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位于湘南边陲,古称营道,唐时叫延唐,干德三年才改成今名──宁远。县城位于九嶷山之北,是由北往南去九嶷山的必经之地。
中午时分,凌玉龙来到宁远县城。县城不大,但有一家很出名的酒楼,从招牌便可看出它的气派,「湘南第一楼」的金漆大字招牌高挂于酒楼之上,烁烁生辉,远远便能见到。
凌玉龙走进酒楼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楼上客满,只有楼下尚有空席,便在楼下拣了张桌子,叫过酒菜后,开始观察店内的情形。
下山之前,两位老人反复交代,每到一个地方必须先观察附近的情势,以免不自觉搅入是非圈,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特别是人来客往龙蛇混杂的酒店、客栈,更要注意。
这一看,竟看出了些异常,发现店内有不少江湖人,他们三人一桌,五人一席,有的在高谈阔论,有的在举杯畅饮。凌玉龙虽是初次在江湖上行走,对江湖人物认识不深,但江湖人物的基本特征吴子纯曾多次介绍,已耳熟能详。
「宁远并非名都大邑,通衢要道,只是湘南边陲一个小县城,怎会有这么多江湖人物出现?难道有大事发生?」凌玉龙不由提高警觉,开始仔细打量店内的客人,聆听他们谈话。
「那不是陈师傅?」凌玉龙正在打量那些比较醒目的客人,旁边有人大声道。
声音来自左侧的桌子,桌旁坐有三人,看衣饰和举止,不是普通客人。他们比凌玉龙早到,桌上已有两道菜,此刻三人盯着厅中。
厅中站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似是刚从外地赶来,满脸风尘,正在找座,听到叫声后,转过头来。这边三人一见纷纷起身离座,其中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惊喜道:「陈师傅。」离开桌子,大步迎上前去。
中年见到向自己走来的青年,惊异道:「朱兄弟,你们也在这里,真是幸会!」
青年道:「小弟没想到能在宁远遇上陈师傅,实在荣幸之至。」
陈师傅道:「朱兄弟客气了。」
青年道:「陈师傅,刚到宁远?」
陈师傅点头道:「刚赶到。」
与青年同桌的两人也走了过来,其中那个年约四十的中年道:「陈师傅,你来得正好,我们刚开始,来,一道用餐,边吃边聊。」
陈师傅道:「道元恭敬不如从命。」
「客倌,你要的酒菜来了。」凌玉龙正打量着陈道元等四人,小二将酒菜送了上来。
凌玉龙斟上酒,一边品尝,一边关注邻桌陈道元等人。根据四人方才的谈话可以肯定,除陈道元外,其他三人应是本地人。
凌玉龙心想:「既然是本地人,对本地的情况应该清楚,只要留意他们谈话,便不难知道发生什么事?」
果然,只过了一会,三杯酒下肚后,旁桌四人便聊开了。
朱姓青年道:「陈师傅,这次来宁远,可是给玉面飞狐梁爷祝寿?」
面对凌玉龙的陈道元摇了摇头,道:「玉面飞狐梁大爷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而我陈道元只是一个江湖上卖艺混饭吃的小教头,他不认识我,我也没有见过他,去祝什么寿?」敢情是位在外教徒授艺的教头。从表情和语气不难看出,他与梁刚没瓜葛,也不想巴结。
朱姓青年笑了笑,道:「陈师傅说的也是,但不知陈师傅这次来宁远是为何事?」
陈道元道:「因道州的姑丈有事,要我去一趟,途经此地。」
背对凌玉龙的李姓中年人道:「我说陈师傅,你既然到了宁远,何不去拜访一下?此去九嶷山逍遥宫并不远,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明天便是梁爷的寿辰,既然遇上,如果不去,被梁爷知道了,不好。」
陈道元右首的年轻人附和道:「陈师傅,梁爷是湘南鼎鼎有名的人物,到了九嶷山下不去拜访,等于不给他面子,何况明天是他的寿辰。你虽不是宁远人,但是湘南人,要在湘南道上混饭吃,日后难免不碰面。」
李姓中年亦道:「陈师傅,现在不但湘南的朋友来了,便是外地,也有不少朋友闻讯赶了来,常言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对我们这些常在外面跑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李兄所言不无道理。」陈道元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但是,去怎不能空手?这次途经此地,身边没带什么银两,想去也没办法。」被众人说得有些心动。
左首的朱姓青年道:「陈师傅,人去了便是大礼。对玉面飞狐梁爷这种江湖上声名响亮的人来说,钱财、礼物是小事,名气、面子才是最重要的。你去了,便是给他面子,哪怕是空手去,也会很高兴。再说,即使要送礼,你陈师傅这份礼,我们三人还是出得起。」
「那怎么行?」陈道元惶惶道。
右首年轻人道:「陈师傅,这你便不用客气了。我们都是江湖中人,谁出门又会带很多钱呢?陈师傅,这礼的事,你不用管了。」
听到这里,凌玉龙已经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江湖朋友聚集宁远,原来明天是梁刚的生日,他们准备去祝寿。
「看来玉面飞狐梁刚在江湖上名声不小,如果明天能当着这些江湖中人的面将他打败,让他露乖出丑,威风扫地,这样不但可以为父亲雪耻解恨,而且还可以让江湖中人知道,我父亲有个很不错的儿子……」心念至此,凌玉龙不由暗暗点头。而且也为有人带路感到高兴。
出山前,吴子纯虽然介绍了九嶷山的情况,但也只告诉他玉面飞狐梁刚住在九嶷山舜源峰附近的逍遥宫,去九嶷山要经过宁远,至于去逍遥宫怎么走,没有具体说,他也没有仔细询问,认为到了九嶷山便可以找到。进入宁远境内,他才觉得不妥,找人打听难免引人注意,万一惊动梁刚,到时不在山上,自己便白跑了。现在好了,有人带路,只要跟在后面走便行,不用担心会惊动梁刚。
凌玉龙正在暗自高兴,却见隔桌客人放下酒杯,起身向陈道元那桌走去。这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壮实青年,虎背熊腰,双目炯炯有神,浑身透着彪悍之气,只是神色有些冷傲。
彪悍青年来到四人桌旁,道:「四位明天要去逍遥宫?」敢情听到了四人的谈话。
「正是。」陈道元右首年轻人答道。「朋友也是准备上逍遥宫?」
彪悍青年道:「不错。所以想请四位带个路。」
右首年轻人道:「敢情朋友是慕名前来给梁爷祝寿?」
彪悍青年道:「不是。」
「不是?」右首年轻人颇为惊异,道:「那朋友是──」
「去送葬。」彪悍青年肯定地答道。
彪悍青年不但个子高大,嗓门也很大,说起话来声音特别洪亮,此言一出,不但陈道元等四人大惊失色,便是其他客人也有不少惊异地扭过脸来。
陈道元等人显然没有想到彪悍青年会是玉面飞狐梁刚的仇家,准备去逍遥宫找麻烦,更没有想到他这么大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不怕玉面飞狐知道了有所防范。玉面飞狐虽然住在九嶷山中,但在宁远城里有不少亲信,据说「湘南第一楼」的东家便与他关系很好,这一点与陈道元同桌的三人清楚。
四人震惊之余,又不由对彪悍青年刮目相看。江湖朋友刀头饮血、不将生死当作回事,但在平常百姓面前,大众场合,一般都表现得循规蹈矩,很少言及杀人放火之事,以免惊世骇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这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声言找玉面飞狐报仇,除了有一身惊人的技艺外,胆气更非一般。那位原本不准备去逍遥宫的陈道元,不由对彪悍青年投去钦佩的目光。他虽不想与梁刚结交,却也不敢开罪,因此旁人一劝说便改变了注意。
凌玉龙亦暗吃一惊,没想到此人也与梁刚有仇,而且仇恨不浅。惊讶之余,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义父说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此人既然与梁刚有仇,何不让他先试试梁刚身手?从今天所见所闻来看,梁刚身手不是一般,要不,在江湖上不会这么有名。」
彪悍青年没有理会四人惊疑的目光,又道:「四位可愿意带在下前往?」
「这──」四人面面相觑,为之语塞。
「四位不愿意?」彪悍青年脸现不屑,反问道。
李姓中年道:「朋友,不是我们不愿意。我们是本地人,家里有妻儿老小,朋友要是去祝寿,我们倒还可以引路,但要去找梁子,恕我们不能奉陪。我们与梁爷是乡邻,带你去找麻烦,道义上说不过去──」
「好了。」尽管李姓中年说得在情在理,彪悍青年却毫不客气打断,道:「你们怕梁刚,不愿带路,不勉强。我不相信明天没有别的人上山,只要有人上山,便不怕找不到逍遥宫。」
李姓中年点头道:「是的,明天肯定还有其他朋友上山,兄台去找他们吧。」
彪悍青年道:「你们放心,即使明天没有其他人上山,我也能找到逍遥宫。不过我要提醒四位,明天你们最好不要去逍遥宫。」说着掏出一块碎银,丢在桌上,转身向外走去。
「站住。」彪悍青年刚走到门边,楼上陡然传出一声吆喝,接着飞身跃下两人,飘落在他身后不远处。
彪悍青年警觉地驻步回头,见两个比自己稍小的年轻人朝自己走来,道:「两位叫我?」
个子稍高的青年道:「正是。」
彪悍青年道:「有何指教?」
高个青年道:「方才听你说,准备上逍遥宫找梁大爷麻烦?」
彪悍青年道:「两位与梁刚是什么关系?」
高个青年道:「我们是梁大爷的朋友。」
彪悍青年道:「两位是不是想领我上逍遥宫,去见你们朋友?」
矮个青年道:「要我们领你上逍遥宫不难,只要你露两手让我们瞧瞧。」
高个青年阴阴道:「我们很想带你去,只怕到时你去不了。」
彪悍青年道:「这么说,两位想替梁刚出头,阻止我上逍遥宫?」
矮个青年道:「梁大爷是我们的朋友,明天是梁大爷寿辰,你想去捣乱,作为朋友,自然不能坐视。」
高个青年道:「梁大爷是湘南武林的领袖,你敢在湘南道上口出狂言,分明是没将梁大爷和我们湘南武林的朋友放在眼内,今天我们便代表梁大爷和湘南武林同道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在湘南道上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张狂跋扈。」
彪悍青年冷哼一声,道:「你们既是梁刚的朋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爷我原本不想多生事端,既然你们要强自出头,没得说,大爷今天破例成全你们,让你们知道与匪类为伍的『好处』。」
「狂徒,你敢辱骂梁大爷,找死。」高个青年怒吼一声,一招「猛虎下山」向彪悍青年疾攻过去,与此同时,矮个青年亦挥拳从另一侧攻上。
彪悍青年冷哼一声,不待对方攻到,挥掌迎上,一招「抽刀断水」封住高个青年的双拳,接着「犀牛望月」回身反击侧面攻来的矮个青年。高个青年见自己攻势被阻,旋即撤招换式,「苍龙出海」飞起左脚向对方后部攻去。彪悍青年似已料到高个青年会有此招,迫退矮个青年,即以「豹子出林」回击。高个青年见对方变化如此快捷,而且来势凶猛,只有急忙撤招。彪悍青年的身手出乎多数客人意外,不少客人脸上现出惊容,有的开始悄悄议论。陈道元等四人也悄悄议论开来。
李姓中年道:「此人似是少林俗家弟子。」
陈道元道:「马步沉稳,进退有章,刚劲威猛,大开大合,正是少林拳法。」
李姓中年道:「这两人像是王氏兄弟。」
朱姓青年道:「正是。」
右首年轻人道:「王氏兄弟身手不错,在宁远一带,也有些名气。」似乎对两人连手尚处于下风感到意外。
左首朱姓青年道:「那是他们有玉面飞狐梁爷这个靠山,江湖朋友给梁爷面子。」
李姓中年道:「今天他们恐怕没有这么幸运了。」
朱姓青年道:「烦恼皆因强出头。没有打虎艺,敢向虎山行?此人敢来宁远找梁爷麻烦,身手绝不会差。」
朱姓青年说得不错,彪悍青年果然了得,不到十个回合,便逼得王氏兄弟没有了还手之力。也许是前面话说得太满,明知取胜无望,王氏兄弟仍苦苦支撑。
彪悍青年道:「凭你们这点道行,也想强出人头,自不量力。」接着一声大喝:「给大爷滚出去。」喝声未断,已传出「砰」、「砰」两声闷响,接着便见两条人影笔直向店外冲去,冲出店后,其中一条人影扑倒在地。
彪悍青年对站在远处目瞪口呆的小二道:「打坏的家什,找他们赔。」然后转身大步向店外走去。
「阁下,好身手,待蒋某讨教几招。」彪悍青年尚未走出酒楼,楼上又传来一声吆喝,接着飘下一人。这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身材单瘦,长脸无须,脸上挂着难以琢磨的浅笑。
「蒋三爷!」陈道元右首的年轻人轻声惊呼道。
李姓中年人道:「看来有场恶斗。」
朱姓青年道:「没想到他今天也在这里。」显然三人认识从楼上下来的中年人。
彪悍青年打量了中年人一眼,道:「你也是梁刚的朋友,想为他出头?」
中年道:「蒋某以前也练过几下,方才见朋友身手了得,不由见猎心喜,想讨教几招。」虽然没有言明是梁刚的朋友,但众人清楚,若不是梁刚的朋友,这种场合决不会出来讨教。
彪悍青年自然清楚,道:「既然你想替梁刚出头,放马过来,大爷我不会让你失望。」
中年道:「小子,你未免太目中无人了。接招。」话音未落,已飞身攻上。从出手和身法可以看出,身手要比方才两人高出很多。
彪悍青年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不待中年人近身,已挥掌迎上。
中年人反应敏捷,见对方来势凶猛,不与硬拼,身法一变,撤招换式,掌指并出,向对方左侧攻去。
陈道元道:「蒋三爷是不是鬼手蒋成武?」
李姓中年道:「正是。」
陈道元道:「身手果然了得。」
李姓中年道:「身手不行,能与梁爷称兄道弟?」
朱姓青年道:「陈师傅,你认为两人谁更高明?」
陈道元道:「很难说。蒋三爷身法灵巧,招式怪异,这方面要比对手强,但青年反应也不慢,而且招式威猛、凌厉,蒋三爷难以近身,一时半刻想要奈何他也很难。」
朱姓青年道:「这么说蒋三爷要高明些?」
陈道元道:「如果这样耗下去,那青年可能会吃亏。」
凌玉龙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厅中,但是陈道元等人的谈话一字不漏全听到了。通过四人的谈话,对他们有了基本了解,陈道元不但见闻比其他三人广,身手也在三人之上。
厅中情形正如陈道元所言,两人斗了数十招,仍难分轩轾。虽然彪悍青年拳掌刚劲,招式威猛,但身法没有对方灵巧,很难发挥威力。主动挑战的蒋成武知道自己拳掌不敌对方,依仗身法上的优势始终不与对方硬碰,但又不让对方有喘息机会,目的很明显,先消耗对方体力,待对方体力不济时再进行反击。
两人又斗了十余招,彪悍青年似已看出对方用意,知道这样下去对自己不利,出言激道:「我以为玉面飞狐的朋友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过如此。」
蒋成武嘿嘿一笑,道:「蒋某是不怎么样,正因为如此才向阁下讨教。」
彪悍青年道:「想拜师?你年纪太大了,而且大爷我也不收与匪类为伍的徒弟。」
蒋成武道:「小子,你死在眼前尚敢口出狂言,这点蒋某不能不佩服。」
彪悍青年道:「再佩服,我也不会收你这样的混帐徒弟。」
不知是说话分神之故,还是剧斗太久体力有所下降,彪悍青年的拳掌渐渐没有先前威猛了。一直伺机待发的蒋成武一见,心中大喜,目射寒光,狞笑道:「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话出招发,左手闪电般抢入对方怀中。
这一刻蒋成武等待已久,自然志在必得,不但速度快极,而且全力以赴。不少客人神色顿变,有人小声叫道:「完了。」
然而,看似体力不支的彪悍青年突然神色大振,喝道:「来得好。」声音未落,一道人影向店外疾飞而去。
店内客人均是一惊,待看清情形,又是一惊。飞出店去的不是别人,正是主动进攻的蒋成武。那些看好蒋成武的人,此刻是目瞪口呆,他们作梦也没有想到伺机而发全力进攻的蒋三爷会被对方扔出店去。
被彪悍青年踹出酒楼的王氏兄弟一直在门外观战,尚未离去,原以为蒋三爷可以打败对方,为他们出气。谁知蒋三爷也被对方扔了出来,两人惊得目瞪口呆,面无人色,直到彪悍青年向店外走来,才回过神,急急跑到在地上艰难站起的蒋三爷身旁,惶恐地盯着从店内出来的彪悍青年。
彪悍青年出店后,未向三人走近,只是不屑地看了一眼,便大步向街道一端走去。
彪悍青年一出酒楼,楼上楼下顿时炸开了锅,大开眼界的客人纷纷议论开了──
陈道元亦感慨道:「没想到这青年竟深藏不露,到最后才显示真正实力,方才这招『兔子蹬鹰』简直妙到毫巅。」
李姓中年道:「蒋三爷如果不被对方迷惑,不急进,不大意,这招应该能够躲避。」
陈道元点了点头,道:「青年不但功夫了得,心计也不错,如果不这样,这招『兔子蹬鹰』很难得逞。」
朱姓青年道:「蒋三爷恐怕作梦也没想到今天会遇上克星。」
右首年轻人道:「蒋三爷恐怕伤得不轻。」
陈道元说:「看情形明天肯定去不了逍遥宫。弄不好,这一辈子会是废人。」
朱姓青年道:「看来明天逍遥宫会有场恶战。」
陈道元道:「青年身手虽然了得,但要与玉面飞狐梁大爷争高下还很难。」
朱姓青年点头道:「据说梁爷的成名绝技『灵狐十三击』至今尚未全部施展过,一般江湖高手很难接下十击,据说最后那一招『灵狐摘星』如果施展出来,即使身手比他高的对手也很难抵挡。」
李姓中年感叹道:「他今天如果败了,也许是件好事。」
右首年轻人点头道:「不错,虽然他今天赢了蒋三爷,但要赢梁大爷还差得远,梁大爷即使不施展成名绝技『灵狐十三击』,他也不是对手。明天他只要败在梁大爷手下,梁大爷肯定会为蒋三爷出气。如果刚才他败了,明天不去逍遥宫,也许还能保住性命。」
李姓中年摇头道:「明天是梁爷的生日,怎么说,梁爷也不会要他性命。但是,如果瘟神前辈在便很难说了。」
朱姓青年点头道:「明天是梁爷的生日,瘟神前辈一定会来。只要瘟神前辈来了,他本事再强,即使能赢梁爷,也不一定下得了九嶷山。」
凌玉龙原想早点用完餐去追彪悍青年。他对彪悍青年一开始便充满好感,通过方才这场风波,心中产生了与对方结识的念头。他自小孤独,十几年来,只认识黄易和吴子纯两人,这次出山,除了为父雪耻以及会一会江湖上的高手名宿验证自己所学之外,希望能交几位意气相投的朋友。彪悍青年率直、豪爽,是个血性汉子,正是自己心仪之人,自然不愿错过机会。
听到陈道元等人有关瘟神的谈话后,凌玉龙又打消了念头。瘟神究竟是什么人?听他们口气,身手不但在玉面飞狐梁刚之上,而且高出很多,自己要上九嶷山找梁刚雪耻,对这么一个可能出现的强劲对手不能不了解。与彪悍青年结识,他相信有机会,两人目的相同,明天都要去九嶷山逍遥宫,说不定届时便会碰面。
然而,旁桌几人接下来没有继续议论瘟神,相反将话题转移到了彪悍青年身上。李姓中年道:「陈师傅,你见多识广,可否看出方才这青年的来路?」
陈道元道:「我一直在琢磨,听口音像是湘北人,湘北一带我去过几次,也有几位朋友,但未听说有身手和年岁与之相当的年轻高手。」
朱姓青年道:「像他这个年纪,这种身手,别说是湘北,便是江湖上也应该有名,除非才出道。」
陈道元道:「只有这个可能。」
李姓中年迟疑道:「会不会是鼎州遗世村人?」
陈道元道:「应该不是。玉面飞狐虽然有瘟神前辈撑腰,但绝不会与遗世村的人结怨。再说,很少有人在江湖上见到遗世村人,这个地方是不是真的存在很难说……」
凌玉龙大为失望,知道再听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匆匆喝完壶中酒,结帐,出了酒店。凌玉龙匆匆离开酒店是担心彪悍青年不等明天便上九嶷山去找玉面飞狐报仇。虽然对玉面飞狐的身手尚不清楚,但是从今天的所见所闻看,玉面飞狐绝不是普通高手,凭彪悍青年的身手要报仇雪恨很难,如果再遇上身手高过玉面飞狐的瘟神,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走出酒店,凌玉龙问明去九嶷山的路径,大步追了上去。出城不久,便见到了大步前行的彪悍青年,凌玉龙扬声道:「前面的兄台请留步。」
彪悍青年闻声止步,转身看了看凌玉龙,道:「你叫我?」
凌玉龙笑道:「正是。」
彪悍青年道:「你也想替梁刚出头,阻止我上九嶷山?」
凌玉龙道:「兄台,你误会了。小弟并非梁刚的人,方才小弟在酒楼见兄台豪气凌云,英武不凡,十分景慕,想与兄台交个朋友。」
「朋友?」彪悍青年狐疑地看了看凌玉龙,道:「包某没有朋友,也不想交朋友。如没有其他事,恕包某失陪。」转身大步前去。
凌玉龙一片赤诚,却换来一头冰水,不由十分失望,望着对方远去的彪悍青年,摇了摇头,自语道:「看来兄台对我不相信。不过,我想我们迟早会成为朋友。」然后迈步跟了上去,为了不让对方产生误会,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从县城到九嶷山有很远一段路,傍晚时分两人才到达九嶷山下。山下有个数百户的大村庄,凌玉龙见彪悍青年在村里借宿,没有连夜上山,放下心来,也在村中找户农家息宿下来。
晚上,凌玉龙辗转难眠,想起明天便要上山为父亲雪耻,心里十分激动。十几年来,他不分寒暑、昼夜地苦练,为的便是这一天。他实在无法入睡,想起曾狠心抛下自己、跟梁刚私奔的母亲。不知明天是否会见到她,见到她又该怎么办?虽然她寡情薄义,但毕竟是生身母亲…
这些问题一直在凌玉龙脑海里翻过不停,直到天亮,才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凌玉龙用过早餐,从村民们口中证实尚未有外人路过、上山,便离村徐徐往山上走。昨晚从村民口中证实这是去舜源峰的必经之路,逍遥宫便在舜源峰附近,只要到了舜源峰便不难找到逍遥宫,他认为在山道上等,要比在山下等好,可以免去别人怀疑,同时免得昨天同来的彪悍青年误会。
九嶷山自夏朝始便名闻遐迩,除风景秀美外,主要应归功于人文始祖之一的舜帝。当年舜帝「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陵寝在舜源峰下。此后,历代帝王逢时节岁令,无不遣官致祭,文人骚客更是纷至沓来。战国之屈原、汉之太史公、蔡邕,唐之杜甫、贾谊等,无不感召而来,瞻仰悼咏。凌玉龙虽不是文人墨客,却也为九嶷山的巍峨神秀所感染。
昨天,傍晚才到山下,对夜色朦胧中的九嶷山没有注意。今日登山,才真正领略它的神奇、秀丽。远望九峰矗立,黛墨染峰,迭岭千障,绵延不绝;近看,峰奇岭秀,古树婆娑,峰峦间白云缭绕,似有仙乐飘荡其中。
凌玉龙在山里长大,此刻也不由为身旁的优美景色陶醉。他顺着山道慢慢往上走,一边欣赏两边山上的景致,一边等待前往逍遥宫给梁刚祝寿的江湖朋友到来。
走了约半个时辰,前面出现岔道。山间小道,外人罕至,岔道旁没有路碑。「该往哪边走?」凌玉龙犯难了。他不敢再往前走,贸然前进,万一走错,今天可能到不了逍遥宫,这样便会错过当众打败梁刚的好机会。在无法选择方向的情况下,他只有耐着性子在岔道旁等候。
不一会,身后传来脚步声,凌玉龙精神一振,旋即凝神回望,然而脸上的笑容很快又僵住了。虽然来人尚在山坡那边无法见到,但他听出来人有四个。「会不会是昨天在酒店遇到的陈道元四人?若是他们,要不要见面?若不是他们,其中会不会有昨天一同进村的彪悍青年?」
也许是同仇敌忾,凌玉龙对彪悍青年甚为关心,但是,又不想在到达逍遥宫前与他碰面,一是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其次是不想过早惊动玉面飞狐,彪悍青年找玉面飞狐报仇之事也许已传到逍遥宫,与他一道,会引起玉面飞狐警觉,今天早饭后急急上山,便是这原因,那时彪悍青年尚在村里未出发。
为了证实,凌玉龙飞身上山,翻过山坡,往来路看去。来人确是四个,但不是陈道元等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年过六十、容光焕发的老者,老者身后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佩剑青年,紧接着是一个儒生装扮的中年,一个二十余岁的小伙子跟在中年身后,彪悍青年不在其中。四人带有包裹,可能是给玉面飞狐祝寿的礼物。
凌玉龙飞身下山,在距岔路口不远处放慢脚步,以一个普通江湖人士的模样,从容地向岔道口走去。当四人转出山坳出现在山道上时,他刚好接近岔道。「前面那位朋友,可是去逍遥宫?」走在第二位的佩剑青年招呼道。
「不错,在下正是去逍遥宫。四位也是去逍遥宫?」凌玉龙转身笑问道。
「正是。」走在前面的六旬老者答道。他见凌玉龙玉树凌风,又是去逍遥宫,料想不是寻常人物,接着道:「敢问老弟何处人氏,尊姓何称?」
凌玉龙道:「回前辈,晚辈乃湘乡人氏,小姓凌。晚辈初履江湖,见闻有限,不敢动问四位高姓大名?」
凌玉龙不清楚对方与玉面飞狐的关系,不敢冒然说出自己是潭州人。父亲凌霄十余年前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与玉面飞狐的恩怨江湖上肯定有人知道,至少与玉面飞狐关系密切的人会知道,如果直言明告,可能会引起对方注意,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其次,他在湘乡长大,说是湘乡人也不为过。他虽没有说自己的真实籍贯,但言语十分恭谨。
老者皱了皱眉,脸上的笑容随之变淡。显然,他的记忆中,湘乡一带没有姓凌的江湖名人,眼前这位青年不可能是名家子弟,也不是后起的武林俊彦,充其量是一个爱热闹的江湖新人而已。
老者身后的佩剑青年知道凌玉龙是江湖新人,无不得意地介绍道:「这位是湘南道上鼎鼎有名的永州大豪、『黑煞手』江胜武江前辈,我想凌兄弟应该听说过,我们三人在江湖上亦有个匪号,『东安三雄』不知凌兄弟是否耳闻?这位是『圣手书生』黄善文黄师傅,这位是『无影拳』李志雄李兄弟,『追风剑』吴杰便是在下。」
四人在湘南道上鼎鼎有名,凌玉龙却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从对方的神态和名号知道不是一般人物,故作欣喜道:「啊,原来是黑煞手江前辈与东安三雄三位豪杰,久仰,久仰。晚辈初入江湖,无缘拜见,故此缘悭一面,以致相逢不相识,实在失礼,还望四位海涵。」
江胜武见凌玉龙对自己等人甚是恭敬,心中颇为得意,对凌玉龙多了几分好感,颇为客气道:「不知凌兄弟是那位高人的弟子。」
凌玉龙道:「晚辈师傅虽是武林中人,但在武林中名气不大。『鬼手神偷』不知江前辈是否听说过,他老人家便是晚辈的授艺恩师。」虽然吴子纯不让叫师傅,但他心底认了这位师傅,因此毫不犹豫说了出来。
江胜武道:「原来凌兄弟是『鬼手神偷』吴师傅的高足,幸会幸会。吴师傅轻功绝世,妙手神技更是举世无双,凌兄弟应该尽得衣钵了。」口里这么说,脸上表露的却不是这回事。
凌玉龙看了出来,只是暂不想多事,没有计较,笑道:「师傅功夫博大精深,晚辈资质愚鲁,只学得其中一、二,并未继承衣钵。」心里却在想:「我若是继承了他老人家的衣钵,哪天晚上要将你们四个家伙身上的内裤扒下来,挂在你们家堂屋里。」
「圣手书生」黄善文道:「吴师傅的妙手神技和骇世轻功,我等仰慕已久,日后如有机会,请凌兄弟表演一、二,让我等开开眼界。」嘴角上同样挂着揶揄的轻笑。
凌玉龙轻轻一笑,道:「在下初出江湖,见识有限,日后如有机会定当向四位英雄请教,以增长见识。」言辞不再客气。他可以容忍别人看不起自己,但不能容忍别人看不起自己师傅,无形中双方结下了梁子。
江胜武双眉一挑,似欲发作。吴杰急忙抢过话头,道:「江师傅,时候不早了,我们进山吧。」也许因为凌玉龙也是玉面飞狐的客人,不愿在到逍遥宫之前与之闹翻,故及时阻止江胜武发作。
凌玉龙闪到一旁,道:「四位英雄先请。」待四人过去后,才跟在后面,踏上左边的山路。话不投机半句多。江胜武、黄善文对凌玉龙心存轻视,自然不会再主动说话,满脸狂傲的「无影拳」李志雄一开始便没有正眼看过凌玉龙,更不会主动攀谈。有凌玉龙在旁,四人也不再交谈。为了避免尴尬,凌玉龙故意拉开一段距离,在后面默默跟着。
走出十余里,山道渐渐变宽,转过一个弯道,远处山边出现一座庄院。凌玉龙从前面飘来的话语得知,逍遥宫到了,乃扬声道:「四位英雄先行,在下去方便一下。」
江胜武微微扭头,撇了撇嘴,昂然前行,其他三人脸带轻笑紧跟而上,没人理会。凌玉龙知道众人瞧不起自己,轻笑一声,没有在意。待四人走远后,纵身跃上身旁的大树,隐入浓密的树叶中。
凌玉龙不愿与江胜武等人同去逍遥宫,有三个原因:一是时候还早,现在去逍遥宫,如果与梁刚或母亲见面,不知如何应对;二是自己要当众打败梁刚、让他威风扫地、从此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此刻梁刚的朋友多数未到,过早露面,计划很难实现;三是希望彪悍青年先与梁刚动手,借此机会见识一下梁刚的身手,到时心中有数,现在彪悍青年尚未出现。
山外来人渐渐增多,三五成群,陆续从树下经过,陈道元等四人也来了,但彪悍青年没有出现。路上行人渐渐稀少了,彪悍青年仍未露面,凌玉龙心里渐渐有些不安了:「难道他今天不来了?」想了想觉得不可能,从昨天的情形看,彪悍青年不是胆小怕事之人,「难道他在途中遭到不测?」这个念头刚出现,又很快被否决。如果彪悍青年在途中遭遇不测,方才那些从树下经过的人,不可能不谈及。
找不出彪悍青年不来的理由,凌玉龙只有继续在树上等待。时值中午,树下行人已经绝迹,彪悍青年仍未出现,凌玉龙有些耐不住了。他正准备跳下树来,突然山道那端传来脚步声,急忙收住身形,放眼望去。
下边弯道上走出三个人来,前面两人抬着一物。凌玉龙一见那物,大吃一惊,原来两人抬的是棺木,跟在棺木后面的正是彪悍青年。难道彪悍青年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必死决心,想学古人抬棺决战?凌玉龙心中大奇,待三人走过后,跳下树来,慢慢跟了上去。
逍遥宫坐落在景色秀美、四季如春的山坳里,依山而造,前面有一宽阔的广场。整个逍遥宫由清一色大理石砌成,大门上方嵌着一块白色大理石,阳刻「逍遥宫」三个斗大的金字。
彪悍青年等三人尚未走到大门前,便被站在大门外台阶上待客的精壮青年挡住了。抬棺木的两人乘机放下棺木,擦汗喘气。
精壮青年道:「三位是──?」
彪悍青年对两个抬棺木的吩咐一声:「你们走吧。」随即大步上前,眼睛一瞪,道:「送礼的来了,不让进去?」
世上焉有礼品用棺木抬送的?精壮青年已看出来者不善,沉声道:「请问阁下怎么称呼?在下好为之通报。」心中虽然不悦,但仍能克制,可见精壮青年也不是简单人物。
彪悍青年道:「老子是『索命阎罗』包大鹏。不用通报了,老子自己会进去。」
精壮青年冷「哼」一声道:「阁下想要进去并不难,只要过了在下这一关。」
包大鹏道:「这是你们逍遥宫待客之道?好,老子便来试试。」挥拳便上,径取中宫。
精壮青年以「拨云见日」相迎,谁知对方这拳是虚,这里刚迎上,对方左拳「黑虎掏心」已到。精壮青年急忙缩身闪避,包大鹏随影附形、紧逼而上,一拳一掌皆是力道千钧,不出三招,便将精壮青年逼退数步,使他没有了还手之力。
包大鹏收招退步,道:「可以进去了吧?」
精壮青年咬牙道:「匹夫,少爷跟你拼了。」不顾一切飞身而上。
「住手!」一个脸色白净的中年领着一群人从大门口走出,这声吆喝正是前面的中年所发,显然已看出危险。但为时已晚,吆喝声未落,广场中传出「砰」一声闷响,一条身影随之急急后退,后退的正是精壮青年。
这一掌震得精壮青年连退七、八步,幸好中年身侧及时闪出一人,飞身上前将他托住,才未倒地。这是一个五十余岁瘦小老头,模样像管家,从飞身接人的身法来看,非同寻常。
为首的中年见精壮青年并无大恙,看了广场上的棺木一眼,走下台阶,道:「阁下好身手。在下梁刚,不知小徒何处得罪了阁下,烦阁下出手教训?」敢情正是玉面飞狐梁刚,难怪脸上那么白净,年已五十,看上去还像中年。
包大鹏冷笑道:「他不该拜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为师。」
在这么多江湖好友面前遭如此辱骂,修养最好的人也会大动无名,何况是称霸一方豪梁。梁刚脸色倏变,冷声道:「看来阁下是有心而来?」
包大鹏道:「你知道便好。」
梁刚道:「昨天在湘南第一楼闹事,伤我朋友,大概也是阁下。」
包大鹏道:「不错。」
梁刚道:「既然阁下冲梁某而来,现在梁某便在眼前,有什么直说吧。」
包大鹏道:「姓梁的,你应该不会忘记岳州城外三星村之事吧。」
梁刚脸色又是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常态,寒声道:「梁某不知道阁下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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