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道者无情 第七章 世事如水

  左擎苍见状不由大急,目光中闪过一道绝诀的光芒,他忽地狂吼一声,仿若虎啸山岗,随着吼声,左擎苍仿佛打开了体内某道神秘不可思议的闸门,随着他姿势的伸展开来,一股强猛绝伦的威压从他身上爆炸开来,左擎苍便好似天神一般,巍然屹立,身上竟然散发出一丝神佛般蔑视苍生的气质,他大手握紧,真元力狂涌而出,魁南生和蒋坤再抵受不住这无与伦比的威压,同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两人肋骨在恐怖的咔吧咔吧声中也不知被勒断了多少,只觉得呼吸困难,如同陷入了最恐怖的噩梦之中,却偏偏无力挣扎。

  眼看两人就要死在左擎苍之手,忽地左擎苍也是脸上一白,哇的一声就是一口鲜血吐出,完美无缺与天地相接的精神气场随之出现了一阵不正常的波动。

  魁南生和蒋坤只觉得忽地眼前一片明朗,和天地元气的联系又建立起来,两人俱是绝顶高手,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同时大吼一声,狂猛的爆发力从两人身上爆发出来,仿若火山喷发一般,有若实质的真元力便好似岩浆迸流,火焰四溅,猛地冲开铁链的束缚,狂暴的横扫而出。

  左擎苍不由脸上一变,忽地伸手抓起苦苦坚持的凌云绝,闪身便走,身形如电,魁南生和蒋坤死里逃生,只觉得额头涔涔冷汗直流,望着左擎苍鬼魅般瞬间消失在远处的身影,虽然明知他受伤极重,只怕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却是如何敢追,都是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左擎苍抓着凌云绝,闪电般的遁走,武夷山上险峻之处不知凡几,但在左擎苍脚下却是如夷平地般,毫无难走之处,两人只是一会儿功夫就已经逃出老远,凌云绝在左擎苍手里,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一股暖流涌出,他心中已经是感动至极,左擎苍一生所向无敌,却又何曾不战而逃,他更深知左擎苍为他所做的牺牲是多么的大,他几乎是将一生不败的威名尽数弃之脑后,来换取他这个无能弟子的生存。

  凌云绝第一次感到自己原来是如此的没用,原来,在师父眼中,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需要他分出精力来照顾的弱者而已。

  左擎苍却哪里知道凌云绝的想法,这时他只觉得气血浮动,双腿越来越重,便似拖了千斤重物,沉甸甸的,几乎迈不开脚步。

  刚才为了迅速击败两位地位高手,他强行迫出自身潜能,虽然一时获得了巨大的威力,但随之而来的反噬也让他应付的吃力无比。

  凌云绝惊觉到左擎苍的异状,不由大惊,慌忙就要从左擎苍手中挣脱,但左擎苍的手便好似铁钳一般,牢牢的抓住了他,风声呼呼的从耳边吹过,凌云绝只觉得两眼湿润,在风中酸涩无比,喉咙哽咽,却就是说不出话来。

  左擎苍一手提着凌云绝,脚下却绝不停留,便好似腾云驾雾一般,遇山翻山,遇涧过涧,他脸容已经痛的扭曲,口中却仍是缓缓的说道,“你不用担心,我现在不过是因为用了点秘术,受了反噬,很快就好了。”

  凌云绝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抽搐,眼角湿润,说到,“师父,你不要骗徒儿,快停下来啊。”

  左擎苍朗声一笑,“我左擎苍一生,仰不愧天,俯不负地,可从来没有试过言而无信的事,我说没事就是没事,你不用担心。”

  说着却是哇的又是呕出一大口血,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凌云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处好似被插进一把刀子狠狠的搅动,百般情感,万种滋味,一时都涌上心头,再说不出话来。

  左擎苍却是淡淡的一笑,竟然浑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和声说道,“五十多年前,为师才步入地位不久,当时为师也是颇为自满,自问天下间再无抗手,心想雪域密宗传承千年,只怕也有不少的隐藏高手,便一人一刀,闯入雪域,数月间连挑雪域各宗派高手百余人,整个密宗都被为师压得抬不起头来,托塔天王之名,自此威震雪域,为师自然是颇为自矜,便放言说密宗也不过如此,如果再无高手出面,便要彻底铲除密宗,此举终于惹出了密宗内一位潜修的高人。”

  凌云绝虽是满腹忧心忡忡,听到此处也被勾起了兴趣,好奇的问到,“师父,你都是天下第一高手了,这个世上难道还有人是你的对手吗?”

  左擎苍不由朗声一笑,“什么第一高手,为师可从来不敢如此说,中原大地藏龙卧虎,能人异士层出不穷,只是这些人视名利如粪土,不愿像为师般抛头露面罢了,为师却又如何敢称第一,别的不说,那和我约斗的高人,修为便绝对不在为师之下。”

  “当日那位高人和我约斗在雪域长青峰,那一战,想起来真是痛快至极,我们两人,三日间转战八百余里,从巍巍雪山一直打到了莽莽戈壁,终于惺惺相惜,由开始的生死之搏转为互相印证所学,我们两人便在千里黄沙之中,尽演生平得意武学,那人最擅长的便是大圆满手印,为师今日所用的五轮逆转就是学自于他,这门功法可以瞬间迫出人体内的潜力,使人发挥出颠峰状态的能力,但也有个缺点,就是会损及人的精元寿命。”

  “啊。”凌云绝不由失口低声惊呼,他手指紧紧的抓着左擎苍的手臂,目光中流露出惶急之色。

  左擎苍神色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值得强调之处,“我得了这五轮逆转之法后,便将之糅合戮神诀中的法门,终于可以做到在短时间内强夺天地元气,达到和五轮逆转之法相同的功效,这功法好处是不会损伤到自身的精元,但缺点也不少,外来的元气没有经过自身练化,非常杂乱,和本身真元相冲,需要花上一段时间,重新凝练内丹,才能恢复旧观。今日我本来用的就是这一法门,可惜,我受伤之后功力大减,竟然无法同时对付他们两个,无奈之下,只有又用了五轮逆转之法,这才将他们两人击伤。”

  凌云绝想起左擎苍最后一击,分明用的就是左擎苍口中的五轮逆转之法,当时他并未落在下风,要用到这自损精元寿命的法门,分明是为了自己啊,他眼中热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左擎苍望着凌云绝,厉声呵斥道,“好男儿身上,有的是钢筋铁骨,所以男子汉、大丈夫,可以流血流汗,却是绝对不能流泪,这会腐蚀你的意志,你明白吗。”

  凌云绝全身一震,连忙收住眼泪,心中酸涩之意却是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住,眼眶红红的,低声说道,“师父,弟子记住了。”

  左擎苍满意的点了点头,“时间紧迫,那些家伙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追上来,接下来,你只要听就可以了,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乱动。”

  凌云绝看着左擎苍的神态,隐约猜到待会还会有事情发生,他不敢多说,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左擎苍淡淡的一笑,“记得当年我是在路边捡到你的,当时你才几个月大,脸被冻得发青,又没有东西吃,在那里哇哇的哭,我当时正好路过,只觉那哭声虽然不大,却是清朗有力,便如雏凤之鸣,这才起了好奇心,收养了你。”

  左擎苍平日里虽然也是颇为和蔼,但自有一股凛然的威势,让人不敢亲近,却又如何会说这种话,是故凌云绝虽然知道自己是被左擎苍收养,却也不知这些细节,当下渴求的望着左擎苍,只盼着他能多说几句。

  左擎苍微微一笑,他眉头忽地一皱,显是痛极,却是一闪即逝,仍是缓缓的说道,“你已经知道自己是孤儿,却不知师父其实和你一样,当年也是孤儿出生,深知世道艰难,百姓生活不易,所以才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太平。”

  左擎苍语声平淡,略带了些许感慨,每个人的思想都有他的成长轨迹,所以庄周可以选择置身事外,而他却只能选择为这个时代流尽最后一滴血,“当日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堆先秦的竹简,我后来才知道,上面记载的是古练气士的修炼法门,你学的戮神诀便是来自于此,可惜我学问有限,那竹简上的口诀不是艰深晦涩,就是残缺不全,所得不过有限,那竹简所载,实是极高明的心法,戮神诀也不过得之三分精意而已,不过我当时又哪里知道这些,无聊之下,便照着竹简上所绘的图形练起来,竟然也被我误打误撞的练出了一身本事。”

  凌云绝忽地觉得心里一阵不安,左擎苍平日里从来不说这些东西,今日说来,给他的感觉竟是在交待后事一般,他的身子猛地一颤,用力一挣,从左擎苍手中脱出,惶急的问道,“师父,你先用功调息吧,这些事情以后也可以说啊。”

  左擎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着凌云绝的目光中露出少见的慈爱之色,缓声说道,“今日不说,以后只怕不会有机会了。”

  凌云绝大惊,正要叫出声,却见眼前一花,左擎苍已经闪到他的身后,沉声说道,“还记得我刚才所过的话吗,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乱动,我借内丹之力驱逐天罡雷火,又强夺天地元气,体内已经是混乱不堪,本来要是调息上一段时间还能治好,可惜接着又用了五轮逆转,体内精元损耗过重,已经无力支撑,刚才这一路上我已经把体内的真元强行约束成一团,现在我就以菩提灌顶的无上神通把体内的真元悉数渡入你的体内,你只要小心将之炼化,修为很快就能再迈上一个大台阶。”

  凌云绝虎目暴睁,张口欲言,却觉头顶一股浩浩荡荡的真元力仿若长江大河一般涌入,自己全身根本是一动也不能动,真元力冲刷过他的经脉,不断的将之拓宽,就好像在人体内生生的开出一条路来,那种痛苦简直是让人就欲直此死去,但凌云绝神经早就被煅炼的坚韧无比,虽然受此剧痛,却是牙关紧咬,即便下嘴唇都被咬破,也决不肯发出半点声音来,比起左擎苍的牺牲来,承受区区的一点痛苦又算的了什么。

  凌云绝忽然觉得有一个球状物从被拓宽的经脉挤了进来,心知这就是师尊左擎苍的内丹了,凌云绝只觉得痛苦无比,一阵巨大的哀伤过后,心情竟然变得有些超脱淡漠,冷冷的看着那内丹沿着经脉滑行,就好像一条巨大的海船航行在内陆的江河之上,吃水太深,行走的艰难无比,缓缓的顺着真元力流入自己的丹田,沿途河水四溢,经脉都被涨破,凌云绝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他好像超脱了世俗,若有若无的联系着天地间最神秘微妙的元气波动。

  幸好那内丹进入凌云绝的丹田后,就开始盘踞在那,不再动弹,一股朦胧的雾气围绕着那颗暗金色的内丹,看上去就好像太阳的倒影在水中载沉载浮。

  凌云绝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流出,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流下,滑过尖尖的下巴,慢慢滚落在地。

  随着内丹的进入,左擎苍输入凌云绝体内的真元力迅速减弱,最后仿佛断流一般,时断时续,显然左擎苍的真力已经开始枯竭,凌云绝再也忍受不住,轻轻一挣,此时左擎苍功力几近枯竭,凌云绝虽然只是轻轻一挣,左擎苍却是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

  凌云绝转过身来,只见左擎苍便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脸上满是皱纹,头发发白,眼神黯淡无光,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托塔天王的风采,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无声的泪水流淌,挂满了他的脸。

  左擎苍嘴唇干涸,用希冀的目光望着凌云绝,急切的像个小孩子一般,哆嗦着说道,“快,快凝聚心神在那颗内丹上,看看有什么异状没有。”

  凌云绝低声应了一声,返神内视,心神刚一接触那云雾般翻滚不休的内丹,就觉似有什么东西从中涌出,进入自己大脑,他不由大惊,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发现那些东西俱是一段段艰深晦涩的口诀,又或是古朴玄奥的人形,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对这些口诀的精辟注释和理解,以及对武道的认识,无不比他以前的所知要深刻许多,直指武道的本质。

  其中还有不少是凌云绝极为熟悉的,正是往日左擎苍曾经教导过他的,凌云绝顿时明白过来,这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竟然是左擎苍对武道的认识。

  他惊讶的退出识海,向急切的望着他的左擎苍详细的说了体内的异状,才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师父,这就是菩提灌顶么,竟然可以传承记忆,真是太神奇了。”

  左擎苍满是皱纹的脸动了动,也不知是哭是笑,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日和那密宗高手交谈时的情况。

  “道友,你天资卓绝,今后成就实是不可限量,但观你眉间如川,隐带煞气,白寿之时,当有一大劫,我今日便传你我宗秘法三种,以期能裨助一二。”

  当日那人所传,共有秘法三种,除了五轮逆转和菩提灌顶,还有投胎夺舍之法,利用自身已经结成内丹的元神,强行占据刚出生婴儿的识海,以期能够从头修炼,抛却肉体皮囊的限制,难道那人那时便已经算定有此事了吗?

  微微一叹,左擎苍点了点头,厉声说道,“没错,这正是菩提灌顶之术,不过并不能传承所有记忆,以我的修为只能在内丹中烙下一些最深的痕迹而已,你现在立刻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的炼化我输给你的那颗内丹,在没有突破地境之前,不许出来。还有为师的那把戮神斩将刃,饮过的奸人鲜血不计其数,我埋刀之所你也知道,可顺便取去,记住,莫要辜负了那刀,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凌云绝身子剧震,已知左擎苍此言实是最后诀别,此后,师徒二人就是天人永隔,相见之日遥遥无期了。

  他仰起头,脸上白雾蒸腾而起,夺眶而出的泪水瞬间被他强悍的内力气化,化作水雾飘散,他俯下身,他那从来都是高高扬起的头颅慢慢低下,终于重重的磕在地上,地上尚有不少细小的石块,他却是不管不顾,也不用功护住头部,就那么重重磕下,地面被碰的通通作响。

  九个头磕完,凌云绝头上已经是鲜血淋漓,暗红色的鲜血不断的缓缓溢出,流过他的眼角,滚入他的眼眶,凌云绝却好似感觉不到一般,连眼睛也没有眨上一下。

  直直的看了左擎苍一眼,似要把恩师的形象牢牢的刻入自己心底,他标枪般站起,迈着标准的步伐,动作一丝不苟,朝着远处走去,左擎苍却分明看到了,凌云绝转身时那眼角飞溅而出的透明珍珠,在阳光下散发出的朦胧色彩,但瞬间就气化为淡淡的黑烟散去,消失无踪,也不知为何,左擎苍忽然觉得自己一阵阵的发冷,不由暗暗想到,难道是因为自己功力耗尽,所以也开始感受到自然的寒暑变化,冷热交替了。

  望了望渐渐消逝的凌云绝的背影,左擎苍摇了摇头,蹒跚着转身离去,浮沉中,人生恍惚百年,弹指间匆匆而过,再回首,看世事如水,任是英雄绝代,也难敌黄土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