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暮音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虚构的界限在哪里。
她时常会这样,脑海里总会不停闪现着不存在于记忆中的片段,就像是灵魂和身体分离了开来……
“风风风……”这就是那个把她惊醒的声音。
“我不叫风风风。”风暮音调整了一下靠在黑色罗马灯柱上的角度,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面前双颊一片绯红的娇小女生。
“风暮音同学!”那个女生深吸了口气,把一封带着粉红色心形图案的信封,递到了风暮音面前。“请你收下!”
由于正好是尖峰时段,在车站等车的人很多,对于小美女的经典告白场面,大家纷纷报以热情的关注。
周围的热度猛然升高了几分,至于风暮音眼前鼓足了勇气的小女生,则更像一只被煮熟的虾子,连拿着信封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这位同学。”风暮音用十分平和的声音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小美女用力摇了摇头,再一次说道:“请你收下!”
风暮音并没有立刻伸手接过,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考虑怎么做才好,可她好像立刻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我是个女人。”风暮音想了一会,最后还是选用了在这种场面中,她最常使用的台词。
“我知道……”小美女结结巴巴的回答,让围观者的下巴掉到了地上:“我……我还是……请……请你收下!”
也许是喧哗声把小美女吓坏了,她死命把信塞到风暮音环抱的手臂里,然后一溜烟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一边跑,好像一边还在哭……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有时候总会有一些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奇怪念头。
最近这几年以来,风暮音已经很能适应这种情况了。
她打开包包,把那封被捏得皱巴巴的信塞进了一叠粉红色的、心形的、各种各样代表着“情书”这两个字的信堆里面。
上车的时候,风暮音还在努力回想,在这之前,那些流窜在她脑子里的到底是些什么?
结果当然和往常一样是一片空白。
也许归根究底,她只是站在那里,做了个醒来以后什么都不记得的白日梦罢了!
风暮音住在离市区很远的郊外,是一栋独门独院的小洋房。
和往常一样,风雪选择的居住地点,方圆一公里之内绝不会有其他住家。虽然设施齐备,环境幽静,但是一般很少有人会想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一般意义上来说,人类还是属于喜爱群居的种族,但她显然不是,所以才会选择了这样的地方。
风雪是风暮音的小姨,也是她母亲唯一的妹妹。
可风雪好像不是很愿意风暮音叫她小姨,有限的交流里,她们更多的时候都是使用彼此的名字,而不是什么亲密的称呼。
风雪是一个很难懂的人,至少,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之后,风暮音还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办法理解她的想法。她和风暮音认知范围内的普通人有很大的差别,最明显和让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对周围事物的感知,比大多数人都要敏锐许多,反应也更加强烈。
可能就是这种性格让风雪很难和人融洽相处,所以她们才会不停的搬家,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从市区搬到偏僻的郊区。总之这十二年里,她们从来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待满过一整年。
风雪并没有在工作,风暮音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姐夫,留下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财产,这些已经足够她们两个人生活。
话说回来,风雪也不是个适合工作的人。
风暮音有时会觉得,她像是活在和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里。那是一个完全封闭的,没有人了解,也不可以靠近的世界!
她甚至敢说,如果自己不是被交托给风雪抚养,风雪绝对不会让她留在身边这么长时间。
风雪并不是不好相处,而是完全无法和人相处,或者说,她不懂得怎么和人相处。
风暮音能看得出来她已经尽了力,但看上去风雪对待自己在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和对待一般同住的房客还是没什么两样。
房子尽可能的大,她们两个人分住在离得最远的两间房间,如非必要,比如说风雪决定要再一次搬家之前,她们几乎从不见面,只靠放在餐桌上的便条纸,进行简单有效的沟通。
就算风雪在家的时候,也多半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甚至有时候消失一两个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她当然是不会告诉风暮音的。
相对的,风暮音的行踪和生活,她也从不过问。
从一起生活开始,风雪对风暮音的要求就只有一个:学会独立,绝对不要想要依赖她。
风雪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说不要依赖她,就绝对别想她会让你依赖一点点!
所以到现在为止,完全依赖别人的生活,风暮音总共过了八年。而不依赖任何人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十二年。
十二年了吗?
风暮音穿着睡衣仰倒在床铺上,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眼前清晰的世界突然间变得一片模糊。
她侧过头,朦胧中能看见窗外的月亮正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
风雪在两天前就离开了,再见面应该是要在一个半月之后。
每年的现在和四月,她照例都会消失一个半月。
也就是说,自己的生日,她将会照例缺席。
不过,想像总是一身黑衣、酷到不行的风雪,笑容满面捧着蛋糕的样子……风暮音觉得自己可能更加接受不了那样的刺激……
“二十岁了。”
风暮音伸手拿起床头的金属相框,对着那上面的人轻声说:“爸爸,妈妈,明天我就二十岁了。”
指尖在相框玻璃上移动,就算看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正极为准确地沿着照片中人物的轮廓轻轻抚摸着。
脑海里还残存着许多年前的记忆,那些被呵护、被宠爱的记忆。
也许就是因为被爱的记忆太过深刻,所以才会在失去以后,选择慢慢淡忘那些最美好的细节。
可纵然那些记忆已经被长久的时光洗褪了色泽,还是被无比珍贵地深藏在她的心底。
“爸爸,你不用担心。”她把相框搂在胸前,微笑着说:“不论发生任何事,我也会坚强生活下去的。”
一夜好眠后,隔天午后,风暮音在街道上缓缓行走着,一边伸手拿下眼镜,用力按压着自己的鼻梁。
喉咙干涩,头痛欲裂,眼前发黑……昨晚开着窗睡着了,今天一早起来就头昏脑胀的,应该是着了凉吧!
因为她的身体向来健康,所以也没太过在意。结果到了中午症状严重起来,只能请假回家。
猛然间,右肩猛地被人撞了一下,风暮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虽然最后保持住了平衡,但她手里的眼镜却还是被摔了出去。
风暮音急忙蹲下身子,向眼镜可能摔往的地方摸索着。
就在挪动的时候,好像有人踩到了她拖在地上的衣服。
她直觉往前用力,没想到踩踏的力量恰巧消失,于是整个身体往前冲,面朝下往地上撞去。
没来得及用手撑住地面,风暮音只能反射性地咬住牙,准备承受五体投地带来的疼痛。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一双手从正面伸来托住了她的肩,让她的鼻梁在距离人行道砖一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藉着那股力道的扶持,风暮音慢慢拉直了肩膀,抬头看去。
虽然那张脸离得不远,但她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感觉这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十分干净的气味。
“小姐?”
“我没事。”风暮音一手撑着地面,轻轻挣开那人的扶持,自己站了起来。
“对不起。”模糊的视线让她只能大致看到人形的轮廓,但听声音知道对方应该是男性:“这位先生,你有没有看见我的眼镜?”
那人走开了几步,然后很快走了回来。接着,她手里就被放进了熟悉的镜架。
风暮音低头戴上眼镜,所有的一切立刻清晰了起来。
她松了口气,刚想要对那位热心的行人表示感谢,却发现面前并没有能让她道谢的对象。
她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街上来往的人很多,却没有人停在附近,甚至连上一刻还能闻到的气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风暮音也并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于是低头拍了拍被踩脏的风衣后摆,就接着往车站走。
因为头痛越来越厉害,风暮音临时起意拐进一条小巷,想抄近路快点走到车站。
两旁大楼堆满了杂物的室外消防梯,挡住了所有阳光,就算是正午时分,深长曲折的狭小巷道,依旧显得十分阴暗。
好像有什么东西嗦嗦落落地掉在头发上,她抬起头,却只看到高耸的墙壁以及遮天蔽日的消防铁梯。
风暮音拍了拍头发,有一些细小的沙砾从头发里被拍打了出来。
这时,眼角好像闪过了黑色的影子,她反应迅速地扭头看去。
“喵……”
一只黑色的小猫趴在垃圾箱上,朝她叫了一声。
风暮音盯着小猫绿色的眼睛,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盘旋着,却又没有任何具体的形象。
最后,她确定那是因为自己脑袋痛得太厉害的缘故,用力甩甩头,继续往里走去。
一会儿,风暮音又一次停了下来,仔细地把周围看了一下。
这里明明没有人,为什么总觉得像是听到了模糊的说话声?难道真的是在发高烧,还烧到已经到产生幻听的地步?
她揉了揉太阳穴,加快了脚步,决定离开这条巷子以后,直接找一间最近的医院。
“姐姐……”
抽抽噎噎的声音,再一次从后面传了过来。
事实上,清清楚楚听到了这个声音以后,风暮音的脚步也只停顿了一秒。
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她向来是秉持着少管为妙的态度。但几步以后,她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不是因为这个可怜兮兮的声音,而是因为她想到了一件事。
风暮音一直就知道自己长得偏向中性,女性特性也不是那么明显,而且为了贪图省事一直蓄着短发,加上她非常不喜欢累赘不便的裙装……虽然这个想法很可悲,可在穿得厚些的秋冬季节,她通常都会被误认为是男性。
不过刚才那个扶住她的男人,就称呼她为“小姐”,在这之前,都还没有过第一次见面就这么肯定她性别的人。
而现在,在一条人迹罕至的昏暗小巷里,有一个类似小女孩的声音喊她姐姐,难道是她有什么不对劲吗?
想到这里,风暮音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
“姐姐。”
袖子被向下扯动了几下,风暮音慢慢转过了头。
那个只有到她腰部那么高的小女孩,有着一头说不清是黑是红的头发,黑色的眼睛,皮肤白得出奇,抿嘴的时候,右颊上还有一个深深的梨窝。
身上穿着白色的绸缎旗袍,发上绑着的缎带几乎长到地上。
“我不认识你。”风暮音低头跟那孩子说。
虽然风暮音的理解力很强,但还是想不通,在这样一条光线不足的小巷子里,为什么有这么一个小孩突然冒出来。
而接下来,这个拉着她袖子的孩子,就只是眨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这时风暮音注意到,那个孩子的手上沾着一些干涸的红色,还染了一些到她的衣袖上。
“我还有事。”压住心里涌起的那种诡异感觉,风暮音从那双带着血迹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衣袖。
“姐姐。”小女孩一脸哀求地对她说:“你帮帮我好不好?”
“很抱歉,恐怕我帮不上什么忙。”风暮音谨慎的后退了一步:“如果你迷路了,或者可以考虑去大街上找员警。”
“那没有用的。”小女孩的目光中闪动着哀求:“我家就住在不远的地方,可是我走不动了,姐姐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我帮你叫救护车好了。”
风暮音注意到有一些鲜血正沿着小女孩的脚踝流淌下来,那种鲜艳夺目的血红,让她的胃一阵翻搅,手脚都有些发冷。她一直以来,最讨厌血的颜色……
“不用了,我只想回家,我家里人会帮我治好的。”小女孩继续恳求着她:“姐姐,你只要扶着我走一小段路就可以了。”
面对一个孩子的苦苦哀求,纵然诡异的感觉丝毫没有消除,甚至更加浓烈了,但风暮音一时之间也无法决然地说不。
“你住在哪里?”她叹了口气,决定认输,揉着额头很无奈地问那孩子。
“我就住在安善……”忽然,小女孩脸色一变,飞快地抬起头。
风暮音不由得跟着她,抬头往上看去。
两边灰白色的大楼高高矗立着,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只看得到层层叠叠的消防楼梯。
她不明白那孩子为什么用这种表情看着消防楼梯,于是转头问道:“那里有什么吗?”
话音刚落,有一道刺眼的白光,往她现在站立的位置射过来。
那是什么光……风暮音眯起眼睛,想要仔细看看。
“小心!”几乎在同一时刻,惊呼声在风暮音耳边响起。
一股冲力从斜侧方撞来,硬生生把她撞向一旁。紧接着,她感到背后有一股气流猛烈的冲击了过来!
风暮音眼明手快地伸手撑住了自己,不过那冲力太强,让她本来晕乎乎的脑袋一下子转不过弯,耳朵里除了嗡嗡作响,还有一种像电击一样嗤嗤的声音。
那个孩子……风暮音觉得全身无力,只想趴在墙上休息一下,可一转念想到身边还有一个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孩子,只能勉强地扶好了眼镜,然后转身看看情况。
但眼前这幕却把风暮音惊呆了!
她一直接受着现代科学的教育,她极度排斥任何灵神怪异的学说,她对一切脱离现实范畴的理论嗤之以鼻,她笃信自然界所有异常现象,最终都可以用科学加以解释。
可是……如果有人能够用科学解释她现在看到的这些,想必人类所有已知观念都要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手里居然拿着一弯月亮。
风暮音知道这说法很荒谬,但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更贴切,它和下弦月有着一样的形状,一端握在那个孩子的手里,在昏暗的巷道中,散发着耀眼的银色光芒。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小女孩,居然双脚离地,半浮在空中,戒备地仰头上望。
风暮音动作迟缓地跟着她抬头,就看到了一道光线,当她低头时,瞬间就明白了刚刚从斜侧冲击过来的是什么。
那些由铁制的踏脚、扶手以及堆满了杂物的消防通道,看来并不是被什么先进武器射穿的,而只是一枝小小的、闪耀着白光的箭!
细长箭枝的尾端,还缀着白色的羽毛。
那枝箭,现在就插在小女孩脚下的地面上,在箭的周围,整个地面形成了一个向下凹陷的大坑,而白色的箭身上环绕着类似高压电流的光圈,发出了风暮音先前听到的嗤嗤声。
风暮音往后退了一步,整个背部贴到了墙上。
“真要命!”她没有揉搓眼睛,又或者做出检查眼镜之类的幼稚举动,只是轻声抱怨了一句:“不该抄近路的。”
“太过分了!”那个双脚离开地面足有十公分的小女孩,大声朝天空喊:“你为什么要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风暮音也跟着她往天上看,虽然除了密不透风的消防楼梯,她什么都看不到。
“是吗?”就在风暮音打算沿着墙壁慢慢往另一边移动的时候,居然传来了回答的声音:“我还以为是你故意要把这个人卷进来的。”
那个男人有一副破锣嗓子,说话的声音,简直就像是什么利器在刮着你的耳膜。风暮音忍不住皱了皱眉,可怜着自己已经备受摧残的神经。
“就算是这样,你也是违反了基本准则。”那小女孩笑着说:“要是被你的上级知道了,你一定会倒霉的。”
“和抓到你这位一级重犯相比,处罚根本就算不了什么。”那个声音很难听的人,显然并没有生气:“你放心,反正这一次我接到的命令并没有说不许损伤你的身体,至于这个可怜的人,我会小心处理掉的。”
“什么?”那个小女孩眼珠子一转:“你们真的不怕吗?”
“要是害怕,我们就根本不会来了。”那个男人笑得很难听:“轩辕西臣,今天我势在必得,我劝你识时务一点,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原来是早有预谋的。”小女孩低下头,看着脚下还在发光的羽箭:“怪不得……”
到了这个时候,风暮音虽然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看到那个小女孩的表情变了,直觉感到可能要糟。又如果她的头不是那么痛的话,一定会认为自己是在作梦。
因为刚才足以媲美爆炸的声音,居然没有引起任何反应,甚至连两旁的大楼也没有丝毫动静。
虽然这种事超出常理,但是既然人都会飞,一枝箭都能造成手雷的效果,没有人过来管这种闲事,也许还要好点。
如果指望不了别人,那就只能自救了!风暮音清楚认识到这一点,往左右看了看两边的情况,想着要怎样才能不引起注意的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他一定会有其他同伴在结界外面,伤害无辜的人对他们来说是绝对禁止的。我发动攻击以后,你立刻往右边跑,只要能跑到巷口,被他的同伴看见就没事了。”
风暮音讶异地转过头,看着那个还浮在空中的小女孩。
嘴巴没有动,这个声音是直接传到意识里的!
风暮音不习惯地把头后仰,虽然知道这没什么用处,但她真的不太适应不是用耳朵,而是直接用脑子接收声音。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是来真的,否则我是不会拉着你的。”小女孩的目光滑过风暮音握拳的手,好像有些惊讶于她的镇定。
“既然这样,那就随便你好了。”接下来的这句话,是那个小女孩直接用嘴巴说出的,对着那个到现在还是只闻其声的家伙说:“不过,我还是先提醒你一下,你们要是杀了我,先生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不过就是……”那个男人还没说完,就住了嘴。
风暮音突然瞥见,有一道闪亮的银色光芒从一旁飞起,直往上飞去。她看得很清楚,这道银光就是那个孩子拿在手里的银月形状的东西。
那东西离开了孩子的手以后,不停地翻滚着往上飞去,残留的光芒在昏暗的空中,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环状残像。
风暮音立刻没有任何迟疑地冲了出去,不过并没有直接冲向出口,而是几步跑到了那个小女孩面前,一把抱住她后,才往右手边冲去。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爆发力有这么好,负重几十公斤居然还能跑得飞快。风声不断从她耳边掠过,而眼前已经能够看到光线明亮的出口。
只要到了大街上就没事了!想到刚刚听到的话,风暮音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拼命往前冲去。
“砰”的一声闷响!风暮音低哼了一声,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撞得往后弹飞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上,一时爬也爬不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明明就要出去了,为什么像是撞上了墙一样反弹了回来?
“你这样不行!”和风暮音一起摔到地上的小女孩,慢慢爬了起来,并且过来试图扶起她:“我们这是被‘界术’封在了施术者创造的空间里,普通人看不到我们,我们也出不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风暮音喃喃抱怨着,一把推开了那只已经要碰到她的手掌,一个人靠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
“这小子倒是挺有趣的。”
听到这难听到极点的声音,风暮音反射性地皱起了眉。
“放她走!”小女孩立刻回道。
眼镜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在风暮音极其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再往前就是一片灰暗。
“没想到一个重犯也会有这么高尚的举动,难道说你看上这小白脸了……”
那个声音和说话内容一样令人反胃的家伙,发出一阵怪笑。
“废话少说,这次和你一起来的是谁?”小女孩眼珠一转:“是七十七吧!只有他最清楚怎么才能追踪到我。”
“是七十七又怎么样?”那人笑着回答:“这次他只负责协助,狩猎是由我负责的,他没有权力干涉我的任何行动。”
“七十七!”小女孩高声喊叫:“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应该为难她的。”
“七十七……”那个声音难听的人,也跟着说:“难得轩辕这么看得起你,你就跟她说说清楚,让她彻底死心也好。”
趁着他们在说话,风暮音慢慢弯下腰,摸索着想要找回自己的眼镜。
“西臣小姐。”在片刻的沉默后,一个飘忽的声音终于响起:“我原本以为我们不会见面了,很遗憾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
“这一次是由工会最高层直接下达的指令,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过,只要你愿意跟着我回维琴察,我倒是可以保证让这个人安全地离开。”
“好,我跟你回去。”
“不行!”立刻有人表示反对:“这次的狩猎由我负责,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私下交易了?”
“八十五。”被叫做“七十七”的人,不愠不火地回答:“工会本来就不允许我们伤害无辜的人,至于西臣小姐,由高层来决定如何处置也是最好的。”
“少废话!”八十五不耐烦的说着:“别以为自己比我多待了两年,就有权力随便指挥我。你别忘了,我们这里讲的不是资历而是力量,你已经到了退出的年纪,难道还不自量力想要和我争功?”
“我不是这个意思……”七十七叹了口气:“虽然我们寻找了西臣小姐很长的时间,但是西臣小姐性格温顺,完全没有伤害她的必要。”
“我真不明白你们怕什么?一个个说什么不要张扬、不要惊动。”八十五嚣张地说着:“照我看,那个什么先生,不过就是只软脚虾,有什么好怕的?”
“八十五!”七十七的声音有些惊慌:“我们的目标只是西臣小姐,你千万不要胡说,那位……那位先生的事情,不是你可以擅加评论的!”
“哼!年纪大了果然就是……”
“八十五吗?你好大的胆子。”那个好像叫“西臣”的孩子,声音突然轻柔起来:“居然敢这么大声说我家先生的坏话,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西臣小姐。”七十七着急的解释:“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八十五刚刚加入不久,有些事他并不清楚。”
“我不会和一个白痴计较的。”西臣不屑地说:“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家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八十五!不要!”
在七十七的呼叫出口前,一道夺目的白色光芒已经如流星般划破黑暗,朝著名叫西臣的女孩射来。
风暮音好不容易在地上摸到了自己的眼镜,刚直起身子想要站起来戴上,可朦胧的视线里却突然出现白色的强光,她忍不住睁大了眼,朝光芒射来的方向看过去。
白色的箭矢,环绕着奇异的光芒,如同闪电般霎时就要穿透她的胸膛。
风暮音的脑子还没有意识到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就已经做出本能反应。
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道白光!
锐利的箭头,停在风暮音胸前零点几公分的地方,箭矢夹带着的气流似乎和刚才完全不同,可以把水泥地面撞击出一个大坑的冲力,现在对她而言,不过像是一阵强烈的风。
风暮音的头发和衣服随着狂风猛地扬起,手紧紧抓握着白色的细长箭身,如电流一样的光环,不停围绕着箭身和她的手掌游走。
她低着头,眨也不眨地盯着被自己握住的那枝箭,但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她只看到了一片白光,强烈得让她失去视觉的白光。
渐渐的,箭身上的光芒黯淡了下来,直至消失殆尽,最后留在风暮音手里的,只是一枝看来极其普通的钢制羽箭。
汹涌的气流也完全消失了,她的外衣和头发也停止飞扬,伏贴地垂落下来,视觉也随光芒的褪去慢慢恢复。
风暮音手一松,羽箭直直落到水泥地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声音很轻,却在一片死寂的衬托下,把在场所有人的心,震得颤了一颤。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那个难听的声音发出了一连串的吼叫。
原本站在风暮音身后的小女孩,也走到了她身边,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她看。
连那个好像挺温和的七十七,声音里也比刚才多了几分戒备:“西臣小姐,请问这位又是谁?”
风暮音没有理会他们,她正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抓住从半空中飞来的箭这件事上。
何况,那根本就不是一枝普通的箭……她先戴上了拿在手里的眼镜,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然后确定,这的确是她已经用了二十年的手。
但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这只看上去、用起来都很普通的手,居然还能做出普通的手绝对无法做出的事情来。
能抓住箭……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风暮音紧皱着眉头,微微收拢了自己的右手,很肯定地告诉自己:“如果不是在作梦,那就是我已经疯了。”
“我不相信!”就在这个时候,八十五怒吼了一声。
风暮音抬起头,终于看到了这个使用非凡力量的人。
那是穿着灰色外衣的男人,有一双充满杀气的眼。
现在,这个人正一手举弓,一手拉满弦,指间夹着三根钢制羽箭,箭头正对着她。
“我看你怎么接!”他冷笑着,蓦地松开了拉弦的手指,三道并列的白色光芒,迅雷般向风暮音疾射过来。
风暮音当然没有被射中,箭又一次停下了。只是这一回,箭不是停在她手里,而是半空!就着射出的轨道,箭停在了风暮音的面前。
更确切的说,是在她的手掌前。
她就这么站着,一手向前伸出,那些箭就停在离她指尖几公分远的地方。
随着她的手慢慢垂落,钢制的羽箭再一次清脆的落到地上,对面那个八十五的身体同时微微晃了一晃,随即瘫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风暮音迟钝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这……为什么……”
她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个小女孩,偏巧那孩子这时也正盯着她看,猛地对上视线,那孩子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惊恐的模样。
“你……”风暮音刚要问出自己的疑惑,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眼睛的部位迸发出来。
她痛得双脚一阵发软,直接跪了下去。
好痛……风暮音用双手捂着眼睛,慢慢弯下了腰,最后整个人倒在地上,蜷缩了起来。
疼痛令她的神智渐趋模糊,只能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然后,似乎有什么人靠近她……
“……命运……选择……彻底地……”
什么意思?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很重要的,可是听不清,听不清……她的身体被拉了起来,喉咙被扼住了,呼吸困难……不!不要!不要死!
风暮音固执的坚持着,不愿意放弃生存的权利。
接着,一阵猛烈的强光在眼前迸发,然后她再没有任何知觉。
湿湿热热又软绵绵的东西,在风暮音脸上移动着。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肉麻?她伸手挥了挥,手指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心里吓了一跳。
“喵——”
风暮音费力的睁开眼,觉得全身僵硬疼痛,像被卡车辗过一样。
然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垃圾箱旁,一只黑色小猫蹲在她的胸口,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垃圾箱?黑猫?风暮音猛地坐了起来,小猫受了惊吓,一溜烟跑掉了。
她直觉的抬起头,往上看了看。
两旁白色大楼的顶端,蔚蓝的天空一片澄澈,白色的云朵悠闲缓慢地随着微风移动。
天空?不对劲!这是怎么回事?
风暮音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扶着昏沉的脑袋,缓慢的站了起来。
她先看了看一边,然后又看了看另一边。
一边是街道,另一边也是。
这条巷子最多只有二十米,站在她现在的位置,能清楚看到两边街道上过往的车辆以及行人。
可是,刚才明明不是这样的!曲折幽暗的巷道,诡异的女孩,蛮横的男人,可怕的力量……难道说,是作梦?
可那种感觉又是那么鲜明真实……也许是烧得太厉害,所以才在这个巷子里面晕倒了,然后作了一个离奇的恶梦。
风暮音低下头,看着脏到不成样的衣服,决定回家先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想着也许等自己醒来的时候,一切就能恢复正常了!
风暮音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背包,慢慢走出这条巷子。午后的阳光直接照射过来,她的眼睛不适应的刺痛着。
她闭上眼睛,用手挡在自己的眼睛上方,心里忽然“咯@”一响!
风暮音先是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下是柔软的眼皮,能够轻易感觉得到眼球的移动,然后她放下手,慢慢睁开了眼睛。
走过面前的中年男人,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打着灰色斜纹领带,正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
白色的救护车鸣着笛,风驰电掣的从前方开过。
再远些,对街珠宝店的橱窗里,模特儿脖子上挂着一条镶嵌琥珀的银链,钱币大小的琥珀中央,有一只黑色蜘蛛……风暮音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小巷。
垃圾箱边,有类似玻璃的东西反射着光芒……
三个小时后,风暮音已经坐在房里的梳妆枱前,半干的头发还在滴着水。在她面前,放了一副眼镜。
她在八岁那年出了意外,手术虽然相当成功,保住了眼睛,但她的视力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不戴眼镜的情况下,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所有的医生都告诉她,一般照这种情况,视力只会越来越差,有百分之九十会在三十岁左右失明。
为了这个,她已经学会了盲文,甚至做好了在黑暗中度过余生的心理准备。
但是没有一个医生告诉过风暮音,有可能在某一天的下午,在一条巷子的垃圾桶边醒来后,可怜的视力能好到令她都毛骨悚然的地步。
奇迹?
如果她够乐观的话,又或者几个小时之前的那个恶梦,不是到现在还在她脑中反覆上演的话,也许她会这么想的……
风暮音深吸了口气,安抚着胳膊上直立起来的寒毛。
面前的梳妆镜里,清晰的映出了她的脸。乍一看有点陌生,毕竟已经习惯了自己戴着眼镜的样子,现在这样,倒是挺别扭的。
父亲总是爱说,她的眉毛又黑又密,所以脾气会又坏又倔……
撩开落在额前的细碎头发,风暮音仔细看了看自己,然后把视线移到床头的相框上。
相框里的年轻男女靠在一起,表情宁静而温柔。
风暮音直到今天才发现,她和母亲长得很像。
下巴,嘴唇,眉毛,只除了……那双眼睛!
她母亲的眼清澈得几乎透明,就算是在照片里,看上去也像在散发着光芒。而自己的眼睛,是漆黑的,没有半点光芒,死气沉沉的眼睛……
风暮音移开了视线,走到窗边。
窗外,天空正渐渐暗沉下来。
“天……”像是超乎于意识之外的呢喃,随着呼吸声从她微张的唇里轻吐了出来,缱绻在黄昏的风里,远远飘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