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骷髅在九环锡杖下劲爆了。诃利帝母怒道:“好呀,老和尚,真敢管我闲事?”身形一旋,那十几个骷髅悬在空中,围着她头顶旋转,发出尖厉的啸声,突然间同时自爆,变成了粉红色烟雾,烟雾须臾散去,出现十几个粉妆玉琢的幼儿。

　　这些幼儿蹦蹦跳跳,满脸笑容,神情极其天真可爱,自顾自在地上玩起跳房子游戏。这一瞬间,诃利帝母不在了,魔息也消散了。

　　众神并不愚蠢,知道这些孩子皆是诃利帝母本命真元的化身,合起来就是诃利帝母。只要灭掉一个,诃利帝母的魔力就减少一分。全部灭掉,女魔就完了。

　　然而在场众神,是呵护万物生长的春之神,慈悲的菩萨,非暴力的文艺女神,清净为本的仙人,谁会对孩子下手呢?魔对人、神的弱点,了解的是太透彻了。

　　众神面面相觑,孩子们却玩得兴高采烈,念起了童谣:“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大马,带把刀,从你家门前抄一抄。抄一回,逮到几个小毛贼。”

　　他们互相一拍手,散开了,分别跑到众神身前。一个孩子抱住龙树的大腿,兴奋地叫道:“逮到喽。”

　　跑到慧颖身前的那个,是个女孩,仰着粉嫩的脸孔,举着雪白浑圆的手臂,奶声奶气的道:“姐姐,抱抱……”

　　幼女清亮的眼神里有一种灼灼的光彩,慧颖一下就迷糊了,她下意识地弯下腰,想要抱起她。

　　“嗷呜……”一声狮吼,慧颖一惊,她瞥见七尊者在拼命扭动身体,他们抢起的孩子都变成了骷髅,死死咬着他们的咽喉。

　　缪斯九女身上也各爬了一个骷髅。这些骷髅像蛇一样灵活,速度如电,遍身游走,牙齿咔咔响着,咬得人鲜血淋漓。而且它们的牙像有毒液,咬下之后,令人奇痛难忍。

　　众女神脸色苍白,额上都渗出黄豆大的汗珠,忍不住呻吟起来。

　　龙树大师的腿上,当然也挂着一个骷髅。众神中自以龙树定力最强,法力最高。他没被幼女的魔眼所摄,看出众神意识模糊,知道要不了多久,众神皆会被噬尽,鬼子母吃人的功夫可是一流。因此急忙吼了一声。

　　慧颖连忙改抱为推,双手一挥,绿光涌出,她看见那个幼女皮肤一块块溃烂脱落,化为一个巨型骷髅,牙床一张一合,穿过绿光向她飞扑。还未扑到,一股夹杂着血腥的恶臭味扑面而来。

　　慧颖头皮发麻,恶心的几乎呕吐,急道:“我给你拼了!”

　　拼全力又发一掌,情急之下,潜力迸发,每个指尖都射出一团像蓝球那么大的绿光,晶莹灿烂,有如实质。五团光与那骷髅一撞。砰地一声,绿光炸开了。

　　这五团绿光就是五个春雷,春雷乍现,标志着慧颖在成神道路上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终于从一个类似散仙的神,成为具有领域的神,形成了自身特有的神格,是一个合格的春之神了。

　　那巨型骷髅在五个春雷合击下,居然丝毫不损。原来她是诃利帝母的本体。对她来说,抓住慧颖才是最要紧的。因此她用两分力去斗龙树,两分力斗缪斯和风震子,一分力斗七尊者,本体却用上了五分力斗慧颖。

　　她冲到慧颖脸孔前,张开巨口,就待吞噬,突然却“啊”的叫了一声,齿缝间刹那间长出茂密的青草,接着眼窝和耳骨,所有的骨缝,都生长出绿草。这些绿草,就是春天的种子,生长的力量。

　　巨型骷髅一下就被生机勃勃的青草顶裂开了。卟地一下,所有的骷髅放弃了噬咬,飞扑到巨型骷髅上。转眼之间,粉光闪烁,又现出诃利帝母的真身,全身赤裸,肌肤上该长毛发的地方,却长着细绒绒的绿草。一般的神,体内被对手神力如此占据,早该挂了。而诃利帝母却若无其事。由此可见这个女魔,神通实在高明,强横至极。

　　“徐慧颖!我要杀了你!我要杀光你们!”她环视众神,一字一句道,全身骨骼噼噼啪啪暴响。身上的粉红色光晕一闪一闪。“你们,受死吧!”

　　龙树叫道:“小心她的化魂魔功!”

　　呜地一声,女魔身上冒出半透明的白雾,笼罩了整条街道。雾色朦胧中,慧颖突然看见一个人影,正蹲在黑暗中哭泣。慧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因为她看出那个哭泣的人影正是她自己。

　　我是为了什么而哭呢?她微皱眉头,想起来了,那是在与老公热恋的时候,她那天来找胖子,却发现他正与玉薇嘿咻。她躲在窗台下哭了起来。那时,她就明白,她的宝玉不仅仅属于她。那一天,是慧颖一生中最伤心的日子。

　　尘封的记忆再被被揭开,旧伤疤又再度流出新血。慧颖忍不住热泪盈眶,感觉到某种力量正被抽离。她不知道,这是神力在悄然消逝。

　　不止慧颖,所有的神心中那刻骨铭心、不愿回顾的往事都被冷酷地一一展示出来了。

　　缪斯女神想起亲伯伯波塞冬对她们的骚扰,所以她们奉阿波罗为领袖,以此抗衡波塞冬。但阿波罗也不是好东西。她们周旋在两个强大的主神之间,委屈求全,强颜欢笑,努力保护自已的清白……

　　龙树回忆起做梵行仙的日子,偷窥皇妃沐浴,几个朋友血淋淋的首级。“只有我一人逃生,却不敢去盗回他们的首级,掩埋起来。”龙树喃喃地道,“我的朋友们啊……”

　　欲魔,就是了解人、神的秘密和欲望的魔。但她的化魂功只对神力比她低的神有效。恰好这几个神都不如她。

　　“往事真是让人怀念哪!”她感叹道,声音充满了蛊惑。“我们是神,可我们成神的历程,多么艰幸,多么令人难忘啊!有时想想,成了神,心灵越来越冷酷,越来越无情,反而不能像凡人一样快乐。所以,还是退转吧……”

　　“神有神的思维,人有人的思维,对永恒的神来说,一段生命中的痛苦与欢乐,甚至这整个一段生命,不过是生之大海的一朵浪花,一现即逝。”一个宏亮威严的声音从诃利帝母胸腔里发出。“世事变幻,沧海桑田,皆是神在睡眠中的梦。神并非无情,只是不再有世俗的感情……”

　　“你是谁?”诃利帝母惊恐地尖叫道。“你在哪儿?”

　　雾气散去,众神如梦初醒。只见诃利帝母满脸惊慌,东张西望。接着,她的两个丰满的乳房突然耸动起来,向两边撑开,中间皮肤猛然隆起,蠕动。诃利帝母凄厉地尖叫起来,用手去按那肿块。这时肿块又向外一突,忽然就伸出一颗脑袋。

　　众神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那脑袋向上一伸,左顾盼,如同巨蟒抬头,接着,脖颈也挤了出来。

　　慧颖“啊”地一声,大叫道:“老公!”顿时一阵风扑上去,连带诃利帝母一块抱住,在胖子脸上狂吻着。小妮子可高兴坏了。

　　龙树菩萨和风震子同时惊骇地道:“戴神!”

　　缪斯女神知道戴神是慧颖老公,都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胖子。

　　胖子笑眯眯道:“老婆呀,你不是同人女吧?怎么抱着鬼子母乱啃呢?”往外一挣,肩膀也挤了出来。

　　慧颖道:“去你的。”给了他一拳,又迫不及待抱住他双肩。

　　胖子道:“先出来再说。唉,要不是你那春雷,你老公我的大梵神体就挂掉了啊!老婆,恭喜你成为真正的春之神。”

　　他搂着慧颖,腰腿使劲一扭一蹬,就像脱掉裤子一样,从诃利帝母身体里跨出。诃利帝母一下瘫坐在地上。

　　原来宝玉知道魔言不可信。因此那天借口给诃利帝母护印灵光时,其实是把大梵神身也压入诃利帝母体内。这种大法叫“夺肉融骨,”是把身体分解为极微细的物质,与女魔血肉交融,意识则潜在女魔的巨阙穴里。这与佛身和撒旦的共生又不同。共生是双方彼此接受。而这种却是间谍。

　　魔罗波旬给诃利帝母解除神印时,已察觉到女魔身上有一股神圣气息,以为是神印的残留气息。但魔性多疑,不管是不是残留气息,顺手就封印了女魔的巨阙穴,此穴在脐上六寸处,看似无关紧要,却可以阻止神圣气息溢出体外。这下可要了梵身的命。

　　他连冲几次,身体无法凝聚,急忙召唤宝玉。宝玉正在率军征讨归墟城途中。闻警连忙进入冥想,在梵身上浮现出意识。他的三身,每一身却具备三种意识,是所谓“三位一体。”

　　只要一种意识变成显意识,另两种意识就变成潜意识。身体也随着意识的转变而变换。而这一切,都由主体意识决定。

　　宝玉本体意识浮现在这里,梵身意识就出现在军中了。所以当胖子走出帅帐,变成头戴新月、三首六臂的美貌湿婆时,众军无不惊异。只有五龙神知道是怎么回事。

　　宝玉也是使尽神通,凝不成神身。后来却是慧颖的春雷,震动女魔诸穴关窍,宝玉才一点一滴凝聚起来。

　　“大师别来无恙?”宝玉先跟龙树见礼,又跟风震子、七尊者、缪斯互道安好。见缪斯九女美貌惊人,未免多看了两眼。慧颖在他屁股上狠狠掐了一下。

　　其实慧颖是多虑了,胖子现在色心淡了许多。而且他知道波塞冬和阿波罗是九女的护花使者,这两位都死在他手上。他极怕九女问罪,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敢招惹呢?

　　他却不知缪斯恨极了波塞冬和阿波罗,对两神之死,既使不会大声欢呼,恐怕也是无动于衷的。

　　诃利帝母瘫在那里,看着宝玉,神情显得楚楚可怜。这一次,她是衰到家了。

　　宝玉不理她,对风震子拱拱手道:“我跟云娘交情非浅。适才在女魔体内,听真人提到云娘。云娘真的在魔天吗?曾住在这里?”

　　风震子道:“是的。是在这宫殿里住过。”不好意思地一笑,“听阿泥楼尊者说，云娘很久以前住过这里。我们这次来，却是借这名义，抢占宫殿……嘿嘿……”

　　宝玉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真人不是找云娘的吗?怎么放弃了?”

　　风震子叹口气道:“云娘己经死了。”

　　“什么?”宝玉一惊,脸色变得惨白。

　　“是真的。”阿泥楼尊者捂着喉咙道,“我们认识这小姑娘。她和我们住在这宫殿,一起住了一年,这期间共抗外敌,很有情谊。因为在这里找不到出路,我们就放弃了,决定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当时也劝她一起离开。可是罗女施主执意留下。我们就走了。三天后我们又抢到一间宫殿,贫僧想起罗女施主,孤身一人,极是可怜,便来接她。到了这里,便见她正被两个男人围攻,我抢上前助她,她却先被一剑穿透心窝。还是贫僧亲手把她沉入云海……”

　　宝玉顿时呆住了。

　　“戴神不须烦恼。罗小施主灵魂纯净,此刻必己超生天界了。阿弥陀佛!”阿泥楼尊者道,“她睡梦中经常说什么‘胖鬼’,还有‘死胖子’,‘坏胖子’。不知……不知……”

　　宝玉成为主神以来,已不会轻易动情了,可这一刻,眼眶终于湿润了。他想起刚成神时,曾打过她几个耳光,此刻心里是又痛又涩又悔。

　　“胖鬼,本姑娘决定不走了!”他耳边回荡着罗云娘娇憨的骂声,喃喃地道,“你说过不走的。为何先走了?为什么?”

　　“老子要把魔天翻过来!”他瞪着夜空咬牙切齿道。“老子要让你们给她殉葬!”

　　众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