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第五章 绝世断香

  “天下之事如此之多,烁乐之力涉管万千。姊姊,对我们烁乐来说,这世上可有我们做不到的事吗?”

  “有啊!天下众事,机率为之,烁乐之力虽可扭反为正,颠覆万物,但却唯有一种,我们……碰不得……”

  “该死!”白咰低吼了一声冲上前。

  人未接触,一阵刺鼻的焦味便已然传来,白咰突然猛地一住脚,不是因为那股焦味,而是因为那个焦味里所带的一股淡香,淡淡的,从那残败的皮肤里,一点一滴地渗透出来,熟悉万分。

  “冯亦!”白咰的声音给了云萧一个激灵,心中一凛,也没去理会不知何时竟已完全消失的困网,大喊了声后便一个劲地冲上前,心里头只想着快到冯亦身边去,要快,很快,快……

  “云萧,到冯亦身边去别动。”眼看着云萧跑了过来,白咰沈着脸,也没多做什么解释,拉过云萧就往冯亦身边推,自己也跟着退到两人身边。

  右手一张,一把雪白的扇子立刻出现在他手中,持扇一开,白雾的扇面展现在众人眼前,向着前方轻轻一挥,一股凉风顿时打出。

  “风飘扬。”白咰轻语着挥动,这是他第一次拿出除了双手以外的武器来,却是在这样不合时宜的场合里,满地的血红印着那面白,显得极为不相称。

  然不相称归不相称,轻白柔雾的风依旧随着白咰的动作、声音从扇里吹出。

  那风很轻,很轻,但却无比的诡异,不似一般的风吹由单一的方向吹来,倒似龙卷风一样,沿着三个人打起了小圈,一丝一丝,把那正顺着四面八方而来的淡香全都给一一挡在了圈外,不再入侵。

  云萧无力也无心去看或者思考白咰在做些什么,他跪在冯亦跟前,满眼惊惶,不知何时已完全消失的各项武器只留下一个个难看的洞口证明它们曾经的确存在过。

  脑子里一团乱糟糟,云萧无法去想为什么这些武器会一一消失,他只知道,那些个夺目的伤口并没有因为那些武器的消失而没有作用。

  红色的鲜血沿着一个个的洞口像流水般流下,不是一滴一滴,而是一滩一滩的,带着腥味,带着焦味,耀人夺目,红的显眼,也刺得难闻。

  “冯亦,冯亦,冯亦……”云萧紧握着手开开合合,过度的冲击让他有点语无伦次。

  他轻晃着冯亦想要叫醒他,只是手才刚接触到人,湿黏滑稠的感觉便传递到他整个大脑里,他颤抖地低头看,不止是他的那双手,还有自己的衣服下摆,几乎是那种很短的瞬间,血液,整个染红了所有视线范围。

  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血可以流得这样多,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血液的颜色可以红的这样恐怖。

  流失!除了流失就是不断的流失,完全没有半点挽回的可能在。

  他发抖,看着那样拚命流失的生命,云萧不断地发抖,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控制,他死咬着牙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冷静,冷静……”

  要冷静、要冷静,否则会更乱、会更乱。

  强迫自己不准再发抖,深吸了一口气,闭眼,冥想,取用,一连串的动作使唤下来,顺畅,流畅,完美无瑕,然后,彻底的改变,一身到尾,全部袭蓝。

  “强制再生术。”

  念动咒语,手掌交叠,半转一圈,两旁拉开,水蓝色的光芒沿着手掌缓缓地铺在冯亦的身上,一点一滴地修补起那个破损残败的身体。

  他变得如此彻底,施得如此顺手,却没发现在一旁风停收扇的白咰几乎给吓白了脸。

  白咰从来没有看过云萧变化型态的样子,唯一的一次是在源谷前,要进入到水漪的世界的时候。

  但那时候的云萧看起来过于恍惚,一副受控于人的模样,是以白咰跟银只把那当作是要进到源谷的条件控制,并没有特别的在意。

  后来的日子里,因为要把魅彤送回狐谷,所以白咰跟云萧他们分了开,偏生那段时间是云萧自我练习最常的一段,之后云萧便再也没有机会用到这份能力,可以说白咰从来不知道云萧竟然是可以这样有意识地变换型态。

  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所以白咰总是会把云萧跟烁乐们的关系解释成医患。

  烁乐们有太多事情该做,也有太多事情必须作,如果云萧是她们应该要医治的人,那么他可以理解为何烁乐们愿意治疗云萧。

  说到底,反正烁乐们任性惯了,这种他完全摸不透作风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解释合理,白咰自然不会计较太多。

  只是而今这一幕,却是完全推翻了白咰的想法。看着云萧变化、施展,白咰的脸色是越发苍白,只因为他太清楚也太明白,拥有这等型态、这等能力的究竟该是种怎样的存在,尤其是当云萧的嘴里吐出那术法的名字时,更是让他脸色发黑到极点。

  强制再生术,一个曾经是水漪自创的得意技法之一,重伤如魅彤那种被分尸到几乎无可救药的地步者,它都有办法救回来,可以说只要还吊着一口气,不论他受伤多重,都能够弄回一个完整无缺的人来,也是一种除了烁乐一族以外根本没有人知道该怎样使用的奇迹术法!

  白咰的手心不停地在狂冒汗,脑子里乱,却不断地闪过一幕幕的线索,思绪渐渐地清明,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似乎都在把答案引到了一个他从来都不肯想的方向去。

  没有注意到白咰的脸色,云萧只是专心一志想把冯亦给治好。

  强制再生术的效果很强,没多久,冯亦身上的伤口便一一地在蓝色的光芒下愈合起来。

  这原本是该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可不知怎地,云萧的眉目并没有因为冯亦身上的伤口愈合而露出欣喜来,反倒是越见恐慌,只因为他发现冯亦并没有因为伤口愈合而苏醒,反倒是脸色越渐苍白,呼吸也渐趋缓慢下来。

  “怎会?怎会……”云萧慌了手脚,理不出头绪,他还在想着是否是他的错觉,更大的冲击却发生了。

  只看得冯亦原先已给强制再生术治好的地方,竟是渐渐地恢复了原状!

  腿上、肩上、背上,那三个已经被治好的伤口竟是瞬间又凹陷了下去,没有铁勾,没有外力,但云萧几乎听见了那凹陷穿透皮肤的啪搭声,就好像……就好像当初那个勾子从冯亦身上穿进去的那一刻般……

  不!根本不是好像,而是就是。只因为云萧看到了那个凹陷处的周围皮肤竟是卷曲着起了阵阵焦黑!而由那伤口的周围开始出现一条又长又深的撕裂,撕裂沿着皮肤迸开,除了留下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外,还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留下高温烧烙的证据。

  一模一样!根本完全一模一样!

  这道伤口跟之前冯亦所受的伤完全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不……”

  云萧慌了,他看着那些伤口一一重现在冯亦的身上,就像在看着冯亦受伤重播的片段一样,而且因为离得太近,他甚至可以看到冯亦的皮肤是怎样的被撕裂,肉是怎样的被翻开,骨头是怎样的被穿刺过去,一点一滴,只除了现在没有那些个武器打在冯亦身上以外,那完全是让冯亦再重新被打伤一次!

  心,狠狠地在抽痛。

  “停、停下、停下……”云萧挥舞着手不知道该往哪摆,眼泪急得都掉了出来。

  他想要让这不合理的现象停下,但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停才对,他的手压在冯亦的伤口上,以为这样可以阻止这种现象,但手掌上传来的裂开感让他知道他根本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下意识地再丢一次强制再生术过去试试,再丢一次,再丢一次……

  “云萧,你住手。”眼看情况不对,白咰也无心再去想些其他的,一个箭步立刻冲上前,拉开云萧将他往后推,转身过去对着冯亦就是施以“缓流”,企图改让冯亦的状况先定住先。

  “为什么,为什么……”云萧恍惚地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喃喃地自念。

  他不懂,明明就已经成功了,却为何又会变成这样,冯亦的伤势虽然沈重,但强制再生术的强势早该将他复原没有问题才对,为什么,为什么他竟是没有办法做到?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是一百呵……所以不能补……因为是一百……不能修正……绝对……不能更动……

  一百?什么是一百?什么叫不能救?不能修正又是什么?绝对是什么?不能更动些什么?他不懂?不懂!真的不懂!

  云萧紧紧咬着唇,脑子很乱,似乎什么都不清楚,但却又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周围的空间里传来死一般的沈寂,他恍神地流转着眼珠子,明明没有看到,明明没有听到,但云萧却知道,这林子的周围已遍布着死人、遍布着尸体。

  尸体?尸体?尸体?为什么会有那样多的尸体在周围?

  因为断香啊……

  断香断香断香,断香是拿来做什么?

  杀人用的一种药物而已……

  杀人杀人杀人,被杀的人是谁?是谁?

  所有人啊,所有……

  所有人,所有……也……包括那人吗?

  包括包括……那么……冯亦会死吗?

  死?死?死?死?他要冯亦死吗?

  要吗?要吗?

  不!

  不可能!

  他不要冯亦死!怎样也不要!

  心中一个颤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云萧跳起来一个劲地冲到冯亦跟前。

  空气很冷,风吹冰凉,冻到骨子里,仿佛把所有的知觉都麻痹了。

  是不是真的全麻了,云萧不知道,但朦胧的感官中似有凄凄惨惨的声音还在那徘徊着。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住手,好像有人在大喊他的名字;似乎有种东西爆裂开,似乎有些液体洒到了自己跟前;有好几个影像重叠,有好多的东西在眼前跑过;问他痛不痛又放不放手,他却说不痛不肯绝不放手……

  风吹了过来,夹来了一阵匡啷啷的铁炼声,铁炼的声音由远至近,好像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接近……

  意识朦胧里,云萧睁眼往声音的方向看,黑色的影子扭曲着角度接近,那铁炼的声音,那铁炼的形状,他……似乎曾经看过……看过……

  那一年……那一夜……图书馆……绑魂之炼……

  匡啷啷匡啷啷

  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在耳边响起。

  匡啷啷匡啷啷

  一遍又一遍的旋律回转在整个树林里,一遍又一遍地传至了整个异界彼岸……

  “西西呀,西西呀,你在那干嘛呢?”

  “西西,西西,你为什么要睡在那里呢?”

  “西西……”

  “……”

  “西西,西西,为什么不理我呢?”小小头顶顶。

  “西西,西西,不要睡了,陪我玩嘛……”舔舔。

  “西西,西西,起来陪我玩啊!陪我玩……”舔、舔,不断地舔。

  “西西……西西……不要欺侮我,不要……哪……起来陪我玩好不好?好不好……”

  小小舌头努力舔,好不好?它的兄,它的伴,起来陪它玩玩好不好?好不好?

  “东东……”悠远的叹息声传了过来,绿色的身影在树林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姨姨,姨姨,西西坏,西西坏,不理我,不陪我玩,不陪我……”小家伙愣了下,回身跑到绿色的身影边蹭着,伸出小小的脚掌指控着正躺在前方大树的同伴,满腹委屈的嘟起嘴,却不知为何,心上竟是哽咽的难受。

  “东东来……”望着脚边蹭着的小家伙,望着不远处躺卧在地的小小身影,热唇草无奈地摇摇头。

  她,并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样快。七日离巢,绑命三月,魔物与父母的特殊生态关系,绑的,不只是幼兽的命,绑的,还有父母的命。

  “唉”热唇草蹲下了身子,伸出藤蔓将东东卷到了怀里,温柔地怀抱着,“东东乖,西西很累了,在睡觉,我们不要吵它睡觉,姨姨陪你玩好不好?”

  东东摇摇头,小声地问:“姨姨,西西是不是生气了?”

  “……”

  “姨姨,我把昨天的果儿拿出来,你帮我告诉西西不要生气,叫它起来原谅东东好不好?”

  “……”

  “姨姨,东东想要跟西西玩,姨姨,你帮我把西西叫起来好不好?”

  “……”

  “姨姨,西西是不是……不会……醒过来了呢?”

  “……”

  幽幽一叹,将怀抱里的小家伙放到地上,热唇草柔顺地摸了摸它的头,“东东乖,不要哭,男孩子要勇敢不能哭,西西只是累了,想睡觉了,要睡很久很久很久,东东要乖乖的,不要吵西西,等西西睡饱了就会起来陪东东玩,所以东东要听姨姨的话,和姨姨在这一块等西西醒来好不好?”

  藤蔓的长手轻轻一挥,树下的泥土立刻隆起,在那小小身躯下搭起了一个不让人靠近的小暖床与透明棺。

  方正的,小小的,暖绵绵的,又透明的,垫在那个不动的身躯下方,围在那个身躯四周,看起来,就像西西正在里头睡得香甜一样,看起来,就像是,它总有一日会再睡醒的模样。

  小小的家伙低下头,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跳下了温暖的怀抱,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个小棺前,“西西,你要好好睡,好好睡喔!东东等你醒过来陪我玩,东东等你醒,等你……”

  趴在那个小棺前,东东一句又一句地在嘴里呓吟着,一遍又一遍地反覆磨蹭着小棺,看得人是几乎落泪而下。

  其实不是不懂的,只是不想去懂,不愿去承认,如此而已。

  热唇草默默无语地看着东东与西西,她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去阻止些什么,她只是静静地拿出了自己的琴,一拨一弹间,唱起了那首歌。

  红色的草献吻,黑色的铁炼唱……

  红色的热唇草献上一吻,黑色的绑魂炼在彼方晃……

  匡啷啷,匡啷啷,铁炼在唱摇篮曲……

  匡啷啷是铁炼声,摇着撞着匡啷啷,反反覆覆,像在唱着摇篮曲……

  快快睡,快快睡,和着歌声安心睡……

  睡吧睡吧!只要睡了就什么都听不到,只要睡了就什么都能安下心……

  匡啷啷,匡啷啷,铁炼在唱摇篮曲……

  靠近了,越来越大声了,接近了,已经都在耳边唱了……

  快快睡,快快睡,安安心心早点睡……

  睡吧睡吧!该睡了,时间到了就要早点睡,安安心心地,永远不需再醒来……永远……

  挑、弹、奏、拨,当声音悠悠地回荡在魔界里时,突然地,叫人想起了一个久远的说法。

  热唇草,指路草,俗称死人花,只因据说,能吻热唇草的,活不过三年,而能让热唇草主动献吻的,活不过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