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虎等人如此大张旗鼓着向世人展示其严酷的刑罚。北京发生的朝阳门之变自然也就在第一时间越过了黄河,穿过了长江,传到了刚刚从政变阴影中走出来的江南大地上。虽说明朝历来就是以酷刑闻名于世。但随着孙露的掌权,原先那些花样百出的酷刑都被一一废除了。数年没见过如此酷刑的江南百姓乍一听闻北京的事,还真是大惊小怪了好一阵子。而李虎“剥皮将军”的名号也随之在江南各地的大街小巷上流传开来了。成了市井之徒口中的凶神,年轻人心目中的偶像,妇人恐吓幼儿用的恶煞。
此事此刻在南京的内阁衙门中孙露一边翻阅着李虎与罗同天二人联名上奏的检讨,一边回想着外边对他二人越传越神乎的评价,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当然知道李虎等人这么做是为了震慑北方地区,为自己不久后的接受禅让做铺垫。但她没想到早年名不见经传的虎子竟然会因为这样一个事件而名声大噪。更没想到百姓们会如此津津乐道于此事。这也难怪,中国的统治者历来讲究以酷刑威慑民众。而中国的老百姓也早就习惯了统治者这种野蛮的处理方式。更何况这次的刑罚是施加在仇人身上的。复仇的快感与对酷刑的好奇自然使这件事成了人们口中理想的谈资。也由此让孙露深刻地见识到了明朝百姓对满州鞑子切齿的痛恨。
作为一个来自不同时空的人,孙露18岁以前的经历和所受的教育,都明白地告诉她56个民族56朵花。因此就算是在与满清作战数年之后,她依旧会在潜意识中将满人、蒙古人当作自己的同胞看待。能以一颗平等的心对待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各个民族。她甚至会用自己的权势来庇护战败了的满人。但在这个时代的明朝无论是汉人,还是秦良玉等西南少数民族,都将北方的满州人、蒙古人看作同他们不一样的鞑子。大明百姓的经历和所受到的教育都很难让他们把“鞑子”当作自己的同胞。孙露或许能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对满州人既往不咎。但却不能改变人们心中的偏见与仇恨。特别是对汉人百姓来说,北方游牧民族数百年来对汉族的入侵,早已在他们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这种伤痕就象白昼之月一般刻划在汉民族的心头。对此孙露也很是无奈。过分的压抑或是过分的宣扬似乎都不能解决问题。或许只有时间才能抚平那道伤痕。
“沈尚书求见!”书房外突然响起的通报声打断了孙露的思绪。这才回过神来的她看了看桌子没有批阅的公文不由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继而孙露又深吸了一口气,重整了一番精神后从容地吩咐道:“恩,让他进来吧。”
随着孙露的话音落下,在外守着的沈犹龙便进门恭敬地行礼道:“属下见过首相大人。”
“沈大人请坐。找我有什么事吗?”没有过多的虚礼,孙露只是略微抬了抬头,便果断的向沈犹龙示意道。
“回首相大人。这是登基大典的礼单。请您过目。”沈犹龙说罢便将一份薄薄的册子双手奉给了孙露。但他却并未遵照孙露所言就坐,而是依旧垂手谦恭地站在那里。至于他所奉上的礼单也不是孙露登极用的礼单。而是明枣强王朱鼎(讠册)三天后登基大典用的礼单。按照陈子壮等人的设想,现在的孙露绝不能草率的受禅登极。为了昭示其授命于天的合法性,必须一步步地按照礼法进行。禅让所需要经历的过场一个都不能拉下。因此先得从朱明皇室中再挑选一个过场皇帝才行。然而朱明皇室的正牌藩王们大多“殉难”于庚寅事变了。这皇帝的人选便只能从皇室的旁支中挑选了。在一番快速的筛选后枣强王朱鼎(讠册)很快就映入了人们的眼帘。这个朱鼎(讠册)乃是枣强王朱鼐鋽的子侄一辈。就皇室血统来看可谓是异常的疏远。但就是这疏远的关系才让这位枣强王躲过了一劫。如今又被众臣挑上“幸运”地成为了朱明皇室的末代皇帝。
由于只是走个过场,这登基仪式自然是要求简练而又快捷。因此孙露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折子后便盖上了大印。当她将折子递换给沈犹龙时,却发现沈犹龙依旧还站在自己的明前。于是孙露开口劝说道:“沈大人,我这里的规矩你应该知道。你还是坐下说话吧。”
“是的,首相大人,但那是以前。现在您的身份已经截然不同了。我等觐见大人不行跪拜之礼,按理说已经是大不敬了。又怎敢与您平起平坐呢。”沈犹龙说到这儿,又朝孙露深深地做了个揖进言道:“大人,皇家有皇家的规矩。大人暂时虽未登极,礼数之事亦不可草率啊。”
“礼数是人定的,并不是从古至今就有的。历朝历代都有各自的礼数。既然要开启新朝,自然就得另定新礼。沈大人放心,此事本相自会有分寸的。”孙露点了点头正色道。
“首相大人圣明。”沈犹龙再次恭敬地朝孙露做了个揖却依旧不肯坐下。
对此孙露也只能一笑了之,不再强求沈犹龙。这段时间的孙露可谓是切身地感受了一把做准皇帝的滋味。虽说之前的她位居高位,只手遮天,也算是个影子皇帝了。阿谀奉承之言更是听得快起老茧了。但现在不同,绝对不同。虽说还是同样的那几句话,可听上去的味道却是大相径庭。孙露发现如今每个人同她说话都带着种敬畏的语气。几乎没有一个人再敢直视她的双眼。仿佛他们不是在同一个凡人说话。对于这种被“神”化的感觉,孙露即觉得无奈又感到孤寂。不由地想起了前些日子与陈邦彦等人的一段对话。
那日孙露在陈邦彦等人商讨政务时,依然习惯性的自称“我”。在一旁的陈邦彦听罢,即刻便向她进柬说应改口为“孤”,以正视听。但她并没有接受众人的进柬,而是答应在正式登极后再行改口。这倒不是孙露想谦让什么。而是她知道自己能自称“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想到这儿孙露的嘴角泛起了一抹苦笑。不过她很快便收拢起了思绪,轻咳了一声继续询问道:“那枣强王现在的情绪怎样?他毕竟也算是个皇帝,尔等切不可怠慢啊。”
眼见孙露回过了神,站了许久的沈犹龙连忙凑上前回答道:“回首相大人,枣强王现如今被安置在大内,身体健硕,情绪稳定。大人放心,他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恩,那新的年号定了吗?”孙露满意的点了点头。
“回首相大人,经礼部商议,初步建议定为‘显德’。还请大人定夺。”
“显德?”孙露略微提高了嗓门回味了一番这两个字。是要彰显仁德吗?在心中自嘲了一番的她敷衍地嘟囔了一句:“那好吧。就照你们说的去办。”
“是,首相大人。”沈犹龙谦恭地做了个揖,却一眼扫上了放在桌子上的检讨书。于是他又试探着向孙露问道:“大人,这该不会是李将军他们送来的检讨吧。”
“这次李虎等人可是把燕京诸府搞得鸡犬不宁了啊。”孙露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了一声道。
“首相大人,属下倒是认为李将军他们是将燕京诸府好好整肃了一番。所谓乱世用重典。鞑子对于大人您的仁慈不但不感恩戴德,还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足见其刁悍与不逊。李将军正是在用野蛮来驯服野蛮啊。”
“沈大人你说的我都明白。说起来从建州反叛至今也有数十年了。这数十年来满汉之间的结怨,可谓是冰冻三尺。而这次我军在收降满州各部后只是草草地做了些简单安排,便急匆匆地南归。结果终究还是出事了。咳,都怪本相忽略了北方诸省的矛盾。对满汉之争的问题认识得也不够深刻啊。”孙露黯然的说道。
“首相大人,您也不用太过自责了。说实话,北方百姓所遭受的苦难,是我等南方人士难以想象的。”颇有感触的沈犹龙坦言道:“满州人自崇祯朝以来便不断地越过长城入侵晋、冀、鲁各府县。所到之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这期间被糟蹋的汉人女子不计其数,更有数以万计的无辜良民被满人掳去为奴为婢。首相大人,您从社稷出发宽恕满人,希望北方各族能同归大明旗下和平共处,这本无可厚非。但对北方的普通百姓来说,要他们一笑抿恩仇,又谈何容易。而满人为恶多年,如今战败失势,自然也会怕人报复。因此才会上演这次的燕京之乱啊。”
“咳,难道真的要这么一直冤冤相报下去吗?”孙露皱着眉头扪心自问道。
听孙露这么一叹息,沈犹龙反倒是悠然地笑了笑道:“首相大人不必如此担忧。其实这事真要解决起来也不麻烦。您先前在北京时也不是宣布了嘛。要满州各部留在关内务农。既然都这么决定了,那就做得更干脆些。直接将满州各部迁去湖广、四川等地吧。那里的百姓与满人并无什么深仇大恨。再说湖广、四川等地现在也正需要大量的壮丁前去开垦。”
“恩,不错。这几日我也在考虑这事。除了要将满人向南迁移外,更要将原八旗各部的旗主、牛录同旗下百姓彻底拆分开来。经过这次的事李虎他们已经处死了不少满州的亲王、旗主。至于剩下的那些满州遗贵,继续留在北京也不是个办法。要彻底断了他们回关外的心,更要彻底斩断关外余孽同他们联系的机会。所以还是得将博尔济吉特氏和福临,以及其他满州贵族一同迁来南京才行。”孙露顺着沈犹龙的思路,自顾自地说出了心中的新计划。
“首相大人英明。如此既能彰显朝廷的仁德大度,又能彻底断了满人回辽东的心思。”沈犹龙连忙附和起来。说到这儿却见他又狡诘的一笑补充道:“待到大人登极之后,大可赐予爱新觉罗氏与朱氏爵位。并让他们在南京郊外毗邻而居。如此一来传到后世也是一段佳话啊。”
一想到这两个争斗了百十余年的家族毗邻而居的情景,孙露这下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起沈犹龙“刁钻”来。不过沈犹龙的提议倒也确实切实可行。随着自己的即位登极,对于朱明宗室的处理便自然成了善后工作中的一个重点。虽说历史上篡位的人不计其数。但不是每一个开国皇帝都会诛杀前朝遗族的。更多情况下是将其视为贵族而倍加照顾。因为给予先朝遗族宽厚的待遇,不但可以拢获人心。而且就权利体制而言,处于衰弱状态下的旧王朝宗室和旧臣,也将因受到贵族般的礼遇,从而减轻对新王朝敌视的心理,最后终会消声匿迹。因此在这种状态下旧王朝又将新王朝压制下来而复兴的例子,从古至今,均未曾出现过。
至于有些皇帝事后反悔,继而谋杀前朝皇帝的事情。往往是由于这些篡位者本身实力就不够,而前朝皇帝依旧有号召力造成的。对于自身实力这一点孙露自负自己绝不输于任何一个开国皇帝。而朱明皇室的直系在经过了庚寅事变后,也死得差不多了。剩余的宗室无论是在血统上还是在实力上均不可能对孙露造成威胁。于是在盘算了一番别墅群的造价后,孙露大方地接口道:“好主意。我看玄武湖那里不错。依山傍水,风景也秀丽。恩,就这么办吧。这事你先去同陈大人他们商量一下。就说这钱由我本人出,不必动用朝廷的资金。”
“是,首相大人。您的仁慈与慷慨一定会让天下百姓感动不已的。”沈犹龙赶忙奉承道。对于孙露如此慷慨大方的决定,沈犹龙倒并未显得有多吃惊。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无疑是史上最富有的开国皇帝。一个真正的商贾皇帝。她不仅开创了一个朝代,更是建立了一个覆盖面更为广阔的商业帝国。能投入如此传奇的一个君主麾下,沈犹龙心中自然是荣幸万分。但他也知道这个刚满30岁的君主还很年轻。就一个君主来说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许多东西要学习。辅佐一个有潜力,又尚未完全成熟的帝王,无疑是任何一个士大夫梦寐以求的事。一想到这儿,踌躇满志的沈犹龙,忍不住自居为良臣了。却见他将话锋一转,向孙露进柬道:“大人,慷慨与仁慈虽是一个帝王美德的表现。但泛滥的慷慨与仁慈对一个帝王来说却是要不得的。”
“大人,慷慨与仁慈虽是一个帝王美德的表现。但泛滥的慷慨与不必要的仁慈对一个帝王来说却是要不得的。”
书房之中沈犹龙恭敬地向自己的君王献上了自己肺腑的进言。在他看来孙露的不少做法与思维方式都还未超脱臣子的范围。换句话说孙露还没完全找到做皇帝的感觉。帮助新君主摆正位置当然就是沈犹龙等臣下重要的任务之一。但他不知道一向固执又不尊礼仪的孙露是否会对自己的意见感兴趣。而正当沈犹龙踌躇之机,却听孙露谦逊地跟着询问道:“那依沈大人所言何为必要的慷慨仁慈,何谓不必要的慷慨仁慈呢?”
孙露的询问让沈犹龙心中一阵欣喜。他知道孙露既然肯问这个问题。那她就一定对自己的这个命题感兴趣了。于是他赶忙清了清嗓子进一步进言道:“对百姓慷慨,对弱者仁慈乃是帝王的一种美德。但这种美德绝对不适用在敌人身上,更不适用于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
孙露深知道沈犹龙这是在暗指被关在天牢里的一干帝党。当然现在再称他们为“帝党”显然有些不合适了。不可否认,随着孙露身份的转变,“帝党”这顶帽子已然由原先的复兴党所继承了。沈犹龙等人自然也跟着摇身一变成了保皇党人。如此黑色幽默般的变化想必是孙露当年创建复兴党时绝不会想到的事情。不过在南京城破后钱谦益、何腾蛟、芝兰等主谋几乎都在战乱中被伏诛。如今关在天牢的人犯之中除了夏允彝、顾炎武、陈贞慧等几人外,大多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官小吏或是些酸舌腐儒。此刻沈犹龙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及此事。该不会只是想提醒自己不要放过这些小鱼小虾?亦或是还有别的企图?想到这儿,孙露不由换了个坐姿,直视着沈犹龙反问道:“那依沈大人来看该如何处理那些个乱臣贼子呢?”
“回首相大人,大人登极在即。为了日后朝堂的清明,还请大人肃清朝野内外的乱党。”沈犹龙一个抱拳极其严肃的进言道。
果然如此!一眼看穿沈犹龙意图的孙露此刻笑意更浓了。却见她也不忙着点穿,而是故作迷惑的继续问道:“肃清乱党?南京一战后钱谦益等乱党或是伏诛,或是被捕入牢。这乱党不是已经被肃清了吗?难道沈大人发现了漏网之鱼?”
“非也,大人您没见,乱党魁首钱逆虽已伏诛,但其麾下的党徒依旧是遍布朝野吗。”沈犹龙不甘示弱地反问道。
“哦?难道说沈大人是在指东林党吗?”孙露故意提高了声音惊讶道。
“不仅是东林党,还有其附庸复社。”沈犹龙一个拱手坦言道。
“东林党!复社?沈大人怎么会认为东林党和是逆党呢?大人曾经不也是一个东林吗。应该知道东林党向来以‘济世救民’为己任。绝不是以前的党朋之流可以比拟的。‘成于数人之志,而后渐广以天下之意’,如此的豪情,现今回味起来,也足以让我辈为之激励。若说因为其党魁钱谦益这次参与了叛乱,便将东林党判为逆党并加以肃清。那岂不是太过武断了,更会让天下士子为之寒心啊。”孙露不无感叹的说道。
就孙露看来东林党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党朋”。因为在东林党人的语汇中,“党”,已不是“同乡”、“乡党”之意,而是“同道”、“同志”、“志同道合”之意。除此之外东林党人还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思想。他们也曾反对过传统的思想主张。东林的顾宪成主张“散权”,便已经隐约有了削弱君权的意思。而钱一本等人更是主张“公天下以选举”辅臣。不仅如此东林党人还有着自己的一套为政的标准,认为:“君子为政,不过因民之好恶”,以“君子之所为,直要通得天下才行得”去判定是非;主张“有益于民”,即使有损于国,也须“权民为重,则宜从民”。刘宗周甚至还对崇祯帝说“流寇本朝廷赤子”,并大胆提出皇帝应与大臣分任其咎。除此之外东林党人坚决抵制释、道二教对国家政治及学术的消极影响。这些先进的因素都让东林党带上了后世政党的影子。而东林党却是在没有受到西方近代化影响的情况下,完全由中国本土酝酿而出的政党。它虽然与200多年后19世纪西方成熟的资产阶级政党相差甚远。但却丝毫不逊色于同一时期英国的辉格党与托利党。因此孙露实在不愿意看着东林党这支历史悠久的准政党,因为一场愚蠢的闹剧而被肃清。
不过沈犹龙的想法却与孙露大相径庭。却见他恭敬地反驳道:“大人明见。属下确实曾是东林党。但如今东林早已不是当年‘志在世道’的东林了。从崇祯朝起他们便结党营私,弄权贪贿。而今更是密谋造反,险些酿成大祸。如此腐败昏庸的社党留之又有何用?说到济世救民。大人您一手缔造的复兴党才真的是在济世救民。正所谓党如其名,大人您与您的复兴党,不但复兴了大明,更是复兴了我汉家江山。属下便在亲眼目睹了东林的腐败,见识了复兴的兴旺,才下定决心弃暗投明的。如今天下的士子想必也同属下一样身有同感。他们也希望能加入复兴党,追随大人您一起复兴华夏!”
虽然沈犹龙义正严辞地说了一大堆,但孙露对此却颇不以为然。在她看来沈犹龙例举的那些罪行,几乎每一条都同样适用于复兴党。甚至复兴党在这方面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来嘛,政治就是充满黑暗与龌龊的。而政党作为政客或其他有志安邦治国和做官谋生等吃政治饭的人,谋求赢取公民支持,贯彻主张,施展抱负的组织形式,自然也干净不到哪儿去。唯一的区别是复兴党现在是赢家,而东林党则是一败涂地的输家。想到这儿孙露便不置可否地回应道:“沈大人此言差矣。东林党虽自崇祯朝后日渐低弥腐败。但其中亦不乏忠义清明之辈。象是陈子龙、朱舜水、沈廷扬等大人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啊。可见东林党还未到不可救要之时。”
“首相大人,正如属下刚才所言一个君主不能太过于仁慈。大人您不能因为少数几个识时务的东林党人就同情整个东林党。属下的意思并不是要大人您肃清所有的东林党人。而是希望大人您能彻底取缔东林、复社等社党。这次南京的叛乱已经证明东林等社党乃是破坏朝野社稷安定的逆党。若存一念之仁,留此逆党在世,则无疑是在养虎为患。士人们结党营社本就是为了清议朝政,裁量人物。而大人您亲手缔造的复兴党完全能满足士人们的这个愿望。过多的党派只会让朝堂陷入无意义的党争之中,徒增不必要的烦恼与争论而已。大明合法的政党只要一个就够了。至于那些东林党徒,只要他们能识时务,肯回头是岸。大人您大可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这既能彰显大人您的大肚,又能为朝廷留住栋梁。”沈犹龙苦口婆心地劝柬道。
面对沈犹龙这一番越说越激动的肺腑之言,孙露心中不由地泛起了一种莫名的怅然。掐指算来复兴党成立至今已有九年了。早些年复兴党刚刚成立之时,在这位沈巡抚的眼中不过是个极不安分的民间团社。参与者也都是些农民、商贾以及一些激进的书生。就算是在当初隆武帝登基之时,复兴党在许多人眼中依旧还只是一个偏南的小派系。是地方色彩浓郁的粤党。但如今的复兴党早已超脱了岭南的狭小范围。在这短短的九年的时间里,它不但吸收了来自全国各地、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人物。更吸引了陈子壮、沈犹龙、汤来贺等知名的士大夫陆续加入其中。可以说没有这些士大夫的加入,就没有复兴党今天的枝繁叶茂。但他们在努力使复兴党本土化,使其为主流社会所接受的同时,亦让复兴党渐渐偏离了孙露当初的设想。孙露不知道这种变化算是复兴党腐化的象征,还是其真正成熟的表现。
但不管怎样,现在的复兴党,无论是在规模上,还是在影响范围上,都无可非议的成为了权倾朝野的第一大党。已然以天子门生和胜利者自居的复兴党人亦不肯再象以前那样同别的党派分享权利。作为复兴党骨干的沈犹龙等人既没见识过现代民主政体,也不知道什么两党制、多党制。因此在彻底夺权之后,深受专制传统影响的他们本能地就想到了取缔其他党派,实行一党专制。对此孙露当然不能去责怪沈犹龙他们什么。因为一党专制确实是个充满诱惑的提议。
事实上,有那么一刻孙露还真的有那么点儿心动了。毕竟东林党已经奄奄一息了。自己只要动一根手指头就能彻底碾死这个唯一能同复兴党叫板的党派。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真要是那么做的话,就绝不可能只是点到为止了。首先是肃清反对党,再而实行党禁,进而通过政党彻底禁锢各个阶层的思想,以此达到党政合一。到时候党、政、军一把抓的自己便能从制度、军事、思想上彻底控制整个国家。最后成为普照这个国家的“太阳”。相信到时候就算秦始皇、朱元璋之流看见自己如此这般的“丰功伟绩”,想必也会在地下自叹不如的。可惜孙露自认品性不够好。没那么伟大能做到燃烧自己当“太阳”去照亮国家。怕只怕真到了那时候,燃烧会是国家,照亮的却是自己这个皇帝。
想到这儿,孙露在心中自嘲着否定了做“太阳皇”的计划。却见她沉默了半晌后语重心长地向沈犹龙开口道:“沈大人你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但朝廷需要来自民间的各种清议来监督朝廷的政务。这样一来吾等为政之人才不会刚愎自用。才能做到处处以百姓社稷为重。而这些清议来自与民间大大小小的社党书院。复兴党或许能代表一部分人的意见,却不可能代表天下所有人的意见。今天朝廷可以肃清东林党、复社,百姓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但日后若是再出个西林党、北林党、南林党呢?难道要照葫芦画瓢地继续肃清,继续取缔吗?要不干脆就党禁。下令出了复兴党外不允许其他任何社党存在。沈大人,你真的认为让复兴党一支独秀是件好事吗?”
被孙露这么一反问,沈犹龙不禁哑然了。这倒不是因为他被孙露一通道理给说服了。也不是因为他意识到了多党合作的重要性。而是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孙露如此坚持的要让东林党存在下去,并不是出于同情或仁慈,而是出于一个帝王的必要选择。熟读史籍典故,又为官数十年的沈犹龙,清楚地知道历朝历代的君王都十分忌讳臣子们结党,生怕臣子会就此联合威逼君王。因此“结党营私”无论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个大罪。孙露虽然是靠着结党营社起家的,其本人又是复兴党的党魁。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同历代的君王一样忌讳党派的壮大。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已经由臣下转为君王了。若说以前孙露为首相时还需要靠党派的力量来压制皇帝的话。那做了皇帝后便没有什么再能威胁到她的地位。若说有,也只可能是底下团结在一起的臣下。因此扶持另一个政党来制约现在如日中天的复兴党,便成了孙露不二的选择。越想越深的沈犹龙冷不防地就打了个寒战。此刻的贴身内衣更是被冷汗浸个透湿。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的沈犹龙赶忙附和道:“是,是。首相大人英明。属下真是愚笨,愚笨之极。”
当然此时的孙露并不知晓沈犹龙正在如此理解自己的话语。因此眼看着沈犹龙的面色突然变得惨白,孙露亦觉得很是纳闷。难道自己语气真有那么威严吗?疑惑不解的她当下便放缓了口气傲然道:“沈大人,本相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也没有想过要就此包庇放纵东林党。有罪的人自然会得到相应的审判与惩罚。至于东林党嘛。它若还能存有半点当年‘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豪气,就一定能重整旗鼓。但若东林党人仍旧只是沉迷于权利的旋涡不可自拔的话。那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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