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来太爷吩咐庞管家:“快去,将郎中叫来给杨少爷治伤。”庞管家答应了正要往外跑。
杨秋池摆手阻止,说道:“伯父,我的伤没事,不用看郎中。”
杨秋池本来只是对郭氏发花痴吊死有一种好奇,不过,经过昨晚小阁楼里遇鬼的事情之后,杨秋池有一种预感,一种不祥的预感——有人不希望自己知道点什么,不惜采用手段来企图将自己吓跑,所以,郭氏的死很可能有什么猫腻。
现在,这开棺验尸对杨秋池来说,已经不是单纯的为了检验山儿是不是杨老太爷的儿子,杨秋池需要从开棺验尸中,验证自己的预感。
杨秋池对杨老太爷说道,“伯父,咱们昨晚上说的事情,马上动手办吧。”
对杨秋池小阁楼里摔倒受伤昏迷,杨老太爷有些歉疚,见杨秋池并不在意,反而关心自己昨晚说的事情,有些感激,说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吃完早饭再去开棺验尸吧。”
杨老太爷的大儿子杨清水问道:“爹,开棺验尸?验谁的尸?”
“你郭姨娘的。”
“啊?”杨清水惊呼了一声,“她,她不是吊死的吗?都死了两年了,还验什么呢?”
杨老太爷当然不能说验尸是为了检测三姨太的儿子山儿究竟是不是他杨老太爷的种。虽然他要开棺验尸,没人敢说二话,但也挡不住别人背后议论,所以得想个借口才行,可这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杨秋池插话道:“堂兄,昨晚上我和伯父说起这阁楼一直闹鬼的事情,我们猜测可能与去世的郭姨娘安葬有关。决定开棺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杨清水道:“还能有什么问题?当初张姨娘说过,这郭姨娘吊死不吉利,肯定被恶鬼缠身。所以才请了法师做法事。选了那样一块阴地安葬,难道这样还镇不住她身上的恶鬼吗?”
杨秋池看了看客厅那房梁,意味深长地说道:“堂兄认为镇住了吗?”
“就算没镇住,堂弟。难道你会看阴宅风水吗?”
“不会,不过我以前干过一段日子的忤作学徒。所以我会检查死人。看看这死人究竟是怎么死的。”说完这句话,杨秋池盯着杨清水,看得他直发毛。
庞管家对杨老太爷说道:“老爷,这开棺验尸非同小可。是不是请法师先看看日子,再决定呢?”
杨老太爷知道杨秋池年后就要远赴湖广就任,时间耽误不得。再说了,他也急于知道这小孩山儿究竟是不是自己地儿子。一想到自己可能戴了绿帽子还替别人白白养活孽种。杨老太爷心中烦躁,一摆手:“不用了!百无禁忌,吃过早饭,立即开棺验尸!”
见杨老太爷发火,没人再敢说话。
匆匆吃过早饭,叫了村里的几个忤作和帮工,杨家上下老小全体出动,前往三姨太郭氏的坟墓开棺验尸。
郭氏的坟墓就在村脚靠近小溪地一块洼地里,杨秋池他们进村地时候,在村口看见的那些土包,其中的一个就是郭氏的。
郭氏是杨老太爷地小妾,按照规矩,小妾死后是不能葬到祖坟里的,更何况郭氏还是发花痴之后上吊死地,既丢了杨家的面子,也不吉利。
郭氏上吊死之后,请法师做了法事看了风水,那法师说郭氏五行属火,又是发花痴上吊,中了邪火,所以,必须选一块低洼潮湿的阴地埋葬,才能镇得住。
来到郭氏的坟地,杨秋池脚踩在坟墓旁边地草皮上,感到湿漉漉的,心中微微一喜,这坟地如此潮湿,下面埋葬的尸体有可能已经形成尸蜡,那就能发现很多有价值地痕迹。
杨老太爷、宋同知等人害怕污秽邪气,远远站在几十步远的地方等着。由杨秋池指挥忤作挖坟起棺。
冯小雪想和夫君在一起,又害怕看那死尸,杨秋池体贴地让她和杨母也在那边等着。
宋芸儿刚好相反,她是不会放过这种逞强地机会的,跟在杨秋池屁股后面看热闹。
忤作挖开坟包,开始往下挖,越往下挖,积水就越多,等挖到棺木顶盖的时候,这坑里已经积满了水。
忤作们都皱起了眉头,杨秋池反倒面露喜色,如果冬天的积水都那么多,夏天雨水充足,恐怕会更加潮湿,环境越潮湿,就越容易产生尸蜡。
坑里全是水,怎么办?忤作和帮工们为难地看着杨秋池。杨秋池吩咐将从棺材两边往下挖,再用绳子将棺材两头从下面套住,然后拉上来。
又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棺材终于被从这水潭似的坟坑里拉了上来,然后被忤作和帮工们吆喝着抬到旁边的两根木头上放好。
棺材里的水顺着棺材细小的缝隙往外哗啦啦流淌。杨秋池吩咐忤作将棺材盖打开。棺材已经开始腐朽,没费什么劲,棺材盖就被打开了。
棺材里满是浑浊的泥水,看不清水里的东西。一块湿漉漉的大红被褥的一角露了出来。
杨秋池让忤作想办法将棺材里的水放干。一个忤作拿了一把斧头,挤进棺材旁边挡板和后面挡板之间的缝隙,使劲一撬,两块挡板裂开了一条大缝,棺材里的水从那裂缝里流了出来。很快,就流干了。
棺材里的尸骨被湿漉漉满是泥泞的大红被褥覆盖着。
杨秋池戴了一双棉手套,虽然很厚,影响操作,但没办法,没有橡胶手套,又不想让自己的双手粘上尸体腐烂的组织液,看来。以后这检验腐败尸体的事情少不了,回去之后得设计一种新的专用手套。
杨秋池用一根铁棍将上面覆盖的红被褥挑开,露出了下面的尸骨。正如杨秋池所估计和希望地那样,郭氏的尸骨没有腐烂。而是形成了灰白色的尸蜡。而且是全身性的尸蜡。
尸蜡是由于尸体长期处于水中或者埋葬在空气不足地湿润泥土里,皮下脂肪组织分解物脂肪酸经皂化和氢化而形成。之所以叫尸蜡,是因为这种尸体表层用手触摸有油腻感,并可以压陷。跟触摸熔化地蜡烛或者泡软的肥皂的感觉差不多。
形成尸蜡的环境能够抑制腐败细菌地滋生,阻止了尸体的腐败。能保留尸体表面损伤、索沟乃至“鸡皮疙瘩”等细微痕迹,也能抑制消化道腐败细菌,从而使胃内容物得到较好地保存,有很高的法医学价值。
尸蜡一般是局部性的。象郭氏这种全身性的尸蜡比较少见。虽然形成尸蜡地尸体没有腐败,但由于尸体被水泡了两年,已经与一般的尸体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了,根本分辨不出本来的面目。如果郭氏生前就长成这个样子,就算这世上已经没有女人,恐怕这杨老太爷也不会娶她地。
郭氏是不是上吊自杀,从脖子上的痕迹就可以看出来。
杨秋池低下头仔细查看郭氏脖子上地那些痕迹,虽然死了两年,由于尸体形成了尸蜡,所以,脖子上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辨。
杨秋池一看之下,顿时咦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块汗巾,很小心地将尸体脖颈处的水吸干。
仔细分辨之后,杨秋池发现,郭氏尸体颈部有两种索沟:
第一种位于甲状软骨下缘,起于左耳垂下,经左侧绕颈前、颈右侧,项部,回到左耳垂下,形成绳结印。索沟边缘有青紫皮下出血。用手触摸能感觉到索沟处甲状软骨骨折。
奇怪的是,索沟在右侧颈部有一个一指宽的断点,并有青紫的皮下出血区。
另一种索沟位于甲状软骨上缘,兜住弧压颈前分别绕两侧颈部,至枕外结节处提空,无中断。
两种索沟于颈右侧交会,后者位于前者之上。
这就是说,郭氏的脖颈被勒过两次!
第一种索沟是水平圆环状并闭锁,索沟前后深浅大致相等,没有出现缢死提空处索沟消失的现象。从杨老太爷他们的介绍来看,郭氏当时是悬梁自尽,也就是说是立位悬空缢死,但这一道索沟体现出的特点与此不符。
悬梁吊死的,索沟绝大多数由兜住弧斜向提空处,而这一道索沟却是水平的;吊死者索沟应该是兜住弧处索沟最深,向提空处逐渐变浅,而这一道索沟前后大致相等;吊死者索沟在提空处会消失,呈马蹄形,因绳索提空会形成“八字不交”现象,而这一道索沟是闭合呈圆环状,没有提空现象。
很明显,这一道索沟不是缢死所形成的,而是勒死形成!
第二道索沟倒是比较符合典型缢死特征。
两道索沟的花纹特征也不相同,第一道是皮革样索沟,细而窄,索沟表面有编节花纹,估计应该是麻绳之类的绳索造成的。第二道索沟宽而浅,没有这种花纹,很可能是布带绸缎之类的软索。
从两道索沟不同的特征可知,郭氏先后被两种绳索勒过,第一种是麻绳之类半硬质的勒绳,痕迹属于勒痕;第二种是布带之类的软质缢绳,痕迹属于缢痕。
从两种痕迹颈右侧交会叠压情况看,第二种叠压在第一种之上,说明先是勒,然后才是缢。
这勒痕很明显是他杀。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得出这个结论:
从逻辑分析上看,因为从勒痕索沟处甲状软骨骨折以及索沟很深来看,用力很猛,而且持续的时间比较长。
当勒颈的绳索紧压颈部时,因血液循环障碍,脑缺血或者淤血,在一分钟内即可发生意识丧失,五分钟即可导致死亡。而从这勒痕判断,持续时间至少需要十分钟以上才可能形成。所以,如果郭氏是自杀,这一道勒痕已经足以让她死亡,她没有办法完成后面的上吊这一行为。
从法医证据上看。第一道索沟边缘有青紫的皮下出血,第二道索沟没有皮下出血生活及秧。说明勒痕是生前伤,而缢痕是死后伤。(虽然最新理论认为,由于死者血液坠积形成的流体静压。会使死后缢尸有时候也会出现索沟边缘皮下出血和水泡。所以单凭这一点不足以判断生前伤或者死后伤,不过,还是有重要的参考价值的。)
从常理分析,如果是自杀。一般会下意识地选择比较柔软的绳索,比如布带。而不会选择麻绳甚至铁丝之类地硬质绳索,尤其是女人。如果只有麻绳等半硬质甚至铁丝等硬质绳索,则常常会用手绢、帕子之类的垫在脖子下以减轻痛苦。这勒痕反映出绳索是麻绳之类的半硬质绳索,与常理不相符。
另外。既然她上吊选择了布带等软绳索,如果勒痕也是自杀,那么同样也会用布带来勒脖子。而不会用麻绳来勒。常理上也说不过去。
从否定角度看,勒痕反映。勒绳是在左耳垂下结的单结,然后两手抓住绳子两头往两边拉,将人勒死。绳结地位置是在左耳垂下,双手用力地方向应该是身体的前后,这个动作自杀的话与常理不符且难以完成。
由此判断,郭氏很可能是先被人勒死,然后伪装上吊自杀!
杨秋池捋起郭氏尸体手臂的衣袖,抬起来观察,并没有发现擦痕之类地抵抗伤,不过,没有抵抗伤并不意味着没有进行抵抗,如果是在床上被褥或者水里等柔软的环境勒死郭氏,就不会形成擦痕等抵抗伤。
检查郭氏右手地时候,发现其右手食指内侧有表皮擦伤和青紫皮下出血。
杨秋池微觉奇怪,随即马上想起郭氏脖颈的索沟在右侧颈部有一个一指宽的断点,并有青紫的皮下出血区。结合这两点可知,凶手勒郭氏地时候,郭氏进行抵抗时,曾经努力将右手食指插进绳套拉扯绳索,从而在右手食指上留下了这道抵抗伤。
这道抵抗伤已经充分说明,郭氏是被人勒死的,是他杀。
那么,究竟是谁勒死了郭氏呢?杨秋池站在棺材旁沉思。那根勒死郭氏的麻绳肯定是凶手带来地,作案之后处理掉了,不会遗留在现场,否则已经引起怀疑了。那根布带说不定还在,也许能从这上面发现点什么。
宋芸儿一直在一旁看着杨秋池忙碌,不敢随意插嘴,见他忙完了站在那里发呆,这才问道:“哥,怎么样?你怎么忙了这么久啊?”
“你去把他们叫过来,我有话说。”杨秋池面色凝重说道。
宋芸儿从杨秋池的神色猜出,这个案子有问题,便兴奋地点点头,转身跑了过去,和杨老太爷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所有地人都走了过来。
杨老太爷疑惑地问杨秋池:“贤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杨秋池先问道:“郭姨娘上吊的那布带呢?”
原配潘氏说道:“烧了,和这骚狐狸的所有衣物用品一起烧掉了,这种祸害人的妖精的东西还留它做什么!”
杨老太爷问道:“贤侄,你问这布带做什么呢?”
杨秋池环视了众人一眼,说道:“查案子用。”
“查案子?”杨老太爷隐隐感到不对,忙问道,“查什么案子?”
“郭姨娘被人勒死的案子,她不是上吊自杀,而是被人勒死的!”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杨老太爷惊问:“你说什么?她被人害死的?”
“是,郭姨娘是先被人勒死之后,伪装上吊的。不是自杀。”
宋芸儿的老爹宋同知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问道:“贤侄,你,你没弄错吧?”
大少爷杨清水神情很激动,问道:“堂弟,郭姨娘真的是被人杀害的吗?凶手是谁?”
原配潘氏和二姨太张氏等女眷害怕不敢上来,远远听说郭氏不是自杀,而是被人害死的,也都惊讶地议论起来。
杨老太爷问杨秋池:“贤侄,你如何知道你郭姨娘是被人杀的呢?”
杨秋池指着尸体脖子上的两道不同的伤痕,将刚才的发现分析了一遍,又展示了张氏右手食指上的抵抗伤。
对于缢死和勒死,《洗冤录》记载得很详细,古人对这两种很常见的杀人或者自杀方法有比较深刻的认识。所以,听了杨秋池的分析,再亲自观察一番之后,杨老太爷和宋同知等人都认可了杨秋池的判断。
他们对郭氏的尸体没有腐烂有些意外,庞管家还问是不是尸体中邪了,要不要请法师来驱邪赶鬼。杨秋池用尽可能通俗的话给他们作了解释,众人这才明白。
接下来的问题就很让人疑惑了,按理说,这两种痕迹并不难发现其中的端倪,怎么没有发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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