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岐山以东一片荒漠的丘陵上,有几个孤单的人影。
“您真要去昆仑山?”
“既然你要回狐族,为娘身上的责任也不再存在。”
“那不该是您去的地方,您应该明白。”
莫问天与白纤情迎风而立,头顶着星光,低声私语,不远处是几名昆仑弟子。
“天歌究竟是怎么死的?”
莫问天摇头道:“父亲是昆仑弟子,违反宗律被下令轮回,难道您想报仇?”
白纤情凄然一笑,道:“我狐族若非修到九尾天狐境界,岂敢与昆仑争锋!为娘只想去他当年待过的地方看一看。”
莫问天尽管修行了五百年有余,却并不懂得男女感情为何物,面对族母的要求,他很为难,他深知昆仑仙府对妖族的态度,她此去怕是存了死志,却又不忍心拒绝。
“让她跟我去吧。”一个少女声音在一旁响起,萧月儿走了过来。
莫问天无可奈何地看了萧月儿一眼,道:“小丫头,莽撞不得。”
“叛徒没资格教训我,哼!”萧月儿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
“师伯祖,告诉清儿,真师弟他究竟还活着吗?”萧清儿跟了过来。
莫问天被一双容色憔悴的少女逼问,心有愧疚,无奈一笑道:“昆仑有人来了。”
一紫一红两道剑光从天际翩然而下,直落在众人眼下,一道一俗。道人瘦高,面骨棱棱,双目深陷,脸庞却是红润如火;另一人却是文士装束,气度高雅,举止从容。
“清儿,月儿。”青衣文士当先掠至,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惊喜。
萧清儿姐妹俩目不转睛地看向来人,心中顿时升起无限委屈,尽化作一声:“爹——”
父女三人拥了个满怀,两女更是放声大哭,让萧云忘左右安慰,爱抚不止,好一阵忙乱。
“这是天儿……他怎么了?”另一边,紫干真人看着冷锋扛着那一身焦黑的男子,紧绷的面上大惊失色。
楚胜衣赶紧上前参见,面有愧色道:“紫干师叔,我们没有照顾好乐师弟。”
待两女发泄够了,萧云忘视野才转到一旁,轻轻将两女放开。
“爹,好多妖怪欺负我们,欺负师弟,师弟他……”萧月儿哭诉着,埋首在怀,一双手死死抓住父亲,生怕一转眼又不见了。
“真儿他怎么了?”萧云忘只见到了四个门下,确实少了一个。
“真师弟给妖皇抢走了。”萧清儿说着悲从中来,又扑在了萧云忘的怀里。
冷锋将乐天交给紫干真人后,走上前来,低低叫了声:“师父。”
“好,没事就好。”萧云忘心绪复杂。
“杨真小家伙死不了,他应该正在与昆仑长老交手。”莫问天与白纤情站在众人圈外。
萧清儿两女闻言止住哭声,不能置信地回转头来。
“回去告诉一元说,一歧的使命结束了,哪里来,回哪里去。”
莫问天仰望着东方,目光似穿越了千山万水,看到了九州岛山河动,风云起,声音苍老而抑郁,身形渐渐变淡,最后化作虚影消去。
“老妖怪,别跟他们纠缠了,那玄湖快给火山埋了。”
“小鬼,跟本皇耍心眼你还嫩,你一心骗本皇去昆仑山,有何图谋?”
“那你有种别躲躲闪闪!”
“汝等无知,看某怎么戏耍这群牛鼻子!”
在“杨真”的识海内,妖皇正与躯体的正主讨价还价,出现这样的状况,却也是双方无奈之举。
原本被视作猎物的杨真,在乾坤印的守护下,作为猎人的妖皇空有无上神识却奈何不得。
而此刻,无论是龙胤还是昆仑派的人,或暗或明,无不寻隙给予他致命一击。
在危机四伏的境况下,妖族一代霸主妖皇不得不暂且委屈自己,与杨真共生一体,借助他的肉体恢复部分法力,应对眼下的恶劣局面。
为一团朦胧金雾包裹的妖皇,化身成一阵无定狂风,鬼魅般周游在昆仑长老密集的剑阵中,笼罩八面长空的剑光,每每包抄袭至,总为他神乎其神地化解。
另一边战局中,龙胤却是龙吟虎啸,如怒龙一般的法力狂澜萦绕在周身,硬抗硬击,将围击的昆仑长老一一击溃,一招一式充满高亢霸绝之力。
不同的是围击妖皇的有六人,而龙胤却一人独战十二名长老。
不明真相的昆仑众长老,显然是把更霸道嚣张的龙胤当作了头号大敌,而妖皇则对此乐见其成,几千年的沉睡,当年的狂暴之性早消磨的所剩无几,一边与昆仑长老周旋,一边与体内的原主谈判。
只有完全取得肉身主宰,始有机会回复原本实力。
“妖皇足下,您请速速离去,这群老牛鼻子就交给我了。”龙胤寻得一个战机脱身包围圈,赶至妖皇不远,扬声高呼。
“这该死的东西,竟敢算计本皇!”妖皇心中怒骂,他自己心晓实力不过恢复了一两成,若正面与龙胤交手,他必败无疑,眼下,这家伙竟打算借刀杀人。
果然,闻言的昆仑长老似是醒觉过来,立时有半数之人转即包围向妖皇一边战圈。
“老妖怪,还不快跑!”杨真本能地急道,他可不想死在自己人手中。
“吼,看爷爷杀的这群牛鼻子屁滚尿流!”
妖皇仰天长笑一声,面对四面八方十数道凌厉无匹的追命剑光,不再遁迹。
化作金雾的天诛,长鲸吸水一般收回到妖皇右手,奇光一闪,全新的天诛已经变成了一柄丈长赤金色大弯刀,若金轮一般耀眼夺目。
“妖孽,你逃得了阳岐山,逃不了道爷的五指山!”
一名暴躁的长老开声怒吼,双掌阴阳合抱,一团紫红的阴雷转眼孕成,轰击而出,在半空雷分六道,雷球弧飞电射妖皇上下前后左右,罩定他遁逸方向。
轰隆隆……艳红的阳极雷火炸满了天,可熔金化铁的黑赤罡风撕裂了空气,疯狂地尖叫着,令妖皇挪移的空间尽失。同时十数柄仙剑裂空卷来,整个方圆半里空间被气浪和罡风切割成无数碎片,欲将一切粉碎撕裂。
“米粒之珠,也敢放光?”
一道金轮光氲扭曲中,连同妖皇本体一起消失,当空绽放出成百上千道赤金色弯刃,若灵蛇狂蛟,若电亦如雾,在罡风和剑光的万一间隙之中,乘风破浪,游刃有余。
掩藏了气息,与天诛一体的妖皇消失在虚空之中。唯有漫天飞越而出的金轮刃光,一道道在昆仑长老的迫天剑气中摧毁,却无一是妖皇所在。
他们谁也不知,有一道遁光直落九霄而去。
契入妖皇意识的杨真,感受着这绝代妖王胸间视苍生如无物的气概和野心,一种前所未有的胸怀在膨胀,那等万物皆我臣的无上境界,令他心驰神往,视野无限开朗。
我总有一天也要这样的强!一个这样的信念在杨真心中不住滋长,生根,发芽。
“小鬼,想要这样的力量?”
“我师父,我师祖比你强百倍!”杨真哪肯服输。
“本皇全盛之时,你昆仑祖师爷也不是某对手,哈哈哈……”
“吹牛皮,谁信。”
一妖一人在识海斗嘴之时,长空之上乌云滚滚,雷霆交加,一阵天翻地覆的气浪翻滚卷了下来,蓝白眩光通透了万里长天。
“龙胤这小辈果然在隐藏实力,本皇睡了几千年,可也不傻。”妖皇顿足虚空,回望天际,身下不远是一片火山焚景,无数条火龙往阳岐山外蔓延而去。
在东面平缓的山峦之中,一潭平湖就在不远,火山熔岩已经逼近了湖边。几道巨大的火龙燃烧着毒焰,喷着火舌,正缓缓从山崖上流淌进湖水中,水气弥漫蒸腾冲天。
杨真心下大喜,正要呼叫这老妖,却见平空一道紫色剑光冲破了蘑菇云一般的火山烟灰,骤然激啸而来。
“又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妖皇踏足天诛化形的金云之上,静候来人。
“师父!”杨真的声音并没有吐出口腔,只回荡在心海深处。
萧云忘遥遥打量着这与他小弟子有八九分相像的赤裸男子,那妖邪雄霸的气息,却分明是完全陌生的人。
“尊驾可是妖皇前辈?”
“能找上本皇,你倒有几分本事。”
“还请前辈放还我门下,你我公平对决。”
妖皇仰空一笑,道:“这具躯体原来是你徒弟的,还你一具尸体有何用?不如让本皇承个情,日后再见本皇放你一马就是。”
萧云忘俊雅的面上如同一阵朔风刮过,瞬间寒霜冻结,字字千钧道:“如此,手下见真章!”
说话间,三尺紫殇仙剑已掣在手,斜指长空。
妖皇只见一片铺天盖地的紫华破空而来,天地间满是穿云裂石的剑气呼啸,万千道剑影虚实难辨,道道破天裂空。
天诛再度化作一片金轮,这如刀如斧的巨刃落在妖皇手中,直直劈空斩下,天空刹那间破开一道漆黑无底的口子,漫天紫色剑气顿敛,春雷乍响,将萧云忘蕴万千杀机于一的试探消解无形之中。
“你比那群呆呆笨笨的小道士强不少。”妖皇负手伫立,天诛自行在他周身环行,在晨光下金光赤色绚烂一片。
“小道士?”萧云忘好气又好笑,一群活了几百年的长老竟给他当作小道士,不过他也无从反驳,这老妖怪确实有这个资格。
“某问你,你昆仑派可有一物叫圣元丹?”妖皇问了个不着边际的话。
萧云忘一怔,暗忖这老妖盘桓的什么念头?不过,纵然是大敌,以他一贯坦荡的作风,也不屑在此上纠缠,索性大方道:“此乃我昆仑不传神品仙丹,尊驾不会是打这个主意吧?”
“哈哈,原来小家伙没骗某。”妖皇开怀一笑。
“休说你进不得昆仑山,有姬香仙子在,圣宗之宝岂是你等可取。况且,你先过得了我这一关再说。”萧云忘放下了心。
妖皇裂嘴一笑,有几分诡谲,再度掣起天诛。
“老妖怪,我没骗你吧?别跟我师父打了,昆仑山有弥天仙阵封山,只有下面的玄湖可以自由出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杨真不厌其烦地劝阻道,他实在不愿跟师父对阵,无论谁胜谁败,他都是失败者。
“小鬼是怕本皇干掉你师父吧。”妖皇得知有令自己一夜恢复元气的至宝,若说不垂涎三尺才有鬼。所谓一朝为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年他就是为昆仑派之人计谋所构,才陷入绝境,被打入封印。
杨真沉默了,他确实不知这老妖的深浅,这老妖看似粗豪,实则心细,难保不会反算计了他,如履薄冰的境况下,为了自己的一线生机,还有莫问天的嘱托,他必须竭尽全力。
“小鬼,某让你跟他说句话。”妖皇突然道。
杨真一呆,早前自己出其不意地利用“乾坤印封字诀”抢夺身躯主导权,制造契机,把老妖怪吓的魂飞魄散,死死封住百脉灵窍,再不肯给自己机会。
这会儿主动让他自主又有何企图?不管他愿意与否,六识回体的他已经接管了自己部分身体,目光所及,师父正踏正虚空,仙兵“紫殇”激啸长鸣,一化为九,直起长空。
这剑诀起手式隐隐见过……九曜飞仙诀!醒觉过来的他,顿时大惊失色。
“师父——是我!”杨真不顾一切地大喊道。
果然,萧云忘凝滞了手上的剑诀。“真儿——是你?”
“是我啊……师父。”
“你放心,师父一定会救你的!”
“桀桀……”无心激斗的妖皇得逞一声笑,趁机脱离剑阵的气机牵引,化作一团赤金色遁光,直下了长空,堕天飞遁东南方气雾扬空的玄湖。
猝不及防的萧云忘唯有长空兴叹,谁料有此变故?弹指收起剑势,不及多想追了下去。
“老妖怪,快点,水都快煮熟了。”
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中,妖皇下潜了盏茶工夫,越往下越是幽暗,四周深水处不住地冒起珍珠串般连绵的气泡群,翻滚不休,将湖水搅得混沌一片。
尤其他身后被熔岩烧熟的湖水,波光橙红一片,水晕泛金如鳞,常年冰寒的湖水,不住地被汽化翻腾,卷起一道道巨大的灰白气浪水柱,滚烟一般奔涌着飘向水面。
“老妖怪,连水遁都不会么,这湖有百丈多深呢。”
“小鬼,敢对本皇呼来喝去。”
一直行动迟缓,似在思索着什么的妖皇,闻言两条长腿一摆,一阵水波浪涌就无了踪迹。在妖族九部中,女娲族与氐人一族皆与水亲,水中自有无可比拟之能。
这一遁,就潜入到了水底至深之处。
在漆黑的湖底,本该伸手不见五指,却有一处微光荡漾,透露着古怪,杨真顿时知道来对了地方,在心海中大嚷道:“老妖怪,就是那里了。”
妖皇闻言却停住了行动,漂在深水里,陷足柔软的泥沙中。
“小鬼,你老实交代,有何图谋,本皇虽急于恢复元气,重塑妖身,那也不是尔等可以欺辱的,逼急了本皇毁你肉身,任你其奸似鬼,也落不得好下场。”
随着神念游弋到前方,一座古老的巨石阵映入两个意识之中,三十六根齐整的方石柱,以奇妙数组排布,光滑的青石柱身上,不含分毫附生杂物。
杨真沉默了下来,自妖皇与他共居一体以来,其所为所观所察,他都一清二楚,更知妖皇虽看似威风,却是毕生最脆弱的时刻,所以对他这样微末的道行也戒备甚严。
按莫问天所示,以乾坤印守身,伺机干扰百脉元力;同时想尽一切办法将妖皇送到昆仑山,面见一元祖师,如此自己方可得救。
莫问天在封印中危机时刻对他的种种安排,现在想来却处处透着玄机。
自万兽谷以来,他表面上虽一直看那老头子不甚顺眼,内心却是敬佩有加,也一直以为他不会算计自己,如今他还是这样认为。
可为何,他被妖皇一问,回想起早前惊心动魄的经历,却有些不妥之处?
“我要活下去,你要做回举世无敌的妖皇,还不够么?”杨真最后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举世无敌的妖皇。”妖皇念叨了一遍,蓦然狂笑了起来,他突然发觉自己变得胆小了,这是不可以忍受的!
他是妖皇,纵横天下,不可一世的九部众之王,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一阵隆隆声传来,水中暗流激荡,凝固的熔岩已经滚落到了湖泊中心。
这时,湖心深处一道紫色光华也追了下来。
妖皇伫身石阵中心,按杨真所传阵灵诀,一道道乳白色光华在石柱上下流转,很快整个石阵被一团白色漩涡状光华笼罩。
萧云忘赶到之时,石阵一阵白炽光芒大放,瞬间整个湖泊都通明一片。
而后,一切归于沉寂和黑暗。妖皇已经遁走了。
玄湖外,除了八名心有不甘继续追踪龙胤的长老,余下昆仑派一行全齐聚在湖畔,无不颓丧地遥望这面目全非的阳岐山。
此行他们已告完全失败,不仅封印被破,且封印之中的万妖为人全数救走,连眼皮子底下的妖皇也走脱无影。
窥伺在旁的鬼尊在龙胤被围攻之时,突然再次出手,令阳岐山大变的祸首得以轻易走脱,昆仑派落得两手空空,且有五名长老为此受了不轻的伤势。
萧云忘看了紫干真人手里昏迷不醒的乐天一眼,道:“西荒之事已成定局,我等先回昆仑山再作计较。”
伴在萧云忘左右的萧月儿嘟嚷道:“那师弟他怎么办?”
紫干真人突然插口道:“水底那座石阵当是上古失传的传送仙阵,至于传送到何地就难说了。”
萧云忘爱怜地看了一看满脸期盼的一双女儿,摇头道:“此阵当是我玄门之遗,也许一歧师伯他知道详情,只可惜……”
“一歧老头子是狐族人,又跟那个什么龙胤的妖怪称兄道弟,师弟定是给他算计了。”萧月儿说着看了看怀里的九尾小白狐,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
“休得胡言!”萧云忘脸有愠色。
识相的萧月儿赶紧闭口,躲到姐姐一旁去,再不敢搭话。
“这传送仙阵会否与昆仑仙府相通?”默然站在一旁的楚胜衣突发奇想道。
萧云忘与紫干真人交换一个眼色,突然齐声惊呼:“糟了。”
半刻工夫后,杨真摆脱了那天旋地转的难受感觉,发现再次来到了一个湖底天地。
同样的石阵,只是水要比玄湖温暖许多,且要清澈几分,而他正裸身躺倒在阵心石坪上。
正在思索来到何地之时,一声低沉的龙吟声在水中轰鸣而来,石阵附近急流暗涌,令刚立身的他东倒西歪,勉力立足,抬头望去,碧幽的水波深处一个巨大的黑影游弋而来。
是万兽谷!杨真心中大叫。
突然间,他醒悟过来,眼前这来袭的怪兽,正是守护在谷内唯一湖泊的千年青蛟。
“老妖怪,该你出手了!”
杨真接连呼唤了几遍,始终不见动静,那头蛟龙转眼逼近五丈开外,身前暗潮澎湃,如山压力迫来。而他此刻周身百脉全不在掌握之中,除非开禁乾坤印,让金丹归位心海,再主紫府。
妖皇这是在故意放纵他,作引蛇出洞之计,电光石火间,他惊骇地想到。
“嗷——”一阵水流急旋卷来,杨真不及反应就翻滚了出去,同时一道狰狞黑影迎面扑来,迅速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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