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窥秘

  “我早就说过,在黄金大陆进行试验,跳过猎鉴盟是根本行不通的。”

  “沙漠地图的诱杀根本就是画蛇添足,要是没有这件事情,根本不会发生今天这种状况了。”

  “隐鉴组到底在干些什么?占了雅士多古城这么多年,居然连城下那么大的秘密都没有发现。”

  “真神教根本就是居心叵测,我建议趁着这个机会,把这帮妖人清理掉。”

  “这么长时间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白白便宜了猎鉴盟,这算他妈的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定要把试验地点放在黄金大陆,新白银大陆不好吗?整个大陆都是你们暗影兵团说了算。”

  “我看你们暗影兵团就是想捞好处,又不想担责任……”

  乱哄哄的声音响彻大厅,偌大的空间乱得好像菜市场般,跺跺脚就可以震动一方的大人物们,正毫无风度的争吵不休。

  诺瓦雷茨很瞧不起这些被吓破了胆的家伙,挥了挥手,大声道:“先生们,请不要紧张。”

  顿了顿,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才说道:“关于为什么要在黄金大陆进行试验,又非得绕过猎鉴盟,早在协议之初,我们就已经做了详细的解释,如果各位忘记了,请回去翻看一下协议,我不想再多废话。

  “至于这次发生的事情,完全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意外事件。请放心,绝对不会影响到我们原本的计划。

  “从鉴灵研究中心逃出来的控镜士,大多数都是没有任何背景的散人。他们的投诉,可以轻而易举地压下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足够让我们解决所有的问题。

  “这些人中,需要注意的只有牧侠和滕良文两个人。但我们已经在此之前,同澹台佑人进行过接触,就牧侠的问题,已初步达成共识。

  “至于滕良文……各位应该已经看到通缉令了吧。

  “各种媒体牢牢掌握在我们的手中。你们也看到了,这次聚会,没有任何相关消息泄露出去,缺少了媒体的支持,任何谣言都只是一场笑话,不会有人相信。

  “况且,就算有人相信又能怎么样?他们已经被鉴灵代价折磨得够久了,只要稍给他们一点希望,什么仁义道德,都会被抛到脑后。”

  诺瓦雷茨平静而充满自信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着,却不能压下那弥漫在空中的疑虑。

  “猎鉴盟怎么办?他们可不是一、两个小控镜士那么简单。”左首第二个屏幕中的男子提出疑问。

  他年纪在四十上下,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睛,头发抹得油亮,猛一瞧去,彷佛是个最普通不过的白领上班族。

  但事实上,他正是带领隐鉴组,在短短十几年间发展壮大的领袖——武玄。

  诺瓦雷茨微笑道:“我想猎鉴盟既然夺取了鉴灵制造技术,那么他们肯定也会迫不及待地去制造。武玄先生,您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泄露什么吗?”

  武玄却恨恨道:“你说什么都可以,反正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后,承受压力的是我们隐鉴组,倒霉的也是我们隐鉴组,甚至你们还可以装出公正的样子来……”

  “够了!武玄先生,这件事情泄露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当初你们承担任务的时候,就应该很清楚,没有人强迫你们去进行。

  “请不要忘记,要是没有我们和其它各方的支持,你们有什么本事在猎鉴盟的眼皮底下发展起来?这个世界很公平,有得必有失。”

  诺瓦雷茨语气淡淡,彷佛在教训后辈一般,丝毫不给这位隐鉴组的老大任何面子。

  武玄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死死瞪着诺瓦雷茨,彷佛想要咬他一口。

  “那么……叶静柔怎么办?她可能放任你们对付滕良文不管吗?”

  说话的是右首第一块屏幕上的胖子,巨大的身躯上穿着花花绿绿的丝绸衬衫,稍一动作,就可以看到满身的肥肉在衬衫下方直抖。

  “沙罗得,你关心的恐怕不是这个吧。”

  不等诺瓦雷茨说话,右首第二块屏幕上的女子却抢先讥笑道:“听说当年叶静柔反出猎鉴盟时,你曾打过她的主意,结果弄得灰头土脸,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死心啊。”

  这女子四十多岁的年纪,套着古板的职业套装,头发高高盘起,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转个不停。

  “奥丽丝,你这老处女,居然也会关心床上的事情啊,要不要跟我来场友谊战啊?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把眼睛蒙上,省得看到你的样子,被吓得硬不起来。”

  胖子沙罗得淫笑道:“我保证,只要你试过滋味,这辈子都会想被我骑的。”

  “好了,各位!”

  诺瓦雷茨冷喝道:“叶静柔的事,我们自然会解决,没有通知,任何人不得私自对她行动,否则后果自负。

  “各位现在都是一方之雄,在此非常时刻,应该同心合力共渡难关,不要把精力老是放在跟自己人互扯后腿上。

  “如果各位没有其它的事情,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

  说完,也不等那六个再有什么意见,轻轻在护栏上按了一下,屏幕半闭,整个大厅陷入一片黑暗。

  滕良文听得惊心动魄,怎么也想不到,隐鉴组邪恶试验的背后,竟然牵扯到如此众多的力量。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远在新白银大陆的暗影兵团,竟然是整个事件的主使。

  “他们不惜花费大力气陷害我,就是为了堵住我的口,不把鉴灵研究中心的事情泄露出去吗?”他一边琢磨着,一边打算退回去。

  就在这时,明亮的光线从通风口照进来。

  他探头瞧去,却见大厅内灯火通明,挂着电子屏幕的墙壁正向上升去,墙后的房间向前移动,进入大厅内。

  那是个面积不大的书房,光是那个巨大的书架,就占了大半个房间。

  简单的书桌摆在书架前,一个老人捧着本书,半躺在桌后的沙发椅上,认真地看着,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咳。

  那老人又干又瘦,头发已经掉得精光,下巴上留着撮山羊胡子,满是皱纹的皮肤,泛着不健康的灰白色,即使是戴着眼镜,看书时也要吃力地半眯起眼睛。

  看到老人随着房间出现,诺瓦雷茨脸上立刻现出发自内心的恭敬,快步走到老人桌前,半躬着身子,低声唤道:“大哥。”

  老人合上书,摘下眼睛,看着诺瓦雷茨,道:“怎么又跟他们发脾气了?”

  “这些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诺瓦雷茨显得余怒未消:“其实我们自己来做就可以了,何必便宜这些小人?”

  “世界需要七个支柱,才能保证不会崩溃……”老人语气淡淡:“老六啊,你总是这副火爆脾气,什么时候才能学得深沉一些?”

  “要是让我像二哥那样整天不阴不阳的,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在他人面前总是高深莫测的诺瓦雷茨,在老人面前却表现得像个不成熟的少年。

  “你要是能学到老二半点深沉就好了。”老人摇了摇头,似乎极为无奈:“对了,老二刚才传来消息,已经确定,新一轮的衰退期即将开始,我们要尽早做好应对准备。”

  诺瓦雷茨惊道:“这么快?我们这些年不是一直维持着黑铁大陆的战乱,以保证增长吗?”

  老人摇头道:“一个大陆再怎么乱,也不可能满足整个世界的需求,衰退期的到来是必然的,这或许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对了,对叶静柔的调查,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吗?”

  听到叶静柔的名字,滕良文心里一动,一直平稳的呼吸不期然间一重,但他马上就重新控制住情绪,将呼吸与心跳再度调节回那种若有若无的状态。

  “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已经整整八年了,我们甚至连她炼的是什么功法都没有弄清楚。她发迹的每一步都清楚可查,没有任何外来力量介入的迹象。”诺瓦雷茨摇头道:“会不会是我们判断错了?”

  “一个小女子,仅凭修炼不到一年的鉴灵,就能纵横天下,将像猎鉴盟这样的强势力量玩弄于股掌之间,只靠她自己真的能做到吗?”

  老人摇头道:“像她这样实力飞速成长的,据我所知,只有那七个地方才能做到。在衰退期开始之前,必须得弄清楚!”

  “是!”诺瓦雷茨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迟疑道:“那个滕良文怎么办?大哥,你也知道‘神只之手’的事情,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老人忽地打断了诺瓦雷茨的话,笑道:“老四和老五回来了,你去见见她们吧,这次她们损失不小,要尽全力安排好。

  “还有,军队调动的事情,你也要多用些心,机会难得,估计这次的目的应该是要永远解决。继龙巢与鬼山之后,终于又要有一地灭绝了。我们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才是。”

  “知道了。”见老人不想再谈下去,尽管仍有些许迟疑,但诺瓦雷茨仍乖乖地转身离去。

  当他转过身来时,神态气度又变成了那个威严的一方领袖,只不过嘴角却微微翘起,彷佛在冷笑,偏偏脸上的皮肉却没有丝毫动弹,肉未笑,皮也未笑,显得诡异至极。

  老人没有看到,但趴在通风口偷窥的滕良文却看得清清楚楚,便觉得有种寒意从骨子里往外渗,竟让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慌张。

  诺瓦雷茨的步子又大又快,眨眼工夫就走了出去,大厅内沉寂下来,老人把枯瘦的手按在书桌上,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滕良文见没有什么可看,当下小心翼翼地挪着身子,打算原路返回。

  但他刚刚一动,便听老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话音一起,滕良文立刻感到一种无形的强大压力笼罩四周,那感觉就彷佛是坐看着泰山压顶却无法躲避,只有满心的无力恐慌。

  泥丸宫的元婴应感而动,双目圆睁,身周六鉴飞速转动,气运周身,那恐怖的压力迅即减轻。

  但没等他稍松口气,那原本如盘石般直挺挺压下来的力道,忽地动了起来,就好像突然间活过来一般,在他周身流动游走,如同巨大的漩涡吸附着,带动得他的身体不住向下沉去。

  但在力量疯狂旋转的同时,空气的流动却彷佛停止,他张大了嘴巴,也吸不到半丝空气,整个人在内与外的压力下,窒涨欲死!

  “嘿呀!”

  滕良文低喝一声,换上“借影取力”,将身上备用镜中上百人力全部吸附。这是他能够借取力道的极限。

  身体因着力量的涌入而迅速膨胀,他双臂一振,正欲硬抗那强大的压力,不想那压力竟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这夹杂着自身无匹内力与外借百人力的强大力道,竟一点不剩,全都作用到通风管上。

  轰的一声闷响,通风口崩塌,滕良文带着飞舞的烟尘与碎块落到地上,声势惊人。

  “中计了。”

  滕良文心中懊恼异常,但此时也不是吃后悔药的时候,借着烟尘掩护,他迅速扯下衣襟蒙在脸上,又把系在腰间伪装肚腩的布包拿下来扯碎。

  他现在仍是巴巴拉的样子,如果被人发现的话,就无法在这香巴拉酒店待下去了。

  看到滕良文如临大敌的样子,老人微笑道:“不用紧张,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还算可以,而且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敢进来。”

  他说着抬了抬手,破碎的通风口迅速恢复原样,那情景就彷佛是倒放的电影镜头一般。

  “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卡笛尔。”

  老人轻描淡写的介绍,却让滕良文觉得脑中一阵轰鸣。

  天下第一高手,解析法圣卡笛尔!

  虽然从诺瓦雷茨刚刚举止态度上,已经能隐约猜到老人的身分,但当亲耳听到时,那分震惊仍是免不了的。

  滕良文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神,提起全部功力,凝神戒备,这才哑着嗓子道:“你想怎么样?”

  “放松,年轻人,不用这么紧张。”卡笛尔微笑道:“过来坐吧。”话音未落,一把椅子从书架旁边自动挪出来,停在书桌前。

  滕良文略一犹豫,坐到椅子上。

  他不是不想逃走,但刚刚在通风管道内的短暂交手,让他意识到,如果需要,老人随时都可以控制他,在这种情况下,想要逃跑,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倒不如显得大方点,看看他搞什么鬼。

  “喝点什么吗?”卡笛尔十分客气,彷佛在招待登门拜访的客人。

  书房一侧的墙壁应声翻转过来,露出一个小小的酒吧,不仅有各式好酒,还有名茶饮料。

  “要不要尝尝我珍藏的药酒?这种鬼天气,喝点药酒驱驱湿寒,对身体有好处。”

  好像表演一般,酒吧里的一个淡绿色长颈酒瓶自动跳出来,拔出塞子,倒了满满两小杯金黄色的酒液,两个小杯随即飞过来,稳稳地停在书桌上。

  好酒,异香扑鼻。

  “请。”卡笛尔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自牙缝里长吸了口气,极为满足的半眯起眼睛,道:“真是好酒啊。”

  别说滕良文不好酒,就算是嗜酒如命的酒鬼,命悬人手的当口,也不会有心思喝酒的。

  “没什么事情的话,那我走了。”滕良文缓缓站起身,提防对方发难的可能。

  卡笛尔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是滕良文吧。”

  滕良文心中大震,牢牢控制着呼吸、心跳等任何可能引起对方怀疑的部位,尽可能以平静地语气道:“我不是。”

  卡笛尔微笑道:“不用紧张,通缉你的事情与我无关。坐吧,咱们聊聊。”

  发布通缉令的组织老大,居然说通缉这事跟他无关?

  这也未免太扯了吧。

  滕良文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只是道:“你认错人了,我不叫滕良文。”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罢了,就算叫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卡笛尔道:“像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我很久没有见到了,想知道我是怎么察觉到你的吗?”

  “前辈是天下第一高手,察觉到我这个后辈的存在,有什么稀奇的?”

  “你错了。你一开始潜伏的很好,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不过,当我和诺瓦说到叶静柔时,你的呼吸突然重了一下。

  “诺瓦应该也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只不过见我没有任何示意,才没有对你出手。关心则乱,年轻人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啊。”

  滕良文默然片刻,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否认了。卡笛尔先生想要怎么样?抓我归案吗?”他虽然这样说,但实际上是摆出以退为进的态度,让对方摸不清他。

  “我已经说了,通缉的事情与我无关。”卡笛尔摆手道:“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不会拦着你。当然,如果你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聊一会的话,我也很欢迎。”

  “就这样?”滕良文大感意外,当然他绝对不会认为卡笛尔是老糊涂了。

  这老头是谁?

  他可是天下第一高手,暗影兵团的领袖,新白银共和国的总统,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绝对不会是个胡涂蛋。

  “不然还能怎么样?我再说一次,通缉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不仅是我,整个暗影兵团所有的高手,都不会参加追捕,你只要小心别被那些小兵给缠上就好了。”

  滕良文冷笑道:“是吗?你们精心准备了这么个陷阱,到头来却不打算收猎物?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即使对方是天下第一高手,他要说的话,也绝不会忍着不说。

  “无论你相信与否,这都是实情。”卡笛尔淡淡笑道:“不谈这个,咱们聊点其它的吧。”

  “其它的?我不觉得咱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只要肯找,话题总还是有的。比如咱们可以聊聊在你身上实现的六鉴合一?”

  滕良文呼吸忽地一窒,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老人面前,似乎被剥得精光,什么秘密都无法掩藏。

  六镜合一可以说是他目前最大的秘密之一,除了叶静柔和牧侠外,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而鉴灵研究中心的当事者,则已经全都被他杀光了。

  虽然各大组织门派,都有独特的观灵秘法,但那也只能大概看出对方是不是控镜士,但具体到有几个鉴灵,每种鉴灵的能力,那是绝对不可能看得出来的。

  他涩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实现了六镜合一?”

  “很简单。”卡笛尔道:“虽然六镜合一不是很常见,但这些年来,我也见过十几回了。能够完成六镜合一的控镜士,与其它控镜士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病态。”

  “病态?”滕良文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

  “对,病态。鉴灵让我们拥有了巨大的力量,但也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每个控镜士都会被不同的病痛折磨,而现出某种病态。

  “即使是像澹台佑人这样修成了赤子元婴,将鉴灵代价完全由元婴承担,也仍会表现出轻微的病态。

  “只有完成六镜合一的人,才没有任何病态!

  “六镜合一,才是真正永久摆脱鉴灵代价的正确方法。”

  滕良文注意到,卡笛尔话中透露出来的不寻常信息,问道:“你说你曾经见过实现六镜合一的人吗?”心中却直打鼓:“这怎么可能?訾宣大师明明说,这世界上还没有人能实现六镜合一。按他的说法,我应该是第一个实现六镜合一的人才对啊。”

  “现在也还经常见到。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你很快也会看到的。”

  卡笛尔却不再说下去了,道:“我有点倦了。很高兴能够见到你,祝你好运。”他说着莫名其妙的送客词,主动伸出手去。

  滕良文伸手握住那如同枯枝般的手掌,突然发觉手心里多出了个小小的纸团。

  他惊疑不定,但却不露出任何表情,对卡笛尔微一点头,转身回到通风口下,又顺着通风管道爬了进去。

  沿着通道爬了一会,确认离那个房间远了,他这才停下,将始终捏在手心里的纸团展开。

  纸条中最醒目的两个大字“訾宣”闯入眼帘,他不禁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