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廷的背叛给凌啸的打击很深。
可以说,这种打击的程度深到了让凌啸毛骨悚然……像这样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大家共同经历了多少惊涛骇浪和死生考验,一直以来,凌啸都把当年的八大金刚视为心腹股肱,纵使革新的事业这些人限于才干无法肩挑重任,但凌啸总是厚禄贵尊相待,从不曾让那些技术流和工商流的新崛属下慢待了这些元老。可不曾料到,昔日厚谊情分和隆遇厚恩竟是如此不能倚仗,特廷说反就反了自己,那么,这世间人心,到底还有什么把握去把握?若是在前线的其他几个大将有样学样起来,整个闽粤岂不是兵败如山倒?!
所以,这一回凌啸决定了亲自去追。
至于万一追到了特廷后又该怎么处置他,凌啸还没有想好,因为他满肚子的心思就是想要问特廷一个问题,“干嘛要弃我而去?!”
特廷抢夺的战舰,不是先进的快速军艇。他也想抢来的,非不欲也,实不能也,大部分海军战舰早已经散布到各大海外战场上去了,整个厦门就才那么几艘铁木结合的三桅双甲战舰,那是专供保卫超亲王而用的,统一有死忠的王府亲卫所掌握,岂是他特廷说想抢就能抢到的?
所以,在看到朝阳洒金的海面上,有两艘满帆通讯小艇超越了自己的福船小编队之后,特廷的一帮亲兵心腹全都脸色苍白了起来……再没有眼力见的人也可以预测得到,这两艘通讯快艇是火速赶往长乐海军总部通报军情,组织卫戍舰队堵截自己等人的,而在这通讯快艇之后的不远处,必定有满帆疾驶的护卫舰队紧追其后……端的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特廷本人却不慌不忙,静静地立在海风扑面的舰首,目送了那两艘快艇消失在茫茫水天之后,这才拈着胡须下令道,“请两位爷!”
老十三此刻的模样很狼狈,但他狼狈得穿了睡眠中的单衣也显得很英气。胤祥就是这样的一个爷们,安宁时难得见他有多少锋芒闪耀,但危难时却总能够调整状态,臻至英雄豪迈的气概。当他紧紧握着老十六的手昂然步上甲板的时候,连特廷都不禁在心头暗赞,“这十三爷真是个带兵的料啊,可惜居于害怕他出任何意外的凌啸之下,少了磨炼的机会。真乃浪费人才!”
不过,是人才终究难隐其能,老十三上得甲板之后,特廷忽地发觉,包括自己的中军佐领在内,亲兵们全都避开了怡亲王的眼锋,要么盯视地面,要么仰首看天,要么扭头瞧海,赫然都是一副惭愧心虚的模样……十三爷的性子和那豪成是一路的,都喜欢和中下级军官打成一片,这是一种独特的人际关系素质,也是一种人格魅力,对于现在的特廷来说,更是一种严重的威慑,“本王不怕死,但怕疼。老特,看在多年同袍浴血的交情上,赏本王一个沉海吧,也不用绑绳了,爷但凡是在海里挣扎一下,都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真要命啊,勤王军尚武崇勇,老十三没容特廷说话就先砸出来的一句,使得亲兵们个个赧颜惭愧。不过,特廷却并没有太在乎自己的控制力在下降,而是忽地看了看司南辨了方位,背北面南站定了,掏出一道黄绫宣道,“吾皇有旨∶着怡亲王胤祥、十六贝勒胤禄北归扬州,君前效力!钦此。”
圣旨?特廷真的和皇阿玛搭上了线?突然出现的圣?让两个阿哥大吃一惊,不顾应该有的礼仪,上前就抓了黄绫细细辨认,直到那手父皇亲笔的字和国宪玉玺真真切切了,方才恍若做梦一般地感到不可思议。
这也是抉择啊,。胤祥和年幼的弟弟面面相觑,不晓得何去何从。
哥哥久久无言,却在心头翻江倒海地计较。
凭他对凌啸的了解,胤祥倒不担心凌啸就要追上来了的事实,一向性情用事的凌啸,就算追上来了,只要特廷真的要投奔康熙而去,凌啸也是不会下杀手的,更何况和他是郎舅关系的自己?
但前提是,两兄弟里面必须有一个人留下来给闽粤当皇太子,不然的话,凌啸会因为陷入名义被动而抓狂的,那种抓狂,胤祥光是想想就觉得十分对不起屡次挺自己的凌啸。而同时,凌啸一旦抓狂就会疯狂,这场社会制度之争引起的内战,也会在性质上发生了变化,恼羞成火的凌啸,绝对会顺带着捎带上逐鹿中原的性质……因为,倘使两个和他亲密的皇子全都去意已决的话,凌啸会对爱新觉罗的下一代产生深深的失望-连下一代都不是懂义气的家伙,不反了取而代之,还待如何?!!
这样一来,逼急了的凌啸铁定召回勤王海军大部队,全部家当死命儿压上,只是,在他的船坚炮利与拼了老命之下,爱新觉罗,很可能就是“哀行绝路”啊!
不过,留下就意味着公开忤逆父亲,也是人情人性上的难事一桩,所以,胤祥很是有些苦恼。但终究是皇嗣社稷和与凌啸的知遇恩又占了上风,把对康熙的父爱呼唤给比了下去,当即,胤祥把胸部一挺,就要说话。不曾想,老十六却比他抢先了一步,小可爱仰头对特廷一躬身,说出来的话却让胤祥一呆。
“请特军门上告父皇,恕儿臣胤禄无法领旨。”
胤祥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尚在七八岁年纪的弟弟,竟然也看出了当今的局势需要皇子留下?!
可是,特廷却是以迅雷不及的速度,不容胤祥说话,直接就蹲了下来对胤禄问道,“皇上要我问你,你不领旨回到皇上身边的理由是什么?”
“……”胤禄不曾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问,结舌片刻才道,“我们若都回去了,皇祖母就没人照顾了,我朝是以孝治天下……”
这话说的没有错,难为一个小人儿有这般孝心,于是,待胤禄说完,胤祥抚摸了他的头,笑道,“不,弟弟你回去,哥子我留下,皇祖母身边需要人照顾,我可以的,更何况,身为年长阿哥,我还有牵制闽粤局面不致于大乱之责呢。”
尔后,胤祥又对一直凝神静听的特廷拜托道,“上复皇上,请他老人家保重,也请他最好在行宫也竖一块正大光明匾……儿臣胤祥可能会做一段日子的皇太子,倘使他日我闽粤兵败,皇上换皇储自不必言,但是,如果是我勤王系最终得胜,我胤祥在此对列祖列宗发下血誓,定以扬州行宫正大光明匾后的遗诏为准,自动禅让给皇阿玛默定之君,否则,天打五雷轰,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一众甲板诸人听得悚然动容……十三爷才是真孝子,真性情中人啊!
悚然中,却有瞭望旗斗上的亲兵高声惊呼,赫然就见海天西南处有桅帆点点……原来是凌啸的追兵已经到了。再次摸了摸胤禄的头,胤祥望扬州方向无言一叹,一面令旗手打出“十三爷请不要开炮”的旗语,一面将胤禄送到特廷身边,对特廷深深一拜,“拜托军门,好好照顾我弟弟。”
可惜的是,特廷照顾胤禄的方式,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冷不丁,那特廷乘着胤祥深深作揖的时候,猛然抓起身材弱小的胤禄,下死命往海面上抛了出去!
……天啊,特廷要杀十六阿哥?!!
胤祥的呵斥声,亲兵们的惊呼声,胤禄的骇嚎声,在那一刻乱成了一团,回答这乱局的,却是老十六的一声落水,咕咚咚的几口呛咳之后,也许是舰首的高度已然砸伤了这小皇子,不待胤祥狂呼放艇甩绳,可怜那十六阿哥竟然已经没顶而沉,奔水晶龙宫去了。
“铿!”
把船舷拍遍不见水花翻腾的胤祥勃然狂怒,痛失幼弟的他恨意熏天,一把抢过中军佐领的佩剑,仗剑就要向特廷胸前捅去,以报这不共戴天的血仇!
所谓亲兵,那是受恩深重的护卫,胤祥再怎么得小军官的人心,也敌不过特廷对这些人的长期栽培呵护,他们又怎么容得胤祥一剑杀了恩主?所以,被胤祥捅穿了的人,正是那个拼死护主的佐领,而那佐领一边死死赤手拽住了剑身不让胤祥拔出再刺,一面热泪纵横地望着特廷艰难说道,“军……军门,烧纸钱……的时候,告诉我……你为什么杀……杀小孩子……”
为什么杀老十六?
这个问题,那佐领很快因为断了呼吸暂时无法知道了,但是,被一拥而上的亲兵死死困住的胤祥是有条件知道的,不过,特廷却暂时不说,非要打出了旗语,邀请了凌啸上舰船来的时候才肯一起说。
而凌啸这厮也的确是性情中人,冲动远甚于常人,携着对特廷反叛的强烈不解,竟然真的单刀赴会了……他这辈子相信过很多人,也不信于很多人,但他从来就不曾想到过特廷会反了自己,需要一个推心置腹问出答案的他,身揣了二十颗改进版手雷来了,同归于尽的疯狂,都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没有人性!”惊悉小可爱遇害的消息,凌啸比胤祥还要暴怒,掏出了一颗手雷,一边狂吼一边就要去拔那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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