦恼。」
「笑话!我心情愉快,何来烦恼?」
「您言不由衷的眼神告诉我您有心事。」
「真是奇怪。难道东方人都像你一样花言巧语吗?」
「不才乃是个中翘楚。夫人,这是我吃饭的本钱。」
侍卫官不耐烦了,挥起马鞭喝道:「滚开!」
马鞭劈面抽下,东方人头也没抬,忽然拨动竖琴,马鞭顿时节节寸断。
「只有蠢人才用暴力对待艺术,长官,您要记住这个教训。」
侍卫官恼羞成怒,做势拔剑。
「住手!」瓦上霜喝止了他,眼神锋利如刀,紧锁在游吟诗人脸上。面纱挡住了她的视线,瓦上霜开始对他感兴趣了。「我现在有兴趣听你的诗歌,但在开始之前,你必须摘下面纱。」
「遵命,夫人。」青年服从了她的命令,优雅的揭开面纱。
啊!瓦上霜禁不住惊叹出声。青年的美貌使她感到震惊,甚至怀疑这是一位女扮男装的东方女神,而当他开始歌唱,人们立刻被他金子般的嗓音征服住了。
请听我诉说,美丽的夫人,那位机敏的青年啊,如今已经落入魔掌。
他出生在韦尔斯,从小精通武艺,是家族最小的弟弟;他有一个亲爱的姐姐,名字我不方便讲。
他长大后青年离开家门,在南方世界闯荡;一场战争摧毁了他的理想,青年回到故乡。
他在塔格奥建立了自己的事业,成为一个受尊敬的人;他有着美丽的妻子和二十四个孩子,生活幸福而优渥。
他本可以愉快的度过一生,然而民众的苦难使他不忍坐视。
正义感在青年胸中激荡,侵略者的暴行必须被制止;他已下定决心,并有志同道合的兄弟帮助;可他势单力孤,正义事业需要更多的力量。
青年想到了一位亲人,那美丽善良的女侯爵;他兴冲冲的来到韦尔斯,迎接他的却是一杯下了毒药的酒;喔,我该怎样述说这人间悲剧;美丽的夫人,毒药之母……「住口!」瓦上霜听不下去了,「哪里有什么毒药?那分明是安眠药,你这扯谎鬼!」
「哦,多么奇妙。」青年笑了,用洞彻人心的眼睛凝望着她。
瓦上霜倒吸了口冷气,暴怒的心情瞬时平静下来。她不算漂亮,但绝对够聪明。她已经明白游吟诗人暗示的一切,甚至已经猜出了他的真实身分。毕竟,如此美貌的男子,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
「果然是不同凡响的诗歌,朋友,我想请你来我的城堡做客,在那里你可以畅所欲言,唱你最拿手的那一首。」
「恭敬不如从命。夫人,请允许我带上弟子和女仆。」青年躬身行礼,把竖琴交给身旁的少女。一个美少年站在他身后,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当然可以。」瓦上霜让她的侍女蒙上面纱,代替自己迎接宪兵队长,带着诗人一行返回城堡,请他继续唱歌,或者干点别的……「诗人,那个青年后来怎么了。」女侯爵的会客室简单朴素,一张乌木茶几上摆着当地最好的葡萄酒。
瓦上霜把下人打发走,亲手给诗人斟满美酒,脸上挂着甜美而虚伪的微笑。
游吟诗人饮下美酒,让他那美丽可爱的女仆弹奏起来,继续唱了起来。
青年在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落入圈套。亲人的背叛伤透了他的心,青年在漆黑的地牢里长吁短叹。一个苍老的声音安慰他说:「年轻人,叹气会叫人折寿。」青年忧伤的答道:「我的姐姐骗了我,除了叹气我还能做什么?「老人家,你在哪里?难道你也是这地牢的房客?」老人久久没有回答,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青年又说:「刚才你告诫我叹气会使人折寿,为何自己也犯了傻。」老人回答说:「年轻人,我已死去多年,叹不叹气无关紧要……」青年听了老人的话,不免有些害怕。「老人家,请原谅我的愚蠢,假如我没理解错,你原是个鬼魂不成?」老人没有回答,一条人影慢慢呈现在墙壁上。
青年仔细分辨,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在童年时代曾经见过这个人,那时候他才刚刚懂事,谁会想到二十年后再次重逢,他竟成了一缕冤魂。
青年跪倒在鬼魂脚下,称他为「我可怜的老父亲」。
老人拥抱青年,慈爱的说:「我的小儿子,你怎会落到这般田地。可怜的小儿子,我多么想看看你的模样,可我的眼睛在活着的时候就已失明,鬼魂的手触摸不到人的身体。」
青年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亲爱的爸爸,我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原想求得姐姐的帮助,可她背叛了我,把我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狱里。可我现在不再恨她,因为正是这个遭遇才会让我再次见到你。我听说你已经去了天国,为什么灵魂还在此间徘徊?难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舍不得的东西?」
老人抚摸着青年的头发,长长叹了口气。「命运总是这样离奇,二十年前罩在我头顶的灾星,如今又盯上了你。二十年一个噩梦之夜,我在雅兰斯家的城堡里邂逅了命中克星,一次过于轻敌的决斗,把我变成了瞎子。千辛万苦回到家乡,却又落入了恶徒的魔爪。」
「到底是谁害了你?」青年气愤极了。「是二姐、二哥,还是那个朱雀来的夕阳红?」
「都不是,我的小儿子。他是我第一个门徒,是世上阴邪之气的化身,我几乎把全身本领都教给他,幸亏最后看穿了他的狼子野心。在你被我收养之前,就已被逐出门墙。在我落难的时候他出现了,说尽甜言蜜语,想要骗出清华门最后的绝技。
「我拒绝了恶徒的要挟,被他关进这里。他用尽了酷刑后,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自作聪明的以为清华世家并不存在所谓的最后绝技。
「他抢走了我的妖剑,用烈火和煤油焚化了我的身体。我在万劫之中感承天意,一个伟大的声音告诉我还不可以死去,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人来拯救我的灵魂。
「我在神的眷顾下逃出烈火,藏进夹壁。二十年来,我一直生活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曾经一度想放弃希望,可最终得到了这一天。现在我就把恶徒没有得到的东西赠给你。
「不需要感激,更不需要流泪,我的小儿子,你只需打开那扇天窗,让阳光带走我的灵魂……当你带着「时光逆流」离开这座牢房,别忘了那个该被诅咒一万年的名字,他就是……」
唱到这里,东方人忽然停了下来。瓦上霜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追问道:「害死我父亲的人到底是谁?无痕月最后得到逆流秘法了吗?」东方人微微一笑,悠然唱道:「我不会再吐露一个字,女侯爵,除非你拿出一点诚意。」「诚意?你想要什么样的诚意?」「安眠药之外的诚意。我的朋友无痕月正在地牢里受苦,你不马上放他出来,叙事诗就将变成安魂曲。」瓦上霜害怕又惊惶,在确定预言能否应验之前,她选择了除去潜伏的危机。
强作镇定端起一杯酒,瓦上霜微笑道:「不愧是举世闻名的天香君,我还能说什么呢?请允许我敬上这杯赔罪的酒,忘掉不愉快的误会吧。我没有理由伤害自己的弟弟,干了这杯酒,你马上就能见到他。」
「美丽高雅的女公爵,祝您得饮清泉,青春永驻。」就在端起酒杯的剎那,倾城听见脚下响起了诡异的声音,这暗示了一个小小的阴谋。
蓦然脸色瞬变,手按飞星剑。倾城微微一笑,按住了他的肩膀。
几乎就在同时,地板忽然下沉,三个外乡人连再见都来不及说就掉进地牢去了。
眼前一黑,失重的感觉排山倒海般压上来。
啪!倾城撑开了伞,下坠速度立刻减缓。小迦、蓦然抓住他的胳膊,缓缓降落在井底。
「师父,伞是哪儿来的?」蓦然好奇的问。旅行用品是他负责保管,不曾记得带伞。
「在女侯爵房间里顺手摸来的。」倾城合拢雨伞交给小迦。「拿着,明天还能用。」
陷阱不深,狭小的牢房里有一扇天窗,阳光射进来,灰尘搅成一根光柱。
蓦然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的说:「这儿可真脏,师父,我们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还是赶快出去吧。」
「不行。现在出去就得住客栈,我可没钱。脏不要紧,打扫一下就行了。」
「主人,当真要在这里过夜吗?」小迦踢着脚下的骸骨堆问。
「没错,好戏明天一早才开锣。现在先打扫一下卫生,等会儿有人送吃的来。」说着,倾城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形的弧,像打开一扇门似的推开,伸手进去,从黑洞里接二连三的拽出了扫帚、拖把、抹布、煤油灯、盛满水的桶,还有三张吊床。
「哇,师父,你好棒哎!」蓦然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当然,不然怎么是师父呢。」
「既然你什么都能变出来,为啥还让我背那么多旅行用品,分明耍我嘛?」
「不耍徒弟,当师父还有什么乐趣?少发牢骚啦,这些东西都是从公爵夫人家里搬来的,要是在荒郊野外露营,你让我去哪儿弄这些来?」
三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牢房打扫的焕然一新,比起旅店的客房来也毫不逊色。等到狱卒来送晚饭时,他们正围着火炉啃西瓜呢。
「我主——不会是真的吧!」狱卒摸着后脑勺发呆,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雪二公子,尝尝这西瓜就知道真假了。」
「君上,你可真是神通广大。」伪装成狱卒的门前雪拽出一大把钥匙,从天窗里丢给倾城。「牢房的钥匙全在这儿,赶快跟我走吧,不然等二姐发现就糟了。」
倾城微微一笑,甩手把钥匙掷了回去。「万万不可。你姐姐万一发现你放了我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在这里挺好,你就不用操心了。」
「可是……」
门前雪还要解释,倾城摆手笑道:「不必担心,包括小月那里你也不用管,在下自有安排。如果雪二公子不嫌弃,就进来一起吃西瓜吧。」
「现在不行。」门前雪苦着脸说,「我不能耽搁太久,二姐随时都可能找我。叶兄,你要是真想在这儿待着,我去帮你拿点吃的来吧。」不一会儿门前雪又回来,把满满两篮子食物从天窗里递进来。
「太感谢了,一定不忘你的恩情。」倾城笑着说。
「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君上,我可都快急死了。」
「有什么可急的啊?」
「你还不知道吧?帝国宪兵队可能要对韦尔斯下手了。新上任的宪兵总管是清华门的叛徒,当初跟武思勉合谋暗杀先父未遂(清华门是世家,父亲就是师父),逃到扶桑隐姓埋名弃剑学刀,据说得了倭国第一兵法名家御剑明心流真传,绰号「快刀」,名列天下四大凶徒榜首。现在帝国把他派来,摆明了要对清华门下手。」
「女侯爵怎么想?」
「左右为难。明知道快刀来意不善,可又不敢公然跟帝国翻脸。」
倾城冷笑道:「帝国是狼,韦尔斯是绵羊,绵羊再怎么讨好狼,也免不了被吃的下场。」
门前雪深表赞同,「前几天无痕月来韦尔斯,曾经先跟我商量过。我以为他一定能说服二姐,哪知道她比我们想象中更顽固。自从小月被关起来,我就天天盼着你来,相信君上你一定有主意。」
「可是我也被关起来了呀。」倾城很无辜的说。
门前雪讪笑道:「那不一样,你要是想出去,难道还有人拦得住吗?至少我门前雪先要跟他拼命!君上,你一定要救救二姐,不然韦清华门恐怕难逃灭顶之灾。」
倾城略一思索,低声对小迦说了几句话。小迦点点头,抬手摘下一只耳坠,很朴素的银耳坠,磨制成小小的铃铛,风一吹便叮咚作响。
「雪二公子保管好这只耳坠,万一事出不测,只要取出来摇上一摇,定会化险为夷。」
门前雪从小迦手中接过耳坠,尽管半信半疑,还是珍重的收了起来,匆匆走了。
土牢里潮气重,夜里空气湿的仿佛能攥出水来。
小迦拨旺了火炉,给蓦然、倾城收拾好了床铺,打了个哈欠说:「主人、阿然,我先睡了。天亮了记得叫我起床哦。」径自去睡了。
倾城坐在火炉旁翻看门前雪送来的《韦尔斯风俗志》,蓦然趴在床上,接着油灯昏暗的光写日记。正出神的时候,倾城叮嘱道:「灯光太暗,小心伤眼。」
「知道啦,我换盏灯。」蓦然吹了声口哨,玄鹤宝珠应声飞了出来,悬在肩上,散发着柔和的光。「师父,你写不写日记?」
「不写。日记是小孩子的玩意。」
「骗人。我看过你的日记,厚厚的好几本呢。」
「……」
「师父,看你过去的日记,我就一直在想,原来你也有年少轻狂的时代,简直无法想象。为什么现在不写了?」
「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懂得清晰记录每一天的消亡,是何等叫人沮丧的事。」「不太明白。」蓦然困惑的说,想了一会,倦意上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叫他的名字,睁眼一看,倾城正在跟小迦说话。天已经亮了,淡青色的曙光从天窗里流进来,空气里充满了露水的清香。
「小迦阿姨,你在叫我吗?」小迦递来热烘烘、香喷喷的馅饼和新鲜的冰玉果汁,「快吃,待会儿有工作。」蓦然狼吞虎咽的吃光了自己那份,迫不及待的嚷道:「我吃饱了!师父,小迦阿姨,到底要我作什么?」「先把万象镜拿来,找无痕月。」蓦然忙解开包裹,在一大堆杂物里翻出了万象镜交给倾城。倾城把镜面对准西北方,伸手一抹,一道光柱彻透了地层,把另一间牢房内的景象呈现在镜子上。
倾城一间接一间搜过去,终于找到了无痕月。此时他正盘膝坐在一块草毯子上练功,口中喷出黑白两色气流,随着呼吸离合翕动。
正对面站着一个高挑瘦削的黑衣人,仿佛一面画似的贴在墙上。他的穿著打扮跟武思勉一般无二,同样是漆黑的皮衣、面具,关节处装嵌着刻有咒文的银箍,只是头发花白,显然上了年纪。
当万象镜照在身上,黑衣人仿佛有所察觉,像烟一样消散了。
倾城忙掩住镜光,心中暗想,「不愧是前代妖剑客……」
「师父,是不是要我去救小月叔叔?」
倾城点了下头,正要说话,小迦忽然说道:「开始了!」细微的铃声在她耳畔响起,那只落单的耳坠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铃声。
倾城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对蓦然说:「你这就去接无痕月,我们在上面会合。」
蓦然忙念起咒文,召来彻地神梭,钻进地层找无痕月去了。
倾城牵着小迦的手朝牢门走去,即将撞门的剎那化作两道金光,消失在虚空之中。
朝霞反射了血泊,城堡大厅里红的刺眼。
倾城和小迦走进大厅的时候,大厅里所有活着的人分成了两个阵营。
身穿蓝衣的清华门武士保护着瓦上霜和门前雪。
瓦上霜发现了他们,但没有表现的很吃惊,之前门前雪已经把倾城的安排告诉了她。倾城的名气实在太大,事到如今她万万开罪不起,当作没看见,随他去了。
对面,三倍多的红衣武士簇拥着一个手脚修长的高个白衣男子,他站在大殿中央,俨然已经主宰了韦尔斯城堡。
「呀!是他……」小迦低声惊呼。
「你认识?」
「嗯。穿白衣服的是快刀,天下四大凶徒之首,武思勉的死党。主人啊,他可不是个好东西!」
「看得出来。」
绰号「快刀」的男子给倾城带来一种极不舒服的感受,不论长相还是表情,都酷似一尾滑溜流的鲶鱼。
倾城正想对他的长相发表一点看法,快刀突兀的打破了大殿里沉默的空气,滔滔不绝的说道:「霜殿下,抵抗是没有用的,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臣服于伟大的帝国,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阁下不过是帝国宪兵队长,并非韦尔斯的领主。你在我的领地杀了人,韦尔斯的法律会惩罚你,帝国的法律同样会惩罚你。」
瓦上霜看起来有点色厉内荏,在韦尔斯她不怕任何人,包括凶名卓著的快刀在内,但她不能不担心这位不速之客背后的力量,假如皇帝决心毁灭韦尔斯,十个瓦上霜也无济于事。
「你的领地?别做梦了!」快刀倨傲的抬起手,高声说,「我宣布,从现在开始,帝国宪兵队接收韦尔斯城,所有不服从我命令的人,一律格杀勿论。」红衣武士齐声应和。
被激怒的清华门武士刀剑出鞘,大殿里霎时杀气腾腾,混战一触即发。
「快刀」放声狂笑,一块闪亮的金牌擎在他掌中,这块不起眼的小东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清华门一方像是全体遭了雷击,呆若木鸡,脸色灰白。
从清华门建立起,这块掌门令牌就是最高权力的象征,自从上代妖剑客失踪后,过去十年里一直由萧红泪保管,如今金令出现在快刀手中,证明这次针对清华门的行动即便不是萧红泪亲自授意,也定然得到了她的首肯。
萧红泪是帝国的宰相,她的意见就代表了帝国的立场。瓦上霜怕的就是这个,事到如今,惟有铤而走险,当下厉声呵斥道:「快刀!十三年前你已被先父逐出师门,即便握有金令,也没有资格号令清华门下!」
话一出口,清华门下立时士气大振。
快刀冷笑反问:「你说没用就没用?我看妳——咦!」快刀惊诧的望着瓦上霜,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令他惊讶,瓦上霜消失了!
准确的说,瓦上霜变成了一团轻柔的白烟,融化在清晨的雾霭中。就在快刀怔忡的剎那,烟雾卷着寒风袭来,点点寒光扑面刺来。
「好个云隐剑诀!」快刀冷笑一声,手腕微微颤抖,也不见他何时出的刀,一道银色的长虹已然横亘在面前。
长虹切开了剑雾,白色的雾气迅速消散。快刀化作一团旋风,陀螺似的追了上去,修长的武士刀成了「陀螺」外缘的锋刃,无数次撞上瓦上霜隐身的白雾,撞出古筝般抑扬顿挫的金铁交鸣和星星点点的火花。
雾气越发浅淡,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旋风声势愈加宏大,刀锋切割空气的呜鸣异常尖锐刺耳,仿佛一把剃刀刮着清华门下的耳膜。
瓦上霜落了下风。包括门前雪在内,清华门下对这剑道的巅峰对决束手无策。
小迦看不过去了,低声催促倾城,「主人啊,我去帮侯爵夫人好不好?」
倾城点了下头,叮嘱道:「白雾是女侯爵,旋风才是快刀,你可要看清楚,别帮错了人。」
「知道啦,人家哪有那么笨。」浅浅一笑,小迦蹲了下去,原本想拣石子,岂料红木地板纤尘不染,半颗石子也没有。小迦只好从死人口袋里摸出一把铜钱,攥在拳头里吹了口气,大声喊道:「暗器来啦-」
旋风陡然消失,快刀卓立在大殿中央,脸色阴沉如铁,那口雪亮的武士刀仿佛一条活蛇似的钻回刀鞘。自从四年前帝都一役败在易水寒手下后,他矢志报仇雪恨,日夜刻苦刀法,如今收刀也已经快得鬼神莫测。
白雾褪去,瓦上霜正对着快刀伫立。她脸色惨白,嘴角渗出血丝,一大幅裙袂被削掉,丰润白晰的裸臂暴露在空气中,紧紧攥着拳头。
「真是漂亮……」快刀盯着她的裸臂,喃喃道,「霜殿下,比起自寻死路,你应该派上更大的用场。」
瓦上霜没说话,她徐徐摊开攥紧的拳头,金令正乖乖躺在晶莹白嫩的掌心。
快刀的脸色变了,金令的得失对他而言无关紧要,但对清华门下,无疑打了一针兴奋剂。
越来越多的蓝衣军团包围了帝国宪兵,只要瓦上霜一声令下,这些视死如归的刺客,就会把将这群不速之客斩成碎片。
瓦上霜恢复了沉着,她偏头朝倾城、小迦微微一笑,柔声道:「谢谢你们。」
小迦露出天使般的笑靥,自报家门道:「我是小迦,霜姐姐,妳真美。」
一句话就勾起了瓦上霜满心怜爱,低声对门前雪说:「多带些人过去保护他们。」
门前雪点了下头,转身走来。脚下方动,忽听见耳畔风声大作,一股暖流迎面吹来。门前雪下意识的闪了一下,却惊恐的发现,不知何时双腿已经被牢牢的冻在地面上。剧痛破体而入,刀风切开了护身软甲,几乎把他左臂卸下来。
大厅里的清华门武士也全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一层看不见的冰雪把他们冻结在地板上,下半身失去知觉,动弹不得。
快刀面带冷笑,右手按在刀上。也没见有何动作,一名试图挣扎的清华门下已然人头落地。他手下的宪兵也在干着同样的事,单方面的杀戮即将上演。
小迦看得冒火,正要动手相助,倾城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说:「瞧,他们来了。」门外飞来一团火球,仿佛全世界的阳光突然集中到大厅里,人们都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睛。「是玄鹤宝珠,蓦然回来了。」小迦赶忙报告倾城。强光一闪即逝,红色宝珠悬在空中,光华破解了快刀散发出的寒气,清华门下立时恢复了自由。「是谁?!」快刀的嗓音里透出藏不住的惊惧。一个坚定的声音回答道:「是我!」虚掩的厅门忽然敞开,蒙面黑衣人走了进来。全套黑皮衣包裹着矫健的身躯和头颅,只露出一双闪亮的眸子,
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头藏在黑暗深处的猎豹,关节处固定着闪亮的银环,铭刻着阻挡一切魔法的符文。就在人们的视线集中在黑衣人身上时,蓦然走到倾城身旁,悄声说道:「师父,我把小月叔叔带来啦。」「怎会这么慢,发生意外了吗?」「没有……只是小月叔叔的父亲刚刚去世,他难过的不得了,我劝了他好半天呢。都怪我不好,开门的时候不小心把阳光放进牢房去,小月叔叔的父亲一遇见光就变成黑烟了……」
「不怪你。」倾城笑着安慰道,「这是命中注定的。倒是无痕月这家伙,居然穿上了妖剑客的装束,我差点把他当成武思勉。」
怀有同样疑问的并不止倾城一人。快刀迷惑的打量了黑衣人许久,迟疑的问:「你是……武将军?」黑衣人无声的笑了,面罩上浮起细微的波纹。快刀倒吸了口冷气,侧身握住了刀柄。冰冷的触感使他微微吃了一惊,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冷汗湿透了。
仿佛要遮掩内心的惊惶,快刀抢先出手了。寒流裹着旋风滑向黑衣人,长刀劈面斩下,没有光,没有影,宛若暗夜里吹来的暖风。旁观的门前雪屏住了呼吸,暗想,这一刀若是劈向我该怎样?剎那间他脑中转了千百个念头,最后不得不承认,硬接准是死路一条,躲闪只有三成活命机会。他朝瓦上霜递了个询问的眼色,得到的却是无能为力的苦笑。本领远胜弟弟的瓦上霜也没把握接下这一刀。
同样的念头是否在黑衣人脑中浮现?人们不得而知。他没有格挡也没有躲闪,就像一个乡下男孩捕捉停在花蕾上的蝴蝶,不紧不慢的伸出手去,捉住了快如闪电的武士刀。
刀被擒住的剎那,「旋风」忽然凝滞了一下,紧接着由逆时针变成顺时针,朝着相反的方向旋转、弹开。黑衣人松开了手,武士刀返回了主人手中。哪怕在惊慌之中,快刀的身法还是俐落的无可挑剔,快速收刀后快速飞退。旋风般的身法,在地毯上划出了一
条优美的弧线。人们都以为他会像刚才那样俐落的收刀,然后发出更加犀利的一击,然而他只完成了三分之一,武士刀优美的反弹回去——没有返回刀鞘,径直插进了快刀的小腹。
「逆流秘剑……你是……」快刀缓缓跪倒,一句未了,人已气绝。
神乎其神的一击惊呆了观战的人,瓦上霜、门前雪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兴奋的迎上前来,齐声叫「父亲」。
「是弟弟。」「妖剑客」揭开面罩,露出年轻的笑脸。
「一场好戏就这么草草散场了?都没有轮到我出手啊。」
「你还好意思说哇!一直站在那里袖手旁观,害得我家死了好多人,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我哪里是旁观,是还没来得及分出谁是好人,谁是坏蛋,你们就已经淅沥哗啦的打完了……」倾城很无辜的说。
瓦上霜过来打圆场,笑吟吟的说:「小月,不许胡说,君上已经帮我们大忙了。」无痕月忿忿不平的埋怨道:「真是这样吗?」「当然。你来的晚,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你没看见。不过没关系,等一下你就看见了。」说着,他转身告诉门前雪:「把死伤的门下全集中到大厅里,我可以帮他们解除痛苦。」
门前雪一楞,问道:「已经战死的也要?」「是的,请尽快。过了时辰就不灵了。」瓦上霜等清华门下对倾城并不了解,不知他有何用意,就连小迦和蓦然也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受伤之人固然可以医治,已经死亡的人又从何医起呢?待到去问,倾城却不回答,只是笑着说:「别碍事,统统闪一边去。」不一会儿,门前雪布置妥当,请倾城进厅。倾城指着他负伤的肩膀说,「伤得不轻,一起来吧。」说着解下剑匣。郑重的警告厅内众人:「统统闭上眼睛,待会儿什么也不许看,不许问,不许说,否则后果自负。」又对门外的瓦上霜等人说:「你们也离远点,小心剑光伤了眼。」
众人退到庭园中,只见厅内忽然金光一闪,转瞬又消失了。不一会儿,厅内传来倾城的呼唤:「都回来吧。」
蓦然好奇心切,率先跑进门去,只见倾城面带微笑负手卓立,那发出金光的东西已经不见了。门前雪怔怔的站在他身前,正迷惑的望着自己的手臂,伤口不翼而飞,仿佛从未受伤。
等小迦、瓦上霜、无痕月回来,举凡厅内的清华子弟,都已经完好如初了,简直不能相信,几分钟前他们还是重伤患者和一具具的死尸。
「到底发生了什么?」瓦上霜低声问门前雪。
「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门前雪苦着脸说,「君上不让睁眼,我怎么敢乱看。」
瓦上霜不好意思直接问倾城,好在无痕月替她开了口。
「叶子,你这是什么法术,连死人也能救活?」
「哪有那么夸张!新死不久的人,三魂六魄还没消散,我只是把他们的魂魄修补一下灌回躯壳。如果真是随随便便的起死回生,阎王爷岂不是失业了。」
「可还是很——厉害啊!」小迦兴奋的说,「主人、主人,这个法术好,小迦也要学嘛。」
「不行,傻妮子,这不是我的法术,是补天神剑的特技。」倾城拍拍剑匣,正色的说,「天之道是恕道、是仁道,神剑只能救人不能杀人,你若想学活人术,就先去领会仁恕之道。」
小迦脸一红,讪讪的说:「就说些人家听不懂的话……」她不敢再看倾城的眼神,那眼神太奇怪了,仿佛能够看穿那个伪装的灵魂……一瞬间,她怀疑倾城已经知道她是谁,可再抬头看时,他又变回一无所知的样子了。
「侯爵夫人,现在我们还有合作的希望吗?」
瓦上霜赧然道:「君上别再笑话我了。之前的过节都怪我有眼无珠,错怪了你和小月的好意。若非得你仗义襄助,世上已无瓦上霜,何况更有无数清华门子弟借君上的法术起死回生,我若不知感恩,就连猪狗也不如了。从今日起,韦尔斯与帝国誓不两立,我清华门三千子弟愿誓死效忠君上,绝无二心!」
「霜小姐既是小月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姐妹,说这些就太生分了。」
无痕月也附和道:「是啊,二姐,你就叫他叶子得了,君上君上的,听起来怪别扭。」
「又没大没小的,真亏你还是一城之主。」瓦上霜狠狠白了弟弟一眼。怪不好意思的说,「君上,从现在起就把韦尔斯当成自己家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倾城苦笑道:「霜姐越来越客气了,我不喜欢这样。算我求你,千万别把我当回事儿。」
见他是真不介意,瓦上霜顿时轻松了许多,忙招呼下人准备酒宴。
好客的女主人忙个不停,小迦左看、右看,心想,客人里就一个女的,主人和朋友聊天我又插不上嘴,坐在这里发呆似乎显得很傻……于是就跑去对瓦上霜说:「我帮你干点活好吗?」
「哎哟!我的好妹妹,姐姐哪舍得让你干活,下人忙就行了。你陪我说说话吧。」瓦上霜越看小迦越是喜欢,恨不能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霜姐姐,我叫小迦。」
「这名字真好听,往后我就叫你小迦妹妹吧。」
「行啊,我就叫妳霜姐姐。」
两人正聊得高兴,忽听见身后有人插嘴道:「你们姐姐妹妹的,听得我心里怪痒痒,二姐,你可从来没对我这么好过。」无痕月笑嘻嘻的说:「别冲我翻白眼啦,灌我喝安眠药关我睡地牢的好二姐,快点收拾东西逃命去吧。」
「逃命?你又说的什么疯话。」瓦上霜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刚才有人送来消息,帝国宪兵正在集结,很可能是来接应快刀的。」
「妈的,找死啊!小月,还站着干什么?快去告诉门下子弟,严加守卫,跟他拼了。」
大难临头,瓦上霜再也不是什么女侯爵,甩掉累赘的裙饰和高跟鞋,赤脚跑进更衣室,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黑色劲装,头发也扎了起来,腰间挂着长、短两口宝剑,一身俐落的忍者装扮。
「小月,快带君上去避难,城里都是我们的人,你们大可放心。小迦也去……不,跟着我好了,在别处我也不放心。」她说着牵着小迦的手朝门外走去。
无痕月嘿嘿一笑,追在她们后面说:「二姐,妳真打算拼命?」
「废话!」
「你在韦尔斯辛辛苦苦经营这么多年,若是真跟帝国翻脸,基业可就全都毁了。」
「难道是我想翻脸吗?帝国不给我活路,姑奶奶也不让他们舒坦!」
「那你是铁了心造反?」
瓦上霜猛地停下脚步,狐疑的看着无痕月,「你今天这是犯什么邪呢?我已经发誓效忠君上,不是造反还是什么?前次我对不住你,是我错了,你也不用这么小看你二姐吧?」
无痕月笑道:「二姐,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实话说,我刚才是有点信不过你,毕竟被骗了一次,不过现在我全信了,你果然还是我的好二姐。」
瓦上霜被他气得啼笑皆非:「小兔崽子敢耍我!」
「我哪敢啊!」无痕月一脸委屈。
「少废话!帝国宪兵到底来了没有?」
「来是来了。但叶子让我告诉你不用担心,他一个人就能对付。」
「别吓唬我了!韦尔斯城有上千宪兵,一个人哪行!」
「真的,不信跟我来。」
韦尔斯堡座落在城市南郊的山坡上,一条宽敞的马路直通市中心广场。环绕城堡的是青山绿树,还有一条天然的护城河。河原本不宽,但出于防御目的挖宽了许多,而且很深。
河里当然有食人鱼和剧毒植物——清华门是杀手世家,城堡的主人又是心狠手辣的年轻姑娘,没有这些东西简直不象话。
一座铁索桥横贯护城河两岸,白天吊桥放下,就代替了桥板,晚上吊桥收起,就剩下十几根平行铁索孤零零的悬在河面上。
宪兵们清楚这一点,事先准备了木板,打算一路铺到河对岸。但当他们来到河畔时,却发现吊桥并没有收起来,于是铺桥板的功夫也省了。
带兵的副总是个经验丰富的军人,他远看城堡,只觉得阴气森森,数不尽的乌鸦在哥特式尖塔附近徘徊,仿佛一团乌云,叫声凄厉阴险,有如恶魔的奸笑。
他让部下传出信号,却没得到快刀的答复,心知凶多吉少。
他猜想城内必有埋伏,吊桥很可能是个陷阱,既然头头已经挂了,他就没必要承担危险,于是下令把吊桥烧掉,假如里面有人冲出来,就用弓箭射击,假如没人管,烧完吊桥就打算撤军。
因为城堡是韦尔斯城的象征,假如城里人发现宪兵的行动,一定会来围攻,韦尔斯城有七、八万暴民,如果他们当真造反,一两千宪兵是不顶用的。
他打好了如意算盘,就派人把煤油淋在吊桥上点火。
火刚一烧起来,城堡上空忽然飘来一团乌云,毫无征兆的下起了倾盆暴雨。火一灭,雨也停了,乌云呱呱的叫起来,翩翩远去,原来是一群乌鸦。
宪兵们怀疑自己在做梦,互相猛搧嘴巴,但是很痛,说明不是做梦。那么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应该是幻觉,于是一个手持火把的自告奋勇者被派去点火。
刚刚走到桥上,一阵狂风吹来,火把被吹灭了。他还不死心,想再次点火,那风就把他吹到河里去了。食人鱼咬破了他的屁股,该自告奋勇者在惨叫声中一跃而起,这一回,风把他送回了河岸。
「搞什么鬼!」副队长劈手抓住他脖子,厉声喝道。
「我……我……不知道……」他被吓懵了。一尾食人鱼咬着他的耳朵,仿佛一只巨大的耳坠。
没人敢去点火了。
「放火箭!」副队长挥手喝道。
一意孤行终于招致了可怕的报复,大气里充满了神之王愤怒的诅咒,狂风平地而起,「神之岚」发动了。
无痕月、瓦上霜赶到的时候,所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春天的原野里满眼是绿色植物,它们在风中起舞,仿佛满山遍野的精灵,护城河水被「神之岚」卷到天上去,河在空中飞翔,仿佛一条巨大的银鱼,鱼在河里游动,同时也在空中飞翔,它们并不知道自己处于本该属于鸟儿的世界,透过透明的河水,他们看到的不是漆黑的河堤,而是无尽的晴空和绿野。
在晴空与绿野之间,还有呈「大」字型飞舞的人,他们被旋风卷到天空,像一片片微不足道的纸屑,旋风越旋越高,最后在云的怀抱里炸开了。
沉默的阳光照耀着山川大地,孤零零的城堡昂着头颅,仿佛正朝着苍穹叹气。那气息变成了黑色的乌鸦群,沉默的悬在塔楼上空,看守着只有它们才能看到的秘密。
神之岚回到天堂,河水落回河道,宪兵们也结束了飞行之旅。杀死他们当然很容易,但神之岚还是把他们完好无损的送回了地面。
宪兵们赤条条的站在那里,就像刚出生时一样。又过了一会儿,他们从震惊中苏醒过来,面面相觑,普遍感到害羞,就都捂着下身逃走了。
神之岚带来了暴雨,雨水抚慰着受惊的大地。
倾城伫立在吊桥中央,俯瞰黎明中的韦尔斯城,若有所思。小迦悄悄来到他身后,替他撑起了伞。雨过天晴,伞上升起了太阳和彩虹。
太阳里飞来一个黑点,白色的骸骨反射着簇新的阳光,仿佛周身燃起了火。
城堡前得人们呆呆望着庞大的骨龙越飞越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骨龙落在桥上,毕恭毕敬的朝着倾城鞠躬行礼,用洪钟般的嗓音说出人类的语言:「时间、空间与因果律的主人,不朽的神之王,血魂在这里向您致意。明察秋毫的你一定已经洞悉了一切,但还是请允许我诉说来意,因为我
看到您身后的高贵朋友,对我似乎怀有敌意。」
倾城用询问的眼神望着瓦上霜和门前雪。
瓦上霜战战兢兢的说:「血魂大人,你可是魔山的那一位?」
「哦,你说的对,但我现在已经是凤凰城的雇佣兵,直属于易水寒元帅麾下。小姑娘,可不可以给我一点茶水,我追随日出而来,昼夜不得歇息,嗓子都快冒烟了。」
大家没想到龙也这么风趣,不由笑了起来,不再觉得对方可怕。
瓦上霜壮着胆子走到骨龙跟前,微笑道:「欢迎您光临韦尔斯堡,茶水当然有,尽管喝个够好了。」
「唔,那可不行。瞧我这副身子骨,这么小的门可钻不进去,我们就在这儿谈吧,神王陛下,您觉得怎么样?」
倾城笑道:「我没意见。是无心和易水寒让你来找我的吗?」
「没错。准确的说,是向您求助来了。凤凰城眼下的局势十分不妙,女王和元帅希望得到您的帮助。按理说,我应该带一封女王或者元帅的亲笔信来,事实上的确有这回事,可我飞行的时候靠太阳太近,不小心把信烧掉了。幸好信的内容已经牢牢的记在脑子里,所以,只好请您耐心听我唠叨啦。」
血魂说话的时候,瓦上霜已经派人挑来三口最大号的水缸,里面盛满了茶水。
「血魂大人,请用茶。」
「哦,谢谢。」骨龙把嘴巴探进缸里,一口气就喝干了。「真是太谢谢您了,我现在精神多了。」
「尽管喝吧。想吃点什么?」
「不,谢谢。有水喝已经足够。」
「那就不打扰了,你们继续聊吧。需要我做点什么尽管说。」
「别走,小姑娘,把你的朋友都叫过来。我的话可不止是说给神王陛下一个人听的。你,还有塔格奥的领主,都是凤凰城想要求助的人。」
听他这么一说,无痕月也好奇的走过来,问道:「血魂大人,您是在说我吗?」
「对,就是你,年轻的领主,还有你,好心的韦尔斯的女侯爵,听我说,帝国已经决定对凤凰城动用武力。过去五年里,凤凰城在女王和元帅的领导下,曾多次击溃帝国部队,但那是因为帝国并没有把我们当回事,尽管如此,凤凰城已经不堪重负了。
「募兵已不可能,元帅只好到魔山征召亚人类和不死族入伍,他们的脑子不大灵光,可得承认,打仗比人类更管用。凭着这些因素,凤凰城五年来一直屹立不倒,是唯一敢与帝国对抗的力量,不幸的是,这也是最后的力量。
「现在情况起了变化,帝国已经决心抹掉凤凰城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一个统治着三个大陆的庞大帝国,决心对付方圆不足百里的孤城,帝国的决心,皇帝的决心,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在我动身的前一天,帝国军开始了猛烈的进攻。
「他们的统帅是白虎提督武思勉,一个狡猾赛过狐狸,凶残赛过豺狼的男人。帝国军有二十万装备精良的职业军人,凤凰城能够作战的不足五万人,凭着女王的祝福和元帅的指挥,第一场四比一的战役我们打赢了。
「第二天帝国军发动了更加猛烈的进攻,而昨天的战术却不能再用:帝国军组织了专门对付不死军团的「白银骑士团」,他们使用镀银武器,与法师部队相配合,对我军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敌我力量过于悬殊,元帅不敢轻易涉险。凤凰城陷入了帝国军包围,最乐观的人也不敢去计算还能支撑多久。武思勉疯狂叫嚣「三个月内攻下凤凰城」,我不得不承认,这话算不上吹牛。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帮助我们呢?神王陛下,您是女王的哥哥,是元帅的生死之交,您不能见死不救。」
倾城叹了口气,回答说:「听了你的话我心情沉重,血魂,帝国的诞生有我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从东方世界回来,正是弥补过失。假如我现在有十分力量,真想拿出十二分来帮助你们。」
血魂高兴的说:「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事实上凤凰城已经承蒙您的厚恩了。雷烽先生和柯蓝女士的到来,给我们的事业增添了绝大的助力。可我不得不厚着脸皮再次求您帮助,因为敌人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
「我真希望自己能够一分为二,一个我跟你去凤凰城作战,另一个我去寻求更多的帮助。可我不能,血魂,我对战争毫无办法,行军布阵也全然不在行,让我当一个冲锋陷阵的小兵显然于事无补。
「我可以借给你一支部队,他们是不折不扣的精兵,可惜只有三千人,对眼下的凤凰城来说也许只是杯水车薪。我本人要去玄武大陆走一遭,那里有我的朋友,他们一定愿意支援凤凰城。」说到这里,倾城转身问无痕月,「小月,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无痕月略想了一下,问道:「叶子,你说的三千人部队,指的可是降魔军?」
「是的。」
「他们都派去凤凰城,往后还有谁保护你呢?这太危险了。」
倾城摇头笑道:「小月,你以为我是弱不禁风的少爷吗?哪里需要军队保护。」
「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塔格奥是商业都市,历来没有常备军的,警察当然有,可用来充军未免可笑……干脆我自己去凤凰城吧,怎么说也抵的上一队兵。」
瓦上霜调侃道:「瞧你这可怜劲儿呀!塔格奥是白虎最富有的城市,怎会连军队也没有?难道不怕海盗打劫?」
「有是有,全是雇佣军。通常我们租借瑟尔。哈克逊的王家部队保护通商船只,还有少量圣山上下来讨生活的蛮族人。」微微一笑,无痕月接着说道:「塔格奥没有军队,但有的是钱,只要有钱,还怕没有军队吗?叶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让降魔军上路。」
「当然越快越好。」
「那我们就赶快回塔格奥吧,走水路快得多。我要回去抓紧时间招募军队,凤凰城被帝国围困,粮食补给恐怕也成问题,粮草辎重也要准备充足才行。」
倾城说好,瓦上霜却截住道:「不行!君上还不能回去。」
无痕月诧异的问:「叶子要去玄武,塔格奥是必经之路,留在韦尔斯干什么?」
瓦上霜笑道:「因为这里的事还没有办完啊。」她抬头对骨龙血魂说,「凤凰城有难,韦尔斯当然鼎立相助!城里的自卫队和清华门下可以组织一支义军,大约四、五千人,虽然数量微不足道,却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用来冲锋陷阵未免大材小用,最好派他们担任间谍刺客或者斥候。」
血魂感激的说:「多谢诸位,凤凰城有救了。假如没有其他的安排,我要尽快回去,女王和元帅正等着我的好消息呢。」
瓦上霜神秘的笑道:「很遗憾你不能多留几天。假如你能跟我一起去「圣山」塔西罗尼亚走一遭,可能会遇到更值得高兴的事。」
「塔西罗尼亚?哈哈哈哈——」血魂仰头大笑,笑声有如一排火炮顺次发射。「小姑娘,塔西罗尼亚我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你是想去寻求蛮族人的帮助吗?」
「不,蛮族人与野兽无异,谁会去寻求不通人性的野兽的帮助呢?我的盟友是黑十字军。」
「黑十字军……」血魂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听说过,据说是最近几年才出现在山上的雇佣军。首领叫做紧那罗,是个很能干的人。」
「是啊!」一听到紧那罗三个字,瓦上霜立刻高兴起来,「紧那罗将军是白虎大陆的战神——连蛮族人也退避三舍呢。」
「呵呵,希望你顺利说服紧那罗。可惜啊,我得回去了。」
骨龙晃动翅膀,把一顶宝石镶嵌得皇冠送到倾城面前。
「陛下,这东西你该不陌生吧。」
「古代龙皇冠,白虎圣铠的一部分!」倾城又是兴奋又是迷惑,「太好了!我已经找它很久了。可是血魂,你知道圣铠的下落吗?」
「唔……」血魂警惕的扫视了周围,压低嗓音说:「圣铠在大魔女谬斯那里,鬼知道她想用那东西作什么!」
倾城听了,心头不由一沉。他来白虎大陆首要目的就是寻找白虎圣铠的下落,只要集全了四神魔导器,神国的建立就不再是梦想,但想从谬斯手中夺回圣铠,无疑是与虎谋皮了。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解救凤凰城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问瓦上霜:「我也要一起去圣山吗?黑十字军是什么来历,怎见得肯帮我们。」
瓦上霜点头道:「一起去。紧那罗也是帝都人氏,你们是老乡,方便攀交情。帝国的事我不了解,有些话还是你说比较好。」
无痕月冲他挤挤眼睛,笑道:「有霜姐出马,紧那罗将军定会出手襄助的。」
瓦上霜脸一红,说道:「那也未必说得通,只能尽力而为。」
无痕月笑道:「那就成了,你与紧那罗将军是孩儿她爹跟孩儿她娘的交情,还有什么说不通。」
瓦上霜狠狠瞪了他一眼,两道柳眉霎时竖了起来。
无痕月见她当真发火,忙摸着鼻子讪笑道:「我胡说的,霜姐姐别生气。」
瓦上霜见众人都用怪异的眼神望着她,怪不好意思的解释道:「紧那罗收养了个女儿,我恰好是那姑娘的干娘,就这么点破事还让给你说的不清不楚,别人还当我们怎么了呢。」
大家听了,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瓦上霜索性扬起头道:「有啥好笑的!我倒是想嫁给他,可人家还不一定娶我呢!你们这群大男人真没劲儿,还不如我个女人直爽呢!」
「那个……霜姐姐,我不是大男人啦。」小迦一本正经的举起手来。
「小迦当然不算。」
小迦吐吐舌头,窃笑道:「那……我可以继续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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