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缓从海平面上升起,将万道彩霞扬撒在乘风破浪的舰队上。五艘运输船,四艘护卫舰排成一列纵队,切开碧波,向北方急驰。
桅干上,邵云飞懒懒地打个哈欠,伸伸腰,从晨梦中醒来。他喜欢把在清晨把自己挂在桅杆上等待日出,残了一只手臂,并不妨碍他在蜘蛛网一样的缆绳间纵来跳去。海上风平浪静的时候,用身体贴住横桅,他就能在上边休息。一边享受海风,一边等待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那份轻柔。
“邵兄,你醒来了,下去吃早饭,我让人在厨房给你留着呢,上好的南洋燕窝”,船首的冯子铭听到了头顶上的动静,抬头看了看,热情地招呼。
二人结伴航行海上多年,彼此间的配合十分默契。冯子铭在海上最希望见到的就是邵云飞摆出这副慵懒模样。一旦邵云飞躺在桅杆上睡觉去了,就说明几个时辰之内海上都不会有危险发生,大家可以跟着享受危机四伏的航海生涯里难得的悠闲。
“好勒”邵云飞答应一声,用断臂上的铁钩挂住缆绳,哧溜一下从半空中滑落,腾云驾雾般落到冯子铭面前,豪爽地笑着说道“你帮我在这看着,让了望塔上的兄弟注意观察。一个时辰后航向转往十点钟方向,今晚咱们在去年夏天帮助土人们建设的那个港口落锚,让大伙休息三日,和土人交换些粮食。大后天挂满帆,如果老天做美,咱们向东直插南巫里,两个月后就能到金州港”。
“放心吃饭,别烫着”,冯子铭笑着在邵云飞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光膀子上捶了一拳,“吃完了饭顺手帮我检查一下这次的地图,画错的地方悄悄地改了,别告诉我知道”。
邵云飞笑着回了冯子铭一拳,嘻嘻哈哈地回舱去了。两个老搭档这次南下收获颇丰,特别是冯子铭,经过反复堪察,他船队应该已经到达了非洲的最南端,绕过这个飞满懒鸭子的海角(赖昂氏企鹅),应该就可以向北驶往令一片未知海域了。参照武安国提供的如画江山图,那边将通往欧洲,一个几乎与中华隔绝的文明。
由于不知道向北多远才能找到可以补给之地,冯邵二人决定返航。在莫桑比给港将积存在那里的黄金象牙装船,星夜返回大明。按计划,这次返航,卖掉所有货物后,舰队将淘汰几艘船只,在天津港定做两艘代表最新技术的混帆快船,再次南下。估计大明的秋天,也就是赤道南边的春天时节可再度到达云飞角(非洲南端,冯子铭执意以邵云飞的名字命名),再那里草建补给港,积存粮食。在当地夏天的时候绕过非州北上,寻找连接东西方的海上通道。
“通知各船舰长,保持距离和队形,让一半水手下去休息,下午三点开始准备登陆物品”。冯子铭用望远镜看看周围,又观察了一下海水的颜色,大声吩咐。塔台上的传令兵吹响铜号,滴滴答答的唢呐声响彻云霄。传令助手将不同颜色的信号旗来回晃动,跟在后边的各船用旗语回应,甲板上不时传出水手们阵阵欢呼。
“这帮小子,想陆地都想疯了吧”,冯子铭微笑着想,心头慢慢回味起自己刚到海上的光景。那时候,自己也是天天盼着舰船靠岸,可是,当真正上了岸,又特别怀念海上那天似穹隆,水无边际的雄壮。
也许有些人天生是海的儿子吧,就像船舱里的老伙计邵云飞,都到了回家抱孙子的年龄了依然赖在海上。别人渴望回到陆地,他却是不到船上就睡不着,近二十年来,无欲无求。风靡天下的《冯氏海图》和《冯氏博物志》有一半功劳应该分给他,可此人却不愿意署名。
“老伙计,发什么呆呢,想老婆了吧”,一只冷冷的铁钩子搭在了冯子铭的肩膀上,将他从遐思中拉回。
是邵云飞吃过早饭出来了,唯一的手拍着滚圆的肚子,志得意满。
“我在想这片海,站在这里才知道人的视野有多狭小”,冯子铭笑着应了一句,将目光投向海天相接处。天尽头,几片白云悠闲地浮着,缕缕云丝宛如西子湖畔浣纱少女手中的白纱。
“登东山而小鲁,等泰山而小天下,上千年了,就没人想过到比泰山更高的地方看看,划个圈子将自己关起来”,邵云飞淡淡地应了一句,将双臂支到了船樯上。信风已经开始吹了,哗哗的海浪拍打的船舷,将船推得愈发轻盈迅捷。
“是啊,等我们真连通了东西方,两种皆然不同的文明就要彼此面对。那时候必定有更多的金发碧眼的人来到我大明,却不知除了商人,我大明有多少人愿意放弃‘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冯子铭感慨地说了一句,亦将身体支撑在船弦上。他的海图、他的书给冯氏家族带来的无比荣耀,但家族的长辈却一直将他视为叛逆。不在父母身边尽孝,亦不走仕途为国尽忠,甚至连亲生儿子都没认认真真抱过几回,儒门所非议的不孝之举动他几乎占全了。
“没关系,等将来咱们都老了,就将这些退役的船收集起来,办一个船员学院,就像北平书院般,培养出一堆水手来。远洋没了危险,并且能赚到钱,出洋的人就多了”。邵云飞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一句。胳膊底下的船樯传来阵阵清凉,他喜欢这种感觉,这艘日级舰改装的民船跟了他十几年了,对这船的性能邵云飞如朋友般了如指掌。此次返航,为了安全起见,这几艘船就得退休。邵云飞不愿意看着自己心爱的坐骑在海边一天天变成朽木,也不愿意看着它被推进船坞分解成木材。心里一直想给船找个安身处,哪怕像皇家动物园那样办个船只博物馆,也能给这些老朋友安排个满意归宿。
“希望我们到时候能招得到人,不像西洋庙那样靠发面包和铜钱来招募信徒”。冯子铭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他对航海事业的前景看得不像邵云飞般乐观。自从安泰皇帝登基以来,海关只起到了收钱的功能,朝廷对私人船队的支持还没有洪武皇帝时力度大。朝廷高层一度有海外贸易导致大量货物外流,影响抬高了大明物价的抱怨。照目前这种情形发展,真得很难预测将来会怎样。这也是他不顾沿途阿拉伯海盗多如牛毛的危险执意西下的原因。他希望在朝廷对舰队有不利举动前,完成自己少年时的宏愿,找到连接东西方的航路,甚至找机会证明大地是圆的。
“要是有钱,学学洋和尚的办法也不错,就当是投了资。至少他们现在的信徒越来越多”。邵云飞想到稀稀落落分布在大明各地的那几个洋庙就觉得有趣。这些洋和尚就像奸商一般,先花钱传教,等信徒入了教以后再让他们捐钱捐力。真有信徒捐大半个家业的,也有信徒不要钱干活的,洋和尚们就用不断筹来的钱继续办庙招更多的信徒。“伙计,你不觉得这些西夷和我们有很大不同么。我不知你们这些读书人怎么想,反正就我这个粗人的观点,咱们中原和西夷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说就是两类文化。被大海和沙漠隔开,一直没交往,也分不出优劣。咱们有咱们好的东西,他们也有他们的优点。倒不是完全的蛮夷之地”。
冯子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邵云飞的话非常有道理。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如果船队真能沟通了东西方,两种文明互相接触的势头必将无法阻挡。到那时谁从对方那里学的优点多些,谁就会领先些,发展快些。中华百姓雄据东方,四夷来朝的日子过惯了。几千年以自我为中心的习惯,大伙会抱着一颗平常心去向蛮夷低头求教吗?这么多年,武安国引进的那些希腊神话还不一直在民间当作卧室读物看。伯文渊推崇的那些希腊学说,周无忧提倡的三段论推理,不都曾遭到举国学者的反对。特别是伯文渊那些著作,在江南,无论明白不明白其中意义的,只要是自觉识过字的人,谁不上来踏一脚,吐几口吐沫以示见识高明。
“叹什么气啊,至少我们这辈子已经努力做过了吧,至少你儿子,我儿子,老郭的儿子不会窝在家里吧?至少这船上的伙计和他们的子孙后代不会窝在家里吧。我就不喜欢你们读书人想那么多,这天下许多事,尽力而无悔,足矣”。邵云飞用油光光的肩膀撞了老伙计一下,豪气万丈地说
“也倒是,尽力而无悔”。冯子铭耸耸肩膀,轻松地笑了笑,自己这辈子努力了,无愧于心。管他下一代人如何呢,他们会有自己的头脑,自己的选择。无论他们做了什么选择,至少他们比自己这代人年青时眼睛睁得大,可选择的路更多,更广。
热带正午的阳光几乎垂直地射在海面上,丝丝熏风从水上升起,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独臂将军邵云飞在横桅上伸伸懒腰,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将最后几滴女儿红倒进口中,深吸一口气,非常享受地品味酒和生命的味道。
他喜欢大海,只有在风尖浪顶他才能感觉到生命的存在,感觉到自己那无拘无束的灵魂围绕在白帆间欢歌。相比而言,陆地上只能令他郁闷。特别是远在万里之外的故乡,每次回想起来都不开心,朦胧的记忆中总有些伤痛的感觉,偏偏对那里又不能释怀。
“那里规矩太多了”,邵云飞用一根缆绳拴住酒坛口,轻轻地将坛子顺向甲板。“偏偏有些规矩的作用就是让人难受的。除了令人难受外没有别的目的。不像在船上,虽然我也规定的大家的职责,至少,大伙儿都知道制订这个规矩的目的是为了生存”!
他还清晰的记得家族中从早上起床到吃饭座次,再到晚上熄灯顺序那些繁琐沉闷的规则,都过去几十年了,这些东西依然每每闯入他的梦中,惊得他从吊床上翻身坐起,冷汗直流。记忆里,儿提时代这些东西全部是灰色的,压抑的令人窒息。后来虽然随着他投军抗元,随着他在积功封侯,能限制在他身上东西越来越少,但邵云飞还是不愿意面对这些散发着稻田用肥料味道的陈腐东西。
每个人都有他不愿意面对的,每个人心中都需要一个隐藏的角落来休养伤口,包括那个让大伙儿惊为天人的武安国也如此。邵云飞翻个身,将被阳光烤热的一半身体贴到桅杆上,将原来贴在桅杆上的皮肤冲向太阳。桅杆上传来的凉意和徘徊于帆间的清风让他的头脑更清醒。他自己不愿意面对那些无所不在的等级秩序,武安国不愿意面对血淋淋的政治。郭枫呢,六省布政大员的儿子,他怕看到什么才一直混在自己的舰队中,唯恐别人知道谁是他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郭璞?应该是新政执行不当地区那些衣不蔽体的百姓,那些一天要打十四个小时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工人吧。虽然他是布政使的儿子,没有经历过那些苦,但不表示他没看到。有时候,闭上眼睛,你却无法拒绝现实的存在,走得离故乡再远,心中依旧会还传来她的哭声。
舰船下传来一直嘈杂,来自各地水手们的方言和当地土人的话交织在一起,闹得不可开交。又到每天下午交换货物时间了,水手们又可以大赚一笔。睡不着,邵云飞索性用铁钩圆端支住脑袋,兴致勃勃地在桅杆上看手下那些伙计和土人们做生意。还是他们的生活简单,邵云飞羡慕地看着一个土著人天真无邪的笑脸。这个黑大个子刚拿了两只七彩珊瑚从水手手中换了一个玻璃瓶子,将瓶子口倒扣在眼睛上,兴奋地观看被玻璃扭曲后的世界,嘴里发出兴奋的叫喊。
也许这才是生命的本意,简单而快乐。不去想自己手中东西的价值,也不去计较未知东西的底价,只是拿我所拥有的,换回我渴望的。眼前这个土著部落倒是了却心中事后隐居的好地方。可心中事那么容易了却吗,看看人群中忙忙碌碌指挥当值水手筹备后勤物资的郭枫,再看看操着生疏土语向土著人询问一头动物特性的冯子铭,邵云飞决定还是结束自己隐居的美梦。这些人他都放不下,和这些人在一起,日子同样是简单而快乐,他可以尽力不去想陆地上发生了什么,和即将发生什么。就像这黑皮肤的土著人,他们可以不知道丝绸是可以用来做衣服的,也不知道丝绸的纺织方法,但这并不仿碍他们用身体来感受丝绸的凉滑。
听到身后传来的缆绳摩擦声,冯子铭就知道老伙计又在桅杆上呆不住了,头也不回地问道,“邵兄,你过来看看,这两头小长颈鹿咱们能将他们活着带回中原么,当年这东西可是被称作祥瑞呢,动物园的那两头去年刚刚死掉,咱们带这两头回去,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我来看看,应该成吧”,邵云飞落到甲板,大踏步走到船舷边。来做生意的黑人们看到这个皮肤颜色和肌肉都和自己类似的光膀子水手,以为见到了老乡,亲热地在各自的小舟上挥手致意,憨厚的笑容下,雪白的牙齿和漆黑的脸膛相映成趣。
邵云飞将手指贴在长颈鹿的唇上摸了摸,感觉一下温度,又在土人的配合下翻开小鹿的耳朵看了看里边的血管的颜色,点点头,示意冯子铭这两头小麒麟健康情况尚可。中国古代传说中世间有麒麟出,是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的吉兆,除了传说中的盖世雄主和孔老圣人,谁也没见过这种古籍中形容为鹿身、牛尾、独角神兽的模样。直到冯、邵二人第一次到达麻林国(马林迪,在我们这个时空,此地为郑和的船队第四次下西洋时到达),从当地酋长手中用一套玻璃杯买回了两头小长颈鹿,才知道原来麒麟在某些地方是可以随便捉到的。当年冯、二人邵凭借此神兽从朱元璋手中赚回了大把银子,也给大明朝带来的兴奋与刺激。动物园开始展出的第一天,整个京师都为之万人空巷。这次南下,二人并没在麻林国逗留,所以忘记了给朱标也捎带两头长颈鹿回去。二人本来对这位安泰皇帝就没甚好感,对皇帝龙体是否健康不太关心,此刻与中原相隔万里,还不知道大明江山又换了新的主人。
“西南之诹,大海之浒,实生麒麟,身高五丈,麋身马蹄,肉角黦黦,文采焜耀,红云紫雾,趾不践物,游必择土,舒舒徐徐,动循矩度,聆其和呜,音协钟吕,仁哉兹兽,旷古一遇,照其神灵,登于天府。”
负责舰队物资补给的四号护卫舰舰长郭枫也凑了过来,用手摸一摸小鹿头,低声吟了几句当年长颈鹿第一次入朝时万人传诵的一首短诗。当年举国上下俱是豪情万丈,仿佛圣人之世转眼间就将来临。非洲大象、狮子、斑马、豹和麒麟(长颈鹿),每当冯、邵二人将稀罕的动物带回国一次,京城就为之欢腾一次。可惜,突如其来的寒夜与枪声过后,一切全变了。
激情退却,一切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当朝廷已经无法适应那些变革时,不是朝廷跟着百姓的需求而改变自身,而是用火铳来规范变革的方向。
“你们这里也有麒麟么”,郭枫好奇地问?据他读过的《冯氏博物志》记载,麻林国在此地向南甚远。
冯子铭也有些奇怪,掏出铅笔和纸,一边记录下当地位置,一边叽里咕噜地将郭枫的问话翻译给土著人。
“嘟嘟,呜呜,呜呜”,土人摇摇手,憨厚地解释。在邵云飞和郭枫眼中,这些音阶都是呜呜噜噜,根本没有区别,冯子铭的脸色却突然凝重,盯着土著人的眼睛,连珠炮般问个不停。
土著人以为冯子铭要反悔,指着苍天大海起劲地叫喊,引来的一堆旁观者。双方沟通不太通畅,由二人之间的交流逐渐变成七八人的会谈。急得郭枫和邵云飞在一边抓耳朵挠腮,欲上前帮助分说,却找不出半个当地词汇。
足足过了将近一壶茶时分,冯子铭才将土著人需要的东西交付。吩咐水手将小长颈鹿关进货舱,然后冲邵云飞、郭枫点点头,示意二人进船长室说话。
“怎么了,难道附近有危险吗”?一进船长室,郭枫迫不急待地发问。
“眼下没有,但前路上有些麻烦,阿拉伯人的船队五天前从这里经过,他们和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航线。这两头小长颈鹿是他们和当地人交换粮食时留下的。我和几个当地人沟通了一下,他们说包着头巾的阿拉伯人最近经常出现在这片水域,船只很多,并且向当地人打听过大明船队的消息”,冯子铭忧心忡忡地说。
驾着三角帆船的阿拉伯人一直是大明船队的死敌,洪武年间,西洋航线初通,商船蜂拥而至,大明商船因载重大,返航时多带黄金,成为是阿拉伯海盗光顾的重点。刚开始的时候仅仅是小规模海盗打劫,商人们还有侥幸躲过的希望,毕竟大海茫茫,不是每次出航都会遇见海盗。后来因为商路的重合,竞争激烈,一些阿拉伯商人开始暗中与海盗勾结,将大明商船渐渐挤出忽鲁谟斯(霍尔木兹海峡以北)、木骨都束(摩加迪沙)、麻林迪一带。大明商船的活动范围逐步向麻六甲以东收缩,只有一些势力大的商团,自己组织武装商船护航,方敢在中国和非洲之间往来。可巨额的打劫收益远远高出了商船上火炮反击的风险,到最后,整个沿海地区的阿拉伯人开始参与对过往商船的抢劫,非但将东方各国的商船驱逐出大洋,就连冯、邵二人的探险也不得不暂时中断。
安泰二年,靖海公曹振率领大明舰队及方家船队挨个访问了这些城市,沐英家族的势力也扩展到了马六甲,悬殊的实力对比让阿拉伯人不得不屈服,停止了对大明商船的公然抢劫,但受贵族们支持的海盗行为却一直没停止过。近几年大明南北形势危急,水师无暇西顾,阿拉伯正规舰队在海上的劫掠行为死灰复燃。
听到附近出现阿拉伯人的消息,邵云飞亦大吃了一惊。如果海上发生战斗,冯、邵二人的探险船队火力太弱,绝对不是正规舰队得对手。探险船没有足够的资金和时间花在补给上,为了保证舰船的续航能力,每艘船上只保留了几个炮位,即使是充做护卫舰的日级船,左右船舷也只装备了十门舰炮。作为运输舰的混帆大货船武备更差,每艘船只有六门火炮。若是放在十年前,在火炮射程上,邵冯二人的舰队还占据优势,邵云飞曾凭借火炮射程比别人远而堵住阿拉伯人的港口索要赔偿。可十多年来他们的老对手一直在进步,采用各种手段提高的造炮技术,目前舰炮射程已经和大明商船上这些二十年前的古董相差无几。
“看来我们只有躲了,原以为这里距离祖法儿尚远,阿拉伯人不会来。”邵云飞沉思了一会,决定先走为上。
“好在邵大哥英明,将护卫舰的船尾也装上了与船头一样的旋转炮塔,如果他们追过来,我们可以出其不意给这帮海盗一个惊喜”。郭枫没经历过大型海战,盲目乐观地为自己这方鼓劲儿。
邵云飞摇摇头,苦笑不止。护卫舰船头和船尾的炮塔上各有一门主炮,可以随意旋转,从各个角度进攻敌人,这是邵云飞的保命绝技。但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两门主炮的旋转速度肯定跟不上舰船位置变化。虽然这两门炮是代表了北平最新军械制造技术的后装炮,炮弹装填速度和射程都比原来提高很多,但以十二门炮的探险船和阿拉伯人装备了四五十门炮的战舰交手,显然占不了什么便宜。
最让邵云飞担心的是,目前战船上这种后装炮的后座力奇大,连续射击的情况下,二十发炮弹之内,肯定会将炮塔震毁。对方一支舰队的战船不会少于五十艘,二十炮内结束不了战斗,大伙就只有挨打的份。
“我们的补给购买充足了吗”?冯子铭低声向郭枫询问,他已经不隶属于大明军队,逃不逃没有面子问题。
郭枫从怀中掏出帐目仔细核对了一下,点点头,用同样小的声音汇报:“淡水已经足够支持一个半月,水果也差不多了。就是粮食还欠一些,我们在这里才停了两天,稍微远一些的部族还没来得及赶到港口和我们交易。如果我们路上下网打些鱼,伙食里配点儿黄豆面,支撑到南巫里不成问题。”
“一屁掉糟”,冯子铭气愤地骂了句‘京骂’,吃黄豆粉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节约海上粮食消耗的办法。豆粉膨胀力大,一点点豆粉配碗冷水,绝对可让壮汉一天不觉得饥饿。问题是吃完了豆粉之后,肚子膨胀不止,这么多水手在一起,船员舱中的味道可想而知。并且长期食用豆粉对人的健康也是一种摧残,这些水手都是跟了船队多年的老家伙,几乎汇集全大明的远航菁英,宁可舍了船,他也不愿意舍了这些老伙计。
“今天下午做最后补给,让了望塔上加强警戒,别让人堵在港里。今夜起锚,不向北,咱们一直向东,奔锡兰山。我驾旗舰打头阵,子铭驾二号船协调。小郭驾四号战舰殿后,将货船编在舰队中间。我估计那些阿拉伯人应该在比剌附近(红海与印度洋接口处一岛屿)停靠,假设他们在昨天早上得到我们的消息,最快也得明天上午才能赶过来。”邵云飞提笔在海图上重重地画了一道。
冯子铭停止和郭枫的商议,一起走到海图前。邵云飞选择的不是一条靠近陆地的安全航线,比他大前天早上说的航线跨越距离更远,也更危险。以目前的航海技术,最佳选择是沿着非洲海岸向北经祖法儿,忽鲁谟斯,然后转向甘巴里,经古里到锡兰山(注,本时空郑和航线之一)。即使托大,也应该原计划,走比剌,奔古里,经锡兰山,然后到南巫里、马六甲(郑和航线之二,本章提及航线皆为我们这个时空的郑和航线,接下来不再注明)。邵云飞刚才提及的这条,从目前方位直接转东,奔南巫里的走法,冯、邵二人只是在多年前尝试过一次,惊险万分,差点葬身于突然而至的风暴中。并且一下子跨越两个不同水域,船队非常容易在大海中迷失方向,一旦走入错误方位,天知道还能不能回到陆地上。
邵云飞从二人的脸上看到了犹豫,用手上的铁钩子敲敲桌案,低声安慰:“和咱们上次走的时间不同,我们这次是三月,水面上风暴没那么多。况且这里…..”,他用笔在大洋中轻轻一划,勾出一个小小的岛屿形状,“这里还有一个岛,古里人的海图上标着,叫做溜山,只要我们找到它,就能在那里暂时停留,并且为我们下次再下西洋找到一个中途停靠地,如果我们下次直接走这条新航线,可节省近一个月时间。”(请关注酒徒新书《家园》)
“老伙计,我听你的”冯子铭想了想,痛快地答应。
邵云飞接过郭枫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继续说道:“郭小子,等会儿去把各位船长和副手都招集到旗舰上来,按北平规矩,咱们开个圆桌会,把情况和大伙说明白了。落到阿拉伯人手里,他们抢了我们,又怕大明舰队知道谁是罪魁祸首,肯定要将大家杀光了灭口,反正都是冒险,咱们不如和大海博一博。”
趁着夜色掩护,探险船悄悄地扬帆起锚,迅捷而有序的驶离非洲东岸的无名小港。喧闹了一天的港口已经进入梦乡,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有节奏地重复着縆古不变的韵律,“哗――哗――哗哗”。
岸边嶙峋的礁石后闪出一个矫健的身影,冲着船只离开的方向恨恨地跺脚叹息,旋即跳离岸边,刹那间地消失在海滩内侧的树丛中。
几匹骆驼冲出港口的小客栈,穿过绿洲直奔大漠方向,一路向北,向北,再向北。这是一笔大生意,远方的客人给足了价钱,负责打劫的强盗们焉能不竭尽全力?
站在桅杆上的邵云飞看到岸上那一连串迅速向北移动的火把,轻轻地笑了。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有人盯上了这支探险船队。对于久经沙场的邵云飞而言,面对敌人战斗并不比面对茫茫大海更可怕。敌人虽然凶恶,但是你总有机会判断出对方实力,然后就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决定采用何种战术较为正确。而在茫茫大海中探险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停靠的港口在哪,谁也不能预料隐藏在这一片安宁的蔚蓝后是什么。这也是探险船宁可舍弃充足火力而选择携带更多粮食的原因。
“通知舰队,注意保持队形,我们走自己的,这片大海上,没有人比我们更强”。邵云飞放下望远镜,冲着了望台大喊。
观察塔上传出嘹亮的唢呐声,气冲霄汉。墨一般纯净的夜色中,突然闪亮的红色信号灯分外夺目。二号舰、三号舰,货船,陆续传来回应,危机来临,大伙的士气反而更高,负责为船队断后的四号护卫舰竟然用灯光信号拼出了“谁与争锋”四字,博得各船水手阵阵欢呼。
“好小子,有你爹的风骨”,邵云飞又大笑起来,豪爽的笑声在夜空里回荡。海上遭遇战,,舰队里首舰和次舰由于要冲散对方阵型,受创的几率最大,作为断后的尾舰受攻击的机会反而小。这是邵云飞用血换来的经验,也是他安排冯子铭居中,郭枫断后的原因。相比元朝末年已经在随义军在海上纵横的邵云飞,冯、郭二人都应该算后辈,所以他必须保证二人活着回到大明,这些后起之秀是大海之子,也是今后大明远洋舰队的领路人。在邵云飞眼里,新政与守旧势力之间,两种思维模式之间的决战早已经开始,不知要持续多长时间,双方势均力敌,斗争不会在刹那分出胜负。这种情况下,谁培养的新一代年青人越多,谁越有取胜的把握。郭璞、武安国、曹振和自己都已经是老人,这个国家的崛起希望将在郭枫、武铮、冯子铭、姜烨这些年青后辈身上传承。
这支舰队一定要有船平安回到大明,至今跨越大洋突破阿拉伯人的封锁是唯一选择。本次航行,冯子铭和邵云飞非但发现了商人们期待以久的非洲南端,并且绘制了屹今为止整个东方最详尽的海图。这张海图带回国内,和以往的冯氏海图拼接起来,从中国的太仓港一直到非洲南端的云飞角,每一个港口的位置和水文地质材料都清清楚楚。与标记了纬度方位和海程的冯氏海图比,以往那些海图,无论它是中原人、南洋人还是天竺人绘制,只能叫做示意图,根本起不到冯氏海图这种可以用以决定航线的作用。眼下以中原保守的学者判断标准,非洲东岸那些无主港口只能算是不毛之地,可在邵云飞、冯子铭等航海者眼中,那里是黄金之国。控制了那些无主港口,从现在沐家占领的马六甲到木骨都束,整片大洋就踏在中国人的脚下。邵云飞不知道应该如何定义自己的时代,但他和冯子铭等人清醒地意识到,下一个时代必将是航海者的时代,一个国家的舰队能走多远,这个国家的繁荣就能走多远。驾一叶小舟冲破茫茫大海,第一个将东西方连接起来的人,将是整个时代的缔造者。
冯子铭感慨儒生们将武安国引进的希腊神话当作卧室娱乐读物看,将周无忧坚持的逻辑与推理方法当作笑谈,将伯文渊苦心翻译的西方哲学仅供批评用。而在邵云飞眼里,他分明看到的是,有人在看了,有人在关心了,有人在思考了。
中原的局势,就像眼前这片大海一样,总能在绝望中看到希望,所以才有先行者永不言败。这个希望也许不在一代人,不在两代人,就如武安国当年鼓励自己远航时所云,“什么时候东方文明真正敞开胸怀拥抱了和自己不同的文化,并且做到水乳交融,将其优点吸收进自己的文明中,什么时候中国就永远屹立起来,永远不会再有人看到这个巨人倒下。”
风平浪静,大海仿佛也在鼓励着这群勇敢的航行者,将最好的天气和水流提供给他们。直到第三天正午,才有水手冲进船长室大声报告“船尾七点钟方向发现不明帆影,速度很快”。
邵云飞抓起望远镜走上甲板,对方的船队离得很远,一时还分不清楚敌我,望远镜里只能看到地平线外偶尔跃出的帆尖,在日光下泛出点点金色。此刻阳光甚好,海天之间几乎没有半点尘杂,冯氏舰队如返航的大雁般排成一条支线,在篮兰宝石般的水面上划出一条漂亮整齐的白线,蔚蓝透明的海水泛着浪花沿着舰队切出的痕迹向两边散去,直到很远,才重新回归到寂静与安宁中。间或有五色斑斓的鱼儿受了惊吓,从水波顶上跃出,探头探脑地看看哪个不速之客惊扰了它们的美梦,然后不屑地摇摇头,重新回归一片碧蓝与洁白。
“十点钟方向转舵,注意利用风力,全速前进。对手来了,我们先让他消化消化粮食”,放下望远镜,邵云飞笑着吩咐。
一连串旗语打出去,舰队漂亮地在海上画了条弧线,航向由正东转向东偏北。北半球信风的作用下,横帆鼓鼓地涨了起来,速度骤然提高。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地皮线外的对手也发现了探险舰队航向的变化,不屈不挠地加速追了过来。
“检查舰船情况,保持队形,傍晚之前对手没机会追上我们”,观察了一会儿,邵云飞又发出一串命令,将望远镜交给副手,伸着懒腰向内舱走去,边走边吩咐道:“我先去睡会儿,情况有变化时再喊我”。
了望塔上的值班者恶作剧地将邵云飞最后的话翻译成旗语发了出去,各船上又被激起一阵欢乐的波澜。在大海上和邵云飞捉迷藏,二十年来,还没有人赢过,水手们对自己的指挥官充满信心。
“是个难缠的家伙”,掩上舱门,邵云飞收起疲懒模样,于书案上摆开几艘舰船模型,险入沉思。
一场海战已经在所难免,从刚才隐约的帆影上来看,来船速度并不比探险船队慢,这说明他们载重很轻。阿拉伯船本来达不到和大明船队海上竞逐的速度,对手为了追杀探险船队居然甘冒无法回航的风险。是什么原因使这些视利益为上的阿拉伯人如此疯狂?
探险船队携带的黄金?不对,区区这点儿黄金不值得拿一整支舰队冒险。海图,也不应该,阿拉伯人从陆地上可以到达非洲另一侧,他们并不急需这条未知航线。那他们为了什么,邵云飞百思不解。
正如邵云飞所料,日落十分,负责了望的水手在望远镜中看清了对方的旗号。三十多艘清一色的双桅杆三角帆阿拉伯战舰如恶狼一般赶了上来。这些战舰吃水非常浅,从高高探出水面的两侧船舷可以推断,穷疯了的阿拉伯海盗几乎没装补给,为了提高船速,他们采用了一切可能手段,舰队凌乱的队形中反映出船员的疲惫。
“这里是阿拉伯海,我们以真主的名义要求你,停船接受检查”,终于可以用肉眼看清探险船队的旗号了,阿拉伯舰队迫不急待地发出命令。
“脸皮够厚,当强盗都当得冠冕堂皇。这里是阿拉伯海,这里离最近的海岸也有二百里,怎么会是阿拉伯海”。邵云飞撇撇嘴,不理会对手的恐吓,比了几个手势给了望塔,让他们照着自己的手势回复。
“这里是中国人的海,请注意自己的举动”。探险船队用旗语打出回应。旗语本是大明水师的发明,随大明商船的脚步传播到世界各地。
“疯子”,阿拉伯舰队的旗舰上,提督穆罕默德嘀咕了一句,这个月接连遇到了几拨疯子,就连他自己也跟着变得不正常。先是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阿拉伯兄弟国家派来使者,以膏腴之地为赏金,请沿海各国舰队务必将一个大明探险船队劫下,并且点明了要一艘完整的护卫舰。后是各个受不了诱惑的国家蠢蠢欲动,大小舰队于海上如撒网一般往来搜索,没发现猎物前,已经有舰队之间互相先打了起来。最疯狂的莫过于眼前这队猎物,这伙传说中的航海者居然打破常规,意图横穿大洋。那片海域是好穿越的么,历史记载中,从来没有一支船队曾成功挑战过那里。海妖,幽灵船,食人雾,传说中最邪恶的魔鬼就隐藏在那等待猎物的光临。
“中国离这很远,这里是阿拉伯海,停船,否则后果自负”。双桅杆三角帆战舰上,气晕头的阿拉伯水手按照长官的命令再次发出警告。全速追杀了三天两夜,所有人都疲惫到了极点,如果今晚再不将大明船队拦下,继续追逐下去,舰队连返航的物资都不够,所有人都要成为鲨鱼的点心。
探险船队看到了阿拉伯人的要挟,不慌不忙地给了对手一个骄傲地答复,这个答复让所有阿拉伯人铭刻于心:“海疆在舰炮的射程内,这里是中国人的海,返航,否则后果自负”!
“海疆在舰炮的射程内”,这句话有道理,穆罕默德点点头,于航海日志上记录下这句话。他对东方的了解不多,对大明的了解还停留在十几年前那支世无匹敌的舰队上,所以今天面对比己方实力弱得多的探险船,穆罕默德依然无法摆脱当年的恐惧。(新书家园已经三十五万字,欢迎品尝)
十四、五年前,作为海盗船队的小头目,他已经领教过大明舰队火炮的射程。那时候,靖海公曹振率领舰队纵横海上,整个阿拉伯海沿岸各国舰队无人敢出来迎战,只能签订城下之盟,任凭满载财富的大明商船自由地在从这片海域踏上归途。如今,阿拉伯人的造炮技术已经提高到和先前不可同日而语,曾令人胆战心惊的大明舰队却无暇西顾,听人说,那个雄踞东方的国家马上就要自己内部打起来,很有可能在此次内乱后,它就要被归并到真主的旗帜下,万劫不复。
这是真主赐与的机会。到东方去,征服那个国家,趁着他们自己流干了自己的血液。两个月来,几句话在阿拉伯海岸流传。
遥远的东方,有一个迷一样的国家,富庶到遍地都是黄金,可偏偏有人冻饿而死,他们的国王从来对此不闻不问。
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强大的国家,他们的军队纵横宇内,可从来不会因为死几个百姓怒而拔剑。
没有国家在后边支持,自己怕眼前这支大明探险船队做什么。没有国家在背后支持的百姓只能乖乖受人劫掠。战旗在阿拉伯战舰上缓缓升起,桅杆顶端,一面面弯弯的新月呼应着斜阳的余晖。
在乌云般从卷过的阿拉伯舰队正前方,大明探险船队如巨龙一样破浪前行。桅杆顶端,战旗无惧地升起,一轮旭日,一弯晓月。
“准备迎战”,护卫舰和运输舰上的水手将火炮推出舷窗,根据各自舰长的指挥调整着炮口的角度。
探险船队中不乏信奉伊斯兰教的回回,但他们对打着真主名义肆意妄为的阿拉伯人并无一丝儿好感。大伙儿齐心协力,装填、瞄准,等着阿拉伯舰队进入射程。
“二号舰带队,运输船跟上,三号舰减速”,一连串唢呐声将邵云飞的命令传达到各船,旗舰、三号舰调节帆片角度,偏离航线,从舰队两侧分出。冯子铭所在的二号舰升起领航旗,冲到了船队最前方,运输船紧随其后。带着崇敬,水手们目送慢慢减速的旗舰和三号护卫舰,滑向队尾,和断后的四号舰并成一条直线。
斜阳下,每一片白帆都闪着金光,整支大明探险船队如一只浴火的凤凰,展开了最耀眼的烈焰之尾。
紧追在探险船队后边阿拉伯人惊诧地张大嘴巴,“T ”字阵,这是当年大明水师纵横大洋所采用的“T ”字阵,一些老水手对此还有印象。十几年前,阿拉伯人在与大明舰队的交战中用血与生命的代价学会了远距离水战。“T ”字和“一”字阵是舰队的标准战斗队型,每一本水师操典上都写得清清楚楚。可今天,他们看到的却是一个倒着的“T ”字,本来该并行冲在最前方的三艘战舰拖在船队最后方,将尾部对准了阿拉伯战舰。
只有疯子才会采用这种队形,穆罕默德不屑地撇了撇嘴,他有些怀疑探险船中那个传说中的舰长是不是浪得虚名。连这种挨打的姿势他都列得出来,凭什么买家送来的情报中特地叮嘱对此人要倍加小心?
“成两路纵队,调整角度,进入火炮射程后各舰自行决定射击”,阿拉伯舰队的旗舰上拉起一串小旗子,四十余艘战舰变换行进方向。分别朝西北和东南方向驶去,舰队一边全速度向大明船只接近,一边不停地调整着角度。黑漆漆的炮口不断抬高,抬高。
“满帆”。探险队在邵云飞的指挥下,片片船帆一同张开,如朵朵莲花骤然绽放于海面上。船队速度一下子提高到极限,海水飞快地向身后流逝。刚刚调整航行方向企图进行包抄攻击地阿拉伯分舰队一下子被甩开,来不及掉头,眼睁睁看着对手脱离攻击范围。
“胆小的中国人”,分舰队指挥官侯塞因在甲板上跳着脚夫怒骂,无可奈何地吩咐舰队转舵,激烈的炮声在远方响起。一声一下都在敲打着他的心。侯塞因并不担心自己地舰队无法获取,以如此大规模的军舰群对付探险船,打不赢此仗简直是笑话。他担心的是当自己所率领的分舰队赶到后,是否还捞上最后一票的问题。毕竟赏金只分给擒获大明护卫舰的人,以穆罕默德的实力,等自己这支分舰队掉转船头赶到战场,也许只剩下给他喝彩的机会了。
兜了一个大圈子,在指挥官的侯塞因地催促下。阿拉伯分舰队终于又调整好方向,转向战场。火炮声听起来已经离他们很远,稀稀落落的。仿佛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什么都分不到了”,侯塞因咒骂着该死的对手,将望远镜举到额前。远方的战场瞬间被拉近。大火,断桅杆,残帆。挣扎着哭喊救命的水手,惨不忍睹。让他无法相信的是,大明探险船队依然骄傲地背着落日前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连“T ”字队形都没变动过,船帆还是那样洁白,战旗依旧耀眼。
“真主,怎么可能,难道东方人会魔法么?”侯塞因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放下望远镜,用手使劲在眼眶上揉了揉,当他再次举起望远镜时,看到的结果更令人惊心动魄。
负责断后的三艘大明舰船尾巴上红光一闪,刹那间地光华的比十个夕阳还亮。紧接着,试图再次向探险船队靠拢的阿拉伯船舰队附近溅出一股巨大地水柱,轰鸣声里,冲在最前面的一艘双桅三角帆战舰猛然一顿,火苗窜上了高耸的主桅。
真主,不是魔法,东方人地战船尾巴上也加装了火炮,并且这种火炮的射程与威力都超越了阿拉伯战舰上火炮的水平。侯塞因张着大嘴,呼喊着真主地名字做出初步判断。第一回合已经结束,看来舰队总指挥官穆罕默德吃亏不小。以阿拉伯人熟悉的海战方式,己方战舰在没有防备之下,必然会选择与大明船队切向前进,期待以最大火力攻击对方船尾。如果迂回成功,二十艘行进中一次齐射将给对方予致命打击。这正中对手下怀,大明舰队摆好了圈套等着它钻。
没等阿拉伯船到达侧舷炮击距离,邵云飞已经率先开火。加装了尾炮的大明护卫舰正是这种切向战术的克星,冲在最前边的一艘阿拉伯军舰悴不及防,被大明四号护卫舰发出的重磅炮弹在船前侧轰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没等水手们品尝过味道来,第二拨打击已经来临,邵云飞座舰上的射来的炮弹正好从两层甲板之间钻进去,爆炸。四溅的火花引燃了甲板间储藏的火药桶,漫天火光中,阿拉伯水手做着发财美梦飞上了蓝天。
吃了亏的穆罕默德大怒,不顾一切向大明舰队逼进,可大明探险船队断后的三条船舰长个个都不是庸手,才三十几分钟功夫,又有两艘阿拉伯战舰中弹起火,不得不退出战斗。
“小子,吃大爷这马后炮”,四号护卫舰舰长郭枫嘴里嘟嘟囔囔地叫着,兴奋得手舞足蹈。战舰尾部,操炮手甩掉上衣,光着膀子摇动手柄,在炮长的命令下不断调节火炮的方向和发射角度,汗水不断从古铜色的后背上渗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地被太阳晒了一天的甲板上,化做一团水雾气,项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按邵云飞的布置,三艘护卫舰轮流开炮,将对手逼迫在阿拉伯火炮的射程以外。穆罕默德几次改变航向,试图迂回到探险船队的侧面,和邵云飞来场真正的对决。都被为探险船队领航地冯子铭识破。大明船队亦不断调整着航向,向东,向东北,再向东,始终用三艘断后的战舰船尾,对正阿拉伯舰队的船头。被甩开的阿位伯分舰队偏离了航向,一时投入不到战场中,只能紧紧地在后边跟着看这场大海上数年来最精彩地角逐。
在付出了一沉,三伤的代价后,穆罕默德气急败坏,向舰队下达了一个极其荒谬的命令。“分散,不必保持队形,务必将对方截住。”
船只的火力主要集中在两侧,是以海战中保持队形整齐尤其重要。穆罕默德认为这个准则只适用于舰队间决战。眼前这伙探险船显然以逃走为目的,自己手中雄厚的家底不必为拦截过程付出的代价而担心。
只要有一艘船赶到东方人的前面,打乱他们的阵型,我们就有胜利地机会。远在战场之外的侯塞因亦为己方指挥官的决断而喝彩。己方这么多战舰。这么充足的火力,的确没有必要理会那僵硬的海战操典。
阿拉伯舰队奉命散开,如一群鲨鱼般从各个角度逼向探险船队。今天,即使这支船队是条巨龙,阿拉伯人亦要将他咬住,撕碎。付出多少代价也在所不惜。河中地区的主人,沙希布。吉兰,这个号称瘸狼。信奉真主的英雄郑重承诺,抓获眼前舰队中地任何一艘船,即可获得一座城池,抓住一条日级护卫舰,即可获得一整片流着奶和蜜的土地。
“二号舰,接替我指挥成为旗舰,四号舰负责舰队断后,三号舰,跟随我来”。邵云飞看到了阿拉伯船队阵型的变化,沉着冷静地发出了变阵指令。被硝烟熏暗了地指挥旗闻闻命落下,淡金色的分舰队帅旗交替升起。
四号舰长郭枫大吼着抗议了一句,跺跺脚,咬牙跟在了探险船队的混帆运输船后。
“老伙计”,领航地冯子铭心头一暖,命令声夹杂着哽咽。红色的指挥旗在二号舰船主桅杆上缓缓升起,色彩如战士的热血般绚丽夺目。
大明探险船队不再与敌人周旋,掉头向东,向东,再向东。
在他们身后,邵云飞率领三号战舰,突然变幻队形,利用风力做了个漂亮地回旋,一前一后拦在阿拉伯海盗面前。
凄厉的唢呐声穿越海面,在剧烈的炮声里显得格外清晰。
“下桨”,水手长一声命令,数十条木架从底层甲板伸出,来回划动。战舰猛然加速,如海面上的游龙般从追得最近的阿拉伯海盗面前掠过。
没等阿拉伯人做出反应,日级舰侧舷上的火炮发出了震天怒吼,炮弹雨点般落下,砸在他们的船上,又有几艘阿拉伯战舰被击中,水手们惊慌地叫喊着,吸取海水扑灭甲板上的火苗。被弹片炸伤的水手无人理会,痛苦地在甲板上来回翻滚。
虎入狼群,纵使这头虎已经步入暮年,岁月依然无法掩盖它身上的王者雄风。
此刻,混帆战舰在机动性上的优势被邵云飞发挥到了极致,不顺风时,它可以接受侧面吹来的切向风,利用船帆切割气流产生的向前的推动力。顺风时,又可以直接利用风力高速前行。安装于底层甲板上的船桨又使战舰在转换方向,甚至掉头时速度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大大提高了其战场生存能力。往来纵横间,几艘着急追赶探险船队的阿拉伯战舰都被击中,不得不减慢速度紧急修理船只。
阿拉伯人被激怒了,一艘艘从各个方向包抄过来。茫茫大海上,两艘大明日级舰在硝烟中穿梭,与烈焰和死亡共舞。
几分钟的死亡之舞后如一个世纪般漫长,时钟好像被拨慢,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放大到无限。你可以眼睁睁地看到炮弹曳着焰尾在船只间呼啸,看到它在甲板上炸开,看到对手和战友飞上天空。
烟雾笼罩了这片海域,清澈的海水中,飘荡着水手的尸体。分不清楚哪个是中国人,哪个是阿拉伯人。也许在造物主看来,他们本来就没有太多差别。
大明战舰已经多次被阿拉伯人的火炮击中,洁白的风帆处处冒着黑烟。露出一个个斗大的窟窿。激战中,甲板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保持完整,唯有高悬挂于桅杆之上的大明战旗,沐浴着夕阳的余晖,烈烈舞动。
一枚炮弹呼啸着扎入船舷,海水顺着炮弹造成地大窟窿涌进,顷刻间没过人的膝盖。两个水手抱起一块木板冲上去,死死地摁在窟窿上。海水顺着木板和船舷间的缝隙喷射,仿佛有一只大手在用力向里挤压。两个水手用肩膀顶住木板,双腿不住颤抖。一个躺在吊床上休息的重伤员跳起,抓起被子,堵住木板地缝隙。
血,顺着船舷流下,染红海水,染红船舱。
随军的木匠抓起大锤,一下下将木板和棉被钉牢。水流渐小。渐微,终于被堵住。死里逃生的人们发出一阵欢呼。
“好了,你可以松手了。”负责按住木板的船员腾出手去搀扶按被子的受伤水手,才发现伙伴已经停止呼吸,宽厚的脸膛上,还带着一丝因保全战舰而发出的得意微笑。
周旋,坚持,坚持。周旋,阿拉伯人彻底乱了,连刚刚赶上来的分舰队都散开了队形,加入到对两艘日级别战舰的围捕中,这正是邵云飞期望地结果。只要最后一缕阳光坠入海面,他的断后任务就算完成。在**夜色* (禁书请删除)*(禁书请删除)掩护下,老伙计冯子铭有足够的机会在阿拉伯人的视线中逃离。
太阳已经有一多半浸入海水,这个傍晚过得分外漫长。舰长邵云飞满脸硝烟,赤裸的肩膀上布满了干涸的血斑。副手已经阵亡,水手长也倒在甲板上。战舰的尾炮在射出了近三十枚炮弹后,摊倒下去,发红的炮管将浸满海水的炮位烫出股股白烟,左右侧舷炮大半也已经报废,船上的炮弹所剩无几。
“伙计,怕吗”,邵云飞一边将炮弹填入火炮,一边问手拉炮绳的水手。
身上缠满绷带的水手咧嘴一笑,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怕个逑,谁打上谁不是个死”。瞅准机会,拉动炮绳,一枚霰弹呼啸着钻出炮膛,将靠自己最近的阿拉伯战舰上的水手打倒一片。
“好小子”。邵云飞用湿布搭在炮管一,海水蒸发出来的雾气发出刺鼻的咸腥,仿佛大海亦在流血。
“龟儿子,让你认识认识什么样才是真正的中国人”,身上缠满绷带的水手哈哈大笑,又将一枚专门近距离杀伤水手的葡萄弹射进对方船舱。
又一片惨呼声从对方的战舰中响起。三号舰趔趄着跟在邵飞的座舰后,一边射击一边前行,距离两艘大明战舰最近这艘阿拉伯船抵挡不住,水手被霰弹射得东躲西藏。
凉凉的晚风从海面上掠过,吹散硝烟和水雾,将不远处阿拉伯的旗舰露出来。旗舰主桅上,一大串信号旗展示了阿拉伯人的作战意图,自觉胜券在握的指挥官穆罕默德叫人打出了这样的信号:“不要击沉,捉活的,先登船者有赏”。
“呸”,邵云飞重重地啐了一口,看来阿拉伯人已经彻底放弃了探险船队携带的宝藏,或者其本意本不在此。邵云飞不想再理会对方的意图,大踏步走到主桅杆下,亲手将一串信号旗升上半空。
“让他们认识认识,我们是中国人”,染血的信号旗伴着殷红的晚霞在空中飞舞。
“我们是中国人”,滴滴答答的唢呐声响起,传遍战场每个角落。船舱中,伤员无论轻生,只要能站立起来的,一齐抄着家伙走上甲板。
底层甲板上,累得脱力和划桨手喊着号子,再次推动沉重的木桨。
舵室,操舵手从破碎的玻璃窗后冲邵飞点点头,毅然决然地改变前进角度。
已经略带倾斜的战舰带着烟,带着火,划破海水,在被晚霞染成金色的海水中,向阿拉伯人的旗舰冲去。
三号舰加快速度,挡在了邵云飞的侧后面。
“我护着你的背”,三号舰上,今晚每三任舰长升起信号旗,对舰队指挥官表示支持。在前两任舰长已经长眠于眼前这火一样的波涛中,
第三任舰长不吝啬用自己的血为大明战旗再添辉煌!
“疯子”,阿拉伯船一片混乱,不知道是否该将两艘日级舰击沉,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邵云飞和他的兄弟已经接近穆罕默德的座舰。
二船交错,大明舰队中残存的火炮同时发威,一次齐射将甲板上的阿拉伯水手打倒百余名。阿拉伯旗舰慌忙组织反击,没等操炮手将火绳点燃,一阵剧烈的晃动将他们震倒于炮位旁。
护卫磁卡自家兄弟的三号舰船首,重重地撞在了阿拉伯旗舰的左后方,两只大船并到了一起,同时进水。
“撤离,我护着你的背”,唢呐声再次从三号舰上响起,仿佛在向同生共死的战友们挥手告别。
邵云飞回过头,看到三号舰上的水手接二连三跳上敌船,挥舞着白刃杀进船舱。自家战舰甲板上,分不清面孔的代理舰长手持火把,站在船身靠右位置,一个个小窗格于其脚下打开,几颗炮弹堆在他身侧。
“那是火药舱位置,向东,脱离战斗”,邵飞大吼着,带领战舰上要掉头和敌人拼命的兄弟们逃离危险。
所有的阿拉伯船惊呆了,拼命向旗舰靠拢、靠拢。他们不知道旗舰上发生了什么,军人的职责促使他们靠过去保护自己的长官。相对长官的安危,邵云飞的战舰是否脱离已不重要。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中,大明探险船队的无名代理舰长飞入云霄,在他骄傲的身躯下面,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邵云飞的座舰冒着滚滚黑烟,倾斜着,挣扎着,消失在远方地平线外。阿拉伯分舰队指挥官侯赛因目送对手离去,丝毫没有追赶的欲望。
战场中的情形宛如梦魇,破碎的肢体、破碎的甲板、破碎的战旗、破碎的桅杆,一个小时之前还完整的舰队支离破碎。舰队长官穆罕默德和他的座舰一同灰飞烟灭,永远沉醉于从瘸狼帖木儿手里换取城池的美梦中。
‘瘸子的使者居然信口胡柴说真主已经将东方大地赐给了穆斯林,可以在几个月内征服那块流着奶和蜂蜜的土地,真主啊,莫非他疯了不成?’刚才的厮杀深深震撼了临时舰队指挥官侯赛因,让他清醒的判断出主人加盟友的前途毫无希望。‘瘸狼帖木儿凭什么去征服这群东方人,就凭这支探险舰队表现出来的勇气,已经足够证明那个远方国家的实力,也许他能击败对方的英雄,击败对方的皇帝,但东方那个民族,他永远无法征服。只要有一部分人起来反抗,等待帖木儿和他的帝国的命运就是万劫不复。’
“长官,咱们继续追吗?”看到侯赛因对着大海发呆,副手以为他因为爬上了梦寐以求的位置而高兴的昏了头,凑过来小声的表达忠心。刚才探险舰队采用违反常规的战斗方式,并且靠边打边逃才占了便宜。如果再来一次海战,副手有把握将全部大明船只拿下。
侯赛因摇摇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通知舰队,打捞我方水手后,马上返航。”
“长官,对手现在已经没有力量挣扎了,那可是一片土地。况且我们的苏丹的主人……”副手犹豫着提醒,满脸狐疑。
“在得到那块土地前,谁知道我们还要付出多少代价。返航!”侯赛因不高兴的瞪了助手一眼,重复了一次自己的决定。无论别人怎么尊重大爱弥尔,阿拉伯世界的主宰者帖木儿,在侯赛因心目中,他依旧是一个不入流的瘸子。通过刚才的激战,侯赛因已经知道瘸狼帖木儿重金请人拦截探险船队想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帖木儿的使者再次欺骗了大家。瘸狼看上的不是大明战舰,而是护卫舰上那速度和射程都十分惊人的最新式火炮。瘸子以为配备了这种火炮后他的军队就可征服大明。他错了,大错特错。他错以为对手是只病羊,而实际上,对手是头强健的狮子。也许它会打盹,当它睁开眼睛时,整个世界都会听见它的怒吼。
而现在,也许正是这头狮子醒来之前伸懒腰的时刻,此时最好的办法是与其结盟,伴着它走向辉煌,而不是去阻挡它的道路。侯赛因钻进船长室,在航海日志上,记下上面的话。
帖木儿是整个阿拉伯世界的主人,这个老家伙刚刚击败了土耳其帝国,并将他们的前苏丹装进笼子里巡回展览。阿拉伯各国在威逼与利诱下不得不听从帖木儿的号令。拦截大明战舰取得后膛炮,这只是帖木儿的使者要求沿海阿拉伯各地领主做的第一步。接下来,在时机成熟的时候,阿拉伯舰队还必须扬帆东进,从海上进攻东方,配合帖木儿的军事行动。
把蓝天笼罩下所有土地都踏在脚底,如画江山图前,无数豪杰做着霸者美梦。为了这个梦,他们不惜流血,自己的,家人的,朋友的,即使让整片大地被热血染红亦在所不惜。可他们从来不会问,那些成就豪杰们赫赫威名的被牺牲者,他们愿不愿意。
瘸狼帖木儿坐在撒玛尔罕用宝石和黄金装饰的行宫内,懒洋洋的用手抚摩着一只藏獒的头,这是花重金从乌丝藏买来的巨型猎犬,现在蜷缩于帖木儿脚下如同哈巴狗一样的温顺,可当它将头转向匍匐在地上的西方使者时,目光立刻冰冷如刀,吓得使者颤抖不止。
刚刚击败了土耳其帝国,瘸狼帖木儿声威让大地为之震动。受了惊吓的基督教世界,从西班牙到拜占庭纷纷向帖木儿派遣使节表示的臣服。匍匐在帖木儿脚下的这个人叫克拉雅约,来自万里之外的西班牙,帖木儿翻遍地图,只有从大明流传过来的洪武年版《如画江山图》上标记了这个国家的大概位置。
而这个无名小国的使者克拉维约给帖木儿带来的礼物极为丰厚,不远万里前来进贡,只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请帖木儿成为西班牙国王的义父,委托西班牙国王管理他的西班牙。
帖木儿无需付出任何代价,就得到了一个仆从国,这个请求看起来荒谬得无与伦比,但王宫里的大臣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自从几次“进出”印度,又击败土耳其帝国后,周边大小国家哪个不争先恐后前来效忠。期望做帖木儿义子的国王可以从城门口排到王宫,期望做帖木儿义孙的人也数以百计。
可瘸子并不为此而高兴,他心中又更高的目标。当年向大明称臣,一直让他觉得是人生中的一段屈辱。于铺在象牙桌案上的地图前沉思半天,帖木儿抬了半下眼皮,不动声色的说:“克拉雅约,你知道,就像天上只有一个真神一样,大地也应当只有一个统治者。”
“拥有高山大河的万王之王啊,西班牙愿意匍匐在您的脚下,每年给你纳供。您的儿子的臣民也就是您的臣民,何必劳动你御驾亲临我们那荒僻之地呢。”克拉雅约心中大惊,一头跄地,带着哭腔辩解。
到了帖木儿王宫,克拉雅约只能采用这种唱歌般的对话方式,为了熟悉这里的语言和礼仪,他足足学习了一年多。临行之前,西班牙国王郑重叮嘱,无论如何也要与帖木儿签订和平条约,否则,上帝的惩罚又要降临在基督世界。
前次上帝的惩罚刚过去不到百年,蒙古人的残暴和血腥还留在人们的噩梦里,基督世界的图书中记满了那些血与泪的回忆。而这个新崛起的蒙古人和阿拉伯人的混血儿,他的手段据说比百年前还血腥十倍。
来到帖木儿帝国后,克拉雅约终于知道是什么让自己的国王如此害怕,眼前这个瘸了一条腿,身上散发着僵尸般腐臭味道的人之残忍程度已经不能用语言形容,人间万王之王的名字不适合他,最适合他的名字是撒旦,或者抵御的掌控者。途中,在负责迎接使者的官员指引下,克拉雅约每隔数里就看到一个被俘虏的敌国军官被插在马路旁的尖桩上。木桩尖端从尸体的肛门伸入,口中探出,成群的乌鸦在尸体前飞舞。有些尸体还很新鲜,从死者脸上可以看到他们临终前的痛苦与绝望。而被俘的士兵麻木得只剩下一层躯壳,拖着沉重的脚镣,奋力修筑沟通帝国东西方的驰道。
“他们不是穆斯林吗?你们为何这样对待自己的教友。”克拉雅约奇怪的问道。
“他们也是穆斯林,但是他们违背大爱弥尔(帖木儿)的旨意,所以被罚苦役,如果他们不是穆斯林,已经被插在木桩上。”接待官员的话语中不无得意,仿佛杀戮是一种荣耀,“我们攻破德里城的时候,一次就杀了他们二十万人。十年后那里都没恢复过来,我王号令传过去,他们没有人敢违抗。”
是没有人了吧,克拉雅约不敢顶撞官员,他怕一不小心自己也被插在尖桩之上。二十万人,什么样一个数字,有些国家全部人口也不过如此。
“我王乃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黄金家族,大地和河流的天生统治者。不臣服我王者,必被我王所杀。”在接待官员不无得意的炫耀中,克拉雅约了解到自己即将面对的这个帝王的家谱,虽然这个家谱怎么看怎么像编造出来的。‘蔑乃生子哈出来,哈出来生子亦儿占赤巴鲁剌,亦儿占赤巴鲁剌生子速忽赤臣,速忽赤臣生子哈剌察儿那颜,哈剌察儿那颜生子亦连吉儿,亦连吉儿生子不儿赫勒,不儿赫勒生子塔剌海,塔剌海生子帖木儿。’
至于官员口中所介绍帖木儿的显赫战功,太多的战役克拉雅约记不清楚,他只牢牢记住了两个字:屠城。凡不肯投降者,屠城。献纳不及时者,屠城。降后再反者,屠城。不服从新履任官员号令者,屠城。城破后不会留一个男人,帖木儿以真主的名义取走他们的性命,最慈悲时赦免过一百五十人。
想到这些血淋淋的历史,克拉雅约不敢抬头,伏在地上苦苦哀求。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所担负任务的不可承受之重,整个基督世界的命运都在自己肩膀上,如果不能取悦眼前这个满身脓疮的瘸子,下一个被屠城的就是自己的同胞兄弟。
听够了克拉维约的哀求,也满足了自己内心发泄威严的欲望,瘸狼帖木儿走下座位,拉起克拉雅约,“远方的客人,你站起来吧。我会和我的大臣商议你的请求,在做出决断和你归国复命之前,我想请你看一看我无敌军队,看到真主赐给穆斯林的荣光。”
刺鼻的恶臭熏得克拉维约差点没晕倒,虽然他自己旅途上已经三个月没洗澡,气味也非常“地道”,比起帖木儿,他感觉自己的体味简直如出浴少女般芬芳。强忍住胃肠里的翻滚,克拉维约站起来,恭立于帖木儿身侧,垂着眼皮回答:“吉星照耀下的万王之王啊,整个世界的主人,我在来时的路上已经看到过你忠勇的战士,他们手中的愤怒与惩罚之剑天下无敌。”
“吉星照耀下的万王之王,整个世界的主人,愤怒与惩罚之剑!”帖木儿哈哈大笑,这个远道而来的使者的确是善歌善颂,每一句话听起来都那么令人舒服,比自己宫中的弄臣还会讨自己开心,而他的谈吐还是如此文雅。帖木儿不是一个没有教养的人,在战争期间,他曾经和对手吟诗互答。萨尔巴多的领导人就曾经被其文雅的诗词打动,认为能写出这么优美诗歌的人必然是名善良而富有同情心的长者。结果他们在到帖木儿军帐缔结条约时,统统被帖木儿砍下脑袋。
“吉祥的天人一体的帖木儿拥有恻隐之心,轻易不会动用他的愤怒与惩罚之剑。”克拉维约赶紧又加上两句。通过一路上的探听,他了解到眼前这个帝国兵威的确非常强大,基督世界中,没有一个领主拥有这么多身经百战的勇士。
“克拉维约,你只看到了苍狼的利爪,今天我让你看看苍狼的牙齿。来人,备马!”帖木儿高兴的命令。这个西班牙土包子没见到过大明,所以他才认为本古烈干(女婿之意,帖木儿的另一个称号。他娶了成吉思汗家族合赞汗的女儿,所以自称为黄金家族的女婿)的帝国天下最大。今天要让他见识见识本大爱弥尔的军队,让那些西方野蛮人彻底归心本爱弥儿。
披着铁甲的宫廷卫士走出殿外,准备好两匹汗血宝马。一个侍卫伏下身子,帖木儿踩着他的脊背跨上战马。克拉维约没人伺候,汗血宝马认生,爬了几次都没爬上马背,他想绕到另一侧去爬,被马一个蹶子撂倒在地上,引得帖木儿的大臣们哄堂大笑。
“聪明睿智的公爵们,万王之王的搏击苍穹的羽翼,克拉维约无法征服骄傲的战马,宁愿跟在大伙身后步行。”克拉维约从地上爬起来,整理整理衣服,冲着大伙躬身施礼,表示歉意。
“那怎么行!”帖木儿更加高兴,“来人,把我们的贵客抬上马背。”
几个身披铁甲的武士铿铿锵锵走上前,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拎起克拉维约,将他仍上战马。凄厉的号角声在王宫外想起,“大爱弥尔出巡,大爱弥尔出巡!”勇士的呐喊响彻原野。城市内街道两旁,家家落锁,户户关门,刹那间偌大个王都变得如地狱般寂静,只有马蹄击打地面的声音,“的的,的的,的的……”让人闻之心颤。
铁骑出了王宫直奔城外,一路上,克拉维约看到来不及闪避的臣民匍匐于地,对他们的实际统治者顶礼膜拜。街道两边,手持弯刀的武士站立在街脚屋檐,紧盯着四下的动静。偶尔有一两只不识趣的猫儿奔出,立刻被无数武士招呼,或被弯刀剁成碎片,或被强弩射成刺猬。
“远方的客人,你走过的地方多,比起西方,本王的城市如何?”帖木儿用马鞭指着金壁辉煌的王宫合大清真寺,兴致勃勃的问道。
“回禀万王之王,您的王宫是天下最华丽之地,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也比不上。”克拉维约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回答。突厥人进贡的汗血宝马没有西方骑士坐骑那么宽阔的脊背,速度虽然快,不习惯的人一时却无法适应马鞍的颠簸。
“哈,哈,哈哈,那你看本王的臣民如何?”帖木儿大笑着,用马鞭指着匍匐在地上的百姓问。
克拉维约扫了一眼那些在抖峭春风中颤抖的单薄肩膀,心头一震,继续恭敬的回答:“回禀吉星照耀的幸运之主,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你的威严,即使万能的神站在这里,也没法让所有人心甘情愿的鼎礼。”
帖木儿的属臣们齐声大笑,这个西方蛮夷太有意思了,他的每一句话都像赞美诗,刚好挠在人心头上,让人舒服而陶醉。
出了北城门,远远望见前面竖立着无数营帐,旌旗旄节,似是兵营,又似部落群聚居住。嗜血的勇士们听说大爱弥尔的到来,吹响号角,列队出迎。猛然间一声呐喊,紧跟着尘土飞扬,两列人马散了开来,一队往东,一队往西,各自兜了个大圈子。疾驰蒙古骑兵都身披毡袍,内衬铁甲,手中战刀高举向天,呼喝着向统帅致礼。待两个弧形兜满,带队军官一声号令,所有骑士带住坐骑,当即立于就地,人和坐骑陡然如木雕般,一动不动。
克拉维约到此刻才看清楚骑士的全貌,左边一队骑兵胯下全是清一色的汗血宝马,手中持的马刀扁扁长长,模样极似大马士革长剑。右侧一队士兵骑的却是大漠飞驼,手中所持兵器为蒙古弯刀,半月形如一条狗腿。所有骑士腰间都有一个箭囊,里边鼓鼓囊囊的插着个手弩大小的家伙。克拉维约在路上见识过此物威力,知道它就是著名的三眼火铳。
帖木儿得意的看了看惊讶得合不拢嘴巴的克拉维约一眼,纵马上前,冲着勇士们躬身施礼。以少有的平和语气问道:“勇士们,你们的刀今天磨利了吗?”
骑士们在主人面前无需走下坐骑,举刀于眼前还礼,在长官的带领下齐声呐喊:“磨利了。时刻准备着为主人砍下对手的头颅。”
“好,好。”帖木儿策马走到了一个士兵面前,仔细检查他的战炮与铠甲,威严中透出慈祥,只有在此刻,他身上的残疾和脓疮才不那么引人注目。回头指指克拉维约,他对着全体武士说道:“这是远方来的客人,他见过无数国家的勇士。今天咱们出一万人,让他见证一下帖木儿帝国的辉煌。你们愿意吗?”
“愿意为万王之王效劳!”武士们再次齐声呐喊,列队驰入兵营。整个兵营都随着喊声震动起来,大地亦开始为之颤抖。
“走,咱们到高处去。”帖木儿一马当先,带着众人驰上一个高坡。一把年纪的人了,身手竟如年青武士一样矫健。众人在高地上站好,有侍卫拿来烈酒和肉干,分发给帖木儿和诸位大臣,叫克拉维约和大伙边吃边等。
还没等众人将第二口酒咽下,军官们已经点齐受阅的士兵冲出军营。只见蓝天白云之下,轻骑兵,重骑兵,长弓手,火枪手列阵往来,一队红、一队绿、一队黄、一队紫,各色战旗摇曳遮天。山马嘶鸣,铁甲铿锵,煞是壮观。
万余大军在土坡下汇聚,竟然听不见半点儿士兵嘈杂,抖峭春寒中,惟闻马嘶。
“吹号!”帖木儿一声令下,一面战旗从土坡上临时竖立的旗杆上冉冉升起,数十只号角同时奏响一个声调,凄厉悠长。
号角一止,天地间一片寂静。陡然一声呐喊如同惊雷,五队骑兵冲出本阵,向前急驰,行进间自动分散成几个锥形,前后马匹彼此错开。五道烟尘急卷向山坡前,没等克拉维约来得及害怕,半空中刀光一闪,骑士们做了个整齐的虚劈动作,拨转马头,折向左侧山谷。
紧接着是骆驼兵的表现,这些沙漠之舟被训练得如马匹一样灵活迅捷,风一样从山坡下急驰冲杀,视宇内险阻为无物。
待长枪和长弓手的表演结束,克拉维约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本来就白皙的面孔中隐隐透出青光。他这次前来还有一个任务是打探对手的虚实,城外这座大兵营能容纳的人数不下十万,刚才听帖木儿的大臣介绍,这样的兵营在城外还有七个,假如八十万大军个个如此雄武,不用说征服基督世界,横扫天下也够了。要知道当年金帐汗国进攻时,两万士兵就打到了莱茵河,从那以后,无数国王每年都要遣使节到金帐汗国进贡,接受他的折辱。而金帐汗国造早这几年被帖木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旗下大小王公趁机骑兵,眼看着就要亡国了。
帖木儿炫耀了半天,还不觉过瘾,叫过一个卫士吩咐几句,那个卫士点点头,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数百辆炮车又从大营中推了出来,操炮手掀开炮衣,黑洞洞的炮口在日光下泛出一片幽蓝。
“勇士们,让远方的客人听听我们的炮声!”帖木儿在山坡上亲自吹响号角。
当先的十门大炮闻令装弹,一分钟之内,射击准备完成。数点火光于山脚下一闪,带着硝烟飞向事先用彩旗标记出的目的地。耳畔只听一声巨响,火光跳跃,远方插彩旗帜处已经被抹平。侍卫递给克拉维约一只单筒千里眼,帮他拉长镜头,克拉维约目光所及之处,数个四尺多深的大坑冒出滚滚黑烟,仿佛地狱魔劝张开的大口。
兵威如斯,克拉维约脸色转向青绿,他明白帖木儿携他来阅兵要表达什么。这种火炮,西方世界从未见过,从东方归来的传教士曾经将远东那个国家的火炮威力向教廷做过几次专门汇报,都被主教们当成了无稽之谈,仅供茶余饭后消遣。
“远方来的客人,你觉得帝国的实力,可以主宰整个世界么?”看看克拉维约的脸色,帖木儿知道武力恐吓已经差不多达到效果,而点手招过对方,威严的询问。
声音不大,在克拉维约听来却向地狱魔王的怒吼。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匍匐于泥土中,垂着脑袋答道:“够了,我王将为成为您的儿子而骄傲。尘世间没有任何人有力量和您抗衡,只有天使手中的剑可与您争锋。如果您想征伐西方,西班牙愿在您的帐前听令。”
万能的主,你看到你的子民又将坠入地狱了吗?克拉维约感到了心头传来的寒冷,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周边国家被征服的厄运。无论十西班牙,英吉利,法兰西还是那些城邦,的确没有一个国家有实力迎战帖木儿。与其被他的铁蹄踏碎,不如躺在马蹄下等待主人的怜悯。
帖木儿点点头,又笑了,笑容如魔鬼般神秘。“远方来的客人,回去告诉你们的国王,还有所有你能碰到的国王,让他们派最忠勇的战士前来为我作战,我可以宽恕你们,甚至宽恕你们不信奉真主。但我要你们必须服从于我,所有武士都听从我的号令。”
“您不准备进入西方?”克拉维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不打算征服基督世界,帖木儿要这么多士兵做什么?基督世界可是每当有了足够兵力就组织一次十字军东征啊。
“你不懂,不懂什么叫真正的繁华。”帖木儿将目光投向东边的高山于大漠之后。英雄要挑战的是和他一样的强者,而不是基督世界那些病夫。万里之外,那是无人能用语言形容的繁华之所,自己和基督世界用金箔包装的极品茶叶,在那里只配给农夫漱口。好朋友高胖子曾派人给他送来一包绿茶,那味道曾经当场让所有大臣吞下口水。一个侍卫貌似偷饮了几撮,被抓住处死前还不停的炫耀,死也值得。
“回去让你们的骑士们一同来吧,带着他们的战马的长枪,我要率领他们征服世间最繁华之所,趁着他的主人正在沉睡。你也尽快赶回来,用你的诗记录我的功业。”帖木儿的眼神仿佛又年青了十岁,看着东方的天地,雄心万丈。
克拉维约顺着帖木儿的目光看去,层峦叠嶂后,他看不到什么,他只能感受到帖木儿及其麾下铁骑目光中的狂热。
那个马可。波罗笔下的东方,真的遍地是黄金吗?这点他不清楚,但想起自己国家中那些中国厨子做出的美味,克拉维约就忍不住流口水。那家唐人酒家的老板自称师承楼外楼,做出的东西能让修女放下功课偷跑出教堂来。
山外青山楼外楼。“楼外楼”是京城西北一所最著名的酒家,它之所以闻名不仅仅是因为其依山傍水而建立的亭台楼阁,其掌柜的夏老爷子手上的祖传绝活也令人叹为观止。
夏家世代出大厨,据说其足上曾经和管仲同殿称臣。几十代手艺传承,夏家在吃这方面的造诣堪称举世无双。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在这里只要你叫得上名字来的东西,夏家皆可以其入席。
在京城,如果你大鱼大肉吃厌倦了,绝对值得到夏家来一趟。看在银票的面子上,夏老爷子会亲自为你掌勺,什么从活驴上割下来的鲜肉,生剖出来的鹿胎,刚挖出来的猴脑,反正,只要你出得起钱,楼外楼都能让你迟到。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多银子,况且有了银子也未必肯造那个孽。如果不是为了宴请达官贵人再次撑撑场面,对一般百姓来说,还是都低下那些小笼包子,百味茴香豆来得实惠,至少吃过后心里踏实。不怕那天官差找上门来。楼外楼就是这规矩,有钱的到楼上一掷千金的掌柜不嫌多,没钱的在楼下吃两个包子掌柜的不嫌弃少。
所以夏老爷子入厨机会很少,每当他入厨,伙计们都当成新闻。
几天夏老爷子又入厨了。做他拿手的醉鹅。将一直活鹅洗干净了,放到一个宽大的铁笼子里,笼子里同时还有一碗酒,一碗调料。
当铁笼被放到纯青的炭火旁时。鹅受不了慢慢升高的炎热,就会饮那些调料和酒,等酒和调料顺着鹅地身体循环开来。味道就可以深入到骨髓。
君子远苞厨的,做苞厨的,也未必忍心看着一条生命被活活折磨致死。可今天不同。夏老爷子眼睁睁的看着火笼里挣扎徘徊的鹅,仿佛这头濒死的鹅身上有着他生命力全部希望。
打下手的伙计叹息了一声,擦着眼泪。作出了厨房。他知道,夏老爷子这么做。全部是为了他的两个孪生儿子,夏高与夏光。
这对孪生兄弟长得漂亮,人见人爱,可不知怎么,前几年居然生了狼疮,再结实的小伙子也受不了这每天血淋淋的滋味,几年来夏家便请名医,就是一部好这病。北方神医陈士泰曾建议把孩子交给他,刮骨疗毒,可夏老爷子又怕脱胎换骨后会断送了孩子的姓名,只好一天天这么拖着,直到有一天一个江湖郎中给了他祖传秘方。
吃什么补什么,这是郎中说的第一句话,那个方子中有一剂难寻觅的药引子,而今天的贵客,就是带来药引子的人。
鹅熟了,夏老爹让伙计将鹅给客人送到楼上雅座,自己亲手将一个瓦罐字煨在炭火上,小心的用扇子扇着,目光中充满幸福和满足。
“什么东下啊,这么香”。楼下大厅里吃饭的散客用眼睛追随着端鹅小二的背影,鼻子不住抽动。
“烤天鹅,乖乖,听我都没听说过”,和他拼座的也是个读书人,看样子刚从外地进京,口袋中有些闲钱。讨好的看了看吃包子的京城书生,将自己面前的一碟子茴香豆向前推了推,谦卑地说:“仁兄,请常常这个,这,这天鹅也能吃吗”。
“别,别,素未平生,怎么好吃你的东西”,京城书生谦让着,手中的筷子却不听大脑指挥,伸进盘子,夹起两粒茴香豆放入口中,闭上眼睛,一边咀嚼茴香豆那悠长的余味,一边摇头晃脑地说:“不就是天鹅吗,那有什么不能吃的,还不是跟你吹,咱当年驾着金装马车满街跑的时候,吃得比这还绝。”
“小生眼拙,竟然没有看出您还是贵胃来,失敬,失敬,不知仁兄高姓”。外乡人被京城书生的神态逗得差点没被茶水呛着,咳漱了半天,勉强顺过气来,戏弄的说道。
“免贵,姓吴,大学士吴沉是我爷爷”,京城书生听出对方语气中的讥讽,不好意思再蹭人家茴香豆吃,掏出快玉佩放到桌子上。
宛如一湖春水,刹那间照亮了人的眼睛,隔桌的几个年轻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伸长了脖子不住地点头赞叹。
鹅黄的丝条下边系着一块春水般剃头的翡翠,薄薄的翠面上轻轻刻了一行小字,正心,修身,治国,平天下。是天下闻名的吴体,外地书生呆呆地观赏了半天,肃然起敬,起身施礼“不只是吴公子,小可孟浪”。
“什么吴公子,现在是帮人家码字为生的写手,写一天不够顿饭钱,还得天天满街去打盗版。叫我吴良就行了”,京城书生心气虽然傲,却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收起翡翠,自我解嘲地说。
“良才兄说笑了,小姓王,素仰慕令尊声名,没想到今天能碰上吴大学士的后人”。外乡人恭敬地自报家门。看了那块翡翠,他以为吴公子是因为喜欢楼下的热闹才躲在人堆里吃包子。
吴良才间对方老实,不好意思在诈唬人家,从口袋里将翡翠掏出来递给姓王的书生,笑着说道:“老弟,你们北方人就是实在。实话跟你说了吧。假的,我连吴大学士家门在哪里都不知道。这块是滑石,外面渡了层玻璃,看着就像玉了。夫子庙那边满街都是,要价都在千块银币以上。你只要和他们侃价,无论还价多少,都是被骗。我这块,五个铜子儿。你要看着稀罕,五个铜子儿让给你,今天这回想都算我请。”
姓王的书生眼睛都差点掉出来。早知道京城人能吹,没想到这么有本事。拿着块石头都能吹出玉来。这么说,这姓吴的家伙吃过天鹅的事也不能信。正在思量间。听那姓吴的说道:“其实家父当年是锦衣卫,的却风光过一阵子。洪武爷退位后,锦衣卫就散了。家父不是贪官。自然没什么钱财留给我。我现在码字为生,写不下去的时候。来这人堆里,找找感觉而已”。
码字是个苦差,自从洪武年末县学免费后,念过几天书的人渐多。这些人没能力博取功名,也不喜欢吟诗论文。日常娱乐就是找本评话来读,罗贯中地《三国演义》就因此红极一时。老罗也凭写书赚了很多钱,惹得后来很多文人纷纷效仿,争先恐后投入到码字这个行业,写手也就随行就市,月来身价越低。加上盗版商的无良,基本上写一整天字,能赚出饭钱已很不错。
“不过刚才这烤天鹅我的确吃过”,吴良才耸耸肩膀,自言自语般解释,“至于楼上的食客为什么能吃上夏老爷子亲自动手做地美味,我也知道。甚至夏老爷子现在厨房折腾什么,我还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是吗,吴兄,麻烦你给说说”。姓王的书生将玻璃佩还给吴良才,好奇地问。虽然眼前这个人爱吹牛,但为人还算坦诚,不讨人嫌。至少他没打算一直拿着玻璃当翡翠梦幻到底。
“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后厨房现在煮什么”,吴良才眨巴一下眼睛,神秘地说,“不过听了后,你可不许吐”。
王姓书生依言探过头去,只听了几个字,转身本处门外,跑到湖边不住干呕。恨不得将胆汁都吐出来,好半天才返回饭馆,剩下的饭也没心情吃了,结帐走人。
饭馆里地人见状都笑了起来,那是普通老百姓善意的笑容。只有信道一个地方,对当地的风俗文化不了解大家才会这样善意的笑你,然后自己给你讲解当地有什么规矩,需要注意什么。随着这些老百姓胆小,好吃,身上有种种缺点,但他们身上的有点比缺点海多,只有融入他们之间,才能体味到这人间的温暖。有及个显然是吴良才地熟人,远远地打折招呼笑道“吴公子,你又在这欺负外乡人呢”?
吴良才笑了笑,将王姓书生剩下的茴香豆捡了,放在一张油纸里包好,扔给小二两枚大子算小费,笑着追了出来。“王兄,王兄,真对不住,没想到你地胃口这么弱。前边不远就是茶馆,我请你,给你赔罪如何”。
“免了,销售不起,我沿着小湖边走在”,王姓书生连连摆手,生怕吴良才又说出什么恶心事情来。沿着湖边走到一刻,翻腾地常委稍微平复,看吴良才还在湖边背着手渡步,好奇心又起,凑过去,勉强问道:“吴兄,方才你说的是镇的,真是那个东西”。
“那还有假,昨天刚刚剐了尚大学士,你没看见围观者那个多啊,比过年海热闹。这些贪官平日里换着花样地刮地皮,祸害百姓,你想啊,有了机会,老板姓谁不想检块贪官肉回去咬两口解解恨”!
“可这与药有什么关系”?
“这贪官皮么,就是夏家二位少东的药引子,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这读死书的人才觉得奇怪”。
“不是说尚大学士勾结日本人谋反,背新皇发现才抄家灭族的吗,怎么又成了贪官了”。王姓书人瞪大眼睛,不解的问。尚炯和他的党羽被杀,百姓拍手称快,整个大明朝野为之一振。对新君的赞歌四起,谁料到其中还有这多内容。
“贪官,他们号意思杀吗,这安泰朝官员哪个不贪。尚炯是贪官,为什么先皇还让他当大学士啊?新帝如果以贪污罪杀了尚大学士。不等于明说他老子糊涂,纵容大臣贪污吗。给尚炯栽个谋反的罪名,不过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罢了,也就你这外乡人信”。
“还有这事”?王姓书生不满地说,仿佛在抗议政治的荒唐。
“这事算什么。知道尚炯临死前对监刑官说什么吗,他说,你们这些家伙,不过是看上了老夫家产罢了。今天剐了老夫。不知明天谁剐了你们”?
“啊,竟有这种事”,王姓书生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千里迢迢来京城求学,就是为了实现治国平天下的美梦,没想到接触到食宿的第一颗。居然和梦想有如此巨大的反差。自己真有必要为这朝廷买命吗,他有些怀疑来京城的初衷。
“王兄,你是个老实人。听我一句话”,吴良才拍拍王姓书生将榜。满眼坦诚,“真要想为这个国家出力,向北方去。那里你才能看到希望,而这边,你这样单纯的人不可久留”。
“多谢吴兄指点”,王姓书生躬身施礼,转身便走,心情沉重,背影在熙熙攘攘地人流中也显得格外落寂。吴良才目送他走远,叹了口气,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从口袋中掏出玻璃佩,把玩了一会儿,拎着丝绸将佩寖入湖水中。
一湖春水荡起微微涟漪,将剔透的绿色一层层传播出去,传出老远。
“我今天又赶走了一个,你为这家国梦穷尽一生,我不能集成你的衣钵,却尽力说出你心里明白,不不敢想,也不敢说出的话”!对着春水,吴良才低声自语。
隐约中,夏家酒楼传出高兴地笑声,应该是药熬好了吧。不知这药,对夏家那两个苦命的孩子有效果么“希望有吧!
天边响起一个惊雷,暴风雨马上来了。
绍云飞立于船头,仿佛雕像般凝望着南边的天空。乌云在他头上翻滚,演绎着水榭歌台,演绎着金戈铁马。
战舰已经紧急修理过,不再倾斜。被链条弹刮碎地风帆也被幸存的水手们仔细修不好,烟熏火燎国的帆面上缀着白色地补丁,闪电照耀下,格外扎眼。
幸存的税收已经不多,几天的航行过程中,又有受伤地同伴陆续离大家而去。水手们默默地将伙伴的尸体用麻袋裹好,缀上重物推向大海。他们都是大海地儿子,他们的归宿也是大海。
必须将这艘船驶回大明去,不惜一切代价。连续几天的航行中,绍云飞已经渐渐向明白了阿拉伯人为什么如此不惜血本。海上劫掠事件时有发生,通常沿海各国舰队都会当海盗,一是为了获取上传的钱财,而是为了锻炼船员作战能力 .但这些武装抢劫事件通常都是背地里进行,所有参战船之都会尽力化妆成海盗模样,从来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承认自己隶属于哪个国家。
而这次阿拉伯人在挑起海上冲突时,居然打着正规舰队的旗号。拦截一个这样庞大的探险船队,万一有人漏网将消息传回大明,阿拉伯沿海各国就有与大明水师开战的风险。大明舰队虽然无暇西顾,弹当年余威闪存。难道那些阿拉伯人不位居和大明全面开战吗?
他们要的不是探险穿上的黄金,他们要的是地图,或者是舰船上的后装炮。如此大规模的国家公然抢劫行为,肯定有一个更大的势力在背后支持。联想到瘸狼帖木儿最近刚刚击败土耳其帝国而获得整个伊斯兰直接的控制权,谁是那个背后黑手不言而喻。
而自己的祖国对此毫无准备,无论是燕王朱隶还是皇上朱标,恐怕花在准备内战上的功夫都比花在低于外敌入侵上来得多。镇北军近十七年没出国门,水师没有西顾的日子也有近十五年。双方厉兵昧马,为的就是兄弟之间决一雌雄。而安东军,镇北军和水师中,很多人的确是兄弟。当年太子和燕王立幕,好多人家的兄弟都选择各投一人,用不同形式去实现家园复兴的梦想。
现在,他们每天向的就是手足相残。群狼环伺,兄弟祸起萧墙。难道吾国吾民,非得到最危险食客才能团结在一起。发出最后的怒吼吗?
一道闪电袭来,在黑漆漆地天边划个出血色的大口子,烟云狰狞,仿佛怪兽欲扑下吞人。
及个税收冲出船舱,在新任大副的指挥下。落下主帆,将甲板上不怕水的紫菜均匀地压在舰船四周,用揽胜拴好,保持船只的平衡。
任都打地雨点打金身上的伤口中。绍云飞岿然不动。他要看看这不公平的老天到底想怎么样。
雨水如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肩膀,暴雨中睁不开眼睛。黑色地巨浪如一面墙,快速向船头打来。整个战舰为之震颤,龙骨发出咯咯的声音,仿佛下一个巨浪拍来。正艘船就会变成一堆烂木板。
水手们拿着脸盆,压水机,以及一切可以用来排水的用具。将船舱理地积水排出舱外。这是大伙从没见过的大浪,战舰就像一片脆弱的飘萍。一会涛间,一会浪底。但是没有人害怕,因为他们地船长一直站在甲板上屹立着,这个铁打的含在到现在还没忘了喝酒,受伤还拎着酒坛子,骂几句,停下来向嘴里到几口。
“老大曾经答应将咱们带回大明,他一定能做得到”。大副大喊着,个大家鼓励。关键时刻,气可鼓不可泄。
只有走到甲板上人,才知道浪头拍在身上力度。哪个独臂英雄从第乌云初起时就站在船头,指天笑骂。骂命运的不公,骂敌人地无耻,骂海浪的软弱。轰鸣地雷声压不过他的怒吼。
有斯人在,就有生存的希望在。
这就是海的儿子,当暴风雨来临时,总有人会出来成为灯塔,给大家以希望。大副看着邵云飞的背影,眼睛有些湿。
风雨更大,透过被打碎的窗户,可以看到海水如开了锅一般翻滚。海面上,平日里那些漂亮的小鱼,潇洒的海豚,凶猛着称的巨鲨都不见踪影。只有孤舟上的灯光映在水中,随巨浪跳跃,飞舞。
“长夜漫漫,咱们唱歌吧”,一个水手颤抖着提议。
“老大,回来,弟兄们要唱歌”,大副走上甲板,趔趄着走到绍云飞身边,搬住他的肩膀。
“好,回去唱歌,气死这老天”,绍云飞松开紧紧勾在船舷上的义肢,和大副彼此搀扶着走进舱门。
船舱里已经开始响起水手的歌声,有人唱起了水师当年的战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这首不好,什么时候了,还把王挂在嘴上,咱们和海盗拼命时,咱们的王在哪里”?有人一边向船舱外舀水,一边抗议。
“我来吧,不过我只会蒙古小调”。一个黑膛水手,腼腆地说道。他母亲是个归化了的蒙古人,父亲是北平人。跟大伙混了好长一段事件,彼此以忘记了血统差异。
“唱就唱被呗,罗嗦什么。管他什么调,是中国人老板姓的歌就行”。绍云飞笑着用铁钩给了他一下。“别婆婆妈妈的,都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西洋鬼子眼里咱们一个样”。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唉耶,绿色的农田,这是我的家,唉耶。咿呀的水车,洁白的风帆,唉耶,还有你,我的姑娘。。。”
“这就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的工厂,。。。”,一个受伤的水手伸长了脖子,呐喊着,补充了几句。
“这就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的土地,我的牛羊,我的工厂”,水手们都来了兴致,一边拼命干活,一边将能想到的歌词加了进去,
“这就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的工厂,还有你,我的姑娘。。。”。嘹亮的歌声冲破重重黑暗,冲破波涛,穿越死亡。
“这就是,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风声压不住,雷声即不垮,百十个海上男儿的高歌,伴着波涛远航。
“兄弟们,加把劲,咱们回家”!
第三天早晨,暴风雨终于听了,明媚的阳光从云层缝隙里洒出,洒在频临散架的战舰上。海面宁静如画,变化着不同色彩的热带鱼群好奇地从水中探出头来,观察是谁打破了这篇海域亿万年的宁静。
仙境一样的世界,风暴好像从来没光顾过,没留下一丝痕迹,除了这艘破碎的无法再破损的战舰,还有船舱里疲惫到无法再疲惫的水手。
绍云飞带领着水手们走出船舱,在甲板上活动筋骨,修补船只。经历了一次生死,每个人眼中都多了些东西。彼此间互相关怀的眼神,也多了些许温馨,多了些许赞赏。
前路依然渺茫,绍云飞却觉得箭头分外轻松。这也许就是禅宗中所谓的顿悟境界吧,在生死之间的一瞬,他放下了,放下原来义肢放不下的重压。这重压,自从他奉命剿灭海盗,亲手射杀了自己幼年时好兄弟余佐时,就义肢缠绕在他心理,渐成死结。
“葬我高山之上,让我的墓碑朝向大陆,余佐生不能做中国人,做了鬼却各异日日看着自己的故国”,海盗兄弟余佐临终前拉着他的手,死不瞑目。
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朝廷。但在风浪之间,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那一晚的歌声中没有王,没有国,只有“我的房子,我的地。我的老婆,我地孩子”。哪个大写的“我”。第一次超越了国王,顶天立地。
“那就是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水手们哼着小调,愉快地将船舷呗海水打烂的地方修补完整,米粥的香味从伙房中传出来。苏绕于甲板之上,诱惑得人直抽鼻子。
主帆又升起来,次帆又升起来。横帆,纵帆,调节帆片。日及舰重新乘风破浪。主柜干上,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展开双翼,迎着朝阳翩翩起舞。
此后这艘战舰就呗水手们成为“凤凰号”。一直到它退役斗劲海员学校的大明舰船博物馆,烈焰凤凰旗一直飞舞。
“老大。海鸥,海鸥”,二十余日后,有水手兴冲冲地跑进船长室,将正在血航海日志地绍云飞喊出来,指着凤凰号的主桂杆给他看。
高耸入云的桧杆,机制白鸥欢快地鸣叫,和舰旗上地凤凰一同展翅高飞。绍云飞纵身跃起,拉着缆绳寻去爬向了望台,没等到达目的地,塔台上已经传来了一阵阵欢呼。
在船只的东北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绍云飞用望远镜将黑点拉近,一个郁郁葱葱地小岛映入眼帘。再近,可看见几艘舰船静静地停泊在小岛旁的港湾里,港湾最高点,一个简陋的灯塔高高竖立,大明日月旗在塔尖迎风飘荡。
“是子铭他们”。绍云飞高兴地将这个消息通报给所有伙伴。
望眼欲穿地冯子铭也看到了老伙计的舰船,礼炮声从货船上接二连三地响起,欢迎勇士凯旋。
这里是溜山岛,传说中两片水域连接点,古里的渔民曾到达这里,海图上标记了它的位置,却没表明它与最近一个海港的大概距离。在当地人的传说中。这里星星点点的岛屿本来就是浮动的,随着讥讽往来不定。
今天,这个岛屿却清晰的画到了冯氏海图上,此后,往来非洲与大明之间的上传可以不绕行孟加拉湾各港和阿拉伯沿海,直接从马六甲航行至此停泊补给,然后横穿大洋。这篇水域,从此以后永远踏在中活人的脚下。
冯子铭和郭枫赶在飓风的前边走出了死亡水域,他们比绍云飞早到达溜山七天。七天来,修理船只,测量水文,整理港口,大伙不停地忙碌,没有事情的人也尽量在找事情做。所有人都抱着一线希望,绍云飞能活着回来。为了这个希望,他们愿意等。
“老伙计,我,我就知道你不会让大伙失望”,晚饭后,喝醉了的冯子铭搂着少飞云的肩膀说道。
“我们不称不离砣么”,绍云飞笑这答了一句,冯子铭有心事,直觉告诉他这个判断正确。
自从白天绍云飞告诉大家阿拉伯人可能是熟了瘸狼帖木儿的委托才拦截舰队一事,冯子铭就一直心事重重。赵云飞和他结伴航行了这么多年,冯子铭可以瞒过别人,瞒不过这个看着他长大的老哥。
“对。咱们称不离砣,生死与共,老伙计,我,我一位你回不来了,没想到有看到你。我,我真的很珍惜和你在一起喝酒的日子,走,咱们到海滩,海滩上再喝一杯”。冯子铭的脚步跌跌撞撞,伏在绍云飞的肩膀上,边向岛上搭建的简易木屋里走,边含糊不清地表达。
“不喝了,你怎么吧我的毛病学全了。睡吧,明天咱们还得起锚呢,前路上不会太顺利,孟加拉湾那些效果一样是臣服于帖木儿,这么多年来,大明自己给自己培养出来一个劲敌”。绍云飞笑着拒绝。
“老哥,你,你一位朝廷会相信咱们这些航海者的话吗,”冯子铭搬过绍云飞的箭头,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道“总参的情司那么多人,难道都是吃闲饭的。共怕大明早知道了帖木儿有图谋不轨,为什么不管,皇上,皇上还不是忙着先安内么”。
“不管他们信不信,咱们都必须将这个消息带回去,这事咱们的责任。子铭,朝廷和国家没关系,朝廷可以换,可以灭亡。弹国家永在”。绍云飞拍打着冯子铭的后背。低声安慰。他理解冯子铭的心情,航海者在朝廷上没有地位,他们用声明换来的情报没有人会相信。这就是今天冯子铭闷闷不乐地主因。
年少时出海,不到四十而名满天下,大海见证了他的光荣和梦想。同时。冯子铭也辜负了家族寄予在他身上的齐家厚望。几千年来,在人们眼中,仕途是唯一正道,学而优则仕。或任何方面优了,都应该走入仕途,得到国家的支持。而这个世代的支持冯子铭地。共怕只有的狂热和商人们的发财梦了。国家可以分享他航海带回来的新发现,分享那些珍禽异兽,却不会为他地梦想多提供一点点。哪怕是口头上的支持和承认。洪武皇帝做得少,安泰皇帝压根不会。
“绍兄,莫。莫说浙大,大逆不道之言。隔,隔墙有耳”,冯子铭将手指放到了嘴边上,做了个嘘的样子。头一歪昏沉沉地躺在自己第床铺上睡着了。
绍云飞叹了口气,脱下外套盖在好朋友身上,转身走向海港。每个人成长的环境不同,看问题的江都也不一样。冯子铭出身于书香世家,风防守搏击大海已经不易。不能要求他和自己这海盗出身地人一样,说将朝廷放在一边就放在一边。
朝廷不同于国家,好像武侯和伯问渊都这样讲过。真正理解这句话时,绍云飞才明白这个话题内涵之沉重。星空下,绍云飞发局自己开始理解武安国,理解了那沉吟至今的背影,理解了那份先行者的无奈与孤独。
武安国一直在修路,造桥。沟通大明朝南北地那条官道,耗资千万,与大江大河相连。巧妙地利用了各朝各代原有的官道与河流渡口。沟通东西那条路也如此,他在准备这什么,为什么而忙碌?
如果放在一个月前,绍云飞地答案是,他埋头为民,不问收获。今夜看来,答案却不这么简单。这两条路将盛产稻米的江南,生产机械的北方六省联成一体,各地彼此相连,运送军队和补给的滚男程度大大降低。个一说,除了没有桥梁跨越大奖外,凭借河港和道路,整个大明已经背连接成一个整体。
武安国在做准备,绍云飞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有了这两条尚未完工的主干道,大明就目前控制的所有地区将成为一个真正的整体。诸侯凭险要格局的难度大大增加,国家应付外敌入侵的能力却大大提高。帖木儿点倾国之兵来犯,及时大明朝初始阶段背大一个措手不及,也可以迅速集中全国力量到西北,在哪里和敌人展开决战。
此后,任何外界势力向进攻大明,将要面对的是举国反击,而不是一偶一欧逐步的抵抗。中国自古怕蚕食而无惧鲸吞,当蚕食成为不可能,外敌有何惧哉!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外力之外那个踌躇前行的身影在绍云飞面前猛然清晰,让他感到一种从来没有国的亲近。
五天后,舰队趁着*** 夜色* (禁书请删除)* (禁书请删除)* (禁书请删除)绕过锡兰山,进入波澜不惊的孟加拉湾。
孟加拉湾,原名榜葛刺湾,安泰十五年,帝恶其名,改期为孟加拉,这个庞大的海湾沿岸势力错综复杂,足股以来就是生产海盗的地方。大明朝舰队对次地缕缕整治,弹海盗屡禁不止。
商人们非常怕凑此地,大海中星罗棋布的小岛后,随时会杀出一伙驾着海盗船的还到来,不顾生死地将小艇划向商船,跳帮劫掠。沿海各国也暗中支持海盗,经常发生商船在一个海港中补给出港,立刻背成群海盗围追堵截的险情。
绍云飞和冯子铭的舰队沿锡兰山走东南转,先择翠屿嘴,南巫理这条远离海港的航线。由于接近海湾边缘,沿途遇到的船只不多。偶尔有几伙小毛贼路过,看到杭对上飘扬的大明日月旗,如躲瘟疫班,飞快地逃走了,惹得水手们发出阵阵哄笑。
旅途越安宁,绍云飞的眉头皱的越紧。阿拉伯各国部队就此放弃,孟加拉湾诸国遵从帖木儿的旗号,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探险船队在他们眼皮地下溜走。拦截船队来得越晚,也许危险程度越高。
“如果再遇上危险,还是我断后。你和郭枫带着大伙分散突围,一定要将消息送回大明”,从溜山港起锚之前的哪个清晨,绍云飞叫过冯子铭和郭枫,低头叮嘱。
冯郭二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想着这些,绍云飞心理就直发虚。朝廷可抛弃他们于不顾,可他们不能抛弃自己的祖国。每个中国人的肩上,都担负着自己地家园。他可以不喜欢那个家园的管理者。弹他不会忘记自己的生长之地。
“老大,船,传。各国的战舰”,距离巫里还有一天的海程时,一个水手慌慌张张地跑船长室。上气不接下气地汇报。
该来地终于来了,绍云飞放下海图走上甲板。中午时分,阳光明媚的海面上宛如背冯吹来一团乌云。探险船队西北方。三级舰,四季舰。护卫舰,辅助舰,海鳅船,密密麻麻排满洋面。每一艘战舰都鼓满风帆,飞快地向探险船队迫近。
“满帆,能走多块走多块”,绍云飞大声下令。可能是怕走漏消息,对手拼命来了。参与围追堵截的战船数量不下五十,各色旗号都有。居然是孟加拉湾各国与海盗自古为有的一次统一行动。
看了我们身价挺高地骂了一句。话音未落,了望台上的号声再次传来,警报声敲打这众人的心脏。
“东南方发现敌情”,绍云飞从索那声中听到回报,将望远镜转向另一侧洋面。优势一团乌云呼啸着向探险船队追来。阵型不整,几只分舰队正显控火,估计是戏曲了上一次海战阿拉伯舰队地教训。
“二号舰升帅旗,带头前冲,四号舰押尾。”绍云飞沉着地发出命令,航向一偏,离开主航道。船头缓缓调向西北,准备迎战。
烈焰凤凰旗再次升起,血红色的翅膀在蓝天白云下猎猎挥舞。
二号舰没有升帅旗,紧紧地跟在了绍云飞的旗舰后。冯子铭自二人结伴出海以来,第一次违背了绍云飞的命令。
五号货舰,六号货舰,一直到九号货舰,纷纷调转船头,跟在了冯子铭的二号舰后,整治舰队在水面上划了个漂亮的弧线,摆出临战队形。
四号舰猛然加速,船头和绍云飞地旗舰并列一起组成“T ”自战阵的前锋。
“生死与共”,八艘战舰不约而同地打出了一个旗号。
“绍四叔,这次,你甭想吧我抛下”,隔着海面,四号舰见长郭枫将水手专用地铁皮喇叭放在嘴边,冲着绍云飞大喊,声音中不无得意。
“胡闹,快走,你出了事情我怎么对得起你爹”。感动,焦急,无奈,前半滋味浮上心头,绍云飞升起地重郭枫大喊。
“四叔,我把你扔下跑了,才真正对不起我爹。那帮兔崽子上来了,别废话,只会作战吧”、郭枫倔强地顶了一句,不再看绍云飞,只会自己所在战舰上的水手将舰首高炮摇起,填入炮弹。
两只海盗舰队没想到探险船居然会掉头应战,大吃一惊,急冲过来的船只纷纷减速,整队,乱作一团。
“保持队形,集中火力”,凤凰号战舰的主桧杆上挂出一串鲜艳的彩旗,凄厉的唢呐声在海面上响起。
两艘前锋舰率先开炮,炮弹拖着常常的尾迹飞向最靠近的敌船,巨大的水柱在洋面上此起彼落。
一个漂亮的斜切,先锋舰与敌船擦肩而过,跟在后便的战舰侧舷炮接二连三地打向同一搜敌舰,炮弹大部分落在水中,激起层层巨浪。偶尔一枚炮弹落到敌人的甲板上炸裂,碎木乱飞,群盗鬼哭狼嚎。
“左转舵,切外沿,保持队形和速度。好,打他奶奶的,瞄准吃水线打”。绍云飞占在旗舰的主炮后,发出一连串号令。已经不可能逃离了,打沉一艘敌舰够本,打沉两艘赚一艘。希望这海面上隆隆的炮声能惊醒千里之外的敌国,让沉睡中的她知道危险已经来临。
一艘敌舰中弹起火,海盗们扑救不及,“普通、普通”跳入大海,最靠近它的的,打着不同旗号的友舰不去救援,反而远远避开,为空战舰爆炸会殃及自己。
纷乱中。两艘战舰撞到了一块,海盗们彼此埋怨,互相叫骂,不同语言的脏话和冷枪声交织在一起。
探险船队再一次掉头,从海盗的侧面游龙般划过,将一艘倒霉的海盗船击伤,看着它冒着浓烟逃离战场。
七号舰中弹起火,水手们一边奋力灭火,一边开炮向敌人还击,滚滚浓烟中,炮声激越如歌。
六号舰桧杆被击短,战舰无法再和舰队协调行动,掉头脱离舰阵,带着火焰冲向最近一艘战船。
“我们生死与共”,凌厉的唢呐声和剧烈的爆炸声在海盗舰队中间回荡。下的胆小的海盗们腿肚子直打哆嗦。
“生死与共”,绍云飞一声怒喝,带着舰队冲向敌阵中央,一切都将结束了,心头没来由一阵轻松,仿佛看到了余佐、李凌、常茂,无数好兄弟在烈焰中向自己招手微笑。
海盗战舰慌张地闪避着,居然忘记了还击,人有绍云飞和他的同伴们疯狂地将炮弹倾斜在己方的占船上。几艘不同国家的旗舰居然同时打出了撤退的旗号。
剧烈的舰炮设计声在战阵外围响起,一支庞大的舰群出现在东方,阳光下,一面面战旗迎风飞舞。
战旗上,愤怒的醒狮张牙舞爪,将但敢冒犯其威严的一切势力撕碎。
叶枫随屹立于船头,指挥舰队向敌人猛扑,四三十多艘清一色的日级战舰,每一次齐射,数百发炮弹同时腾空,场面甚为壮观。
“我们都是炎黄子孙”。一串彩旗映入绍云飞等人的眼帘,事业中,海面上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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