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怎么了?”
“不用担心。”
梦神司收回放在天青胸口的手,转身对风暮音说:“只是暂时性的,只要休息一会就好。”
“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呢?”她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天青,心脏有一瞬的紧缩。
“所以我会说,能够来到这里的你们一定不是普通人。”
梦神司示意她跟着自己走到阳台:“人类的精神和身体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除非肉体死亡或者有其他特殊情况,一般情况下,精神无法长时间脱离身体的束缚。”
“除非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吗?”风暮音接下去说:“就像我和天青一样?”
“这么说也不确切。”
梦神司靠在白色的栏杆上:“拥有异能的人类,绝大多数依靠的是精神能力,但是让精神和身体长久分离,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做得到的。
“不过,就算对有能力做到的人类来说,让精神远离身体也是极度危险的事情,更别说是只凭藉精神到达不同世界了。”
“危险?”
听他这么说,风暮音的心里更加不安起来:“什么危险?”
“危险在于时间和空间的距离都太长太远。”
梦神司伸手接了一片在空中飞舞的花瓣:“就像这片花瓣一样,现在离开花朵的时间还短,所以看上去依旧十分美丽。但是随着时间过去,不可避免会开始渐渐死亡。
“人类的精神一旦离开身体的时间过长、距离过远,也会变成这样。”
梦神司手中的花瓣,从他说话开始迅速干枯变色,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那原本鲜艳饱满的花瓣,已经变得干枯蜷曲。
“什么?”风暮音失声惊呼。
“你先别紧张,事情还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人类在这个世界的活动,是纯粹依靠力量来支持的。他的力量十分强大,现在只是暂时透支,要依靠昏睡来慢慢恢复。”
梦神司朝房间里看去:“不过,在这个世界逗留时间越长,对他的身体和灵魂损伤也就越大。”
“为什么他会昏迷,我却一点事都没有呢?”这是刚才在风暮音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也许是源于力量本质上的不同,他对这个界域或是这个界域对他产生排斥,而你则完全接纳和被接纳。”
梦神司对她解释:“如果简单比喻,就像是有的人会对抗生素过敏,而有的人不会。”
“他难道不知道吗?”风暮音也回头看向床上的天青:“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他应该是知道的,也许他觉得为你冒这种风险完全值得。”梦神司侧着头,漆黑的眼睛转而盯着她:“或者他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根本就不在乎后果。”
风暮音垂下眼帘,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好了,你照顾他吧!”梦神司越过她朝房门走去:“等他醒过来就没事了。”
“请等一下!”
“还有事吗?”梦神司停下来看着她。
“如果他继续留在这里,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梦神司想了想:“如果力量消耗到了极限,最坏的结果当然是精神和肉体的死亡。”
“最后一个问题。”风暮音咬着牙问:“如果想离开这个世界,要用什么办法?”
梦神司离开以后,风暮音坐到床边的地毯上,把头靠在床头,看着天青正沉睡的脸。
就像梦神司所说的那样,天青的脸色在逐渐好转,风暮音的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在这个世界里,天青是她唯一熟悉的人,何况他来这里,也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她非常不希望出现梦神司所说的那种结果。
“睫毛怎么这么长呢?”她的手轻轻碰了碰天青紧闭的双眼,联想起那双美丽的绿色眼睛。
“喂!天青!”她在天青耳边说:“你快点醒过来,不然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不要了!”
她靠在那里看着看着,最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风暮音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
看到睡着的天青呼吸均匀,脸色也已经恢复到平时的样子,她大大松了口气。
也许因为姿势不良的关系,风暮音感觉腰酸背痛的。
她从床边爬起来想要活动一下,转身面向阳台的时候,却猛地被吓了一跳。
有一个孩子站在阳台的栏杆上!
“小心!”
她没来得及多想,直觉就要冲过去。而在她出声的同时,那个站在栏杆上的孩子居然往后退了一步……
风暮音冲到阳台,扶着栏杆往下看去。
在月色下一片暗红的花海里,黑色的头发在漫天花瓣的空中飞舞。
那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女孩抬起头,飞扬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风暮音只能看到她映着月光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透明,闪闪发光……
那孩子看了风暮音一眼之后就低下头,转身往花丛中走去。
“等一下!”
风暮音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那个孩子,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要把这个奇怪的孩子留下。
那孩子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风暮音的呼喊声,自顾自地走进了那些和她差不多高的花丛里。
风暮音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天青,再目测一下阳台到地面的高度,试着翻过栏杆,然后直接跳下去。
就像预料的那样,她轻盈地落到了地面。
风暮音站起身子,朝四周张望一下,看到了花丛里那个小小的黑色背影,连忙跟了上去。
可才踏进花丛一步,就有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她的手背上传来。
她连忙抬起手,看到自己的手背被花刺划出了一道伤口,鲜血正慢慢地渗透出来。
她这才想起,这片美丽的花海之下是一片荆棘的海洋,那孩子就这么走进去,不知会被伤成什么样子。
她连忙用另一只手用力擦掉血迹,朝着花丛里喊:“快出来,很危险啊!”
可那个孩子一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渐渐就要消失在浓密的花丛后了。
风暮音只犹豫了一秒钟,深吸口气,咬紧牙关走了进去。
一开始,她还能清楚地捕捉到,那些锐利花刺划进皮肤的每一个微小细节,还有从那些不断增加的伤口处传递到她脑海中的疼痛感。
但是很快的,那种原本似乎无法忍受的疼痛却不再影响她。她的脚步越来越快,追着那个背影,往花海深处跑去……
当风暮音穿越那片红色的荆棘海洋时,她的衣服都是密密的划痕,裸露在衣服外的手脚也被伤得十分严重。
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在她面前的,是一座白色宫殿似的建筑物。
这里……不是梦神司的房子吗?难道说,那个孩子带着自己在花海中绕了一个圈,最终还是绕回了起点?可是,在她的感觉里,明明是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在前进的。
风暮音回头看了一下那片月光里格外妖艳诡异的花海,又看了自己一身的狼狈,决定还是回房间去整理一下,或者等到天亮以后,再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壁炉里的炉火还在燃烧着,整栋房子静悄悄的。
风暮音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回到二楼天青睡着的房间。
她转身关上房门,回到床边……
“天青?”
她惊骇的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空无一物、整整齐齐的床铺。
天青呢?他明明睡在这里的!
“天青,天青!”风暮音跑到走廊上,四处寻找着:“天青,你在哪里?”
没有月光和烛火,到处都显得十分昏暗,她一直跑到客厅,在那里停下来喘气。突然身后响起“砰”的一声,她被吓得跳了起来,转身一看才知道,是窗户被风吹打发出的声音。
这屋子虽然很大,但也不可能喊了这么久却一个人都没有听到。
“有人在吗?梦先生,爱丽丝……”
风暮音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穿过一排一排的书架,走到了昨晚梦神司和他们谈话的地方。
炉火旺盛地烧着,沙发边的矮桌上还放着翻开的书,杯里的茶还在冒着热气,好像前一刻还有人在这里看书。
风暮音刚想去别的地方找找,但是才走两步就又停了下来。她慢慢抬起头,目光放到了右边的书架上。
暗红色的皮质书面上,绘着样式独特的金色图案,这是昨晚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梦神司拿在手里的那本,因为书的样式很独特,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风暮音走到书架前,把那本书抽了出来。
那像是一本古老诗集,她随手翻了几页,看到了这样的文字:我已经无法选择痛苦吞噬着我的骨血妒恨蚕食着我的灵魂请挖出我的双眼请刺穿我的心脏请把我的骸骨埋葬在地底深处的黄泉如果我从未拥有你的给予唯有死亡这首残酷的诗……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风暮音若有所思地把书放回原本的位置。
她一眼扫过旁边的那些书,黑色的封面上写着书的名字,叫做《颠倒梦境》,颠倒、颠倒……风暮音霍地转身,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到处都不对劲!
是的!这里根本就不是她追着那孩子出来之前所在的屋子!
虽然看上去一模一样,但是这里的一切摆设,都和之前的屋子完全不同。
比如,梦神司昨晚明明是把这本书放在了左边的架子上,但是今晚出现在右边同一个位置。
还有这些椅子,壁炉上的摆设,墙上的画……之前她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风暮音跑出书房,就像她意识到的一样,这屋里的一切都和她印象中完全不同——原本位置在左边的现在在右边,原本在右边的现在在左边。
当她跑下楼梯,想要走出这栋屋子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这让她背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在那里?”风暮音戒备的盯着壁炉前那张背对着自己的椅子,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梦先生,是你吗?”
她看了一下,却看不到那高背椅后面坐着的人。
壁炉里的火焰被风吹得明灭不定,就算离得近了,也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
这火焰是冰冷的……她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张椅子边,鼓足勇气才敢侧过脸朝坐在那里的人看去……
椅子上坐着一位美丽的女性,她穿着黑色丝绸的裙子,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看着壁炉里的火焰。
她的头发像乌木一样黑,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鲜血一样红,火光在她的眼里跳跃,但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美丽雕塑一样,呆滞而木然。
“风……风雪?”
她慢慢地抬起头,深邃的瞳孔里映出了风暮音的脸。
“姐姐。”她轻轻地对风暮音说:“你来了啊!”
“风雪!”风暮音蹲在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啊!”风雪把目光放回了炉火上面:“姐姐你忘了吗?我一直在这里……”
“我不是妈妈。”风暮音移到她面前,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脸:“风雪,我是暮音啊!”
“暮音?”风雪看了她好一会儿,慢慢的皱起了眉头:“你不是姐姐,姐姐呢?”
“妈妈她……已经去世很久了。”她拉着风雪说:“先不要管这些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吗?”风雪微微扬起嘴角:“是一个梦。”
“梦魔神、魔神、梦……梦神司吗?是他把你关起来的对不对?”这一切和那个古怪神秘的男人有着密切的关系,自己早就该想到的!
风雪那淡漠的神情,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有了变化,她打了一个寒颤,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眼中满是慌乱。
风暮音抱住她不住颤抖的身子追问着:“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别害怕啊!”
“我好难过……没有人,没有人在这里……”
风雪像是根本看不见她,只是一个劲地发着抖,说些完全不知所谓的话:“姐姐,你不要来,不要来这里……他不让我走,不让我走……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到了最后,风雪嘴里念着的,就是“不是我”这三个字,而风暮音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你该走了。”有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风暮音回过头,看到之前追丢的那个孩子,她正站在开着的落地窗前看着她们。
背着光,风暮音看不清她的样子,但那双眼睛真的非常熟悉,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你是谁?”风暮音疑惑的问:“这又是什么地方?”
“你该走了。”那孩子轻声重复:“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是一个机会,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风暮音注意到那孩子看着的不是自己,而是风雪:“你不是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吗?现在机会已经站在你面前了,你为什么还在犹豫?”
“你到底在说什么?”风暮音谨慎地猜测着:“和那个梦神司有关吗?”
风雪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抬起头看向那个孩子。
“是你……”
风雪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奇怪的、风暮音所不能理解的情绪。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他会怎么做。”那孩子往前走了几步,清澈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流光溢彩的宝石:“你还在留恋什么呢?你还在奢望什么呢?”
“不是!”因为这几句风暮音完全不明白意思的话,风雪突然激动了起来:“我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他!”
“那么就证明给我看。”那孩子歪着头,长长的头发垂落在身边,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周身散发着朦胧的光:“告诉所有人你不是因为他。”
“怎么办呢?”风雪的神情就像迷路的人一样无助惶恐:“我该怎么办呢?”
“已经很久了呢!”那孩子长长叹了口气:“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离开……”
“风雪,你忘了你的承诺了吗?还有,你的愿望……”
“醒来……”
“这个梦已经够久,是时候醒来了。”那个孩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而残酷:“这只是一个恶梦!”
一刹那,有些什么东西闪过风暮音的脑海,很清晰……却又很模糊。
可容不得她细想,风雪就像突然间被抽光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一下子倒在了她的身上。
“请带她离开这里吧!”
那孩子用琉璃一样清澈透明的眼睛,看着风暮音说:“不要让她活在别人的梦中,这是你的,也是我的愿望。”
“可是,如果梦神司真是那个力量强大的魔神,我又怎么带着风雪离开呢?”这一点,是从刚才开始风暮音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没有关系,你们可以做到。”那孩子对她点头:“人类的心是最容易受到迷惑,也是最能产生奇迹的地方。”
“不行!天青现在在梦神司那里,他还昏迷不醒,我们……”
“天青?”那孩子念着这个名字,然后跟随着一阵风,突然消失在风暮音的眼前。
“暮音。”
风暮音还在张着嘴发呆,回过头却看到风雪正看着自己,目光不再充满迷惑,而是坚定沉着,就像她所知道的风雪那样。
风暮音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生怕这是一种错觉。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风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是淡然冷漠的表情:“谢谢你来这里找我。”
“风雪,你没事了吗?”
风暮音跟着站了起来:“刚才……”
“没有时间了,趁着他不在。我们先离开这里,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说完,风雪转身往大门走去,风暮音愣了一下,也快步跟了上去。
“风雪,我们要去哪里?”风暮音在门前追上了她。
风雪并没有回答风暮音的问题,只是把手一扬,风暮音见过的那把透明长弓出现在她手里。
然后她看着那片花海,把弓递到风暮音面前。
“这是……”风暮音接了过来,不明所以地看着风雪。
“我没有办法穿过这片黄泉花,所以一定要毁了它们。”风雪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做到的。”
风暮音半信半疑地举起了那把长弓,那弓比她想像中的要轻许多。
而且当她细细打量的时候,那原本环绕着的七彩光芒渐渐消失了,它也不再是那种接近透明的颜色。
取而代之在风暮音手里的,是一把雕刻着镂空图案的漆黑长弓。
“快点。”
风雪催促着她,她只能把满心的疑惑强压下去。
用力张满了弓弦,一枝黑色的长箭出现在风暮音的指间,她深吸口气,然后松开了手。
结果事实证明,射箭这种事情,如果没有专门学习过,第一次是永远不可能做好的。
她射出的箭无声无息地在半空划了一个失败的弧度,以一种可笑的姿势栽进密集的花海之中。
“等一下!”
当风暮音决定立刻射出第二箭进行补救的时候,风雪却拉住了她的手。
随着时间过去,那些在月光下依旧艳丽的火红花朵,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黑色。
一开始只是一朵两朵,但很快地,那种黑色就像潮水一样侵蚀了原本满眼的火红。
到了最后,连天空飞舞的花瓣,也变成了那种漆黑的颜色。
“这是我做的吗?”
风暮音转头去看风雪,发现她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表情。
“做得很好!这颜色看起来顺眼多了。”
这是她记忆中风雪第一次夸奖她,原因居然是她让一大片盛开的红花全部变成了黑色。
也许是她眼花了,她居然看见风雪微微勾起了嘴角,笑得很开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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