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少有的好天气,也许一向疯狂的沙暴有些疲倦了吧,虽然已是日落西斜,天空仍是一片晴朗。金色的晚霞中,班鸣卓和路婵娟手拉着手,漫步在天安门广场上。两个人谁也不想说话,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明天,想着过去,想着身边的人。
“小伙子,买花吗?”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推着花车问他们。
班鸣卓看了看路婵娟。
路婵娟没有点头,眼中却露出顽皮之色。
“有什么好花吗?”班鸣卓问。
“有啊……”老奶奶热心地介绍着,“黄玫瑰就挺好的,它的花语是幸运,这个是香碗豆花,表甜蜜温馨的回忆,喏,这个是百合,代表纯洁,还有郁金香,它的花语是什么来着?看我这记性……让我想想……对了!对了!是爱的表白……”老奶奶兴奋地道。
班鸣卓微微一笑,将花车里的郁金香都拣了出来,捧到路婵娟眼前:“送给你……”
路婵娟默默接了过来,感觉沉沉的。不知是花的缘故呢,还是因为班鸣卓的心意。夕阳下的郁金香吐露着淡淡的芬芳,几分娇艳,几分绚烂。她将脸靠近郁金香闻了闻,抬头微笑:“好香……”
班鸣卓望着她秀丽的脸庞,映着那一大捧鲜艳的郁金香,美得令人心痛。真不知是花给人添了丽色,还是人给花增了风华。
“这一枝是三块八,一共四十七枝,一百七十八块六毛,来,小伙子,你再算算……”老奶奶把计算器递给班鸣卓。
“不用了……”班鸣卓一边掏钱一边问道,“老奶奶,您怎么这么大岁数还出来卖花啊,在家享享清福多好啊……”
“吓,说什么享福,我这人啊,天生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老人接过钱,絮絮叨叨地说着,“前几天学校成立了自强班,免费让上不起学的孩子们就读。我哪,当了一辈子的老师,看着那些孩子们自己带的那些午饭那么寒酸,连块肉都没有,就心酸啊,流眼泪。自己工资也不高,就核计着出来干点什么,买点好吃的给孩子们补补,身子可最要紧了,尤其他们还是长身子的时候,你说是不……?”
班鸣卓和路婵娟对视一眼,两人将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由班鸣卓一起递过去,诚恳地说:“老奶奶,我今天就带了这些钱,您都收下吧,回去给孩子们买些好吃的……”
“哟,这可不行……”老奶奶连连摇头,“我是出来赚钱的,你们买我的花就该谢谢了,哪还能要你们的钱呢,不要不要……”
“老奶奶,要不这样,这钱算我们捐献给自强班的。您呢,就给我们写张收据,这样总行了吧……”路婵娟柔声道。
“嗯,这倒是个办法……”老奶奶点了点头,终于同意了,接过了钱,“那可真谢谢你们了。你们等一下,我给你们开张收据,还别说,今天啊,我还真就带着公章呢,是给工商局预备的,没想到在这儿用上了。你们都留下姓名地址,我让学校给你们送封感谢信……咦,人呢?”
她面前空空如也,班鸣卓和路婵娟早已不知去向了。
班鸣卓拉着路婵娟的手,笑倒在天安门东侧的人民文化宫花坛边。
“你看到那位老奶奶的表情了吧,真是笑死我了,说不定,她还以为我们是狐仙呢……”路婵娟软倒在班鸣卓怀中。
“别瞎说,人家可是老无神论者,不过是……不过是有点莫名其妙就是了……”说到莫名其妙,班鸣卓也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
“今天真开心……”路婵娟依偎在他怀里,喃喃地道,“要是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班鸣卓没有说什么,他又能说些什么呢?现在的他,无法给她任何的保证。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路婵娟轻声问。
“什么?”
“我在想,我还有许多的事情还没有说给你听,我想告诉你我第一次失去亲人,第一次接到男孩子情书,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超念能力。还有我看过的最感人的书,最可笑的经历,去过的最美丽的地方,见到过的最可爱的人。我还要给你做好多好多很好吃的菜,我最拿手的桂花藕元,烧酿鹅翼,赛蟹羹,八宝豆腐……我知道你喜欢吃辣的,所以暗地里学了好多的四川菜,有鸡豆花,牛腩煲,水煮鳝段,樟茶鸭,还有你最喜欢的麻婆豆腐……我还要为你织毛衣,你一直不知道我会织毛衣吧,我要给你织一条灰色的毛衣,你最喜欢灰色了。再织一条白色的围巾,这样看起来就舒服了。我还想和你一起去许多的地方,去看山,看草原,看大海,看日出日落……我还要为你生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好,我们一起看着他长大,一起变老……我有那样多的事想告诉你,有那样多的事想为你做,有那样多的事想和你一起经历……可是……”她抬头痴痴地望着他,“你明天就要离开我了……”
班鸣卓的觉得心中一阵痛楚,鼻子一酸,连忙吸气,忍住即将溢出眼眶的热泪,强笑道:“还有机会的,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
“会吗……”路婵娟痴痴地道,“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有时候我想,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一定要你来做这些事?别人不知道,我却是最清楚的。什么A组队长,什么超念战士,那都不是真正的你。其实,你和我一样,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我们都是普通人啊……”班鸣卓柔声道,将她的身子温柔地扳到自己的面前,深深望着她:“我们都是最普通的人。可是,如果一个普通人也不想为自己的国家做些什么的话,那么,这个国家就真的没有希望了,不是吗……”
路婵娟含着泪摇摇头:“可是,我舍不得你……”
班鸣卓轻轻搂她入怀:“我答应你,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回到你的身边……”
A组二楼的大平台上,萧矢与段墨冷冷对峙着。
“交手,交什么手?是指掰腕子吗?”段墨一开口,便破坏了肃杀的气氛。
“我想知道你的实力,真正的实力……”萧矢冷冷地道。
“我看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实力,是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我强……”段墨摇摇头,无可奈何地道,“没办法,那就比比吧,不过方式得由我来决定……”
“又来了,看你这次还能耍出什么花样……”萧矢暗暗地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几乎每次他向段墨挑战,对方都会提出类似的要求。什么时间地点由我决定啦,结果时间变成二月三十日,地点变成了火星,诸如此类。
段墨看着萧矢那怪异的神情,微微一笑:“别紧张,这次我们好好比一次,看到那个气球了吧……”段墨伸手一指。
萧矢抬头望去,果然,远远地高楼上,飘着一个硕大的红色广告气球,离他们所在的距离大约是三千米左右。
“我扔出这个硬币,掉落地上时我们同时出手,谁先击破气球谁就胜利,但是不许攻击对方,免得一旦错手伤人,误了明天的事,怎么样?”
击破远方的气球?萧矢觉得这个比赛有些古怪,但比起在二月三十日在火星上比赛已经让他满意多了。
“可以……”他点了点头。虽然隐约觉得对方可能还有什么诡计,但他相信自己的实力。
“那么好,准备开始了……”段墨一下一下的抛着手中的硬币,刚想用力抛出,就听萧矢喊:“等一下!”
段墨一愣:“怎么?”
“我加上两个条件,硬币抛出的高度不可超出我们的视力范围,而且硬币落地前不许用外力干扰……”萧矢淡淡地道。原来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醒起,如果段墨用超念抛出硬币,怕不知道会抛到哪儿去,搞不好会被念力融成粉末也是可能,而且如果对方用念力使硬币停留在空中,自己又到哪儿去等它落地?
“哟,小妖,你变聪明啦……”段墨嘻嘻地笑道。
萧矢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别生气,其实这次我是认真想和你比的……”说着,段墨突然一伸手指,硬币猛地弹出,不过却不是向上,而是向下。这样当然也算扔出,不过却足以出乎任何一个人的意料。
不过,萧矢却不在任何一个人之中。
硬币刚一落地,他身形一闪,已飞出了平台。他的念动速度虽然没有古拉·扬克尔那么快,却也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极限,一闪,再闪,距离气球大约一千米时,左手一扬,早已扣在手中的棋子闪电般飞出!
就在棋子即将击中气球的一刹那,那气球“砰”地一声,爆裂成红色的碎片。
萧矢愣住,猛地转身望去,却见段墨正悠哉悠哉地将一枝折叠式微行激光狙击步枪收入怀中。
“怎么样,输得心服口服吧?”他得意洋洋地冲萧矢嚷道。
狗屁!第一次忍不住在心里说出了脏话。萧矢心中燃起怒火,飞快地飞回屋顶,大声道:“你这是哪门的比试?为什么用枪?”
段墨耸了耸肩:“为什么不能用枪?谁规定的?”
萧矢微微一窒。的确,当初并没有规定不许用枪,可自己本能的认为这是一场超念能力的检验,结果又被这个家伙钻了空子。
强压下怒火,他冷冷地道:“你这样不觉得可耻吗?”要知道萧矢一向不喜出口伤人,这样难听的话已是极为罕见,可见他的确是愤怒到了极点。
“看,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用枪就是可耻?如果可以尽快的安全的击倒对方,我不在乎用枪或者用任何一种卑鄙的手段。光荣或者可耻只是用在活人身上的评语而已。”说着,他拍拍怀里的激光枪,古怪地一笑:“你不要小瞧了它,某些情况下,它会比超念更加的有威力,可以解决集A组所有超念能力者的力量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萧矢本能地觉得对方在暗示着什么,可怒火已经让他失去了冷静,继续逼迫道:“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强者的尊严么?”话一出口,心中便微微后悔。
果然,这句话让段墨变了脸色,微笑消失了,代之道,是一种说不出的冷漠:“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和你交手么?我已经看过你们和末日审判团作战的记录了,好像你又学会了新的绝招吧?”
萧矢静静地望着他。
“你的确变强了,可我还是觉得没有交手的必要。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段墨淡淡地道。
“没交手怎么知道?”萧矢丝毫不让。
“我当然知道……”段墨平静地道,“因为如果那天夜里留在A组的如果是我,胖刘就不会死……”
血流猛地冲上头顶,萧矢觉得一阵晕眩,身子不由一晃。
“很了不起吗?超念棋阵?黑白?”段墨冷酷地继续着,一句又一句话利箭似的刺入萧矢心中,“为什么还是让好友牺牲了?没有了他,受不了了吧?在未来号上怎么又输给约翰·弗多拿了?心灵产生了空隙?因为胖刘?离开了他,你就不会战斗了?难道你一定要生存在别人的光芒中?现在又在依赖谁了?年小如?”
“住口!”萧矢大叫道,猛地抬手,一枚棋子向段墨飞去!
棋子划破空间,击中的段墨化为残像幻灭。同时,段墨的真身又在另外一侧出现。不理会激动得浑身颤抖的萧矢,缓步向楼内走去:“几句话就让你所谓的冷静失去了么?那你这种冷静也太不值钱了,我和你不同……”
说着,停住,冷冷地道:“没有人可以成为我的羁绊……”又继续向前走去。
萧矢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微微一颤。刚才的那句话,让他第一次觉得段墨向自己展露了什么。
班鸣卓和路婵娟回到A组时,已是月上枝头。两个人站在花园中,留恋地注视。
“真是,怎么也看不够……”路婵娟惋惜地说。
“是啊……”班鸣卓暗暗叹息。怎么能看够呢?在这方不大的土地上,他们留下了多少美好的记忆啊?前院那由江振川整理的一行行的菜圃,后面阿影喂鸽子的草地,还有左边那小小的秋千,那还是核桃过生日时唐卡帮她建的。右面的小厅则是夏天时胖刘和萧矢对弈的老地方。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如同晶莹的水珠,轻盈地滑过他的心头。
“我去做饭了,否则核桃他们该闹了,这些孩子,没我可不行……”路婵娟抿嘴一笑。
“去吧,我还想多在这儿站一会儿……”班鸣卓温柔地道。
“那我走了……”路婵娟又拉着他的手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鸣卓,今天晚上……”
“什么?”班鸣卓一愣。
“没什么……”路婵娟低头说,然后飞快地进了屋,留下班鸣卓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A组的晚餐同平时一样的热烈而丰盛。三元烩鱼肚,香辣霸王骨,花月金沙蟹,杉松竹荪烧鸭卷,五彩桂鱼丝等一道道川菜让大家吃得兴高采烈。而其中所蕴藏的柔情蜜意则只有一个人知晓。虽然没有说话,但偶尔交错的一个眼神便足以动人得心醉。
吃完了,还是没有人肯离开。就这么一起静静地坐着。谁都清楚,这很可能是A组最后的一次聚餐了。
“大家都去休息吧,明天将是很长的一天呢……”班鸣卓这样说着。其实他很清楚,在这样的一个晚上,又有谁能够安眠呢?
当然有,至少我们的年小如大小姐就是。一回到房里,她便一下倒在床上,大概晚餐吃得很幸福的缘故吧,不到三分钟,便呼呼地进入了梦乡。
萧矢就远没有她那么幸运了,今天发生过的事和明天将要发生的事令他难以静心,甚至连平时的静坐吐纳都难以完成。试了几次不得要领之后,他索性站起身,缓步向楼下的走去。他的本意是想到花园中散散心,可一到楼下的大厅,却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大厅的中心,电脑的立体屏幕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段墨正端坐于前,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一行行闪动的数字。细密的光点投映在他的脸上,反射着一种非人间的光芒。
萧矢静静走到他的身后:“在看什么?”
“疆独分子的资料……”段墨头也不回地回答。
萧矢微微皱眉:“为什么要看这些东西?”
“为什么?”段墨坐在大转椅的身子猛地转了过来。“你的话真幼稚。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用的信息,一切的现象都不是单一的,它们彼此之间的联系对我来说简直是妙不可言。如果你洞悉人性,懂得这个世界运动的规律。你就可以控制一切,主导一切,解构一切,让事情按照你希望的方向发展下去。所谓的掌握命运不外乎就是如此……”
“这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上帝……”萧矢略带嘲意地道。
“那么,你真的以为我的不败记录仅仅是一种侥幸吗?”段墨淡淡地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对手……”
萧矢的眼神蓦地变得凌厉起来。
“我知道你的心思细密,应变能力极高,可是……”段墨又转回去看他的电脑,“真正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时候是在它开始之前,而不是开始之后……”
萧矢心中一震,整个人完全愣住了。不错,自己一向以心思细密,观察能力强,应变能力高超而骄傲。可那些却并没有在与末日审判团的战斗中为A组带来幸运。如果当时自己事先想得更深入一些,胖刘就不会牺牲。不,甚至连老江,阿影都不会死。而自己根本不是约翰·弗多拿的对手。如果当时在命运号上不是作为普通人的李向东以绝大的勇气驻留飞船,关闭了动力系统,又开枪射杀了约翰·弗多拿,A组根本就已经是一败涂地了。而自己却在内心里以最强的战士自居,真是耻辱……他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你也不用太自责,这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的个性使然。我对你说这些,是因为A组的未来始终是你的。本来我是属意阿影的,她比你更合适,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可以把她训练成最出色的超念战士。至于你,我本来不想去改变你,不过既然你即将担上这个担子,那么你也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矢一愣。
“我的意思就是你作为A组的下任队长,你要考虑得要更多更远,就是这样。”
“下任队长?你是说队长明天会出问题么?”萧矢脸色一变。
段墨叹了口气:“出问题也好,不出问题也好。你该不会以为明天的事情过后,他还会象平时一样回到A组上班吧?对他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只能是唯一的结局……”
“那你就该想个办法啊!”萧矢大声嚷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情吧!”激动之下,他不由说出了内心深处的声音。
“我不是神啊!”段墨也不由得激动起来,然后又迅速地平静下去,静静注视着立体屏幕,低声道,“至少现在还不是……”
“我们总能为队长做些什么吧?”萧矢无力地道。
“我只希望,他不会辜负他在A组的最后一夜……”段墨喃喃道。
班鸣卓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仿佛那里隐藏了什么难以言喻的秘密。
他已经这样望了很久。然后他猛地坐起身来,开门走了出去。他缓慢地走着,觉得每一步都是那样的吃力。然而,他终于还是站到了那扇门前。
她就在门的后面,自己敲门的话,会怎么样呢?现在的自己,还可以给她带来幸福么?不,只是会拖累了她吧?可是不敲的话……明天,过了明天,自己便再也无法敲响这扇门了。
然后他注意到自己的食指关节轻轻叩击在门上。
“咚……”很轻微的声音。
他的手停住了。
他再次犹豫起来。
最后,他的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身着白色睡袍的路婵娟微笑着出现在门口。
“啊,我……我……”班鸣卓“我”了半天,却什么也“我”不出来了。
路婵娟微微侧着头,带着点调皮的笑意望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班鸣卓低着头问。
“我听到你的敲门声……”
“可是,声音那么小,你怎么听得到?”
“我当然听得到……”路婵娟柔声道,“因为这是六年来的每一个深夜里,我始终等待的声音……”
说着,轻轻将他拉入屋中,缓缓关上了房门。
月光柔和的洒向A组的大院,照在天台上,门窗里,花草间。抚慰着A组成员们受伤的心灵,呵护着他们内心的梦境,整个大院都沉浸在那宁静而安详的气氛中。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温柔…… (c)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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