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跟公爵,真的很像。
──嗜虫
一闪而过的所有景象,千言万语的低声呼唤,碰触的瞬间,豁然明了了。
点跟点之间,刹时连成了一条线。
“嗜虫,待我世界成了后,我就许你一片林子,在这片林里,你,就是主人……”
“说到底我的目的本就只有一个……”
“嗜虫,我要走了……”
“你以魔界原腐土为生,我走了以后,就没人会再帮你自魔界大地里取用腐土回来……”
“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
“不对……不是这个……不是……”
“要吃……好饿好饿……离开……找……不……不要……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好饿……”
暴动的嗜虫、流泪的嗜虫、记忆的嗜虫、两个本体的嗜虫……
它是虫,一只以魔界原腐土为生的嗜虫,一只一直跟在第五公爵身边的嗜虫,亦是……
一只魔物。
魔物的思考是什么?
魔物的思考说穿了其实很简单,思念,所以不走。
它知道,知道公爵不会再出现。
它知道,知道没有魔界原腐土它将挨饿至死。
但是它亦知道,离开了这里,就再也回不来。
回不来的世界就无法再回到这片林子,回不到的林子,它拿什么去思?拿什么去念?所以它,不走。
守在这里,就用每一天去思念每一天,就用每一处去回想每一景,五十万年,日日终此。
它清楚地记得公爵说的每一句话,清晰地记得每一刻相处的时间地点,于是它反反覆覆,挪动到每一处,去思。
它的记忆里之所以有着两个本体的嗜虫,不是意外,而是因为它的所做所为,是思念。
记忆,太深了。
忘不了、放不下、舍不得亦抛不开。
人家说相思、相思、腐骨寸寸寸相思。
五十万年未染尘土又如何?饿到几欲疯狂又如何?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抵得上那一句相思的腐骨之痛?即便今日它已饿到尽头,即便它已散尽生命,它却未曾有过想离开的念头。
“何苦如此执着?”云萧摇头,所有的头绪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所有的回答不过是一刹那的事,但,却是清清楚楚没有疑惑。
他转眸望去,眼前的影像早已散去,如今在他眼前,依旧是那个倒地不起、生命到头的嗜虫。
“饿……饿……公爵……公爵……饿……”
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哭着,涣散的眼神早已升起了白雾,部分的肌肉开始颤抖着。晶白的小球已不再自那水滩中产生,就连周围漂浮的小球都开始哔啪哔啪碎开消失,很明显,这个嗜虫的大限已到,看来今日注定了是它的命丧之日吧!
“公爵……公爵……公爵……公爵……”
小球,劈里啪啦地一一破裂开。它的神智,已渐渐地远离它而去,它的思绪已渐渐地飘远而去,虽明知不可能,虽明知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但最后的最后,它真的好希望好希望能够再见上公爵一面。
幻影也好,残像也罢,它想见,真的……好想见、好想、好想见……
“你是嗜虫?天?好小,你营养不良吗?”
“嗜虫,你要多久才会转成成虫啊?”
“嗜虫,要不要跟我去闯荡魔界?”
“嗜虫,我成了!我终于把世界瓜分出来了!”
“嗜虫,开心吧!我的世界完成了。”
“嗜虫,要不要看我舞剑?”
“嗜虫,要不要看我舞剑?”
柔柔地,低沈地声音在它耳边传来,魂牵梦萦的声音悠悠在耳,它震了一下,有些恍惚,张大着眼定着焦距努力想看,但模糊的视线里什么也看不清,除了……那一头紫色的长发,什么也看不清。
紫发?公爵?呵……梦乎?抑或现实啊?
“做什么那种眼神,我总是会有开心得想疯一下的时候啊?”
“做什么那种眼神,我总是会有开心得想疯一下的时候啊?”
他低笑着抚着它的头,触感实质,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说词,一模一样的……
记忆。
“啐!都说魔物太无心,你也帮帮忙,给点掌声会死啊?”
“啐!都说魔物太无心,你也帮帮忙,给点掌声会死啊?”他笑,顺手捻起了一片青叶,一抖一震间便化做了三尺青剑,却是没再多说话,便是舞剑起来。
公爵的舞剑是非常好看的,阴阴惨惨如鬼魅,却是剑剑锋利夺人魂。
那青光配着紫影在面前穿梭,周围的落叶花瓣全都被他扫了起来,剑在景中飞,花在林中碎,近身时如小雨纷飞,离身时如大雨狂舞,飞身时却如暴雨涤尘。
一招是一景,一景一骤变,记忆里的舞剑,十景黄昏,幕幕催魂。
看着这幕,嗜虫,笑了。
它不知道这里是过去还是现在,它不清楚眼前是幻影抑或残像,但它无谓了,就这样吧!就算是梦……也够了,最后能这样而去,它,满足了。
带着笑,看着那人舞,连呼吸,都放轻了。
感受到后方呼吸的略渐微弱与心声,前方的人影有些心伤地一颤,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这样你就能含笑而终了吗?可知道,其实我……并非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公爵呢?其实我……不过是一介人类而已呢?
云萧叹气,手中的青剑与身形却是依旧按着嗜虫的记忆里那样飞舞个不停。
想起适才因为大受嗜虫撼动,听到了嗜虫的声声呼唤,心里头难过,实在是不忍看着它就这样持悲而逝。
他知道,不知怎地就是突然地知道,土以掌管声音为主,亦兼具有“仿”的功能在。
所以他就着嗜虫之前的记忆,仿声、仿形、仿衣着,若不是嗜虫的记忆太过模糊让他见不到,他也许连容貌都仿了吧!
然后他就着先前看过的记忆,仿着那人的说话,仿着那人的举动,仿着那人的一切,仿着那一段嗜虫的记忆。
初时云萧还有点担心,毕竟叶化青剑、十景黄昏这种东西可不是他做做样子就能弄得出的。
可他还是做出来了,一剑一景,一幕一变,然后才知道,他的“仿”竟是连力量也可以仿得来的!
望着自己紫发墨衣的样子、催舞剑招的熟悉样,那还是云萧第一次觉得,这种力量实在是太过可怕了些。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起了多大的变化,但如果这只是部分的话,他确实有点心惧了。
嗜虫的声音在背后悠悠地喘着,它的呼吸似乎是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云萧眯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罢!罢!罢!既然你满意,那我就舞,就且让你走的安心,就且让这回忆送你一程,就希望这一切能让你走得……了无遗憾。
收敛起分散的心神,云萧按着嗜虫回忆里的记忆,将那一招一式继续舞完。
紫发飘,墨衣动,十景黄昏,飘雨飞花。
他在空间里浑然忘我的舞着,却是没有察觉到那参天的古城正在消散,没有发现到上方的天空已由薄雾渐渐转晴,没有感受到这个自成的世界正在悄然地瓦解当中。
他舞,就这样忘然一切的舞,忘了嗜虫,忘了目的,忘了伤悲,忘了一切,甚至,谁是谁,都忘了。
汗畅淋漓,如醉生梦死。
世界解禁,那是何等异象。
感受到魔界的颤抖,就连四公爵里号称最冷酷的萨罗斯都忍不住走到外头处凝天而望。
十景黄昏是以萨谜尔自创的十道世界枷锁,那是必须以灵魂、以力量两种必要条件下去才能催舞的十层禁制。
非本魂,即便有力却是无用,力无足,即便是本魂也舞不出来。
他不意外那人可以在没有炼子的庇佑下进入世界里,姑且不论他有没有那份足够的力量来使,这十景黄昏可要有相当的“纯魔力”才能舞动的。
他是一介人类肉身,即便是混血者,也不可能使得出来啊!
除非他是……
有这可能吗?
萨罗斯忍不住轻皱眉头思考,他虽也同银一般不怎么相信这种推论,但倒也并非觉得完全不可能。
银是关心则乱,可他是旁观者明,比起银,萨罗斯的分析倒还比较冷静也不偏颇。
远方的天空闪起阵阵的白光,萨罗斯的心神有些被拉了回来。
“你,似乎每次都给我出难题啊!”眺望着彼端,萨罗斯喃喃地说着。
沉默地又思考了半晌,终于,他对着在他旁边站着服侍的贵族道:“克儿奇雅,帮我备车,我要到风道去一趟。”
好吧!虽然有点麻烦,可是他决定了,他要去妖界一趟跟银问明白所有事情的经过,如果事实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么……也许这一切改变的时间是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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