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河东。
大将军李弘到达蒲坂津大营。
徐荣、麴义、玉石、杨凤、华雄、孙亲、王当、张白骑、姜舞、穆斯塔法、于毒、郭大贤等北疆诸将出辕门十里相迎。
李弘自率军攻打冀州开始就没有回过河东,和徐荣、玉石等驻防关西、河东的北疆将领大约有三年时间没见了。此次久别重逢,众人非常高兴,相谈甚欢。
此次西征大军由七万五千步骑大军组成。
大将军李弘统率黑豹义从营、虎贲营,还有姜舞和穆斯塔法的一万铁骑,共一万五千兵为中路大军。
徐荣、杨凤、张白骑统率两万步卒为左路大军,麴义、孙亲、王当统率两万步卒为右路大军。
庞德、卫峻、刘冥、狂风沙、聂啸统率两万铁骑从萧关南下长安,一旦和大军会合,即并入左右两路大军。
玉石和华雄奉命率两万军驻守关西。因为关西局势紧张,两人当天晚上就离开了蒲坂津。
此刻淳于琼正在率军攻打新安,而潼关和桃林要塞方向的张济军因为关中大乱正处于惶恐不安之中。为了确保大军能够顺利西进勤王,李弘要求两人务必竭尽全力守住关西,不容有失。
第二天,楼船校尉杨华急报,谒者仆射皇甫郦护送朱俊灵柩到达蒲坂津对岸。
大将军李弘、征西将军徐荣等北疆诸将身着丧服赶到渡口相迎。
朱穆扶棺号淘大哭,几度昏厥。李弘想起朱俊对自己和北疆的帮助,也是伤心不已。
徐荣非常自责,掩面悲泣。当年大将军离开关西时曾一再嘱咐他保护好朱俊,但自己没有做到。
朱穆拜别了大将军李弘,护送父亲的灵柩到晋阳安葬,表示要服丧三年。
第三天,天子圣旨送达蒲坂津。
郭汜联合西凉叛逆韩遂、马腾攻杀霸陵北坞大营,李傕兵败霸水,皇甫嵩重伤,兵力折损严重,请征西将军徐荣速速西进勤王。
同期送达的还有给大将军李弘的圣旨。
与此同时,庞德的急报也送到了蒲坂津。长安城突起大火,城池被毁,大军失去攻击目标,只好会同王方、皇甫鸿的大军,屯兵于高陵。
“李傕竟敢火烧长安?”李弘愤怒至极,一拳砸到案几上,咆哮如雷,“我要杀了这个祸国逆贼。”
长安城被焚,袁绍、刘表、韩遂、马腾的各路军马都已进入关中,关中局势骤然再变。
“李傕这把火烧得绝啊。与其守不住长安,还不如一把火把它烧了,以表明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和天子同归于尽的决心。长安城被毁,大汉根基被毁掉了一半,这对大汉的打击太大了。我们失去了攻占关中的先机,西进勤王也就难上加难了。”田畴看看神情沮丧的北疆诸将,无奈苦笑,“袁绍和韩遂趁着李傕、郭汜内讧之际涌进关中,其意不在勤王,而在夺取关中之地。他们和我们的目的还是有很大区别。我看我们退而求其次,还是尽快把天子接到河东吧。”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李弘咬牙切齿,挥手吼道,“我难道怕了李傕这个混蛋?去把皇甫鹂大人请来,我有话对他说。”
“大将军要干什么?此时出兵攻打李傕,抢救天子,时机非常不合适,极有可能危及天子性命,更有可能逼得李傕和郭汜言和,然后联手袁绍、韩遂一起对付我们。”徐荣急忙劝道,“还是再等等,关中形势一定还会变。”
“李傕烧了长安,激起众怒,成为众矢之的,很快就会成为孤家寡人,遭到张济、王方、皇甫鸿等人的联手攻击。关中形势如何发展,他应该比谁都清楚。”陈卫望着狂怒的李弘,紧张地说道,“大将军,此时只要你给他一个承诺,河东可就是他唯一的避祸之地,他可能还心存侥幸,但大将军如果挥军打过去,关中人人自危,形势立即就会逆转。”
李弘怒气稍息,颇为赞赏地看了陈卫一眼,“李傕已经必死之人,就算我给了他承诺,他也不敢来。你信不信?”
陈卫低头不语。
“天子要救,关中我也要。”李弘目视诸将,斩钉截铁,“这般叛逆越来越猖狂,再不诛杀干净,大汉还怎么挽救?今天他们敢烧长安,明天他们就敢弑杀君王,篡夺社稷。我今天明确地告诉你们,我不会让一个叛逆活下去,都给我杀了,一个不剩。”
“皇甫大人,你立即返回霸陵,把这份奏章呈送给陛下。”李弘把手中书简递给皇甫郦,怒声说道,“你告诉李傕,叫他立即把陛下给我护送到河东来,否则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皇甫郦犹豫片刻,摇头苦笑,“大将军,这怎么可能?李傕又不是白痴,他怎么会来送死?大将军,你手上有雄兵数万,只要渡河西进,赶走袁绍和韩遂,关中也就恢复稳定了。你这样做,不是逼着李傕要玉石俱焚吗?”
“你让我听李傕的?你眼里还有天子吗?你还有良知吗?你还知道忠奸吗?”李弘连声质问,怒不可遏,“我北疆将士为了拱卫疆土,稳定社稷,南征北战,立下无数功勋,现在你竟然让他们为一个焚烧长安的叛逆而浴血奋战,你是不是疯了?”
皇甫郦羞愧无言。
“你去告诉李傕,告诉郭汜,我现在就在河东,我十万大军就在蒲坂津渡口。他们要想留得一条性命,趁早把陛下给我送过来,否则我杀他九族。还有,你顺便告诉袁绍、韩遂,不想死的,趁早给我滚蛋,否则我让他们死在长安城下。”
皇甫鹂眼露哀求之色,躬身说道:“大将军,请仔细想想。你这样做,天子可能被弑,关中可能被毁,大汉可能倾覆。大将军……”
“我没有耐心了,我忍够了。”李弘猛地站起来,大声吼道,“即使玉石俱焚,我也在所不惜。”
狂风呼啸,哭声满天。
李弘站在河堤上,望着对岸密密麻麻的逃难人群,望着扶老携幼一路哭号而来的无辜百姓,心中的怒火不可抑止地喷发了。他恨不得立即带着北疆铁骑一路杀过去,把所有的叛逆统统地践踏而死。
他用力握紧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在河堤上,一下又一下疯狂地抽打着,仿佛抽打的就是那些十恶不赦的叛逆。
楼船校尉杨华一路小跑而来。他远远停下,惊骇地看着李弘那张因为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怒吼着奋力抽打着堤岸上的泥土,看着飞溅的泥土在空中飞舞,心中十分畏惧。
“你知道长安城被烧了吗?”李弘指着黄河对岸,大声问道。
杨华难以置信,目瞪口呆,然后只觉一阵剧烈的痛苦霎时侵袭了全身。他浑身战栗着,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口水,“真的吗?”
“你的楼船呢?”
“楼船正在汾河上运粮食。”杨华还没有从极度震骇中惊醒过来,茫然地回答道。
“粮食暂时不要运了,大军这个月不渡河。”
“不渡河?”杨华蓦然一惊,“为什么?大将军,我们应该杀过去,救出天子,杀光那些该死的叛逆,大将军……”
“立即出动楼船,把关中难民全部接到河东来,听到没有?”李弘手中的马鞭在空中剧烈地挥舞着,发出刺耳的厉啸声。
“派人急告 渭 水 河 两岸的关中百姓,说北疆军就要杀进去,关中将血流成河,让他们全部逃到河东来。关中没有百姓了,剩下的事就是杀,肆意地杀,杀光了,我看还有谁敢跟我争关中。”
杨华顿时明白了,他兴奋地高声吼了一嗓子,“好,大将军,我马上去办。”
杨华飞奔而去。
“子泰……”李弘回头看了田畴一眼,“急告张燕,让他命令赵云带着铁骑赶到河东来,要快。”
“大将军,赵云已经率铁骑渡河南下支援吕布去了,现在大概不在冀州。”
“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赵云在这个月底赶到河东。”李弘一鞭抽到地上,“我要让关中尸横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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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兖州。
吕布猛然勒马停下,仰首狂呼:“兄弟们,重整队列,重整队列……”
战鼓擂响,声震四野。
正在急速撤退的大军忽然停下了脚步。
魏续、宋宪等将领沿着驰道打马狂奔,各奔本部整顿军队。
张邈、臧洪、吴资、陈宫、刘翊、许汜、王楷等人从乱糟糟的大军中打马而出,纷纷聚集到吕布周围。
“大人,为何停下?”陈宫气喘吁吁地问道,“此处距离乘氏城还有五十里,进了城,我们就可以休息了。曹操和袁微的大军正从左右两翼飞速扑来,如果被他们的前锋军缠住,我们可能全军覆没。”
吕布驻马四顾,悲愤不已。
大军在巨野城外和曹操血战数天,但因为兵力不够,加上徐州牧刘备突然撤军,突围终告失败。
刘备撤军之前,曾派人书告吕布。本月上,袁术突然率军攻击下邳郡和广陵郡,两郡防守兵力单薄,不堪一击,连连告急。刘备无奈,只得撤军南下支援。
目前曹操和袁微的大军优势明显,吕布势单力薄,失败是迟早的事。所以刘备建议吕布,趁着还有数千兵力,后路尚在自己控制之中的时候,尽快向黄河方向后撤,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渡过黄河,屯兵东郡北部。
吕布南撤徐州的计策旋即落空。由于他在巨野耽误了时间,袁微已经率军杀到,他随即被袁微和曹操前后夹击,大败而逃。
望着惊恐不安的兖州大吏和数千士卒,吕布仰天长叹,心灰意冷。
“诸位大人,北疆军至今还没有渡河南下,我们败局已定。”吕布拱手说道,“吕布愧对天子,愧对王允大人,更愧对诸位大人对我的信任。没有能够和诸位大人一起完成西进勤王的大业,我非常遗憾。”
“大人,北疆军虽然至今没有南下的迹象,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放弃了兖州。”张邈勉强笑着安慰道,“今天我们已经走投无路,只能北渡黄河投靠大将军了。大将军迟早都要南下中原的,兖州迟早也还是我们的,你不要灰心丧气嘛。”
吕布抬头望望天空,落寞一笑,“我不去了。我要去救回我的兄弟,救回那些帮助我们杀出重围的兄弟,我不能丢下他们独自逃生。”
张邈、臧洪、陈宫等人敬佩地望着吕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续、宋宪、侯成、成廉打马狂奔而至。
“大人,大军已经重整完毕,我们是不是再杀回去?”魏续大声问道。
吕布摇摇头,“还有多少铁骑?”
“三百二十八名。”
“把铁骑留下。”吕布看看四人,平静地说道,“我们是一起从北疆走出来的,我们是兄弟,是好兄弟,你们要听我一句话。”
“大人,你要干什么?”侯成吃惊地问道,“你要带着铁骑杀回巨野,救出文远,救出被包围的兄弟?”
吕布笑笑,“我把小月托付给你们。如果我死了,你们带着她一起回北疆。徐荣大人、赵云大人一定会收留你们的。”
“大人,他们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魏续嘶哑着声音,纵声吼道,“你回去干什么?你想求死吗?”
“大人,要去,我们就一去。”宋宪沉声说道,“我们四个人,只要留下一个人就行了。”
吕布摇摇头,“这里还有三千多兄弟,你们要把他们安全带到河北。还有……”吕布指指远处的兖州大吏,“一年多来,他们和我们同甘共苦,并肩杀敌,彼此情深义重,我们不能不管他们。你要把他们和他们的家眷都带离险境,免得被曹操和袁微杀了。”
“大人……”魏续心中酸楚,两眼一红,泪水顿时浸湿了眼眶,“大人……”
“四位兄弟,拜托了。”吕布拱手笑道,“有命再见。”
吕布大吼一声,猛踢马腹,骏马长啸,电射而出。
“兄弟们,举起你们的长矛,杀回去,杀回去……”
“举起战旗,跟着我杀回战场,救回我们的兄弟……”
“兄弟们,誓死奋战,誓死奋战……”
“杀……”三百二十八骑吼声如雷,纵马如飞,义无反顾地跟在吕布身后,冲向了天地之间。
小月悲呼一声,大声哭叫着,奋力跳上战马,打马就追。
陈宫一把没有抓到,不禁吓得失声狂叫,“拦住她,拦住她……”
魏续纵马狂奔,伸手把小月从飞奔的战马上凌空拎起,然后一把抱住了她,“他不会死的,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他会死的,我要和他死在一起。”
“他不会死的。”魏续停下战马,望着远处飞杨的尘土,哑声喊道,“他不会死的……”
两行泪珠从魏续的眼里缓缓滚落。
张辽一拳砸飞敌人,回首狂呼:“结阵,结阵,不要散开,向西北方向,快……快……”
战鼓密集响起,坚决而无畏。
李封、薛兰身先士卒,各带一队亲卫兵奋力向西北方向突围。
数百士卒结成一个桶形阵势,酣呼鏖战,骁勇无敌。
吕布望着血腥的战场,听着猛烈的战鼓声和惨烈的厮杀声,顿时激动万分,热泪盈眶。
“兄弟们,杀进去,杀进去……”吕布长戟前指,声嘶力竭,“杀……”
三百二十八骑犹如一支厉啸的长箭,一头射进了血肉横飞的战场。
许褚、曹纯各带一队铁骑,从两翼迎头阻击。
长戟呼啸,风雷大作,吕布对准许褚的战刀一戟砸下。许褚虎吼一声,举刀就挡。“当……”一声巨响,刀断,许褚禁受不住这雷霆一击,强壮的身躯顿时倒飞而出,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杀……”吕布狂吼一声,长戟余力不减,“扑哧……”一声洞穿敌兵。尸体飞舞而起,带着一溜鲜血冲向了天空。
战鼓声地动山摇。
曹军忽然一阵混乱,纷纷向两翼退却。
李封、薛兰只觉眼前压力一松,冲杀速度骤然加快。
吕布长戟横扫,连杀八人,八颗人头在空中呼号,惊心动魄。李整奋力迎上,只一合,便被吕布击倒马下。
曹军无法抵挡,只好任其一路狂杀,所向披靡。
李封、薛兰和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突然看到吕布杀到,无不心神震骇,纵声狂呼,一时间人人士气如虹。
“杀出去……兄弟们……随我杀出去……”吕布高举长戟,纵马飞驰,犹入无人之境。
“好,是条汉子,好……”曹操驻马于高坡之上,击掌高呼,“传令各部,四面包围,击杀吕布,击杀吕布……”
霎时战鼓如雷,声震云霄。
激战越来越惨烈。
吕布和他的数百士卒被曹军团团围住,败亡在即。
“文远……文远……”吕布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不停地叫着喊着,“跟在我后面,跟在我后面……”
“奉先,向西,向西……”张辽手执双刀,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极力向他指明突围的方向。
突然,张辽被脚下的尸体绊倒,一头栽倒在血泊里,战盔也摔出了很远。
“文远……”吕布惊呼一声,长戟回撞,顿时把两个扑上来的曹兵击倒在地,“快起来……快啊……”
张辽没动,他全神贯注地趴在地上,侧耳仔细倾听着什么。
“文远,走……”吕布大吼一声,再杀一人,“走啊……”
张辽猛地跳起来,指着远处疯狂地叫道,“奉先,铁骑,铁骑……”
夕阳如血。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支铁骑大军披着火红色的彩霞,像一头咆哮的嗜血猛兽,排山倒海一般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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