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雄鸡一唱天下白 第二十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静寂无声的教堂深院之中,那脚步来得异常清晰,易青也听得一清二楚,见了孙茹的这种反应,不由的暗叫一声要糟,连忙抢上去拉她没有拉到,只得紧跟着她走到了主祷室外的狭长走廊中。

  一眼望去,在走廊尽头的唱诗室的门口,两个人影一闪——轻挥着绅士手杖的华云丰和一身黑色素服的华云清,两人亲昵着携手紧挨着,消失在孙茹和易青的视线中。

  孙茹脚底一浮,上身微微晃了晃,随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冷泪涔涔而下,却不再多说什么,轻轻一拭泪水,铁青着脸回头就走。

  易青连忙拉住她,道:“小茹,再看看,也许……”

  “也许什么?也许什么!够了!还不够吗?你还想说什么?你叫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想?啊?大好人、上帝、救苦救难的易青大菩萨,你的善良是不是太泛滥了?你要我怎么接受这些都是误会?”孙茹突然用力甩开他的手,失控的冲着他喊道:“现在是我爸爸死了!我爸爸死了,害死他的是我妈妈的旧情人!我爸爸还没下葬,他们就急不可耐的在他停灵的地方幽会了……你让我怎么办?易青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不是圣人!也许你是,依依是,你们都是!你们都伟大。都是宽恕包容理解一切无所不能原谅的神,可我不是……我不是!!!”

  孙茹连珠炮似的一气说完了,用力一推易青,转身向停放着孙云博灵柩的主祷室跑去。

  易青楞在当地。望着孙茹地背影,心中一片疼惜、一片怅然。

  这种纷乱的、充满变数的局面,以及后天就要到来的西北新影城工程竞标会,这些事情千头万绪地萦绕在易青的心头,绞成了一团乱麻。

  想到外面还有一大窝客人,而孙茹母女都不在,主家连一个陪着的人都没有,他只得叹了口气向外走去——这当口,别再出了什么事才好!

  刚走到外间主祷室门口,就见到一脸肃杀的马丽丽埋头往走廊里走。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马丽丽抬起头来,邪气十足的冲易青笑了笑,低头向走廊里走去。

  易青被她的那个笑容弄得莫名所以。却又毛骨悚然,不知怎么的,他这几次叫到马丽丽,只觉得这个人真是越来越诡异,越来越不正常了。

  ……

  穿过大教堂狭长的走廊——主祷室的后面是晨祷室和几间小的礼拜室。其后在走廊尽头,是一间专供教堂唱诗班排练地唱诗室。

  华云清和华云丰两人漫无目的的沿长长地走廊走着,各怀心思的低着头。谁也没有最先开口,打破这二十多年来两人难得的片刻温馨独处。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唱诗室的门口。华云清迟疑了一下,伸手推开了大门。

  今天唱诗室里自然是空无一人。

  宗教式建筑高大而孤傲的穹顶下,高挂着一具耶酥十字架上受难地雕塑,悬在高空的主,仿佛正以无限悲悯和谅解的目光,审视着脚下这对二十年痴恋、心伤累累地爱人。

  大而空旷的唱诗室,因为寂静而显得益发的清冷。光可映人的拼木地板上,只有一台孤零零的三脚古董钢琴静静的伫立在一隅。

  华云清默默的走到钢琴面前,掀开琴盖,坐在了琴凳上——纤长如玉的雪白手指轻轻的抚过琴键,如行云流水般地发出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琴音来。

  华云丰耳边听了这如泣如诉,似有无限哀怨的琴声,心头猛得一颤,望着华云清清瘦盈盈的单薄背影,刹时间愧疚的难以自持。

  “小清……”华云丰艰难的开了口,咽下一口唾沫,却依然无法润滑干涩的喉咙,好半天才踌躇的努力挤出一句话,道:“我其实……其实我……并不是有意要欺骗你和小茹,但是我……如果我……我真想不到阿博会……”

  咚!

  一声沉郁的重音打断了华云丰的话。

  咚!咚!咚!

  华云清头也不回,背对着他一连几下低音区的重击,发出沉郁之极的闷响,似控诉、似斥责、却又似嗔怪与倾诉——华云丰听出了这琴声中复杂的种种情愫,不由得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琴声忽得一变,流水般的音符在华云清修长的玉臂下飞泻而出。才听了两个小节,一向外表清冷的华云丰竟忍不住潜然泪下。他缓缓的走到华云清的身边,坐在了琴凳上,伸手和她合奏起来……

  情声漫漫,诉不尽的万千衷肠。

  有些人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却偏偏同床异梦;有得人远隔关山万里,却心心相系、心心相印。

  肖邦的第二号钢琴协奏曲,A小调,Op。21充满绵绵情意夜曲第二乐章,在两人的合奏中渐臻水乳交融。

  华云丰如身在梦魇般完全不受意识控制的、熟极而流的敲动的琴键——这当年他们两人最爱的肖邦作品,在以往二十年来的无数个相思之夜,他也曾孤独的一再弹起。

  这首协奏曲,是肖邦在只1829年创作,是为当年肖邦思念的初恋少女,华沙音乐学校声乐科学生格拉多科夫斯卡而作——黑白键之间流淌的爱恋相思,真能生生把一个豪情满怀的英雄,折磨成暗夜里受伤的独狼,仰天望月,悲怆无奈的嘶嚎哀叹!

  倘若时光可以倒流,如果青春还能回头,人生若只如少年当初两情相好,你还愿不愿意,选择我陪你走过人生这最灿烂美丽的岁月……

  ……二十年前的美国华人社区,在教会中学上学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亲密无间的分吃一个冰淇淋,中午吃便当的时候,男孩一径的把饭盒里的大排和鸡块夹到女孩的饭盒里;钢琴课回课,忘记了指法的小女孩求援似的望着男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男孩悬空提着双手不停的虚打着指法给她比划示范……

  三、四个从贫民区来的小黑人抢走了小女孩的小钱夹子里的零钱,恶狠狠的把她推倒在地,骂她是中国猪仔,随后赶到的小男孩看着女孩擦伤了的粉嫩的手脚,象头发了疯的小牛犊子般冲上前去,追上那几个身强体壮的小黑人一顿乱打乱咬,悍不畏死的小男孩被打的满头满脸是血,却不肯有半点退缩,终于把这些小流氓吓退,扔下钱跑走了。

  一晃多年,小男孩和小女孩都长大了。小女孩上了大学,接受了全世界最好的教育,小男孩跟着自己黑帮教父的义父打理帮会,出生入死,威名远播……

  在没有人敢欺负女孩,因为方圆百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女孩的男朋友是谁。

  男孩站在林荫蔽日的法国梧桐下等她。

  那眼眸里化不开的柔情,那小树林里初次慌乱而甜蜜的长吻,那第一次伸进毛衣里粗鲁而贪婪的手……

  如果没有命运无情的播弄,没有人世间种种丑陋的欲望横蛮的介入……他们本当是人人羡慕的一对天作之合。可上天却在两情最浓最深的时候,无情将两颗誓死纠结在一起的柔软的爱人的心,生生割裂。

  他为了义父的江山远赴阿姆斯特丹,拼死厮杀,为社团立下不世功勋,可回来后,爱人却成了自己新结交的“好兄弟”的妻子……

  琴声如泣!

  ……惊人的手法流畅的演绎着宛如梦境般迷幻的琴声,那华彩的末段,连续的三连跳音,似是此刻悄然滑落在琴键上的泪水,一下下重重的锤击在历尽人世沧桑的两颗心上。

  琴声戛然而止。满室寂静,只剩下两个痴痴相望的人那粗重的呼吸声……

  “小清,我……我没有后悔。”华云丰毅然决然的说道:“为你所做的这一切,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只是拿回二十年前就该属于我的一切……小清,我们在一起吧!我们不该在一起吗?这一天,我们已经苦苦的等待了二十年,现在,还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华云清轻轻的挽住了他的手臂,靠在了他肩头,悄声道:“丰哥……如果,没有我爸爸、没有阿博、没有帮会、没有宇通集团,这个世界只是我和你,只是停在当年那些好日子里,那该有多好?”

  “过去了,小清。相信我,一切都过去了,”华云丰拉起她的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眼睛,坚定的道:“我曾经说过,这一声我一定要娶你为妻,即使你结了婚,我也会等你,等你恢复单身的那一天——假如你在九十九岁上死了丈夫,那我就在一百岁上娶你做我的新娘!”

  两行热泪猝然滑落,原来甜蜜的感觉也可以撕心裂肺,华云清不舍的望着眼前这个爱了自己大半生的男人,咬牙、再咬牙,终于颤抖着说道:“我可以同意嫁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2016年5月28日。北京。

  举国瞩目的西北新影城建筑工程竞标大会终于落下了帷幕。

  没有事先想象中的明枪暗箭、龙争虎斗,路威代表的天路集团最后以第一期一百三十五亿人民币的标底胜出,顺利夺标而回。

  政府原先给出的第一期标底预算是一百五十亿,五期工程超过五百亿人民币左右;现在天路集团第一期就替国家省了十五亿,五期工程能省六七十亿,加上手握六亿美圆的华星在后面力挺天路——政府总共能省下近一百亿人民币,天路集团的标书又做的极其出色,顿时使在场的所有外国竞标公司相形失色,输得口服心服。

  原来最令易青担心的美国宇通集团,只来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亚洲区高级职员,象征性的递了下标书,就没了下文,一点竞争的姿态都没有;不要说华云丰,就连阿隆索这个级数的亚洲区主管也是一个不见——显然是放弃这次的竞争了。

  可偏偏越是这样,易青越觉得心里不塌实。

  竞标大会结束后的两三天里,易青天天心神不宁,不想理事。他怎么也不相信华云丰会是个这么好相与的庸碌之辈,没摸清对方的想法,这种不安的感觉让他倍感压抑。

  直到一个星期之后,宣布了竞标结果。易青还在惴惴不安;终于,路威代表天路和政府正式签完了合约,一切尘埃落定,易青才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华云丰对新影城工程失去了兴趣。也许是他急于回美国夺权并对付马火旺……总之无论如何,这艰难地、惊心动魄的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孙茹也渐渐从丧父的伤痛中缓过了劲来,重新投入工作;而易青也忙着和路威等人开会,和天路集团的建筑师们一起参详新影城地初步规划。

  直到那天下午……

  ……

  易青从天路的北京办事处和他们开会出来,一伙人正说说笑笑的准备去吃涮祟肉打打牙祭。易青刚一走出大楼,就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远处,那辆自己已经非常熟悉了的,幽灵一般的黑色加长房车,静静的停在道旁。

  这辆车似乎成了华云丰的标志,他人在哪里。车一定也再哪里,哪怕是不计本钱的满世界运来运去,他也不嫌麻烦。

  一个面貌憨厚诚实的司机模样地人。走到易青一伙人面前,完全当其他人透明一般对着易青道:“易先生,我家主人请你上车。”

  易青认得他。

  当年整合香港影业黑股份,联英社以及和字头的几家社团围追孔儒的那一次,就是这个司机下车往几十号古惑仔面前一站。一群亡命之徒没有人敢向前一步——就是他!

  路威看出气氛不对,瞪了这貌似忠厚地彪形大汉一眼,立刻上前一步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易总凭什么跟你走?”随即对易青道:“不用管这种没礼貌的人。这里是北京。谅他们能怎么样?”

  易青微微一笑,对路威等人解释道:“自己人。威子,你们自己去吃饭吧!我想,今天晚上我有饭辙了。”说着,他拍了拍那司机的肩膀,笑着道:“帮我到王府井的巴拿马餐厅定两个位置,你们主人喜欢巴拿马红鱼,帮我们选一条一斤半重的就行,太大地肉太老、刺多。”

  那司机就象一个易青家豢养了十年的忠仆一样。毫不迟疑面不改色的躬身答道:“是地,易先生。”

  路威等人一脸愕然。

  易青暗自偷笑。他知道自己的第一判断又对了。看来华云丰此时对他的态度,拉拢赏识远多过于防范敌对。心里既然有了底,便想好了应对之策,施施然向房车那边走去。

  刚走到车子前面尚距两步,车门便自己开了。易青毫不犹豫的低头钻了进去,果然看见华云丰横着绅士手杖,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易青关好车门,在华云丰对面的一排沙发上坐定,笑道:“巴拿马红鱼怎么样?最近这几个月正是最肥的时候,王府井的那家,酱料都是空运过来的,非常地道。”

  华云丰猛然一睁眼,眸子里精光四溢,沉声缓缓的说道:“你真地不怕黑社会?”

  易青楞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华云丰坐在对面也笑了起来,两人面对面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半天才歇。

  “当初没看出来你是个大大的人才,真是失策。”华云丰感慨的道:“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你的师傅孙老爷子,现在我更佩服他了。他选的人,确实不错。”

  易青微微一笑,心中有点感慨——要论到气宇胸襟,小茹的爸爸孙云博比起这位华云丰舅舅,确实是相差太多了。

  “你一定很奇怪,”华云丰突然盯着易景,目光灼灼的说道:“为什么宇通花了那么多财力人力做了前期筹备来争取西北新影城的工程,到了最后却轻易的就放弃了。”

  易青这几天来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此时毫不犹豫的接口道:“当初你让我和孔儒调动华星所有的资金入市托住股价和宇通血拼,就是存了把我们华星顺手收拾掉的心思,想让我们没有足够的资金抵押来参加这次竞标。自从那一次被我看破之后,你就已经打消了夺标的念头。一击不中,决不再勉强出手。这也符合华先生地风格。”

  华云丰哈哈大笑,拍手道:“妙!真是知我者也!”

  易青不动声色的微笑了一下,其实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并没有全说出来。华云丰这个人惊才绝艳、气度不凡,而且颇为自恋。是个极端完美主义者,他做事是不以最终目的为目地,而是享受那种过程;任何事情在进程中超过了他的盘算,他便失去了继续的兴致,不愿意弄得拖泥带水、筋疲力尽,有失潇洒。

  华云丰和孙云博不同——若是孙云博,那是如狼似虎的秉性,越遇到阻碍,越要硬干蛮干,非要踩在对手头上将对方征服了不可;而华云丰则毒如蛇。狡如狐,不动则已,一出手便求必中。

  既然一口吞下华星不可行。他便立刻换一种战术,来求最大化的利益,象这样的对手,才是令人最防不胜防的。

  华云丰哪知道易青心思瞬息百转千回,已经对他戒意大起。却还是饶有兴味的看着易青,思索着问道:“其实我也非常好奇,你是如何知道是我在幕后操纵一切的?甚至连四大炒家从美国开户入市都能预料到。这我倒是十分好奇。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那么短地时间内做出那么大胆的选择,这份魄力和镇定真是罕见罕闻。你就那么有把握,万一判断错了,那可是倾家荡产,几辈子翻不了身,还要连累朋友家人。”

  易青苦笑道:“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晒。其实您和华……和清姨的感情,我一直到最近才刚刚知道。所以对你们三人之间地往事纠葛,一点也不知情,论理说,不明白这其中的矛盾关系的人,怎么也猜不到这来龙去脉。不过很偶然的,那天下午最紧张的时候,孔儒神使鬼差地和我谈起当年他和您的一些往事,使我突然意识到,当初您对孔儒又打又拉,其实是有意识的想收服他,安排在我和小茹身边作为埋伏下地一颗棋子……”

  华云丰点了点头,道:“很聪明,很合理。我对孔儒处处施以压迫,又在他心志最低迷的时候晓以人生大义当头棒喝,就是为了收复其心,让他为我所用,当时我的目标,不过是你们手中的象7%宇通股份。可万万没有想到,你收服人心的本事居然比我厉害,也不知道你用什么绝招,那次再回到香港,发现孔儒已经死心塌地的成为了你的影子,我的计划只好作罢。”

  说到这里,华云丰感慨的摇了摇头,道:“这么久地事情都被你察觉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这跟我这次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易青微笑道:“一个人做事的章法,取决于他的性格。象华先生你这么追求完美的人,怎么可能白白的帮我们搞定了香港的影业黑股份——花了那么大力气而没有回报?所以你一定一计不成,一计又生。再说了,你让我们在当时那个时机立刻入市,说明你对我们华星的资金运作情况和调集资金的速度、渠道等等细节都了如指掌——可按理说,这些事情只有我和孔儒两个人知道,小茹当时在北京,所以连她都不知道;宇通集团孙先生他们那拨人知道很正常,那是马丽丽告诉他们的,那么,你华云丰先生为什么也知道?。”

  “那么急切的时候,你还能想到这些。”华云丰赞许的道:“我原以为我选择的时机千钧一发,让你们不可能有余裕思考,想不到……”

  “我也是一时福至心灵,翻阅了所有当年进入华星的可疑职员的资料。”易青笑道:“结果发现,您当年第二次回香港见到孔儒后没几天,我们华星的宁倩华小姐就收了一个高级行政助理进公司,而这个人,就是后来做了我秘书的马丽丽!”

  华云丰哑然失笑道:“真没想到,居然是我以为最不可能出问题的环节,出了致命的纰漏。”

  “由于那个时段的可疑人物只有一个,而这个人,居然同时是你和孙先生的双重间谍,”易青接着道:“于是我突然意识到,马丽丽也许早就是你华先生的人了!”

  说到这里,易青笑着盯住华云丰,道:“其实我原本就不太相信,外间传闻你和孙先生的争斗中大落下风的事。直到那时候我才明白,你一直故意示弱,是为了让孙先生放松警惕,然后让马丽丽撩拨他全力来对付我们华星、进取亚洲,你好在背后狠狠的咬他一口!至于四大炒家的事,我确实是不知道……我以为你会调集自己的资金在后面突然狙击孙先生拉高股价,大赚一笔,没想到……”

  说到这里,易青也有些黯然。他原本以为华云丰不过调集自己的十亿八亿美金的资金狠狠的剥孙云博一层皮而已,因为毕竟以华云丰的资金实力,是没办法令庞然大物的孙云博一下子垮台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还有四大炒家这回事,结果让猝不及防的孙云博才一下就被打的永不翻身。否则的话,孙云博也不会气急到脑溢血猝亡,孙茹也不会失去父亲。

  “这样一来,所有以前不太明白的事情都得到解释了。”易青微笑道:“,如说,做了十年商业间谍的马丽丽,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被孔儒识破了,而且还是戏剧性的在孔儒的视频前做出表演性那么强的邪恶表情,那自然是你们商量好的有意作秀……”

  “精彩,精彩,”华云丰鼓掌笑道:“说的如同亲眼所见一样。这么久的事,这么小的线头,能串接联想的如此合理,确实有过人之能。想想将来能跟你这样的聪明人合作,我心里便欣慰的很了,哈哈哈……”

  “合作?”易青惊讶的问道:“华星和宇通之间,能有什么合作的项目?”

  华云丰笑而不答。他随手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红色的请柬,递给易青,道:“其实我这次来,也是顺便来给你送我和你清姨的结婚请柬,请你到时候一定要带小茹来纽约观礼。”

  易青一怔,心里微微一酸,暗想如果孙茹知道了这事,不知道是怎生反应,何以自处?

  坊间都传闻华云清和华云丰兄妹成奸,合谋杀夫,有些香港和美国的八卦杂志干脆就堂而皇之的就这么写了。华云丰倒是毫不避嫌,不但偏在这孙云博尸骨未寒的时候和华云清成婚,还大撒帖子,这倒颇合他视天下人如无物的崖岸自高的性子;只不过,华云清居然同意,这倒令易青大感意外。

  想起那个清绝美绝,面上却总带着一丝凄苦感伤之色的高贵女子,易青没来由的泛起几分惆怅来。

  华云丰见易青不动声色,只是接过那张精美的嵌金喜帖在手上把玩,便察言观色的审视着易景,缓缓的说道:“我这一生无子无女,也再没有什么亲人;你清姨也只有小茹一个女儿。将来我们百年归老之后,无论有多少财产,包括偌大一个宇通,最后都是要留给你们的。易青,我们不在小茹身边的时候,你要多照顾她。”

  易青心里还在想着华云清的事,在那里伤春哀月,此时耳边听到华云丰象闲话家常一般温煦和蔼的话,心中才微微一动——这才真正明白,手中这张请柬的真正含义。

  华云丰的确比孙云博高明。他对人不仅仅是用“斗”、“踩”、“征服”,而是张弛有度、恩威并施。

  他无非是在暗示,他不想和易青、孙茹等人“斗”,因为根本没有了斗的基础,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今天华云丰通过争斗在华星收里抢到任何东西,将来还是要辗转回到孙茹手中——那还斗个什么劲头?

  可惜,易青如果到今天还没摸清华云丰的性格与作风,他也白长这么颗聪明脑袋了。华云丰越是这么说,越是所谋者大,自己此刻越是不能轻易表态——这其中的关窍,脑子一向转的快的易青一下子就意识到了。

  华云丰见易青还是一副高深莫测地样子,既不欣喜若狂,也不满脸戒惧。总之看不出他的城府深浅,不知怎么的,竟被眼前这摸不透的年轻人弄得有几分愠怒起来,以他一贯地养气工夫。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直说吧,”华云丰很干脆的清了清嗓子,笑道:“宇通这次虽然放弃了竞标新影城工程,但是我刚当上宇通的董事会主席,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想尽快为股照们做点事情。我知道天路承包的工程中,有关民生建设的这部分,是由华星和李氏国际基金负责的;我想,在这个方面让宇通和华星合作。”

  “哦?”易青眉毛一挑,笑道:“我们准备在天路的帮助下。在西北新影城投资兴建中小学校、医院、电影院、度假酒店、中低档旅社、大型超市,开通公车路线……怎么华先生您对这些有兴趣?真没想到,您还是一位热心祖国公益的人。”

  “当然不是。”华云丰微笑道:“这种流芳千古的事。还是留给你们年轻人去做好了;我老了,还是多做点实事吧!所谓合作,只是华星、天路和宇通三方面签个协议而已。至于兴建和规划方面,我们会很快拿出个章程来,到时候你建你们的。我们建我们地,一定不会妨碍到新城的基础民生设施就是了。我可以保证,这件事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以预见到,如果说你们会给新城带来基础民生,而我们则会使这个小城在十年之内空前繁荣;不仅如此,还不用你们花费一毛钱建筑费用,甚至连李氏国际那六亿美金都可以省下来……”

  听起来不错。易青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换个脑子迟钝的,可能还真会以为天上掉馅饼了,把这位黑道新一代教父当作仁厚长者。

  华云丰正胸有成竹地望着易青。他知道,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人能拒绝这么丰厚的、明摆着是占大便宜的合作条件。

  可惜。易青并不是一般人。

  望着华云丰轻松自矜的得意眼神,易青忽然语带惊讶的说了一句和这话题完全不相干地话:“真没想到!华先生真可以说的上是雄才伟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解决了长乐帮二十年来地分裂状态,这手段真可谓是雷霆万钧了。”

  听了这话,如同急霜冰冻一般的,华云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双眼瞳孔之中似乎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般微微一缩,随即脸上一片冰冷木然。

  易青毫不在意的轻笑着,感叹道:“就是不知道那位花甲之年的马火旺老堂主,现在怎么样了。”

  华云丰只略约失态了片刻,随即恢复了脸上的淡淡笑意,曼声道:“一周之内,帮里所有的堂口都换了主事的人,马火旺那老东西已经跑路去了荷兰,不过,很快外埠地兄弟就会把他押回来了。些须小事,不足挂齿。”

  “真是高明。”易青笑道:“其实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马丽丽以义女身份在他们内部潜伏那么长时间,自然是已经为每个堂口准备好了接班人。这些新一代的年轻人可不象老洪门那么讲义气,他们可是心狠手辣,为了利益连亲爹妈都敢杀的主儿。听说马火旺的财源孙云博倒了台,而您华先生又肯许下大把好处,自然是一时并作,把一群老家伙全部干掉,取而代之……从此以后,美国长乐帮清一色,全是您华先生的人马了,真是可喜可贺呀!”

  华云丰脸色铁青。一周之内,收拾八个长乐帮的堂口,驱逐马火旺,还要赶尽杀绝,这绝对是他的神来之笔。可在易青口中,就象是小孩打电子游戏一样,视若掌上观文般猜度了出来,轻易料中,连细节都一点不差。

  他虽然没有孙云博那种变态的控制欲,但是这种被别人摸得一清二楚的感觉,就好象不穿衣服在街上众目睽睽之下裸奔一样,神经正常一点的人都会受不了。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叫易青的小子简直奸猾的象条泥鳅一样,根本别想抓住他;只要一不小心漏给他一点信息,就被他猜了个清清楚楚。

  易青望着华云丰极不自然的表情,心里一阵阵戏谑的快意。微笑道:“现在长乐帮统一了,下一步地当务之急,无非是整帮人马的未来去向问题。支撑这样一个帮会,需要庞大的财源和固定的基地。美国诚然不是合适地乐土……所以,华先生才打起了西北新影城的主意,对吧?”

  “有华星和天路在前面做掩护,长乐帮就可以躲过大陆政府的监管,在政策的缝隙之中游刃有余的楔入自己的黑金势力,”易青思索着继续道:“我想华先生所谓的繁荣,就是在新城建立一整个黄赌毒体系,建夜总会、地下赌档,甚至是小型的白面、四仔加工厂,以及军火加工厂……另外。等到这个城市的电影业彻底发展起来的时候,华先生和兄弟们还可以就地利用娱乐业来洗钱,到时候。新兴地这个西北小城就不仅仅是一座东方影城,也将成为媲美阿姆斯特丹的东亚最大的罪恶天堂,黑金都城……嘿嘿,我想,到时候这地方一定是空前繁荣、空前繁荣……”

  “厉害。真是厉害!”华云丰干笑了一下,淡淡地道:“幸亏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人。否则的话,有你这么一个聪明到令人害怕的对手。我岂不是每天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

  说着,华云丰深深的看易青一眼,毫不掩饰的森然道:“不错。你所说地,正是我所想的。只要你、我联手合作,在中国的西北就将矗立起一座我们控制下地城市!想想看,一座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城市!有了这样一处基地,我们以地下黑金的形式渗入再向四方辐射,只要和当地的民众民生相结合,即便是民主化了的政府。也拿我们毫无办法。我们将建立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华人的黑金王国!有了固定的基地和财政来源,长乐帮也将成为象美国黑手党、日本山口组一样可以世袭往替、代代传承,乃至影响国家政局的强大地下力量!这才是英雄大丈夫地事业!”

  易青望着他狂热的模样,心中不禁悄悄叹了口气。

  华云丰恳切的望着易青,正色道:“阿青。你知道吗?你清姨答应嫁给我时,提了唯一的一个条件,就是让我在婚礼前立下遗嘱,将来我和她百年入土之后,所有的遗产由小茹来继承……所以你不要以为我刚才是哄你的,我和你清姨都是真心实意的把你们当做我们的继承人和在人间的血脉延续来看待……将来在我之后,长乐帮二十几万弟兄就交给你统领打理,到时候你一手黑、一手白,普天之下无论官面还是财面上的人,谁不得看你脸色?我手里的这一切,最终归根结底还不都是你的?”

  说到这儿,华云丰忽然语气一变,森冷如刀般慢慢说道:“我这一辈子,前二三十年受尽苦难屈辱,就是因为做人心太软了,当决断的时候没有决断,所以最爱的女人被抢走了;本来属于自己的帮主大位也被人篡夺架空了这么多年。现在毫不容易夺了回来,我一定会尽一切所能,保住属于我的这一切,谁要拦住我的路,即便是再亲的亲人,也休怪我心如铁石了!”

  易青似乎完全没有听出他这番话里软硬兼施的威胁意味,只是怔怔的呆在那里。良久,他突然有点失神的问了一句:“你说……清姨答应嫁给你的唯一条件,是让你立遗嘱,把财产留给小茹?”

  华云丰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狐疑的望着易青。

  突然,易景醒过神来似的咧嘴笑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最近一听到关于华云清的消息,自己就没来由的神思惆怅了,原来自己内心深处一直在担心一件事,只不过一直没想明白而已。

  “华先生,”易青忽然坐直了身体,满脸神秘的凑近了一点,低声说道:“我想跟您打一个赌,不知道您以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