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白衣天下 第366章 五星上将

  满树花开,枝繁叶茂。树下小石径上,几只肥肥的鸽子悠闲地走来走去,随着杨凌走过,它们懒洋洋地飞起来,落到鱼池中的假山石上。

  后厅中妻妾们正在一起闲聊说话儿。幼娘躺在罗汉床上,倚着高高的锦被,嗑开瓜子们,嚼烂了嘴对嘴地送到儿子的口中。小家伙抓着妈妈的衣襟,奋力地想要爬过去,只可惜那不高的身子对他来说,就象一道难以逾越的山梁。

  小家伙费了好大劲儿爬上去一点儿,只一松气儿,就顺着光滑的席子又出溜了下来。小家伙气急败坏的刚要咧开嘴大哭,母亲的香吻就到了。杨大人来者不拒地接过嚼烂的瓜子仁儿,又继续努力爬起来。

  高文心看不过去了,心疼地抱过儿子,对韩幼娘嗔道:「瞧你,老逗他做什么,看把孩子累的。」

  韩幼娘支着下巴吃吃地笑:「姐姐,小孩子嘛,就是好动。你不让他把劲儿用光了,晚上可就不消停了,一会儿一醒的。」

  这时杨凌走了进来,满室琼瑶盈盈起立,喜笑颜开地道:「老爷。」

  杨凌嗯了一声,见成绮韵也在房中,俏俏巧巧地看着他,不禁呵呵笑道:「你们倒清闲。没事儿就出去走走,咱家规矩少。」

  他在炕边儿坐了,几位美人儿也便归了座。杨凌从文心手中抱过儿子,在他颊上亲了一口,「喔」了一声道:「喝,这一脸唾沫,哎呀,我地宝贝儿,你这是洗衣服呢?前襟儿都嚅透了。」

  韩幼娘坐起身来,理了理鬓边乱发,娇嗔道:「还不是她们一帮子人,整天这个亲哪个亲的,小孩子亲多了爱流口水的。」

  唐一仙笑道:「哟哟哟,幼娘姐,第一次当娘,就象多明白似的,文心姐姐是神医,你说说看。」

  韩幼娘瞪她一眼道:「还说,就你亲的多。我儿子都快成了你儿子了。」

  唐一仙凑到杨凌跟前,刮着宝宝的小脸蛋,得意洋洋地笑道:「本来就是,嗯……早晚是我干儿子。」她笑颜如花地逗着杨大人:「小家伙。告诉姨姨,是不是被姨姨亲地流口水?一定要回答不喔,不然你就是大色狼,铁随你爹。」

  一屋子女人顿时哄堂大笑,杨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成绮韵知道红娘子在杨凌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衍圣公是被红娘子撵进京的,现在知道了红娘子的确切消息,他心中必定担忧,便问道:「衍圣公安排妥了?」

  杨凌笑容一收,点了点头,然后往榻上一躺,让儿子趴在自已胸口,小家伙挣扎了两下,一骨碌翻下去,揪住妈妈的衣衫又奋力地爬起来。

  杨凌枕着一条手臂,望着天棚若有所思地道:「礼部王尚书,还有翰林院正、太子祭酒几位大人去接的他。现在由礼部安排住处,明天晋见皇上。奇怪,那是孔圣之后啊,也不见这些大人太过敬重。」

  高文心笑道:「士子们尊崇的是孔圣人,他的后裔哪有这么大的威望?夫子在人们心中已是神一般的存在,他遗在人世间的后人,倒不那么重要了。」

  杨凌摇头道:「我不解处就在这里,朝堂上,若是有不敬圣贤、不遵圣人礼议之举,百官们宁死不让半步,有时简直愚腐地可以,可是如今孔府被白衣军占了,怎也不见士子们如何激忿?」

  玉堂春道:「他们是贼、是强盗呀,强盗若是也知礼,也敬圣人,那还是盗么?他们不如此反而奇怪了,士子们岂会自降身份,去和强盗们讲道理?」

  成绮韵知道他是担心红娘子闯了大祸,微笑道:「圣人是帝王家捧起来的,不管谁得了天下,都尊奉孔圣人,是为了收买士林的心。士林们敬孔圣如神,也是为了抬高读书人的无上地位。朝堂上若有什么不敬不恭,一言一行关乎重大,影响到的是读书人地地位和福利,所以一定要争、寸步不让。至于匪盗所为,说是不屑与之计较,何尝不是根本不会对他们存在威胁,不会动摇他们的地位?说白了,不管做什么,总是有人有个目的,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红娘子的事没有酿成天下士子聚而斥之的严重后果,杨凌地心就放了下来,成绮韵的说法是否偏激,他倒懒得计较了。杨凌想着心事,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幼娘浑圆的大腿,沉吟道:「山东现在完全是盗匪天下,朝廷地力量只能用来保护一些大城大阜,基本是守,根本做不到有效的进攻,更遑论围剿了。霸州响马人数虽比山东白衣军少的多,却更加精良,战力要高出许多,而且人少则往来迅速,许泰江彬虽然骁勇,却只能跟在他们后边收拾残局,这样一来,贼众越发气焰嚣张,别看其他地方仍是一片平静,恐怕战火很快就蔓延开来了,边塞地区伯颜猛可率众侵袭,目前虽然举动不大,可他既然来了,就不会是为了这么小打小闹,也小觑不得,唉,想起来真是令人担心。」

  杨凌当着妻妾亲昵也罢了,可是旁边还有成绮韵和唐一仙,韩幼娘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她羞红着脸拨开丈夫的手,说道:「朝中有大学士和诸位大人呢,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的,相公不要太过担心,你现在是国公,对朝政总是不好太过干预。」

  杨凌却答非所问地笑道:「又开始练功夫了吧?唔,大腿结实多了。」

  众女吃吃地笑,唐一仙鼻子一翘,说道:「看吧,我说他是大色狼,就关心这个。不过幼娘姐姐这可不对了,国公也是食朝廷俸禄地。国家有难,怎么能置之不理?皇上最近也为这事烦心呢,大哥出马,向来无往而不胜,我看朝廷那些官儿都是吃干饭的,大哥你帮他出出主意嘛。」

  玉堂春撇嘴椰揄道:「女大不中留啊,这还没嫁,就向着那个他啦。老爷自入朝为官,整天奔波在外,难不成又得领兵不出征?不过呢,我也觉得朝廷里的官儿太没用啦。」

  杨凌摇摇头道:「不然,自古以来,最难剿灭的就是流盗,消灭他们地最好时机,就是他们刚刚起事之初。那时若出良将,一鼓而歼之,就能迅速平定。可惜那时朝廷中内争正急,无暇他顾,给了他们机会,使他们趁势做大。现如今他们羽翼已成,他们没有据点、不占城池,四处流窜,又不需要后勤供给,所以行军速度极快,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弱点可拿,也没有必守的要害。这些流盗是你强我避、你弱我攻,根本没有什么牵挂。他们地优势,就是朝廷的弱势,而朝廷则几乎没有什么优势,就算他们全是步卒,抄小路、走山涧,也够神出鬼没的了。何况造反者裹胁了大批军马,主力来去如风、轻骑剽捷,追之不及,迎之不及,朝廷大军甚至无法揣测他们要进攻的方向,就算同样全是骑兵也完全力不从心。」

  成绮韵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自古至今但凡这种不要据点,只攻不守的造反者,再英明神武的将领也无法在很短的时间内平息叛乱,因为你根本无法寻到他的主力逼其决战,江山是你的,就注定了你必须先守,然后才能去攻,如果跟着强盗全力攻击,放弃防守、放弃责任,任由江山糜烂,就只能逼迫更多地百姓不满,继而加入乱军,壮大他们的实力。

  果然,杨凌缓缓道:「从大势上分析,百姓或多或少,对朝廷总有些许不满,当最初发生暴乱的时候,这种渲泄的心理,会让他们觉的很快意,甚至巴不得别人闹起来,让朝廷重视他们地存在,这会助长造反者的气焰。可是随着造反者的破坏越来越大,切身利益受到损失而没有所得,百姓就会厌烦、反对,造反者就象长河中的一道洪峰,他们最初不可挡的气势就会渐渐弱下去,只要朝廷做好安抚工作,就不会给叛乱者添柴加薪助长气焰,同时坚壁清野,固守各处大城要隘,按地围剿,各责专成,不让他们牵着鼻子走,方能分割他们地势力,逐步歼灭。所以,朝廷切不可自乱阵脚,一不能急于求成,得按部就班,从容调度。二不能忽视了灾区安抚,否则那就是新的祸源,他们不会憎恨强盗的祸害,而是迁怒于朝廷,认为朝廷对他们不管不顾,从而成为白衣军地坚定支持者。三不能只着眼于局部,将重兵都调入山东,朝廷不追迫,他们需要粮食供给,也必然会向外扩张,如果重兵皆布于山东,则中原空虚,他们正好趁虚而入,可是山东没有足够的兵力,又不能尽量歼灭他们,这个分寸一定要掌握好。」

  唐一仙把他的话仔细嘀咕了一遍,确信自已记的八九不离十了,方喜孜孜地笑道:「啊,他约了我去豹园呢,我倒忘记了,大哥,我先走了。」说完忽匆匆地闪了出去。

  杨凌坐起身来,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成绮韵瞧见了,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幽幽想道:「他忍不住,倒底又牵涉其中了,唉,此策一出,既出自他口,只怕……只怕皇上又要奉行不误。着眼全局、分兵调度,说来容易,可是主帅若是威望不足、权柄不够,各处封疆大吏如何肯俯首帖耳?到时候说不得,他……又得领兵出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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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州城。大军屯集,不过城池已破败不堪。官兵离开,响马盗就进来,官兵回来,响马盗就退走,犹如潮起潮落。城中早已被洗劫一空。

  江彬领兵杀回霸州,城中百姓已所剩无几,王满堂一家也不知逃到何处去了,江彬心中恼火却无处发泄,只得与许泰、苗逵合兵一处,围剿响马盗。

  刘六刘七地人马已发展到三万多人,几名头领各领一军,纵横河北,攸进攸退,令人难以捕捉。许泰得江彬这员虎将,甚是欣喜,于是与他计议,采取南北夹击的战术,许泰、苗逵督军攻打固安,江彬领军奇袭信安。

  许泰大军离开霸州刚刚行至一半,就接到消息,刘六引兵绕开许泰主力,已经攻向霸州城,许泰立即回师,弃开大队辎重,只率轻骑驰援霸州城,与刘六、刘七在霸州城外激战半日,大败刘六。

  刘六率军掩退。不料这时却传出消息,齐彦名奇军突出,趁许泰回援,劫了他的辎重粮草,许泰夺回了城池,却失了辎重,懊恼不已,幸好大批粮草还放在霸州城内,只是这一来许泰便不敢轻离霸州,再欲出兵必留一队精兵守城,以防为敌所趁。

  江彬的军队攻打信安倒大获全胜,邢老虎、赵燧根本无意死守,一战即退,江彬夺得一座空城毫无用处,便引军攻向固安,到了固安郑各庄被响马盗封雷所阻,二人都是悍将,一番激战各有伤亡,待齐彦名完成劫粮草地任务引军远遁,封雷才率军撤退,江彬听说霸州大战的线报又飞援霸州,绕了一圈儿又回到起点。

  刘六大军退至八里桥,正碰上被调来支援地通州卫指挥靳胜在和河间府参将袁彪,猝不及防之下被两军左右夹击,这次损伤才真的有些惨重,于是挥军向南逃去。靳胜在和袁彪行动不及刘六快捷,而且刘六大军骑兵在前,步卒在后,若有人被围困,根本不分兵救援,所以大队得以逃脱。

  靳胜在和袁彪押着千余俘虏来见许泰,各路大军汇合计议剿匪之计,可是最令他们发愁的是,他们只能永远跟在响马盗的后面,他们的粮草屯于霸州,霸州便不得不守,各处县城被占,他们便不得不分兵救援,然而响马盗却没有这些顾忌,所以许泰、江彬等人虽然个个悍勇,面对这一沾就走的敌人,空有一身武力,却无从施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朝廷请求增兵。

  此时,响马盗也开始向雄县、安新一代集中。赵疯子最先到达雄县,雄县县令何士贞组织乡兵民壮对抗响马盗,结果一冲即垮,何士贞被生擒活捉。

  赵疯子跃马入城,后边跟着亲眷车辆,他见百姓们东躲西藏,哭爹喊娘,便大声道:「来人,晓谕县中百姓,就说我赵疯子的人马,不害良民百姓,但凡归顺,秋毫无犯。召集士绅名流,每户只索一半钱粮,不得伤身害命,军中但有淫辱妇女者,当即格杀!」

  赵镐听命去了,赵疯子安排了家小,提着马鞭大步迈入七品正堂,两旁匪兵林立,赵疯子惊堂木一拍,喝道:「来呀,把那个胆大包大,领着三班衙役、一众民壮就敢与我大军相抗的何县令给我押上来!」

  何县令是个文弱书生,白净面孔,瞧模样才只三十多岁,全家被五花大绑押上堂来,赵疯子上下打量一番,哈哈大笑道:「好你个何知县,忒也愚蠢,螳臂也敢当车,如今见了我赵疯子,竟然不跪吗?」

  何县令身材虽瘦弱,胆气却不弱,昂然不跪,闻言啐了一口,愤然骂道:「赵燧,你这贼酋,枉你还有诸生的功名,读过圣贤文章,竟然起兵造反,祸害百姓,你等跳梁小丑,只能猖狂一时,朝廷大军一到,便要土崩瓦解。我乃大明堂堂七品正堂,岂能跪你这贼寇?」

  封雷大吼一声,喝道:「你这狗屁县令,好大胆子,竟敢与我赵大哥如此说话,待我砍了你地狗头!」说着提刀便上。

  赵燧连忙摆手,笑吟吟地道:「何县令,你看我等起兵不过两月,如今兵强马壮,从者如云,可见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大明气数已尽呀。当今朝廷腐败,一个张剥皮,害得霸州无数人家妻离子散,再来一个梁洪,还是如此。虽说朝廷倒了奸贼刘瑾,难道天下便清明了么?我看你是条汉子,何不入伙,来日建功立业、裂土封侯,也是个开国元勋!」

  何士贞仰天大笑:「赵疯子,任你舌灿莲花、花言巧语,我何某是大明地忠臣,要我人头不难,要我附匪造反,那是万万不能!」

  封雷狞笑一声,说道:「赵大哥,何必与他饶舌,待我把他一门老小押出大堂,杀了祭旗。」

  何士贞夷然不惧,昂起头冷然道:「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赵疯子道:「来人,去街上抓几个百姓来,我来问问这何县令为人如何。」

  当下冲出几个士兵,不一会儿分别自街上带来几个百姓,那些百姓刚刚听到匪兵大叫对百姓秋毫无犯、不伤不掠,正自半信半疑,忽被捕来,不免吓的面无人色。赵燧指着何士贞向那百姓询问他的为人,先后被抓来的几个百姓战战兢兢,所答大体一致,这县令为官清廉公正,体恤百姓,倒是个清官。

  赵疯子听了展颜笑道:「此人忠直可嘉,爱民如子,倒是个好官,放他一家离去,不得为难。」

  何士贞愕然望着他,赵疯子拱手笑道:「我现在是匪,大事能成与否,原本未定,你不愿随我,我也不去为难你,待来日我们得了天下,为百姓计,还是希望何兄能出面做官。」

  何士贞左右看看,见他真是要放自已离去,于是冷哼一声,牵了妻儿便走,谢也不说一字。封雷怒道:「赵大哥待这混帐官儿太客气啦!」

  赵疯子笑道:「要成大事,就要得民心,不可一味的杀伐,咱们现在是义军,不再是响马,封老弟切记!」

  封雷虽然悍勇,而赵疯子却也武艺超群,更难得地是,他文韬武略十分出众,响马军几次大战,逗引着许泰、江彬尾随其后,却不能伤他分毫,甚至分兵袭击霸州城、声东击向夺其粮草,都是出自赵疯子的主意,所以封雷对他极是崇敬,闻言便不再声张。

  赵疯子道:「封老弟,把大军全部调进城来,约束部下,不得烧杀抢掠,对普通百姓不得有丝毫侵犯。凡大户豪绅,可向周围百姓打听,为富不仁、欺男霸女者,抄家砍头,善良之家只索钱粮,不得侵害!」

  封雷领了将令,带了一队人去了。赵疯子到了后宅,不一会儿赵镐匆匆赶了回来,说道:「大哥,刘大哥血洗定兴、徐水,现在杀到了安新,先头部队已经进了雄县西门,方才进城就大肆烧杀,被我阻止了。齐彦名袭廊坊,过天津,也是一路烧杀,文安是刘大哥的老家,倒是没有多加骚扰,绕道赶了过来,今日也会到。」

  赵疯子一听,不悦地道:「他们如此行为,怎么能得民心?这样下去,兵马再多还是土匪强盗,纵然官兵一时奈何不得,早晚也必败无疑。出发前我再三提醒,他们还是不听。」

  赵潘低声道:「大哥,咱们一家既然上了贼船,那就下不去了,可是要干就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依我看,刘六、刘七虽然悍勇,却不是成大事的人,光是咱们一路兵马军纪严明,如何能得民心?大哥的义举,全被他们一笔抹煞了。」

  赵燧瞪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赵镐左右看看,见只有门口两个亲兵,是原来赵家地家丁,便低声劝道:「大哥,二哥说的是,咱们虽是被迫入伙,可是看如今官兵无能,我们起兵时不过千把人,短短两月聚精兵数万,如果小心经营,说不定真能取得天下,可是刘大哥这么做,民心丧尽,咱们……?」

  「噤声!」赵燧肃然摆手制止了兄弟,不发一言,默默坐回椅上。他对朝廷腐败多有不满愤懑,不过从未想过起兵造反,直至为了家小性命,不得不屈从刘六,可是真地入了贼伙,他才发现,朝廷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瞧这趋势也未必就不能取得天下,心真地活了起来。

  不过象刘六等人所为,根本没有放眼长远,所过之处只是烧杀抢掠,大逞淫威,此举太失民心。这样下去如何成事?要成大事,文人、士绅就得区别对待,等到势力壮大,其中便不乏投机者有野心者、或迫于形势者前来相投,现在不分良莠一概抢光、杀光,只能逼着这些人坚定地站在朝廷一边,倾其所有与义军作对,这样下去,现在的声势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可是兄弟地提议也断不可行,义军刚刚起兵,才不过数万人马,就开始自生异心,互相猜忌,那也不用朝廷打了,光是自相残杀,就得灰飞烟灭。然而迁就刘六也不是办法,他又不肯听自已良言相劝,这该如何是好?

  赵燧站起,在房中缓缓踱步半晌,目光微微闪动,思忖半晌,他才缓缓道:「这件事,为兄自有计较,你们两个切记,这种话万万不可说出去!永远也不许,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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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东白衣军再次奇袭夏镇,夺粮船四十余艘,烧大小船只三百有余,然后挥师北上,经枣庄、临沂、费县、平邑、蒙阴、新泰,直扑泰安。

  与此同时,河北响马盗集军一处,避开许泰主力,挥军南下攻打沧州,双方激战近十日,朝廷急调天津、山西诸镇兵马,同时许泰大军也离开霸州星夜驰援。

  刘六大军破城无望,四面强敌迫近,于是在赵燧建议下分兵两路,邢老虎、赵燧带封雷、刘廿七只率八千精骑,一昼夜狂奔二百余里,从许泰大军缝隙中穿插过去,走青县、越静海,杀回固安,虎视耽耽直望京师。

  京畿为之震动,正德皇帝下旨戒严,张永急命十二团营、外四家军陈兵于北京城内外,许泰闻讯大惊,又急速回师,不料赵燧只是做出攻击京师的姿态,到了天堂河还未触及京营前锋便折向西北,沿涿州杀下去,趁朝廷重兵集于沧州和京师之间,奇袭保定城。

  赵燧一路过城斩将、烧毁官衙、破监砸狱、释放囚犯、开仓放粮、招兵买马,而且军纪严明,对普通百姓秋毫无犯,就连被勒索过的士绅们也说他疯子不疯,颇有儒者气象。

  赵燧杀至保定时,以邢老虎为奉天招讨大元帅,自任副元帅,邢老虎作战勇猛,不过论智谋远不及赵燧,所以他才是这支部队真正地首领。赵燧将军队一万五千人暂分为五营,前军封雷,后军管四,左军刘廿七,右军马武,并称都督。并立起两面大旗,上书:「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

  这是太祖起兵反抗大元时的战旗,只不过赵燧把大宋二字换成了混沌罢了,他地野心由此可见一斑。山西李华,本是个山大王,见此情景眼热不已,真以为天下要大变了,被手下撺掇,有心做个开国功臣,谋个王侯将相,于是揭竿而起,攻县城,抢府库,声称造反。赵燧听说这个消息,立即领兵杀奔山西。而刘六、刘七、齐彦名等人则带领另一支队伍东进去了山东。他们绕过沧州,直奔德州,与泰安杨虎遥相呼应,济南城被夹在中间,岌岌可危。

  许泰战而无功,贼众反而越发势大,许泰东奔西走,却很少有可以放手一战的机会。恼得他暴跳如雷,只好直言上奏:「贼所得皆民间马,一昼夜数百里驰,而官军马少,无以追敌,请于山东、直隶取给备之。」

  直隶山东还有马么?直隶地马能抢的都被刘六抢光了。而山东的则全在杨虎手里,大明边军和京营中倒不乏健马,奈何这两处军队一个护于京师、一个屏于边境,两个地方都是万万不容有失地。

  正德皇帝看了他的奏折,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这是打的什么窝囊帐啊,这都打了好几个月了,闹腾地倒挺欢实,敢情官兵一直跟在响马屁股后边吃土,压根就没正经打过仗啊。

  响马盗终于走出河北,先袭河南,再取山西,战火已蔓延开来。刘六大军扑向德州,如果德州一失,济南便危险,济南再一失,山东全部落入白衣军手中,而这时赵燧再从山西杀回来的话,山西山东两路大军往河南一卡,京师就被掐住喉咙成了一处孤地,与整个江山断了联系。

  当初大明以「天子守国门」,将京师建于此处,为的是抵御北方鞑虏,可没考虑过会出现在这种情形。如果山东、山西、河南尽落于白衣军之手,那就真的大势已去了。谁也没想到原本并未放在眼中的两路盗匪,竟然会有今日威风。

  陆完与内阁商议,由运河向德州急输兵马粮草,此时已经是六七月份,正是多雨时节,所以水速甚快,得以使德州兵力迅速得到补充。

  此时,相对于山西赵燧地一万多人马,无疑山东才是重中之重。山东一失,南北水运首先便被掐断,而山东响马则可以掌握主动,北侵京师,南扑中原,西向则可与赵燧合兵,德州北拒响马,济南东抗白衣,故此成为天下焦点,人人目注于此。

  此时李东阳已辞去内阁首辅大学士之职,但是由于战事紧张,所以一直没有离开京师,内阁把这位老臣也请回来,一同参详战局。杨一清虽是吏部尚书,由于善习兵法,也受邀在列,他的剿匪战略与杨凌大致相同,但那都是着眼大局,统筹调整,以彻底消灭反乱的策略,而当务之急需要解决的却是山东地紧张局势。

  杨一清听罢军情介绍,双眉紧锁,半晌方道:「贼酋未必有此目光,能早早定下东西呼应、锁江连舟,扼住京师咽喉地战略,他们东奔西走,原本没有长远打算,不过这一回无心插柳,却恰巧形成了这种有利于他们的局面。现在赵疯子去了山西,而杨虎、刘六分别陈重兵于德州、泰安,连日攻城不辍,这与他们往昔不打坚城大阜的习惯不同,我想贼酋应该是也注意到了对他们有利地这个局面,所以才必欲取下德州、泰安,合攻济南。这对我们很危险,不过也是一个机会,响马盗、白衣盗一直不与我们正面作战,我们欲求一战而不可得,他们现在想要攻下德州,就必须在此死战,这就给了我们大举消灭白衣军、响马盗的机会,无论是为了保德州还是灭响马,朝廷必须马上派一员深孚人望地将领去山东主持大局。此战干系重大,胜,就是扭转攻守之势的好机会!败,则陷天子于危地了。」

  杨廷和沉吟半晌,方沉声说道:「那么,朝中何人……可担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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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打水面,天地连于一线。运河水位又增高了,亏得如此,否则响马盗在运河中投下许多障碍物,难免要阻碍水路行程。不过尽管如此,朝廷通过水路往来的船只也大幅减少了,因为响马盗从德州南下,已经占领了吴桥、景县等地方。

  德州,是大运河在山东地境最后一处大埠头,山东西北境最大地一座城德州城东是卫城。驻扎德州卫、德州左卫的兵马城南安德驿码头,现在主要是自南方北上地船只至此而返,再向北已是响马盗的地盘,基本已经停渡。

  这里既是南北水运中枢,同时也是济南至京师地陆路中枢,名实相符地水陆大埠。尽管现在到处是兵,一派紧张气氛,仍可看出它地繁华。

  德州城坚壕深,兵强马壮,杨虎大军曾经攻打德州无功而返,现在刘六率霸州响马盗再度尝试攻城了,巡逻的兵丁络绎不绝,各条要道完全进入军事管制阶段,由军队取代地方官府管理一切。

  这时,自西却有一队官兵入城。这队官兵统是骑兵,个个身材彪悍、勇武非常,清一色的长柄马刀,代表着这支队伍是专门负责战场厮杀的精兵,而不是派来守城的。

  他们的甲胄外套着明黄色的战袍,仅此一举,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令所有人肃然起敬。明黄色,唯有皇室中人和天子禁军才可以使用。这是一支什么部队,难道当今天子到了德州?可又不象,如果是天子到了,他应该去北面地皇帝行宫才对。

  这支军队的缨帽也与众不同,士兵帽盔上都插着一支天鹅翎,偶尔,也可见有人头插两翎、甚至三翎地,那都是参将、副将级的高级将领,德州卫指挥和先后赶来增援的各路将领济济一堂,站在城门口儿毕恭毕敬地等候着。

  终于,只见数十匹马特别的高壮,马上的勇士身躯也更加健硕,腰间甚至配了短火铳地队伍走了过开,这些人看起来杀气腾腾、绝对是久经战场、沐浴过生死搏杀的百战勇士,他们不是将校,可是每人头上都是双翎,显示着他们与众不同的身份。

  这时,队伍中间出现一匹白马,马上一员小将,全身亮银链子甲,英姿飒爽,目如朗星,肋下一柄青锋剑轻轻摆动,头上三支天鹅翎在风中飘摇不已,端得是个风流人物。

  德州卫指挥罗光权精神一振,立即率领各路将军趋前相迎,躬身施礼军礼道:「卑职等恭候威国公大驾多时了。」

  马上的小将唬了一跳,急忙一拨马闪向左边,罗光权不由一怔,随即见那小将后边又是一员白袍小将,身穿明光甲,肋下配弯刀,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比先前那个小将俊了七分,媚了十分,他头上也有三枝洁白的翎羽。

  罗光权心中暗奇:「莫非这位才是威国公爷?也太俊了吧?难怪万岁爷那么地喜欢。」

  罗光权正欲再次施礼,这位小将军也一拨马,闪到左边去了,只见后边又出现一个骑黑马的青年男子,这人一身玄色织金蟒纹袍,头戴金丝翠玉忠靖冠,冠上插着五只雪白的天鹅翎。这人腰束玉带,并未配兵器,可是顾盼之间,自有威仪。

  罗光权见了长吁一口气:「这个……定是威国公,不会再错了。」

  杨凌骑在马上,扶着忠靖冠,总怕风大把那翎子吹走了,他一边微笑着命众将平身,一边腹诽不已:「天子禁军就禁军,穿明黄袍不就完了么,还插什么天鹅毛啊,我这算什么,五翎上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